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分钟，冯启睿是班上第一个交试卷的人，有未做完试卷的人抬头看了看他潇洒离去的身影，暗叹不如，只得低下头咬着笔杆子苦思冥想。再过二十分钟，班上许多人试卷都做完了，有的人甚至将试卷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遭，却没人再去交卷。再过五分钟，何亦看着陆洋刷地站起来，大步流星地甩着卷子走到讲台上交卷。
监考老师正是英语老师，小声笑道，“都做对了，不再检查检查！”
陆洋交试卷的动作凝滞了几秒，对邱老师咧咧嘴，把试卷叠在冯启睿的试卷上返身就走。陆洋走下来，看何亦早就做完了，撑着腮部悠闲无聊的姿态，走到桌边对他“啧啧”两声，引起他的注意，做口型打眼神，“快交卷！”然后就收拾桌上的纸笔橡皮。
何亦低头看了看试卷，半个多小时了这份试卷他就再没动过，将文具收好，跟在陆洋身后来到讲台上交卷。
“能得满分吗？”邱老师笑得特别温柔，特别甜美。
陆洋夸张地打了个哆嗦，何亦黑线地笑道，“不知道，可能吧！”
何亦在黑板底下的一堆书包中拣出自己的，提着书包走出教室，见陆洋正倚在门边墙壁上等他，顿了顿脚步，若无其事地从他前面走过，走下楼梯。
学校里静悄悄地，几乎看不见一个人影。陆洋拎着书包在何亦身边走着，转头看何亦，发现他身高同自己差不多，就是身材太单薄了，两个人站在一起会显得他矮上很多。
“诶，你是不是有病啊？”
何亦无语地瞥了他一眼，点头道，“是，我有病！”
陆洋梗住，“我很难跟你对话。”
何亦在陆洋看不见的那一侧挑起嘴角，冷笑，脚步加快了些。陆洋讨了个没趣赶忙跟上，“我没表达清楚，我是问你身上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刚才那句不是骂人的话。”
何亦放慢脚步，低语道，“可能我上一世被人捅了心窝子，这一世就患了心脏病吧！”
“不能运动？”
“能，可以慢跑或是快走，打篮球却是不能了，真怀念以前打篮球的日子。”
陆洋听他声音里的落寞，心里竟是有点难过，看了看手表，拉着他的手腕一阵快走，“现在时间还早，咱们去体育馆”。
陆洋是校篮球队的队员，从管理员处领了两颗篮球，带着何亦来到室内篮球场，将书包随意扔在篮球架下，扔了一颗球给何亦，何亦稳稳地接住了。
“只是投篮，总不算是剧烈运动吧？”陆洋运球来了个三步上篮，转身对何亦笑道。
何亦摸着手中篮球粗糙的质感，心里泛起涟漪，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忘记了身体的状况，向前跳跃两步，投篮，篮球却是撞到篮筐被弹开了。
陆洋看何亦怔怔地看着滚远了的篮球，将手中篮球掷到地上，反弹到何亦手边，何亦习惯性地接住。
“姿势很正确，就是准头差了点，再试试！”
何亦抿了抿唇，退回中场线位置，陆洋跑到场上距篮筐四分之一处站定，拍了拍手，何亦慢跑几步后将球远抛给陆洋，从陆洋外侧跑过，再接过陆洋传来的球，上篮，篮球正正好从篮筐内穿过。
陆洋稀奇地看着何亦，笑道，“还不赖嘛！”
陆洋回以一个大大的笑容。
过了几分钟，陆洋就拦住何亦，不让他再到处跑动，“你就练习五点投篮吧，你臂力不够，要多练习”。
“嗯”，何亦在零度角运球，投篮正中红心，改投三分线，距离太远，球要么距离够了然而高度不够，要么高度够了距离差得很远。陆洋在一旁投了个三分球入筐，挑着眉看他。
“显摆！”何亦撇撇嘴，假装不屑道。
陆洋只觉得何亦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变得很有活力，又似曾相识。
何亦不投篮了，张开双手身体稍微下蹲来防陆洋的球，陆洋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不敢进攻得太猛，被何亦抢了球上篮入筐。接下来陆洋手底下运着球，口中道，“我可不让你了”，转身就要带球突破，何亦了解他的套路，识破他的假动作，向左边横跨一步挡住他的路线，陆洋察觉到，但只来得及改变一下落脚点才没有踩到何亦的脚背，然而左肩同何亦撞在一处，篮球失了掌控跳开了。两人双手都张着，远远看去两人像是要拥抱一般。
“嘿嘿，你失败了吧！”
陆洋觉得他的笑容有点狡黠，嘴硬道，“我这是在让你，你知道吗？”
何亦背对着陆洋“嘿嘿”笑着不反对，陆洋不禁就脸红了。
陆洋拾起篮球，“走吧，中午我请你吃饭”。
何亦拿起两人的书包拎在手里，回道，“不了，我妈妈中午煮了饭等我回家，我不回去她会着急的”。
“打电话跟她说你不回去不就行了”，陆洋不以为意道。
何亦看陆洋两手食指各自转着一颗球，心里知道陆洋不想回家一个人吃饭，喜欢热闹，犹豫了一会儿后才说，“我家就在附近，要不中午你来我家吃饭吧，休息一下还可以准备下午的考试，你……”
“那就走吧！”陆洋兴冲冲地把篮球交还给管理员，拿过何亦手中的书包，甚至把何亦的书包也抢了过来，一肩挎着一个，看着何亦示意他带路。
晚上所有考试科目都考完，很多人都松了口气，赵龙拿着运动会比赛名单走到讲台，“后天校运动会开幕式，我们的口号是‘势如破竹，横扫宇宙，争创第一，非我莫属’。明天下午将举行彩排，每个人都不可以缺席，要请假的话得提前打电话给我。你们各自参加的比赛是什么都知道了吗？”
“不知道，体委把比赛名单统统念一下吧！”
赵龙看着手中冗长的名单，摆了个苦脸，“不知道的，自己来看吧，我就不念了”。
陆洋是赵龙的同桌，两脚抬起架在课桌上，椅子后腿支地前腿翘起，待赵龙从讲台上下来后，问道，“何亦他比了什么项目？”
“等等，我看看”，赵龙从抽屉里拿出几分名单，将名单分给其他同学，手中留了一份，翻看查找了一番才找到，“他就参加了集体趣味比赛中的其中一项，用乒乓球拍托矿泉水瓶过杆”。
陆洋嘴角微勾，“我不参加投篮，让他顶替我，你什么时候把修改的名额上报一下。”
“你确定不是再整他？”
“当然不是，他投篮很准的，再说了四天比赛他就只参加那么一项也太无聊了些，我给他找点活做做，免得觉得运动会太无趣。”
赵龙看了看何亦，冯启睿转过身趴在何亦的课桌上同他说着什么，班内嘈杂听不清楚，“他会愿意吗？体育课上，老师什么事情都不让他做，我看他可能真的不适合。”
“不，我只知道那样他会变得很开心”，陆洋伸了伸懒腰，将腿放下来，“我要回家了，你还要跟我回去一起打游戏吗？”
赵龙摇摇头，“不了，事情还很多，你的生活真悠闲，家人也不管管。”
何亦的肩膀被拍了一下，转头，疑惑地看着赵龙。
“何亦，那什么，陆洋说投篮他不去了，让你待他去参加。”
“我？”
“嗯，他说怕你无聊了，祝你好运！”赵龙拍拍他的肩转身就走了。
冯启睿是个胖胖的男生，圆形脸，脸上肥肉嘟嘟的，看起来是个很可爱的男生，然而不可小觑，因为他是学霸。冯启睿抬抬眼镜，好奇问道，“何亦，你投篮很准吗？”
“呵呵”，何亦干笑道，“以前很准，十个能进八九个，现在，呵呵，可能只能四五个吧？”
“那也很厉害了”，冯启睿捏捏手臂上的肉，软塌塌的，“我连篮筐都碰不到”。
何亦拿起冯启睿的手，他连手指头也是胖嘟嘟的，手掌肥厚，单看手背就像是肿起来了一样，将他的手掌翻过来，皮肤很滑很嫩很软，笑道，“我觉得你这手跟熊掌有得一拼！”
冯启睿收回手，抬高下巴，眼神顺着鼻梁往下看着何亦，“你懂什么？这叫高贵，高贵是什么，你懂不？高贵就是丰满，杨贵妃就是因为丰满，不，是肥胖，而显得她雍容华贵，这点你懂不懂？”
何亦捂着嘴憋笑，“懂，懂！”
第五章：怀念
第二天早上何亦不用再去学校，想了想，买了一袋水果来到以往的那个家。何亦在楼梯口徘徊了一会儿，舔了舔唇，伸手按响门铃，差不多同一时间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小伙子校服领子翻着、头发凌乱、脚上鞋带未系、手中拎着的书包拉链也未合上，急匆匆地就要往外跑。
“站住！”何明义在门后大声喊道，“收拾整齐了再走，你这算什么样子！”
何晨飞同何亦面面相觑，何亦忍不住就笑了，将水果放在地上，上前帮他整理领子、系上鞋带，何晨飞尴尬地自己扒拉扒拉头发，再把书包拉链给拉上了。
何明义从门内走出来，看一名少年蹲下来给儿子绑鞋带，脸都给臊红了，打了儿子背部一巴掌，“你都多大了还要别人给你系鞋带，我都替你脸红。”
何亦站起身笑道，“没事，他比我小两岁，我当他哥哥正好，哥哥给弟弟系一次鞋带天经地义。”
何晨飞重新打量何亦，觉得他亲切可亲，突然想起一事，翻转手腕一看，“啊啊啊，要迟到了，不，已经迟到了！”，说完风一般刮走。
何明义搓搓双手，“进来坐一下吧，你吃早饭了吗？”
何亦拎起水果跟着他走进门内，环顾四周，同以往没有多大变化的客厅让他眼眶再次红了，入门处可看见左边放着一组真皮沙发，对面一个超大液晶显示屏，落地窗悬挂着一副黑白两色的山水图案的窗帘，不同的是墙上全家福的人物变了，以往是全家三人并排、何嘉略显腼腆地笑着站在中间，现在是何明义、许柳云随意坐在草坪上而何晨飞侧躺在他们面前拍成的全家福。何亦看着这张照片，会心一笑，眼泪差点流出来，赶忙用手擦了擦，侧着头掩饰异样。
“叔叔，我是来拜访许医生的”，何亦将水果放在客厅茶几上，转头看向父母的卧室，“她昨天加夜班吗？”
“她今天上日班，晚上才能回来”，何明义撕开茶包，将茶叶倒进茶壶里，加入滚烫的热水，道，“你人来就行，不用买水果，她从来不在乎这套虚礼。你需要我帮你带什么话吗？”
何亦不住地看着父亲，他是一名小学数学老师，近视度数很高，平日里都得戴眼镜，今天是一副白色金属镜框眼镜，很有教师派头。父亲头发浓密，脸型介于国字脸与瓜子脸之间，下巴方正，嘴角、眼角都有了皱纹，从侧面看很有男性魅力。身上穿着衬衫西裤想必今天还需要上课，忘了他之前问了什么，自顾问道，“你今天有课是吗？”
何明义愣了愣，转头笑道，“嗯，不过不急，我是早上三四节的课，九点半再出发也来得及”。
何亦抬头看墙上的挂钟，八点多了，听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何亦，单人可，亦就是也的意思。”
“今天不需要上学吗？”
“昨天月考，今天休息，明天开运动会”，一问一答，何亦像是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你上初中了？学习辛不辛苦？我看你脸色有点差，嘴唇也有点苍白，是不是学业太重了，要注意休息，你还年轻，别还没读多少书反倒把身体给搞坏了。”
何亦喉咙略微哽咽，控制住发抖的声线，“嗯，我会注意的，只是我身体本身就不大好，学习还是很轻松的。”
“是怎么回事？”
何亦顺着之前编过的一个谎话接着往下说，不过也算是半真半假，“我得了先天性心脏病，就是许医生给我做的手术，否则我根本活不到现在。”
何明义皱眉，眼神里有着关心和担忧，“那现在还是有妨碍是吗？”
“嗯，不能做剧烈运动。”
何明义叹了口气，“年纪轻轻的，正是活蹦乱跳的时候，哎！哦，我的意思是你也不要因为这个就不开心，不要看着别人乱跑乱跳心里羡慕也跟着他们胡闹，身体还是最重要的。有很多东西也很有意思，比如……比如下象棋！”
何亦笑了，知道父亲最喜欢下象棋，以往何嘉总是经常被抓住同他下棋，“嗯，我也喜欢下象棋。”
何明义拍了茶几，眼睛亮了，“真的！赶明儿咱们切磋切磋，我都很久没跟年轻人下过棋了！可惜，我那野小子就不喜欢这东西，棋下得烂还爱悔棋，真是……”
“呵呵，很正常，我以前也很喜欢悔棋，还被我爸爸说了，但时间久了后，我就不再悔棋了。”
“你父亲象棋下得好不好，跟你比怎么样？”
“呃……咳，我爸爸现在已经不下棋了，他现在喜欢跟邻居打扑克牌，棋艺应该下降很多了吧，我不记得了”，此“爸爸”非彼“爸爸”，何亦不小心说岔了。
“哦，这样啊”
两人随意聊了些其他的，何亦看了看时钟，快指向九点了，站起来道，“我现在先回去了，你也准备去学校吧，免得同晨飞一样迟到了。”
何明义惭愧地笑了笑，站起身来，边送他边道，“我儿子他就是一根懒骨头，早上他妈妈催了他很多次都不起来，口里一直嚷着马上，结果他妈妈走了，他直接睡死过去了。还是我跟他说快八点了，他才一骨碌爬起来，真是不像话。”
何亦走到门口换上自己的鞋，回头对父亲道，“不用送了，我这就自己坐电梯下去，你去准备讲义，不要把它落在家里了。”
何明义觉得少年眼神中满含着不舍的情绪，心里疑惑不知何故，道，“以后你有空就来我们家玩，正好我儿子也没有个哥哥能够管得住他，你来了他兴许能够变乖一点。”
何亦调整表情，不让自己流露出将要哭泣的表情，点头道，“好啊，我也想要有个弟弟，晨飞很可爱的。”
这是一处半新不旧的小区，建了大概有十年，何嘉只对这个家有记忆，五岁以前倒是不记得了。何亦走出小区大门，向右转走了几步，顿了顿，脚尖转了一百八十度，右脚向前迈了一小步，停住，一会儿后终于动了，却以比平时更慢的速度走着，穿过十字路口，左转直走再右转，这里是一片独门独户的住宅，马路上车流量少了很多，安静多了。
何亦抬头看着一栋蓝色住宅的二楼窗户，墨蓝色的窗帘遮掩着，何亦自嘲地耸耸肩，低下头信步地往前走，这处地方他很熟，不用担心会迷路。
虽然陆洋昨晚打游戏玩到了两点多，今天九点还是醒了，上学期间每天七点起床，生物钟虽然不算准确，但他到底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了。赤着脚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窗户朝北，因此外面的光线并不刺眼，陆洋靠在窗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转了转头活动一会，低头越过庭院，看到何亦在街上散步，陆洋不假思索地就将上半身越出窗沿，朝外大喊了一声，“何亦！”
何亦抬头，既惊喜又尴尬，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随处走走？
陆洋两手按着床沿，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想了想，“我帮你报名投篮比赛，你准备了没有？”就见他动作轻微地摇了摇头，喊道，“在那等着，我马上就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