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年前黄重阳上京参加冬令营时,虽说不上意气风发、春风得意,但看起来也是信心满满的模样。芮忱没有想到他竟然没有胜出进而得到保送的资格。
幸而芮忱在见到他以前,就从庄亚宁那里听说他没考好,否则真不知会有多尴尬。就像现在,凌同斌在听到黄重阳满不在乎的玩笑话以后,生生愣了两秒钟,才哈哈笑道,“就是就是!也就是去探探路,来年再发起正式进攻!”
“诶,见到那谁了没?”赵铨也避重就轻地聊起题外话来。
黄重阳疑惑道,“谁?”
“哎呀!就是那谁啊!”凌同斌一下子就领会了赵铨的意思,清了清喉咙,端出样子,看黄重阳还是一脸不理解,不耐烦地一拍他的肩膀,“非常清纯的那个!”
“哦,哦……”黄重阳领会过来,“没有。”
赵铨和凌同斌对视了一眼,都失望地表示可惜。
从晚自习结束,到正式熄灯,宝贵的三十分钟很快就要过去了。凌同斌串门完了就先回寝室,芮忱看他出去,放下吃炒面的筷子,起身要关上门。
没有想到迎面却见到何瑞走了过来,两人打了照面。
“嗨,芮神。”何瑞用他标志性的笑容打招呼。
毕竟跟他不熟,芮忱笑得没那么熟络,礼貌地点了点头,“你找齐骧?”
何瑞点头。
“齐骧,何瑞找你!”芮忱朝着洗漱间里的齐骧喊道。
他正洗着衣服,退两步从里头望出来,忙打开水龙头把手里的泡沫冲干净,手在毛巾上随便擦擦就走出来了。
“进来坐?”芮忱把门打开。
黄重阳在宿舍里吃炒面,看到何瑞站在门口,说,“这都要熄灯了还过来玩啊?”
何瑞没进门,笑道,“找齐骧说点事情。”
“早点回来啊,否则没人给你开门的。”齐骧经过黄重阳面前时,他说。
芮忱一直站在门边,瞧见齐骧听罢目光一沉,便说,“没关系,我面还没吃完。敲门我给你开。”
本是好心说的话,没想到齐骧却皱起了眉头。
“谢了。”反倒是何瑞跟芮忱说。
到现在芮忱还不知道(10)班的男生宿舍在什么地方,但既然是依照班级顺序来安排的,想必也离得远。何瑞这不是第一次来宿舍找齐骧了,从前偶尔会来,不过帮忙叫齐骧的都不是芮忱。
芮忱把摆在面前的诗词集收起来,抓紧时间吃炒面。
还没吃两口,黄重阳就走过来,靠到了他的衣柜上,“芮神,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芮忱扒着面,瞥眼发现黄重阳态度很认真,便抽了张纸巾擦掉嘴巴上的油,转过身来望着他。
黄重阳抱臂看着他,“过两个星期就期末考试了。上回班主任不是说,下学期要重新调整宿舍吗?”
芮忱一愣,看看其他人,他们都在各自做着自己手上的事。
“嗯,怎么了?”芮忱点了点头,“她不是答应我、你还有庄亚宁,还是住一起的吗?”
“嗯。”他漠不关心地点头,“不过她肯定还是会问问其他意见的,每次学期末,她都会找我们几个单独聊天不是吗?”
的确是的。班主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找他们几个成绩好的,单独去聊一聊,有时候还会堂而皇之地就站在走廊外面说话——当然是在自习时间——分明在毫无顾忌地表示,她就是会多关心优等生的身心健康。
“到时候你就跟她说,让齐骧搬出去吧。”黄重阳建议道。
闻言芮忱愣了一愣,又看看其他人,看他们一个个不管听没听到,都没有半点惊讶。
“你们都商量好了?”芮忱忐忑地说出心中的设想,大家都沉默着不说话,他便知道是真的了,“为什么?他做的有什么不对吗?是他睡得太晚,会吵到你们吗?”
黄重阳听到他为齐骧辩白,不禁皱起了眉头。半晌,他说,“不是这个问题,我有时候睡得比他还晚。”
“那为什么?”芮忱不悦道。
他沉了沉气,显出了不耐烦,“他是同性恋,我们不能跟同性恋住一起。”
芮忱心里咯噔了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他试图理了理思绪,觉得有些好笑,站起来说,“你们不要这么武断好不好?哪里看出来他是同了?快熄灯的时候有男生来找,就是同了?”
“芮忱,你太天真善良了。”黄重阳眉头紧皱看着他。
这话芮忱听着很不舒服,冷下脸来,“你说什么?”
“欧志明都看见了。”他按耐不住,气急败坏地说,“看到何瑞跟他抱在一起,好几分钟。你见过哪个正常男人会跟男人抱五分钟啊?”
芮忱呆住。他努力让自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不敢相信地看着在床上的欧志明,“你真看到了?”
“嗯,在湖边。”欧志明语气生硬,“就元旦放假前,我跟我女朋友一起看到的。”
话说到这里,芮忱才发现赵铨和庄亚宁都是面色凝重。好像确定这件事,就是寝室里出了一个不可饶恕的现行犯似的。芮忱张了张嘴巴,却无可辩驳。他抓住隐隐有些颤抖的下颌,原地踱步了几回。
赵铨看他这样,安慰道,“我也没想到他真的会喜欢男人。”
芮忱停下脚步,把他们一个个都看过了一遍,问,“你们觉得喜欢男人,就不能饶恕了?”
“难道你觉得喜欢男人是正常的吗?”黄重阳反问。
“我……”芮忱吁了口气,又忍不住来回走了几步。
过了一阵子,他看向那道已经关上的门,确认一时间不会有人进门,压低了声音质问,“你们,不,现在是说我们要一起跟老师反映,让齐骧搬到别的寝室去?老师肯定会问为什么的。到时候怎么说?说实话?这别人隐私!”
“不是我们全部人,是你。”黄重阳顿了顿,“我也会说,阿宁看情况也会说。”
“我不干!”芮忱严厉地拒绝道,“我不觉得那是正常的。但是他既没有喜欢你,也没有喜欢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刚才你也说了,他现在是跟何瑞在一起。那关我们什么事?凭什么就无端端让他搬出去?”
黄重阳牙齿磨了磨,耐着性子说,“当然是要你说。班主任最疼的就是你,你说比我们所有人说都有用。”
“你想让他搬到什么地方去?”芮忱好气又好笑,“522是男生寝室,其他寝室不是男生寝室了?你因为他喜欢男人就容不得他,那你把他推到别的寝室里去,你不觉得这种行为非常不仁不义,而且很好笑吗?”
这话说得黄重阳胸口上下起伏得十分厉害,他咬牙切齿看着芮忱,逼问道,“反正你就是不说,是吧?”
“你让我怎么说?”芮忱反问。
“行……”他忍着气,落下话来说,“如果下学期齐骧还在这间寝室里,那我就搬出去住!老子可受不了跟一个变态住一起。”
芮忱也受不了黄重阳张口闭口都是变态。眼看他把剩下的夜宵倒进垃圾桶,饭盒哐啷当丢到洗手池里,洗也不洗就爬回床上,芮忱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而其他人真的也是商量好的,没有人站出来跟芮忱一起反对,这更是让芮忱失望。
夜宵吃不下去了,芮忱把剩下的炒面倒掉,打开水龙头哗哗啦啦冲着水。
想着黄重阳刚才说过的话,他疑惑得不得了。是没有考上的缘故?所以心情差?芮忱怎么也想不到,平时那么爽朗的黄重阳,在对待这个问题上,会这么尖锐,明明以前就算开类似的玩笑,也是大大咧咧。
比起让齐骧换寝室,恐怕黄重阳搬出去,更会让引起老师的怀疑。
芮忱头很疼,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好。
齐骧真的跟何瑞在一起了吗?
元旦放假以前……距离他的生日,不过就是三四天的时间。
要是他跟何瑞在一起,当时为什么还要吻他呢?
想到这里,芮忱心里沉甸甸的。
依照齐骧的个性,说不定换寝室也没什么吧?毕竟已经换过一次了。
他搬到522以后,在他的性取向暴露以前,其实跟其他舍友相处得都很好。
上回他跟他前男友分手,之后不过就是一两个月的时间,他就说喜欢上自己了。这么想的话,说不定齐骧这个人也是一个很容易伤愈的人。
换寝室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应该不会太过介怀吧?芮忱试想如果是自己,让他现在就搬到别的寝室去,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洗个饭盒洗这么长时间?”齐骧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来。
芮忱吓了一大跳,回头看到他不知什么时候起就站在了身后,恍惚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没听到你敲门?”
“等你开门,我冻死在外头算了。”他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侧身走进洗漱间里,关上了门,“阿长给我开门的。”
这倒是让芮忱很意外,他怔了怔,“哦。”
齐骧把没有洗完的衣服放到一旁,朝旁边递了个眼神,“这谁的碗?”
“黄重阳的。”芮忱把自己的饭盒洗干净。
“你不帮他洗?”齐骧看他往毛巾上擦手。
芮忱奇怪道,“为什么要帮他洗?”
这倒是把齐骧问住了,他想了想,“顺便?”
“不想顺便。”芮忱撇撇嘴巴,“我睡觉了,晚安。”
“嗯,晚安。”他把泡沫里的衣服捞起来。
芮忱要出去,但开门前还是犹豫了。“齐骧。”他转回身问,“他们说你在和何瑞交往?”
齐骧的身影一顿,半晌才转过身来,目光闪烁却直勾勾盯着芮忱,“谁说的?”
“呃……就是我一个朋友啦,你不认识的。”芮忱扯着谎,“说在湖边看到你们两个。——是真的?”
他瞬也不瞬看着他,问,“我说没有,你信吗?”
芮忱没什么值得怀疑的,理所当然地点头,“我相信啊。”
闻言齐骧却一愣,转而噗嗤笑了起来。
“但是啊……”芮忱才要说点什么,齐骧就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靠到了门板上。眼看齐骧要靠近,芮忱皱眉道,“别这样了。这样不对。”
听到这话,齐骧错愕。他轻轻一笑,“不对?”他看着芮忱的眼睛,低声说,“哪里不对?”
芮忱头很沉,隐隐有些发疼。他回视他,为难地说,“为什么要喜欢男人呢?”
他生生愣住,张了张嘴巴,似乎想不出反驳的句子。
良久,齐骧手上的力量加大了。
原先他手上都是水,抓得芮忱的手腕凉凉的,水也一滴一滴顺着手掌心往下流。但现在就连剩下的水也被握热了。
“我明知故犯,可以了吗?”齐骧问。
芮忱呆住,他低头看他的掌骨,觉得手腕上又烫又疼。
第 40 章
越是临近期末,要重新调整寝室的消息就传得越厉害。这成为了施压在同学们身上的无形压力,因为大家都觉得,无论期末考试的成绩如何,万一自己从原先的寝室里被调走了,那么就是一件值得警醒的事。它甚至于是会让人抬不起头的,在一些心思敏感的同学心里。
因而考试周开始前的这段时间里,全班同学似乎都卯足了劲地复习,中午留在教室里自习的学生占了绝大多数。
尽管课间和课后,同学们依然在打打闹闹,但到了上课时间,就连平时最吵闹的同学也会安静下来学习。
偏偏在这个时候,芮忱感冒了。起先没有注意,就只是某一个晚上胃口很不好,临了睡觉时,躺在床上直想吐。那晚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快到清晨才睡着了一会儿,起床后,头就开始发沉了。
发了些低烧,吃过早饭,开口声音便沙哑了,芮忱早读课请了假,去了趟医务室。校医在给他做了简单的检查以后,得出他进入变声期的结论,还十分遗憾地告诉芮忱,他在这个关键时期,不幸被衰神看上,感冒了。
芮忱头昏沉沉的,想到两天后要期末考试,脚下像踩棉花一样回到教室里。
好在这段时间大家都在专心准备考试,没有人发现他变声的事。芮忱在自习课上昏昏欲睡,鼻子呼吸不畅,时不时哼嗤哼嗤的,一早上就用掉了两包纸巾。
“生病了?”课间庄亚宁过来把笔还给简婕,看他可怜巴巴地耷拉着脑袋,关心道。
芮忱不想说话,挥挥手表示只是小事。
“行不行啊?”黄重阳摸到他额头上,看看庄亚宁,“不烫,应该还好。”
芮忱打了个OK的手势。
庄亚宁问,“吃药没?”
这下芮忱不能打手语了,小声说,“懒得吃,扛一下就过去了。”
“注意保暖啊。”这个年纪很多男生都选择这样对抗疾病,庄亚宁他们也不以为意,只是这样提醒他。
芮忱点点头。
从前每次考试周都不会影响芮忱的作息,这次生病,更是让他一回到寝室,就爬到床上睡觉。之前各科老师似乎都在自己本学期的最后一堂课上介绍过考试范围和重点,当时芮忱没在意,想着临考前再问问其他人,但眼下他连这个工作都无法做了。
他很少生病,所以一生病就觉得整个人都很不舒服。还没有熄灯,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其他室友说话做事的声音,仿佛是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似的。芮忱虽是闭着眼睛,但还是隔着眼皮看到红色的光。
像是血的颜色。
第二天就要考试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芮忱做着乱七八糟的梦,全部都是一节一节的,没有共通点,找不到主题。似乎是梦见了班主任,也梦见了黄重阳,还有何瑞,还有自己远在欧洲的父亲。
他走到梦境的边缘,看着高楼下的广场。科技楼比广场的旗杆还要高,迎风招展的国旗是触目惊心的红。
芮忱在风里站了许久时间,正要一步踏出去,忽然感觉到有人摇了摇自己。
他眉头一皱,便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模糊,他眯起眼睛看了很久,才看清黑暗里的人是齐骧。
“梦见什么了?”齐骧多爬了两级,坐到了床的边缘,“眼珠子动得厉害。”
芮忱浑身都没有力气,好不容易侧过身子要起来,却被齐骧按回了床上,“躺着吧,我怕你冷,给你拿了床绒毯。”
其他人都已经睡了,他们不说话的时候,就能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芮忱看到齐骧摸着黑把一床绒毯打开,加在他的棉被上面,小声说,“秋天时候盖的毯子,没拿回家。”他说着摸了摸芮忱的额头,问,“吃药了吗?”
就着这个动作,芮忱摇了摇头。
齐骧的手停在他的额头,过了一会儿,滑到了他的侧脸上,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
芮忱揉了揉吃痛的脸颊,用虚弱的声音问,“这都几点了?”
“快三点。”他给他掖了掖被子,“本来没想叫你的,看你好像做了噩梦,就把你叫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