仿佛是他自己在对着空气捶击着鼓点,力气落在半空却沾不到实物上,上不去下不来的恼怒。
陆明宇开始焦急起来,他焦急的表现就是狠狠一脚踢过去,老旧的木门发出一声疼痛的巨响。
这下终于逼出了些许声音,只是不是他所期望的回答,而是几声极力压抑着的闷咳,嘶声的咳嗽从被
子和门板的阻隔中挤出来,尾音却还是带着点撕裂般的痛苦——不知为何,陆明宇的脑海里突然浮现
出那些随意调台所播出的那些偶像剧里,主角呕在地上的触目惊心的鲜血。
陆明宇的心忽然被揪紧了,他伸手就去拧房间的大门,却是根本就拧不动分毫。
门被从里面锁死了。
“陆筝!陆筝!给我开门!你听没听到!开门!”
陆明宇几乎是目眦尽裂地捶门,那木板似乎要在他的拳下变成支离破碎的块状物。
他心急如焚得跑回自己的屋子,开始如狂风般寻找放在房间里的备用钥匙,他记得陆筝曾经给过他一
把钥匙,而他当时把他放在了一个地方,一个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一个绝对不会被别人发现的地方
!
可是却从来没有用它开过陆筝的房门。
从未被使用过的钥匙么?
陆明宇简直要被脑海里这些层出不穷的想法气疯了——他一脚就踹在了床板上,床板发出一声空洞的
磕响!
空心的?
咚地一声,陆明宇就直接跪在了地上,他从散在桌角的一堆乱物里搜出一个工具箱,里面锤子剪刀应
有尽有,他从里面掏出一个扳手,然后就直接钻到了床下。
不知多久没打扫过的地面浮灰一片,他刚一进去就被呛得低咳不已,不过现在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只觉得自己手上的扳手烫如烙铁,在他的大力旋转下如陀螺一般转动着——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卓妍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他的房门口,一脸讶异地看着他。
陆明宇探出头去对她吼:“去帮我拧一条热毛巾过来!”
卓妍转身就跑走了。
陆明宇咬牙把床板卸了下来,那些钉子把他的掌心划出了许多细小的伤口,他毫不在意地在裤子上擦
了一把血迹,就从那床板的缝隙里把手挤了进去。
他在那窄小的空隙里拼命摸索,手臂如同被夹在铁板里一般疼痛,只是摸过去的那个东西却并不是钥
匙,而是某个纸质的东西,似乎还有着脆弱的软骨——
陆明宇直接将它拽了出来。
手背被床板上的钉子划出一道狭长的伤口。
那血液沿着手指跳到了那个纸质物上,如同给它添上了一抹鲜活的色彩。
一只风筝。
陆明宇如同被高达千万伏的电压击中,他感觉自己要被烧焦了。
这是他和陆筝之间最初的记忆。
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世界一片银装素裹,灰色枯蝶漫天飞舞。
只有那抹红色能吸引他的视线。
将他从悲伤中解救了出来,却一次次把他推入更加痛苦的深渊。
它并不美丽,原本鲜亮的颜色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消失,徒留薄脆的身体犹自苟延残喘。
陆明宇鬼使神差地把手覆盖了上去,他深深呼吸了几口,感到那种久远的、如同神迹中所描摹的力量
沿着掌心渐渐传遍身体,在每一条神经线里细微地流转。
还是这么温暖啊。
卓妍拿着毛巾站在门边,她看着那个少年如同被冰冻住般跪坐在原地,他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
悲伤与失落,混乱纠结中却夹杂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仿佛那个没有生气的物件是他的神明,而他正在虔诚地跪拜这位神明。
不过是只普通的风筝而已。
风筝的尾部挂着把小小的钥匙。
卓妍慢慢、慢慢地凝住了眉峰,她的目光让人迷茫飘飞地令人看不清楚,只是掌心里的毛巾不知何时
被用力地、一寸一寸地攥紧了,水滴噼啪着溅落在地上,如玻璃般砸成数块。
再也拼凑不全。
17、孩子气
陆眀宇带着钥匙迈出门口的时候,不免微微拧起了眉头,他摸着手里的毛巾对卓妍道:“怎么是凉的
?”
卓妍如同被冰冻住般缩起了肩膀支支吾吾:“对、对不起,我把热水都用完了……”
陆明宇啧了一声就向外走,刚想敲对面的房门,就想起来王婶他们还没有下班回家,于是他只能跑到
楼上敲开房门,向楼上的住户借了一桶热水,将毛巾在里面用力拧干了。
热水蒸腾开的雾气终于给这阴冷的气氛增添了些许温度。
当他带着热毛巾走进陆筝卧室的时候,最开始看到的却是一个隆起的被团,四周静谧无声,摆设简单
到了极致,屋里干净的像没有人住过,却也湿凉的像是几天没有开过房门。
细密的雨点击打在窗户上,奏出的旋律单调而又毫无章法。
陆明宇很少进入到陆筝所在的空间里,原来他的卧室就是这样的么?
比陆明宇自己的房间要狭窄闭塞许多。
他几步跨到那个犹在颤抖着的隆起的被团前,一把就将被子掀到了一边。
露出的是一张青白的脸和一双紧闭的眼,从脸侧到脖颈都如同点燃着的红烧云,眼睑还在微微颤抖,
睫毛剧烈瑟缩着抖动,努力睁开了一道小缝,里面的水光犹在不甘心地晃动。
陆明宇二话不说地把他从被子里揪出来,伸手插到他的发丝里,笼出一手潮湿的冷气。
额头上的温度已经渐渐升腾上来。
“去不去医院?”
陆明宇慢慢贴近他的耳边呼出一口气,难得耐心地询问他的意见。
陆筝摇头。
“切”,陆明宇把外衣从他身上扒下来:“进来之前本想好好收拾你一顿的,但你居然连衣服都不脱
就躺进被子里,我想骂你都不知该从哪儿开始了。”
床铺被褥已经被陆筝衣服上的雨水和他流出的冷汗浸湿了一片,陆明宇抬起他的袖子,把胳膊从袖口
里拽出来,却被陆筝下狠力向后一挣,居然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去。
陆筝不知是烧糊涂了还是怎么的,居然咧开了小孩子才有的哭脸:“不给你!”
陆明宇目瞪口呆地震惊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努力摆出一副哄小孩子的大哥哥表情,但这个表情
真是太高难度了,已经完全突破了他的承受值:“乖、乖、乖一点……咱们把衣服换了好不好?”
陆筝又向后蹭了蹭,脸甚至鼓成了包子:“我!不!要!”
“难道烧坏了脑子?”,陆明宇心里忐忑不安,只得硬着头皮又靠近了一点:“要不,要不咱们把衣
服换了,我把棒棒糖给你怎么样?”
话一出口他就想扇自己一耳光,上哪儿去找棒棒糖啊?难道冒着大雨出去买么?
好在陆筝马上否决了他的提议:“我不要,我要风筝!”
“风筝?哪个风筝?”陆明宇脑中灵光一现,转身就往自己屋里走去:“好好好,我去给你取风筝…
…”
他拍着脑袋向自己屋里走去,到了门边的时候却见卓妍正坐在自己床上,在他出现在视野里的一瞬间
,她就手指一抖,掌边上的东西骤然被拉开一个参差不齐的口子,迸溅的鲜血如同隐形的浪花般铺开
在了床单上。
风筝上完整的皮肤上如同被划开了一道伤口,边缘犹在泛着毛边,折起的边角如有实体般冷冷凝视着
他。
卓妍的眼里马上蓄满了泪水,她仿佛才反应过来般将剪子一下子甩到了一边,然后迅速滑坐到了地上
,浑身颤抖着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我、我本来是觉得这件衣服对于我来说稍稍长了一些、
我、我就想把线头之类的剪短一点、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把衣服铺在了床上,风筝正
好压在了衣服底下,你一过来,你一过来我就手一抖,结果、对不起,这个很重要吧……”
卓妍不知道这个是否重要,但是陆明宇身边的气压已经低到了谷底,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浓重的低压
几乎能压得人直不起腰。
卓妍哭的不能自已,掌心的血液被泪水冲刷开来,稀释出淡漠的浅粉色。
陆明宇踏前一步,狂风暴雨似乎也跟着他滚卷而来,卓妍连忙颤抖着想要后退,却被陆明宇一把拉住
了肩膀,他抓着她的肩膀让她站直了身体,然后一块纸巾就被盖到了卓妍的眼睛上,陆明宇无奈的叹
息也随之响起:“……不过是一个风筝而已,哭哭啼啼的烦死人了。”
卓妍从纸巾的缝隙里抬眼看他,眼角红肿地如同熟透的桃子。
于是陆明宇粗鲁地用纸巾在她脸上抹了两把,然后把那个被剪坏了的风筝拿起来,简单地用胶水黏合
在一起,出门之前还不忘撇下一句:“又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别太在意了。”
——不太贵重的东西?
——怎么可能。
——那副虔诚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
——根本装不出来的吧。
陆筝一看到陆明宇手里的风筝就惊喜地半抬起了身体,只是待他看清那块蹙脚的黏合布时,眼里的那
些光芒居然马上暗淡了下来,如同光辉璀璨的夜明珠被蒙上了灰黑色的幕帘般晦暗无依。
生病了的陆筝似乎很难掩盖自己的情绪,他表达心情的方式就是直接把堆在一旁的被子卷进了怀里,
然后就把头深深埋进了里面,让自己变成了一个谁也碰不到的蚕蛹。
“我说”,陆明宇理亏地在一旁晃脚尖:“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和个姑娘家一样甩性子啊。”
“……”
“什么?”
陆明宇凑上前来,那个声音埋在被褥里,让人听不清晰。
“……不会还给你的。”
“什么东西?”
陆明宇支棱着耳朵凑过去,这时的那个声音显得清晰了一些:“……他是我的,不会还给你的。”
“他,哪个他?男他女她?”陆明宇火大地把他从被子里揪出来,强行把衣服从他身上扒了下来:“
你还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抛弃了我又丢下了你,你倒是有够为她着想的,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被撕掉了一块肉还不算,还想把骨头也剔出来给她么?”
陆明宇强硬地搬过他的脑袋,一字一句地几乎要把话语化成钉子,颗颗按进他的心脏里:“我告诉你
陆筝,你连皮带肉,连骨头带血脉,连身体带精神,都是属于我的,都是我一个人的——”
他如同抱着玩具的孩子般,别扭又倔强地扞卫自己的领土“——和别人半点关系都没有!”
真像个蹲在海边,抱着用沙做的城堡的孩子,对靠近自己领土的任何人或事都呲牙咧嘴地冒出一口尖
牙,阻止任何人侵犯他的所有物。
只是却阻止不了狂风的侵袭。
陆筝却渐渐安静下来,他好像被这热度熏烤地昏昏欲睡起来,眉头慢慢拧在了一起,脸上细密的绒毛
在空气中探头探脑地挥动。
陆明宇下意识地把手覆盖在了他的脸侧,却终究没有落下来,而是转而搭在了他的额头上。
比刚才还要热上一些。
于是他再不顾陆筝的反对,就将他身上的床褥和被单都撤走全部换成了新的,甚至还把自己屋里的被
子拿出来盖在了陆筝身上,然后就从被子底下将他光裸的手臂拉出来,将那将发未发的冷汗一点点擦
净了。
陆筝开始渐渐恢复他原本的样子,对外界的一切都屏蔽到视线之外,即使难受到极点也是一言不发,
他原本的整张脸都青白的没什么血色,此时被这热气一蒸腾,居然泛出点健康的意味来。
但陆明宇没有一点放心的感觉,他每过一会儿就用酒精给陆筝擦一遍身,时不时将温度计塞进他的腋
下看温度,然后就是略略翻开他的眼皮。陆筝却是没什么精神地低垂着眼,一副迷蒙着时睡时醒的慵
懒模样。
“怎么样才能舒服一点?”陆明宇终于妥协地半跪在他床边,将花花绿绿的药片放在掌心里:“吃点
药吧,好不好?”
陆筝紧闭着眼摇了摇头。
陆明宇努力抑制住发火的冲动,将陆筝半扶起来靠坐在怀里:“吃了药就不难受了,张嘴。”
陆筝紧抿着嘴,对他的话充耳未闻。
“嘿,要是在那些烂大街的脑残偶像剧里,这种时候应该打上柔光补好散粉,在你的嘴唇上来个大特
写,然后我就含了一口药直接喂给你,引来一片小女生羡慕的目光——”
陆筝费力地抬眼看他,烧得通红的眼底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陆明宇的脸慢腾腾地撇了开去:“
——我才没那么恶心呢。”
——别那么看着我啊,我真的会那么做的。
陆筝垂下的眼脸埋进了阴影中,他缓慢地缩起身体,状似不经意地从陆明宇的怀里滑了出去。
在离开的一瞬间他把陆明宇手里的药接过来,然后一股脑地灌进了胃里。
“哎,把水喝了!”
没什么照顾人经验的陆明宇连忙把水杯从床头上取下来,然后手忙脚乱地抬起陆筝的身体,把那一整
杯水全部顺进了他的喉咙,伸手还替他拍了拍背:“喂,这么着急干什么?又没人跟你抢药!”
陆筝被呛咳地满面通红,他感到手脚无力,眼前天旋地转地根本看不清自己的身体。
陆明宇连忙把他重新塞回被子里,将湿毛巾重新贴在他的额头上:“别再胡思乱想了,赶紧睡!
陆筝迷糊着从被褥的边角略略抬眼看他,陆明宇那张强装出来的冷脸放大在了面前:“看什么看,闭
上眼睛睡觉!”
陆筝居然未发一言,只是乖乖闭上了眼。
反倒把已经做好长线战斗准备的陆明宇给惊在了原地。
生病了的陆筝……意外地听话好哄啊。
18、忐忑
只是陆明宇很快为自己的妄言付出了代价。
半夜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睡不踏实,身边有一个声音在不断撞击着他的耳膜,等他从混乱的不知是梦
境还是现实的世界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旁边的陆筝已经不知何时把所有的被子都卷到了自己身上,整
张脸已经完全埋进了枕头里。
陆明宇吓得马上清醒了过来,他连忙把陆筝从被子里拖出来,陆筝柔软的黑发扫过他的掌心,整个人
好像没有意识似地瘫软在床上,半睁半闭的眼里看不出焦距,唯有他脸上那点潮红全褪了个干净,又
回复成了平日里时常会有的惨白无血色的样子。
陆明宇虽然心急如焚,但还是马上跑去敲了对面的房门:“王婶!王婶!”
王婶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顶着乱发给他开门:“这孩子真不懂事儿,大晚上的把门敲得震天响,把
你王婶当成聋子么?”
陆明宇没有一点玩笑的心情:“王婶,我爸发烧发的很厉害,他得去医院看看!”
于是王婶吓得一个激灵,也马上清醒了过来,她转头就向里面高吼:“老周!别睡了!咱们邻居小陆
生病了!快下去开车送他去医院!”
王婶的丈夫周海仓前几天也才回家,此时听着老婆的河东狮吼直灌耳洞,立刻将他从甜美的梦乡中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