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骧花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对于本来就圆满的人来说,是不需要他人太多付出的。太多就是累赘了。而他,把太多的勇气花在了错误的事情上。
“烤熟了没?”芮忱捧着一个小点心走过来,凑到小丸子前面嗅了嗅。
齐骧的思路断了,他满心好笑地看着这个人,把他拉起来。“这是什么?”芮忱手里的点心外面包着一层叶子。
“这个?樱饼。”他捧起来,“吃吗?”
他拿起来,拨开樱花叶子,芮忱则买到了烤好的章鱼烧。
“甜的?”齐骧津津有味地吃着。
芮忱往小丸子上吹气,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吃了一小口,眼见里面的章鱼丁要掉出来,赶忙吃进去,不断往嘴巴里扇风。
“你这里……”齐骧看芮忱只顾着吃,只好帮他把头发上落的樱花花瓣弹掉。
芮忱不明所以地翻眼看看额发,说的还是吃的,“我看到有大福,回去前买一些,分给大家吃?”
“好。”齐骧一边吃着一边点头,吃到一半,问,“你只买了一个这个?”
“对啊,尝尝味道就好,好吃再回头买。”芮忱把剩下半个丸子吃掉,又开始扇风。
齐骧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动作,看旁人做起来显得滑稽可笑,但到了芮忱这里就可爱得不行。他不禁多看了芮忱好一会儿,直到他奇怪问道,“看什么?”
“没。”他笑着摇头,“真是吃没吃相,白长了这么一张好看的脸。”
芮忱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把剩下两个章鱼烧给他,“喏。”
齐骧拿剩下半个樱饼和他作交换,两个人继续漫无目的在人群中游荡起来。
大概是为了弥补生病那几天没胃口吃东西的缺憾,芮忱简直是看到什么都要买来尝尝味道,走到茶泡饭铺子前等着座位坐下,手里都是各式美食。
齐骧奇怪他怎么就是吃不胖,看到他脸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柴鱼片,笑道,“你用脸来吃的?”
“嗯?”芮忱眨了一下眼,知道他在说什么,翻手就把脸颊擦干净了。
“小孩子一样。”齐骧忍不住笑话他。
芮忱拧起眉头,反驳道,“你也没比我大几岁啊。”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再说了,人成不成熟是不能用年龄来判别的。”
齐骧嗤笑一声,故作不以为然的模样。
但其实道理他是知道的,道理在芮忱身上就能够看到。
齐骧认识芮忱的时候,他也是十三岁。自己十三岁那年翻天覆地、风云变色,而芮忱,阳光晴好。喜欢上芮忱以后,齐骧从来没有质疑过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他,甚至连原因都不必想。
何必想?所有人都喜欢他,自己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芮忱做什么都是游刃有余的,个性算不得阳光,但眸光总是光亮。也许是跟年长的人待的时间长,他身上几乎看不出他的年纪应该有的痕迹。
起初齐骧没有多想,芮忱是个自然而然就想去亲近的人,齐骧当然也就亲近和信任了。后来发现他比想象中还要好,在齐骧遇到的任何人之中找不到更好。不单单是他这个人,还有他所处的世界,仿佛都和齐骧是不一样的。
在芮忱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是相亲相爱的,偶然会有口角,但永远不会仇视对方。谁也不会看低谁,把对方踩在脚下。每个人笑得都很开怀,发起愁来不过嘟嚷几句,不耐烦地推开,也不会被记恨在心上。
他的世界里,充满了光。
而齐骧在踏进去以后,才看到。
“哎哟妈呀,可算坐下来了。”芮忱一看到有空位,立即抢占,招手让齐骧坐下。
齐骧轻轻白了他一眼,“你干坐着啊?”说罢把两碗茶泡饭端到芮忱面前,筷子递给他,“吃吧,吃货。”
芮忱把手边的天妇罗放回盒子里,先是喝了一口香浓绿茶,咂咂嘴巴,捧起碗就开始扒饭。
“你还真是……”齐骧回想他这一路过来吃的东西,再看他这副坦荡荡的吃相,顿时哭笑不得。他不得不又说一次,“难怪那两个小孩子缠着你,原来你们是同类。”
知道他是笑话自己像小孩子,芮忱撇撇嘴巴,把米饭和茶吞下去,说,“我这么做是有道理的。你想想,一年到头有几次机会吃日式料理,还一次能够吃这么多种类?”
齐骧看他一本正经,忍着笑摇头。
“那不就是了。”芮忱说完,继续吃,把两个大虾天妇罗放到齐骧的米饭上,“吃呀。”
他挑了一下眉,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话说回来,其实受欢迎的人是你吧?”芮忱吃到一半,斜睨着他,“啧啧,一人亲了一下。”
齐骧笑问,“那你要不要亲?”
“我为什么要亲?”芮忱瞪他。
“怕你觉得吃亏咯。”齐骧耸肩,把饭碗捧起来喝茶。
“呵呵。”芮忱干笑了两声,也捧着饭碗扒饭。
芮忱这碗茶泡饭可不简单,吃的过程中,不但佐以大虾天妇罗、可乐饼,还有吃剩了也舍不得丢的半碗关东煮。
齐骧估摸着他这样下去,晚饭也不必吃了,皱眉道,“别一次吃这么多东西。前些天几乎什么都没吃,现在又暴饮暴食,小心感冒没好彻底,又摊上急性肠胃炎。”
“不怕,我外公和外婆都是医生。”芮忱嘴里都是食物,说起话来支支吾吾的,手上不忘往齐骧碗里摊关东煮。
他哼笑一声,“你就仗着这个。以后离开家,去外头读书了呢?”
芮忱理所当然道,“到时候我自己就学医,更不怕了。”
齐骧语塞。
“我要是学不好,不是还有你嘛。”芮忱托腮看着他笑。
他霎时呆住,半晌,用筷子尾部敲了一下他的脑门,“真是有恃无恐。”
“嗯,有恃无恐。”芮忱肯定地点头,笑得眼睛特别清亮。
齐骧看着他,还有他身后的花海,这才明白热闹的意义是什么。
第 74 章
“还有不到八十天就高考了,要注意调养身体。上回跟你们说不要进行剧烈运动,但是稍微活动活动筋骨,增强体魄也是必要的。否则高考的时候也像这次一样,可就得不偿失了。”因为第二次联考的成绩,孙老师特意把芮忱叫到了办公室谈话,“芮忱,有在听吗?”
芮忱望着窗外刚刚抽出新芽的树,闻言讷讷回过神,看到孙老师明显不满地皱起眉头,讪讪一笑。
班主任眉头紧锁,大约隐隐觉得这学生有时候的确是自恃优秀目无尊长,耐着性子,手指拢起来在芮忱数学试卷的分数上敲了敲,“你好好想想,高考考这个分数你怎么上北大清华?”依旧没有在芮忱脸上看到在意,她忍不住继续说,“芮忱,有的时候,你稍微在意一下周围人的目光。所有人都知道你以后要走什么路,偏偏你自己摔了,到时候很难看的。”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情不吭声,偶尔有老师好奇地朝芮忱看一眼,却没开口为他化解窘状。
不知道她是不是到了每个月那几天,脾气才这么大。芮忱心里这么想着,多多少少不太高兴。但他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因为这样必定要再遭到一顿训话,于是乖觉地点头,“我知道了,老师。我会注意的。”
原以为不反抗、不反驳,就会被班主任放走,没有想到班主任似乎却还是有话要说。她朝旁边递了个眼神,“你拿张椅子过来坐。”
芮忱这么一听,就知道走不了了。
转过身去搬椅子时,芮忱暗暗吁了口气。他把椅子搬到了班主任旁边,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要受教的模样。
孙老师舔了舔嘴唇,因为早春里没有擦唇膏,唇色显得灰白,唇纹很明显。她沉吟片刻,问,“你和齐骧怎么回事?”
“孙老师。”一听到这个问题,芮忱完全是条件反射地先道出了称呼,就像所有成年人在发言前,郑重其事地点名,提醒对方要听进去一样。
班主任怔住,一转眼功夫便满脸通红。
芮忱自己说完也是一愣,老师看着自己,满是错愕。他避开了她的目光,匆匆站起来,说,“我先回去自习了。”
不等班主任叫住自己,芮忱以最快地速度离开了办公室。终于走出来时,他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好在老师没有追上来,他心悬在那儿,不禁有些担心她盛怒之下往自己家里拨个电话,到时候就又得头疼。
芮忱没有回教室,担心自己到时候没控制住情绪,立即被齐骧发现。不说齐骧,就算被其他同学发现也不好。只要看到成绩单的人,都知道芮忱这次联考考砸了,偏偏他又被老师训话,到时候肯定出于关心说几句安慰的话。
他不知道周遭的人有没有发现,自己是非常讨厌被安慰的。芮忱宁可被教训,也不乐意被安慰——安慰意味着同情和怜悯,进而说明自己是弱者。
来到学生社团活动室,芮忱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一只装满了细沙纸杯,又把从家里拿来的医用手套戴上,坐到了桌子前。
他摸摸有些发凉的鼻尖,小心翼翼地把沙子倒出了一半。先前存放在里头干燥的樱花露了出来,芮忱用镊子钳住花柄取出来轻轻抖了抖,鼻息很轻,凑得再近也看不见花蕊的颤动。这朵花带回来的时候很小心,现在看起来也完好,他仔仔细细用毛刷清理了一番上面沾着的沙子。
固定好花朵,芮忱开始预热环氧树脂。
齐骧给自己发了微信,问他人在哪里,班主任去教室讲习题了。芮忱愣了,手指在屏幕上犹豫片刻,回复问老师问起他没有。
但这条回复没有得到回应,他吹开了额发,等树脂温度降下来以后,开始和交联剂混合。
芮忱第一次做这个,生怕不成功,一门心思都在专注于浇注的过程。他专注的时候是想不起其他事情的,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事。春天空气里的水分子多了些,他一手拿着装了树脂的杯子浇注,一手则用滴管在暂停的时间里往里头加乙醇,溶解树脂表面凝结起来的薄膜。
好不容易全部浇注成功,芮忱依旧不敢懈怠,用塑料纸封口以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捶捶发酸的肩膀,听到身后有开门声,回头见到齐骧推门进来。
“你还真在这里。”齐骧无奈地看着他,却不料芮忱竟然朝自己笑。他心上一堵,走进来没说别的,捧着他的脸,弯下腰吻了下去。
突如其来,芮忱眨了眨眼睛,在看清齐骧以后,再次笑弯了眼睛。
齐骧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坐下来道,“孙老师一整节课都没有好脸色。”
提到班主任芮忱心里就不高兴,他往门外悄悄瞄了一眼,古怪道,“她没跟着你过来吧?”
“什么东西?”齐骧皱眉。
芮忱撇撇嘴,满不在乎道,“没什么。”
齐骧却不相信,“她不是把你叫过去了吗?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问我为什么考砸了呗。我说我那两天发烧,烧坏脑子了。”芮忱随口说着,“让我注意锻炼身体,别到高考的时候又病倒了。好啰嗦。”
他轻微一叹,“她说的没有错,也是关心你。你是她的得意门生嘛,等着你考个状元给她涨名声呢。”
芮忱还是回答得吊儿郎当,“做人呢,不能太贪心的。她原先就有黄重阳、庄亚宁,后来叶骞又转学过来了,不如就放过我好啦!”
齐骧说得一本正经,芮忱却这个模样。他听罢噗嗤笑了,伸手往芮忱脑门上推。他倒好,真就这么往后倒,惊得齐骧又急忙伸手拉住他。
“她就是信不过我,所以才会那么紧张。”芮忱说正经的,“像是我家人,就从来不会问的。一点风吹草动就紧张兮兮,真是没有大将之风。”
正经话就是说不过两句,齐骧斜睨着他,不说话。
芮忱把手机拿过来玩,忽然想起来,问,“你手机呢?”
“孙老师没收了,让我下课去办公室拿。我想着来找你,就还没去。”齐骧把注意力转移到满桌的工具还有芮忱的手套上,问,“你玩什么呢?”
“给你的礼物。”芮忱往那个模具上指了指,拉住齐骧要去碰的手,叮嘱道,“还没干,不要动。否则变型了。”
齐骧起身,弯下腰凑近看清里面的东西,微微错愕了一下,勾起嘴角道,“我说你那天非要拿回家是为了什么呢。怎么做的?”
“理论加实践。我担心不成功,买了很多树脂。可惜不是捡了好几朵?只有这朵是好的了。要是这个做失败了……”他耸耸肩膀。
他托腮看着里面晶莹剔透的花朵,喃喃道,“春天要留住不容易。”说了一顿,转头看向他,说,“失败了也没关系,我也留着。”
芮忱眨眨眼睛,笑道,“不怕,我有两手准备。”
齐骧一愣,“什么?”
“其他坏掉的花,我也没浪费啊。”芮忱心里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齐骧。他拍拍齐骧的手背,“反正还没干,去生物实验室,给你看个好玩的。”
说完他收拾好东西,自己先脚步轻快地往外走了。走到门口,回头还看到齐骧一头雾水坐着,招手道,“快走。”
这个时候生物实验室早就关门了,好在窗户没有反锁,芮忱他们爬窗跳进了实验室,窗帘一拉就堂而皇之地把日光灯都打开了。
“显微镜。”芮忱把书包往讲坛上一放,指了指旁边的显微镜。
齐骧不明所以,打开黑板前面的灯,把显微镜上的防尘罩揭开,聚光器升上来。“你要做什么?”他不忘问。
芮忱简直把脑袋都埋进了书包里翻找,声音闷闷的,“其他的那几朵,我用来做了装片。外公的书房里应有尽有,我捣鼓了一晚上就弄出来了。这个——”他可算找到了,亮出来给齐骧看,“樱花花药和子房的永久装片。”
齐骧看到他手心里那两片切片,顿时呆住了。
“不看看吗?”芮忱笑着把切片在他面前晃了晃,将其中一片放到了载物台上,“春天。”
他还是看着芮忱。
芮忱奇怪地回望他,又用眼神提醒他看切片。
齐骧弯下腰来对光,过了一会儿,问,“孙老师把你叫去,还说了什么?”
“没什么啊。”芮忱胳膊搁在讲坛上,不想放在心上。
齐骧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如果听到了,究竟是不想回答还是不知怎么回答,也不清楚。他静静看着显微镜里看到的花药横切片,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接着他沉默着,把另一片切片换上了载物台,继续观察。
时间有些晚了,芮忱犯困,揉了揉眼睛。他抬起头,发现齐骧正看着自己,便笑问,“喜欢吗?”
齐骧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看到他点头,芮忱不禁很想笑。
其实做永久装片是一开始的想法,起先并没有树脂标本的选项。
回想起来,那天晚上家里其实是没有固定液的,还需要翻书自己配,毕竟家里条件有限,制作过程中失败的例子很多,芮忱几乎把所有的花都用完了也没看到希望,末了想放弃,才退而求其次想到了树脂。
后来之所以没有放弃,其实是因为他眼看天就要亮了,索性就通个宵。没想到最后不但做好了,还做了三片成功的,芮忱把其中一片送给了外公,也谢谢他起初提供的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