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亦呆呆地站着看窗台人影没了，过了一会儿，转过身面对马路看行人从眼前来来往往，他们跟他都不再有什么瓜葛了。以往熟悉的人不再会笑着同他打招呼，看着他长大的大叔大婶从他面前走过也不会注意到何亦这个人，即使注意到了也不过匆匆一瞥而过。何亦看着眼前向他走来的一位老太太，她腿脚不便拄着一根拐杖，大清早就出来散步，此时正慢悠悠地打算晃回家里吃早饭，如果何亦记得没错的话，明年老太太她将会寿终正寝，何亦回忆着当时参加丧礼时的心情，不禁红了眼眶，鼻头发酸。老太太抬眼看了他一眼，慈祥对他笑笑，何亦误以为她什么都懂，知道何亦就是何嘉，向前跨了一步，想跟她打招呼问好。
“你在干什么？”，何亦恍然回神，老太太从他前面走过了。
陆洋再次稀奇地看他，“你怎么又哭了，天上是掉下了个林妹妹吗？那宝哥哥在哪儿？”
何亦不答，问道，“你叫住我干什么？”
陆洋一手转着手里的篮球，一手哥俩好地搭着何亦的肩膀，忍不住捏了捏，“你肩膀全是骨头，一点肉都没有，赵龙肩膀厚实得很，就连欣冉也有肉，你怎么这么瘦，平时吃……”
何亦沉下脸，动作很大地挣开他的手，同他拉开一段距离。
陆洋两手拿着球，察觉到何亦不知何故生气了，难道是他好面子，自己刚才那一番话让他男性尊严受损了？凑近了他，“诶，其实吧，你还是很强壮的，他们那都是肥肉，你全身都是肌肉，只是看不出来罢了，哦，内敛！你是属于内敛型的。”
何亦瞥了他一眼，陆洋拉着他的手横穿马路，转移话题道，“走这里，前面有一个篮球场，你后天就要投篮了。”
这是一个露天篮球场，其实是四个篮球场紧邻连在一起，可以同时比四场比赛。虽然入了秋，但九月底的南方还是很热的，篮球场上虽然有人但不是很多，陆洋选了一处半场区域，有树荫会凉快许多。
投篮练习了一个多小时，何亦大汗淋漓，两手撑着膝盖站着，不住喘息，脸上的汗水一直往下淌，滴滴答答地打在塑胶地板上，脸上倒是没有以往那么苍白，双颊红润很多。
陆洋扣了个篮，运着球过来问道，“你还好吧？”
何亦点点头，直起身，“几点了？”
陆洋看了看手表，“十点半，不打了，走吧！”
何亦回篮球架下，拿起两人的手机，两世里陆洋初中时用的手机是同一部，何亦握着熟悉的手机，舔了舔唇，有点渴，抬头看陆洋随意地走着没有留意，按了电源键，手机锁定屏幕不是陆洋和谢欣冉的合照，而是一只带着红色圣诞帽趴在地上睡觉的皮卡丘的卡通照片，心里忍不住有点小欢喜又有点好笑。陆洋从不设置锁屏，只要刷一下锁定屏幕就可以打开手机，然而何亦却不再看了，按了电源键，屏幕恢复黑暗。
“中午去我家，下午一起去学校彩排？”
“不了，我得回家，妈妈煮了饭。”
陆洋再次稀奇地看他，“难道你每顿都得回家吃饭不成？你怎么这么乖？你都这么大了，你妈妈还把你看得这么紧。”
“我妈妈特地请了假回的家，我不能让她白跑”，二人走到十字路口，何亦指了左手边不远处的一个公交车站，“我从那边坐车。喏，你的手机。”
陆洋没有拿过自己的手机，而是抢过何亦的手机。
“你干什么？”陆洋一直用背部挡住双手的动作，何亦想拿回自己的手机，两人一直在左转转右转转。陆洋终于从通讯录里找到“妈妈”这个联系人，拨通后“嘟嘟”两声就被接起，电话里传来很温柔的女声，“喂，小亦，妈妈马上很快就回家，肚子饿了吗？”
“阿姨，我是何亦的同学，何亦中午就去我家吃饭了，你不用着急回家”，陆洋弯着腰，两手捂着手机，歪着头对何亦母亲说话。
“那可真麻烦你了，何亦呢？让他跟我说说话。”
何亦附在陆洋背上，一手按在陆洋肩上，一手从陆洋另一侧肩膀往下构，试图将手机抢回来。
“何亦在这呢！我让他来跟你说话”，陆洋却是直接点开免提。
“小亦，去同学家不要给别人添麻烦，还有不要看着东西好吃就吃多了，不要吃太咸太重口味的东西，吃点清淡的，知道吗？油炸食品尽量也不要吃，辛辣的东西也不要吃多了，我知道小孩子都喜欢吃这些东西，但你不行，你能答应妈妈吗？”
陆洋原本脸上还挂着笑，听何亦妈妈说了这么一大堆忌口的话后，却是笑不出来了，直起身，转过来，将手机放在何亦嘴边。何亦将手垂在两侧，额发有点汗湿垂了下来，答道，“妈，知道了。我已经长大了，你不用这么担心，我现在身体好着呢！”
手机里传来一阵笑声，“我知道小亦长大了，就是不放心想再说一次。那我中午就不回去了，你下午不是还要去学校彩排运动会开场吗，记得休息一会儿再去，知道吗？”
“嗯，我睡一觉再去。那，妈，就这样了，我挂掉了？”
“好，改天带你同学来家里玩。”
陆洋赶忙插话道，“阿姨，我是陆洋！”
“哦，是陆洋啊，谢谢你了！”
“不用谢，我跟何亦是好哥们。那，阿姨，再见！”陆洋按了挂断，手机屏幕恢复到联系人那一页，陆洋手指按了按，递还给何亦，“我存了我的号码，有事可以打给我。”
何亦默默地接过手机，陆洋讪讪地从地上捡起篮球，刚才那一番争夺把篮球给掉在地上了，幸好没有滚远。
第六章：冷清
回到陆洋家中，陆洋领着何亦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从衣柜里扒拉出一套休闲服，“这衣服应该没穿过，你去冲个澡吧！”
何亦拿着衣服自顾走到房间内的浴室中，掩上门，不一会儿后就传出一阵水声。
何亦拎着脏衣服来到楼下，陆洋已经在楼下草草冲了澡，此时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何亦先到楼下浴室，果然，陆洋将脏衣服随意地扔在架子上也不收拾。何亦把二人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里，加入洗衣服，设置按键后返回客厅找了个单人沙发坐下。
陆洋从何亦下了楼梯后，视线一直跟着他转，有种莫名的怀念也不知该如何纾解，烦躁地站起身从冰箱内拿出两罐啤酒，关上冰箱门后，再打开，将一罐啤酒换成一瓶橙汁。
陆洋将橙汁搁在何亦面前，自己则左手撑着额头，侧躺卧在长沙发上，右手端着啤酒罐喝，看某台卫视节目正在播出的电视剧。这部电视剧何亦看过，这部戏有两个关键词分别是重生和姐妹。
第一世，姐妹二人同男生A是两青梅一竹马，三人共同长大。姐姐与A是同班同学，情窦初开时，二人恋爱了。当姐姐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时，隐晦地对A暗示说要想要结婚，A却告知她他真正喜欢的是妹妹，姐姐伤心地放手。后来A同妹妹举行了婚礼，姐姐是个圣母，当了妹妹的伴娘，两人乘坐婚车前往教堂时出了事故，双双穿越且灵魂互换。
第二世，姐妹二人灵魂互换成了彼此，姐姐成了妹妹，妹妹成了姐姐，回到了儿童时期，妹妹此时六岁。没人相信姐妹二人灵魂互换的言论，姐妹二人止住这个话题，学会适应这个改变。三人仍旧一起长大，不同的是经历变了，姐姐同A是同班同学，妹妹比他们少了两岁，因此年级比他们低了两届，不同的班级环境发生了新的故事。青少年时期，A果然还是同姐姐谈了恋爱，妹妹一直等着A来向她表白，她一直记得A亲口对她说他喜欢的是妹妹，所以妹妹认为重生一次是为了让她与A的恋爱得以圆满落幕。后来，A却是同恋爱多年的姐姐结了婚，并生下了孩子。妹妹既伤心又满心困惑不解，A真正喜欢的人到底是谁。第二世的男主不是A，而是妹妹班上的一名男生B，妹妹将自己的疑问告诉B，B虽然觉得她在天方夜谭，仍旧耐心地回答她，“他爱的是她的灵魂！”后来B在追求妹妹的时候，妹妹不解，上一世B为何不曾追求过她呢，B的解释是“上一世我们缺少了缘分，这一世上天赋予了我们机缘，才得以相见相识并相爱”。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妹妹相信了B的真心，接受了他。
陆洋歪着头看着电视，里面正播到第二世A同姐姐结了婚的画面，满心觉得无聊，“这种电视剧有什么好看的，为什么班上那么多人爱看？”转头往何亦方向看了一眼，发现他也看了过来，桌上的果汁一口没动。
“你相信重生吗？”何亦说话幽幽的。
“怎么可能，肯定是无稽之谈！”陆洋将空啤酒罐近投扔到何亦脚边的垃圾桶里，挑了挑眉，“难道你相信，不是吧？”
“呵呵。”
中午饭桌上，钟点工做好饭后就走了，吃完的餐具泡到洗水槽里，钟点工晚间过来会清洗。陆洋的爸爸陆沉和妈妈江玲顾着生意，中午都直接在公司食堂解决，几乎不怎么回家，晚饭回来次数相对会高一点，但他们经常都得忙于应酬所以次数也不是特别多。上一世每顿饭陆洋几乎都黏着何嘉，要么硬拉着何嘉来自己家中二人共进午餐，更不然则是陆洋招呼也不打就直接奔到何嘉家里蹭饭去了，钟点工时常无奈地看着自己做出的饭菜无人问津，丢了浪费索性带回家去当自家的晚餐。
陆洋看何亦小口小口地含着细嚼慢咽，觉得有趣，吃相比欣冉好看多了，还会时不时抬起眼看自己一眼。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何亦的脸稍红，镇定地问道。
陆洋赶紧低头扒饭，含糊道，“没什么，没什么。”
“你吃饱了？”陆洋震惊于何亦的速度以及食量，速度快的原因完全是源于食量少。何亦站起身将自己的碗筷搁在洗水槽里，放了半池水。
何亦抽面巾纸擦了擦手，“嗯”，屋外炎热，就在客厅内到处走动，既是消食也是四处看看。客厅茶几底下放着电视无线键盘，游戏机，纸牌等杂七杂八的东西，何亦突然发现一张沙发底下露出光盘的一角，何亦把脚伸进去将光盘轻轻挪出来，原来是AV，钟点工怕是打扫时发现了也不好清理就任由它躺在这里了。何亦脚下发力把它踢回沙发底下，力气却是大了些，“嗖”地从沙发另一侧飞出，光明正大地露脸了。何亦转过沙发这侧，打算把它踢回去，陆洋却从餐厅走了出来，低头一看，脸上有如火烧。
陆洋抓着后脑勺，“哈哈，哈哈”，干笑着，一脚踩在光盘上，把它挪到自己身后，尴尬地看着何亦，何亦却是没什么表示，坐到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换台。陆洋赶忙弯腰将光盘拿起来，想了想，把光盘从盒子内拿出来掰断连同盒子一起扔到垃圾桶里，再往垃圾桶里扔了很多水果如橘子、香蕉，再往里填了一堆废纸，大功告成。
何亦眼角余光看到陆洋这些动作，想他果然喜欢的是女生，有点伤心却又有点释然，抿了抿唇，然后道，“其实你不用这么做，重新把它藏起来就行。”
陆洋端端正正地坐在长沙发上，咳了一声，“我已经很久没有看那东西了，扔了最好，咳，而且有益身心健康。”
两人沉默着看电视新闻，气氛尴尬，陆洋不住放松自己才能让他的外表看起来懒散地倚在沙发靠背上，电视到底报道了什么新闻他也不是很清楚，他想的是他能够很自然地同齐天沐看AV，也能很自然地拉赵龙一起观战，或许他还能同女朋友谢欣冉聊聊这个话题，可是跟何亦就不能。陆洋偷偷瞟了何亦一眼，心里哀嚎，光是让他知道自己在看AV这点就让他浑身难受，倍感不自在，整个人都要躁动起来，想要找点事情发泄一下。
何亦看着陆洋又坐正身体，然而却不住地在抖脚，对他道，“我想去休息一下，我该睡哪个房间？”
“就三楼，楼梯上去右转那间就行。下午三点彩排，两点半再走。”
何亦自己一个人上了楼，走到三楼楼梯拐角处就听到底下一阵“砰砰”的打篮球的声音，知道他这是烦躁了，不自在了，然而运动一阵之后就好了。
睡了一觉，何亦醒了，先把衣服给换了，衣服单薄、太阳正炽，很快就干了。
来到二楼推开房门，空调开得有点低，陆洋却没感觉到冷，大字型地趴在床上睡得正香。
何亦可以想象陆洋篮球打得极热，张开双手卧倒的画面，笑了笑，抬头打量房间的布局，跟以往有很大的区别，首先是很多东西都变成了单人的，水杯、座椅、垫子、拖鞋等都只有单份，孤单单地摆在那，看着有点冷清。
桌上除了电脑，还随意地摆放着一些书本，几只水笔凌乱地搁在桌上，笔筒里却是空空荡荡。墙上贴着几张陆洋最喜欢的外国篮球明星，墙角处安着一个小沙发，沙发上凌乱地堆着一堆衣服，看不出究竟是穿过还是没穿过。墙角地面上搁着数枚篮球，还有足球、杠铃，床头柜上除了放了手机还随意地放着护腕、护膝。
何亦坐在地上的垫子上，两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头枕在胳膊上看着陆洋。
陆洋的被单、枕套全是皮卡丘的图案，形态各异的皮卡丘，扭曲变形的皮卡丘，黄皮肤和闪电是它的标志。何嘉曾问过陆洋他为什么那么喜欢皮卡丘，陆洋说小时候看动画片的时候很羡慕小智，因为他能有皮卡丘的陪伴，而且皮卡丘很可爱又威力无比。
陆洋的脚伸到床外，他个子高脚也挺长，初二的时候就穿了四十码的鞋，何亦轻轻地挠了挠他的脚心，陆洋立马缩了回去，挠另一脚，同时缩了回去，陆洋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只“呱呱”的青蛙。
何亦看了看手机，将近两点半了，陆洋说两点半走肯定将闹钟设在两点半了，果然，过了几分钟，陆洋的手机铃声响了。铃声居然是一段手机录制下来的女声“笨蛋，起床了，否则就要迟到了！”，无间歇重复播放。
何亦垂下眼帘，站起身，假装刚从门内进来，说道，“陆洋，两点半了，你不走的话我就走了。”
陆洋原本还趴在床上脸颊乱蹭着底下的被子，闻言赶忙一个咕噜爬了起来，“这就起，这就起！”，却又是在衣柜里一阵乱翻，找不到校服，在房间里面团团转，把被子枕头一通乱翻。何亦看不下去了，走到小沙发边，从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里挑出校服，问道，“这样的你还穿吗？”
手中的校服皱巴巴的，还有点脏，陆洋对穿衣有点洁癖但就是太懒，又不愿意让钟点工帮忙整理，因此经常就会出现要穿的衣服根本穿不出门去的情况。陆洋手插着腰，明显不想接过这衣服的样子。
何亦无奈，“我正好要回一趟家，换校服。我们穿的是同一个码，我借你一套”，何亦弯腰将沙发上需要洗涤的衣服收拢，问道，“你另一套校服在哪儿，一起洗了。”
陆洋环顾四周，捏捏耳廓，“啊，不知道。”
何亦再次无奈，真是改不了的脾性，心里有了个猜测，来到客厅，往地上一趴，果然，校服就扔在沙发底下，“你们家钟点工不是同时负责打扫卫生的吗，怎么连你的校服搁在沙发底下都没发现！还有，你嫌热脱了校服也不要乱扔行不行，跟像丢抹布一样，这样我就不信你还会穿，到时候不穿校服你怎么进教室，又想挨老师批评吗！”
何亦将脏衣服分了类丢进洗衣机里，转身看陆洋就跟在自己身后，无奈望天，“你这种时候能不能别总在傻笑，除了傻笑你就像跟屁虫一样跟在我后面，平时注意点行不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