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现在在做什么?”面对芮忱疑惑的目光,齐骧笑话道,“说好一起写作业。我现在还在写,你在做什么?”
“呃……”他挠挠脸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真是。”齐骧白了他一眼,继续写作业。
芮忱歪着头,继续看他写,回想了一番前几天看到的成绩单,说,“其实你成绩也很好啊。期中考试好像排第12名?”
“但是年级排名就在七十几名了。”他抬眼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跟你都不在一张纸上。”
他没有注意那张年级排名表,闻言困窘地笑,想了一会儿,鼓励道,“也没关系啦,就只是期中考试而已嘛。期末努力努力,成绩就上去了。”
“说得轻松。”齐骧写着字,头都没抬,哼笑了一声。
芮忱自己也觉得说得太轻松,也只好不说话了。
原以为齐骧不想再跟自己说话,芮忱便独自在一旁静静坐着等他。大概也真的是吃撑了,加上冷,他一点倦意也没有。
他时不时看看头顶上晾的衣服,又看看窗户上的雨滴,多多少少有些百无聊赖。
齐骧快把作业写完的时候,忽然冷不丁地说,“听说孙老师会根据期末考试成绩重新分配宿舍?”
洗手池上的一只水龙头松了,滴答滴答滴着水,芮忱一直看着水珠发呆,闻言回过神来。他心陡然收紧,促狭地笑笑,“没有啊,流言吧。”
他抬起头,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又低下头去继续演算,好像并不真的关心,“到时候,肯定是你们成绩最好的安排在一起,然后把成绩拖后腿的调到别的寝室去。免得学渣影响了学霸的学习氛围。”
芮忱听出他吃味,更加尴尬了,“不会做得那么露骨的。而且这么做,也不利于整体的升学率啊,又不是只有那几个人高考。”
“我会被调出去吧?”齐骧写完最后的证明题,直视芮忱,问。
“怎么会……”芮忱想也不想便否定,但齐骧一直看着他的眼睛,让他不能直视,只好说,“按照你的说法,也是成绩不好的被调走啊。你成绩又不差。”
他努了努嘴巴,说,“你也说要均衡整体吧?说不定成绩差的人反而不会被调走,这样好跟你们好好学习。至于不上不下的……”
“你别这样啦。”芮忱听不下去,略有些责怪道,“都没影儿的事呢。”
齐骧看他似乎生气了,愣了一愣,自嘲地笑笑,“也是。是我杞人忧天了吧。”
芮忱不喜欢他这么敏感多疑,嘟哝道,“这有什么值得杞人忧天的。”
“我不想跟你分开。”齐骧说着,开始收拾自己的作业本。
没想到他说得那么直接,芮忱整个人都愣住了。这话如果从黄重阳他们口中说出来,芮忱反而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可是,听到齐骧这么说,不知为何芮忱却恻隐了。
看着齐骧低头默不吭声地收拾文具,作业本合上以后,又打开了习题册,芮忱小心翼翼地问,“你还不睡啊?都十二点半了。”
“等会儿再说。”齐骧说着,把草稿纸翻开新的一页,又埋头下去写起来。
芮忱在心里唏嘘一叹,一时间不知自己究竟应该何去何从。
良久,齐骧抬起头说,“你困了就去睡吧。不用管我。”
怎么能不管呢?芮忱抿起了嘴巴。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真的坐在这里陪他,他暗暗吁了口气,把自己的草稿本和笔袋收起来,“那我先去睡觉了,晚安。”
“晚安。”齐骧的笔锋顿了一顿。
“齐骧。”芮忱出门前,还是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他抬起头,望着他。
也许是灯光太微薄,显得他整个人也单薄。
芮忱看到在暗淡的光影里,只有齐骧的眼睛是雪亮而透明的。
他想了想,说,“不会分开的。别想太多了。”
齐骧生生愣住,不可思议地看着芮忱。但芮忱还是别过了脸。
他抿了抿嘴唇,笑得并不轻松,“嗯,我知道了。”
芮忱看他,却不知他究竟是知道了多少。就像他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所说的话深意到底有多少一样。他点了点头,又说了一遍,“晚安。”
“晚安。”齐骧微笑说。
回到床上,芮忱也没有睡着。
被窝里太冷了,他蜷缩作一团,手碰到小腿,好像碰到了冰块。
芮忱心里乱糟糟的,只好在心里暗示自己快些睡着。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开始做梦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重物从高空中落下的巨响。他惊得腿往被窝深处用力伸了一下,却伸不直。
右腿肌肉似乎拧在了一起,绞痛得他冒冷汗。
是抽筋了。这样想着,芮忱却回想起那天他亲眼看到的那场坠楼。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跳动起来,而腿上的疼痛也绞着他的神经。
他喘着气,咬着牙努力把腿伸直,将筋拉开。
经过一番努力,总算缓和过来,芮忱的脑袋陷进柔软的枕头里,人有些恍惚,右腿上也还是隐隐带着酸痛。
他一合上眼睛就看到那具在地板上被冲力挤压变形的尸体,怎么样都挥之不去。
芮忱吃力地咽了咽喉咙,无可奈何地坐起来。
“芮忱?”齐骧刚刚回到宿舍里,看到他坐起来,暗暗吃惊。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听到有人叫自己,也万分惊讶。芮忱摸到枕头边的手机,看到竟然已经两点多,不禁又低头看向就站在自己床边的齐骧。
齐骧爬了一级梯子,在黑暗里望着他,小声问,“怎么了?做恶梦了?”
“没……”芮忱摇头,反而问,“你呢?还没睡觉吗?”
“没有,刷题刷着刷着忘记时间了。”他不好意思地笑。
旁边传来了赵铨在梦呓的喃喃声,芮忱和齐骧看到他在梦里转身,都连忙闭上了嘴巴。
过了一会儿,齐骧对芮忱微微一笑,悄声道,“很晚了,睡觉吧。”
“嗯。”芮忱看他低头要爬下去,下意识地唤了一声,“诶……”
“嗯?”齐骧一脚才踏下去,闻声又爬了上来。
芮忱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叫他,看他上来了,反倒是尴尬。他抿了一下嘴唇,摇摇头,“没什么。晚安。”
这是他今晚道的第三次晚安。
齐骧在黑暗里仿佛也能够看清他的眼睛。
他握了握他冰凉的手,“晚安。”
第 36 章
当年的最后一个周末,芮忱还是没有收到父母要回国的消息。他算算日子,发现也还未满一年,便又不放在心上。
周六上午放学,黄重阳叫上芮忱和庄亚宁,请他们二人去食堂二楼吃高三的营养餐。芮忱一个月也未必这样犒劳一次自己,欣欣然就跟着去了。吃到一半,经过聊天芮忱才想起来,黄重阳下星期就要去北京参加冬令营。
“要是胜出,那明年可就全部都是玩玩玩了诶!”庄亚宁端起雪碧,“先祝你顺利考上!”
黄重阳笑了一声,似乎完全不在意的样子,用易拉罐跟他的一碰,说,“一个竞赛而已。考不上高三再战呗~还有一年半呢!”
“话虽如此,如果能够早定下来,也是好事。”芮忱若有所思地说,“数学还是很有趣的。”
黄重阳眄视他,“啧啧,大神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有几个人能说数学有趣啊?”
“不过先考上也无妨啊。啊,我听我哥说,是可以转系的。如果觉得不喜欢,就努力一把,转到别的院系去就好了。”庄亚宁的哥哥当年是全省高考理科前十名,现在人也在美国深造了。
他露出苦恼的表情,说,“唉,现在虽然说是考考考,到时候出来做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反正科研这种东西,如果没有天分的话,努力一辈子也就是那样了。”
对此黄重阳深表同意,纠结着眉头苦想道,“走工程会好一些吧,也实在。芮忱,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啊?”在他们说起这些的时候,芮忱远远发现齐骧跟何瑞两个人走到二楼来吃饭。他正望着他们,被问起这事,他眨眨眼睛,没有头绪,“没想过。到时候再说吧。”
“没有很长时间考虑了哦。”庄亚宁提醒道。
黄重阳看芮忱一脸懵懂,笑着拍拍他肩膀,“不过芮忱这么聪明,想做什么都能做成的啦!”
“我也不是事事都能如意的。”芮忱赧颜笑了一笑,装模作样把易拉罐举起来,“先祝你竞赛顺利。”
他们二人相视一笑,都举起了手里的易拉罐。
许多同学都在放学后回家了,也有外出改善伙食的,吃饭的人并不多。他们吃饱下楼,一齐去领取牛奶,芮忱交话费的时候,发现钱包里没什么钱了。
所以回宿舍路上,芮忱跟他俩道别,去ATM取钱。
眼看就要元旦,天气一天比一天更冷。没有暖气的中部城市,寒气从地底下渗上来,冷得人稍有不慎就要打一个哆嗦。
芮忱打算去超市买了洗发水再回家,没想到却在超市门口遇到了齐骧。
他下意识往超市里面望了一眼。
“找谁啊?”齐骧笑道。
“啊?”芮忱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不好意思地笑,“没谁。你这周不回家?”
他摇摇头,“你呢?你怎么也没回?”
芮忱还是很好奇他为什么没回去,不过想起中午他和何瑞在食堂吃饭,便又不想追问了。“刚跟道长他们吃完饭,正准备回去。”
“哦……”齐骧听到他这么说,似乎有些意外,转而又问,“那你明天做什么?”
芮忱不解,“不知道,睡醒了以后才知道吧。”
齐骧微微一怔,“周日不是……”
“嗯?”芮忱看他话说一半便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他抿嘴笑着,摇了摇头,建议道,“没什么事的话,我们明天去玩?意式风情街那儿有露天的探戈舞会。”
“白天?”芮忱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齐骧笑着点头,“去吗?听说还新开了一家蛋糕店。”
芮忱对歌舞没什么兴趣,而且地点距离外公家虽然不远,却是要转车的。他想了想,问,“就我们两个吗?”
闻言齐骧似乎意料到了什么,看着他,点了点头。
“这样……”芮忱为难道,“可是我舅舅他们这周从上海过来,好像还带了刚百日不久的小外甥女。我不知道他们要不要去外公家诶。”
齐骧也许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淡淡一笑,“也是。那算了,下次吧。”
芮忱点了点头,没来由又说,“不然你约别人吧?那个舞会应该也挺难得的,不去可惜。”
“约谁?”齐骧看着他问。
“啊?”芮忱一怔,促狭地笑笑,“就……其他什么人吧……”
齐骧莫名其妙地盯着他,似乎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他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算了,跟别人去没意思。我还是回家帮我爸干活好了。”
芮忱抱歉道,“下次再约吧。或者元旦?也放假的。”
“嗯,好。”他回答得心不在焉。
就连芮忱自己也听出了自己话语中的敷衍,齐骧那么敏感的人,听不出来才是怪事。
但他除了拒绝,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回家的公交车上,芮忱看着天色渐渐往下沉,一路上从余晖斑斓变成灯火阑珊。
他看不到灯火阑珊处的尽头。
回家后迎门的竟然就是舅母,她产后还没有减肥成功,人看起来仍然是珠圆玉润,气色十分好。
“还在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她笑眯眯地说。
芮忱和舅母很久不见,憨憨笑着,摸摸后脑勺,说,“中午在学校里吃了才回来的。”
“这也挺长时间的了。”舅母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钟,“学校离得真是太远了。”
小舅舅是晚婚晚育,是三十九岁时才遇到小舅母的,当时小舅母也有三十五岁了。小舅母算是高龄产妇,大概是这个原因,小外甥女不仅是早产,还是难产,出生以后一直不大健康,出生后挺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要打针的。
芮忱看着在襁褓里的小小婴孩头顶上的针孔,心疼得不行。小孩儿还在睡眠中,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包裹她的小绒被,轻轻叹了一声。
“现在好很多啦。”许是听到了他的叹息,舅母凑过来轻声安慰道。
芮忱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从房间里出来,舅母跟坐在沙发上聊天的外公开玩笑,道,“我还怪他怎么就没跟着您学医呢!这样至少也知道医生开的方子是什么意思,就是被坑了医药费也能知道的。”
外公提壶济世一辈子,膝下有四个儿女,却没有一个是行医的。唯一有一点点沾边的,便是芮忱那个曾经当过生物老师的母亲,但她现在连老师也不当了,在市里教育局工作,家里那台显微镜也就是作为生活娱乐使用而已。
听到妻子这么说,舅舅扁了扁嘴巴,故作委屈无辜模样。
外公微笑道,“当医生嘛,的确是会很容易有成就感,但也是十分辛苦的。”
“但家里有一个当医生的,也是好事。”外婆端出刚切好的苹果,放到了茶几上。
舅母无比同意地点头,又笑着对芮忱说,“晨晨,以后当医生吧。有个人接你外公,他肯定也高兴的。”
芮忱正探身子去拿水果吃,闻言愣了一愣。他转头看向外公,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好啊。”说着把苹果放到了嘴巴里。
晚饭过后不久,小外甥女就醒了。
芮忱听说她已经会笑了,一见到她醒过来,立即要去逗她玩。
小婴孩圆溜溜的眼睛原先顾盼左右,没有想到一见到这位表哥,目光就定在他脸上不动了。
“哟,这么小就知道看帅哥了呀?”舅母在边上开玩笑道。
芮忱意外地看看舅母,眯起眼睛对外甥女鼓了鼓脸颊,做了个鬼脸。小孩儿呆了一呆,忽然就咧嘴笑了。
本来十分可爱的小朋友,笑起来更是甜。牙床空空的,笑起来却是无邪。芮忱忍不住对她皱了皱鼻子,又用手指去戳一戳她圆嘟嘟的脸颊。
“晨晨,你出来一下。”舅舅在外头看他逗自己女儿逗得开心,微笑对他点了点头。
小孩子正抓着他的食指玩,芮忱回头看向舅舅,微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挣开了她的小手。
芮忱满心疑惑来到阳台,只见到舅舅把钱包拿出来,点出了一千元递给他,“喏,待会儿我们就回去了,明早一大早还要赶飞机。这个你拿着,给自己买礼物。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啊?”芮忱习惯性推托,手推到一半才反应过来,“生日?”
舅舅惊讶地看着他,噗嗤一笑,把钱塞到他手里,“拿着吧。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要买书就买书,拿去约会也行,随便你。——谈恋爱了没有?”
他忙不迭摇头。
“噗~谈恋爱也是好事,真要谈了,也不必瞒着。”舅舅想了想,又说,“不过恋爱呢,谈一两次就够了,三四次也行。太多就不好了,心会麻木,人也会懒的。会觉得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