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不为他动,他的心不为他痛,只是这颗心究竟归谁所有。
洛长玉?心中酸楚,隐隐有一丝痛,但是咬牙可以忍受。
一旦触及那个极力忘记的名字,心痛的仿佛要裂开,好似有人拿着细长的银针,在上面一针一针的刺去。不见血,眼前却是一片血色,倒在何人的身前晕了去。
肠已断,泪难收,相思又言是别离。
醒来时,塌前罩着青纱幔帐,颀长的身影朦朦胧胧。撩开纱帐,人影倏地退后几步,背对着楚离。
金灿的阳光,穿过格窗的缝隙,洒落一地光辉。眏在那袭淡紫色的轻衣上,充盈着点点忧伤。
红木质的方桌,一把长剑压在了几张飘飞的宣纸上。
此中摆设朴素淡雅,不似碧水居般华贵。而眼前之人又是一袭紫衣,若说是黎陌寻,此人又多了几分冰冷,而且衣服颜色的和昨晚的穿着大相径庭,狐疑道“你是黎公子?”
此人摇摇头,背影孤清飘逸,只是那股子寒意让人觉得惧怕。
“想我昨晚应该是晕在了外面,可是公子救了我?”视线又扫过桌上的那把剑,颇为熟悉。
此人不语,楚离接着问道“在下楚离,不知公子可愿说出自己的尊姓大名,也好让楚离记住公子的大恩大德。”穿好靴子,鞠躬敬道。虽然此人背对他,礼数全都未少。
“无名无姓,人称月宿。大恩大德你确实要好生记住,因为我替你杀了那个薄幸郎。”
不知怎地脑袋突然嗡了一声,踉跄了几步,仍然天旋地转。怪不得桌上那把剑颇是熟悉,原是黎公子的。
黎公子是谁?他说他是林少轩。那林少轩又是谁?难道就是那个薄幸郎,有人说替自己杀了他。怎么可能,明明自己都找不到他。
稀里糊涂地摸上了那把剑,冰冰冷冷的剑鞘刺骨寒凉。移开长剑,宣纸随着风絮,直扑面庞。
拿开一看,写着两行洋洋洒洒的诗句“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牋费泪行。”
月宿背对着楚离,往门口走去,青丝墨迹荡着清风。
宝剑出鞘,白光虚闪,一柄长剑从月宿的左肩处擦身而过。再回剑,修长的二指死死地夹住冰冷的剑身“我杀了他,你就这样恨我?”
楚离抬起头,看见一双凤眸含着水雾,隐约挂着凄美的笑容。手腕微微颤抖,宝剑掉在了地上“黎公子,你这样作弄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到底想我怎样才肯放过我?”
“离儿,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知道你还记得我,你还爱着我,否则竹林深处的那间小屋,你不可能一边唤着我的名字一边同我意乱情迷。”黎陌寻捡起地上的剑,一步一步朝楚离逼去。他每进一步,楚离则退一步,直到身体抵到床柱无路可退。
“倘若真的恨我,就用这把剑杀了我。”长剑转到了楚离的手中,剑尖直抵着林少轩的胸口,反射着的阳光,映衬着半张俊俏的面孔。
墨色的凤瞳漾着秋水,直把悔恨宣泄。泪光连连,流不去过往情仇。
楚离流着泪瘫软地坐到了塌上,手中的长剑随着颤抖的身体不停地抖动。林少轩闭上眼,身体前倾,任由那炳长剑直直地刺进他的肩臂。鲜血沿着剑身顺势淌到了楚离的手上,瑟瑟发抖的双手吓得冰冷“你这又是何苦呢?”
“可惜这剑歪了,没了你我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如果你不恳认我,到不如死在你手中。”林少轩握紧楚离的手,说什么不肯让他松手。
眼见着那把剑从林少轩的身后刺出,楚离再也按奈不住惊慌的情绪“林大哥,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离儿知道错了,离儿错了。”尾句的声音咬的越来越小,若不是两人的距离近的只剩一拳之远,怎么也不会听到这句话“离儿没有恨过你,从来都没有……”
凤瞳眏了两朵浸水的桃花,氤氲着一帘幽梦。拔出长剑随手扔在地上,触目一片血色“我已血誓,生生世世再不负你,有违此愿,万劫不复。”
勾起楚离瘦的尖削的下巴,落了青纱幔帐。
春江绿水鸳鸯戏梦,相依相偎,不羡鸳鸯不羡仙。
11.惜起残红泪满衣(十)
薄薄的青帐遮不住二人若隐若现的身影,微微摇晃的床塌发出吱吖吱吖的响动。
一双水润的桃花眼总似浮着泪光,不经意间,已陷入温柔的沼泽,无法自拔。此刻,再唤上一声“林大哥。”浑身都会变得酥软。
楚离贴在林少轩的胸前,双颊粉的像一只熟透的桃子。柔弱无骨的手指无意摸到林少轩尚未愈合的伤口,只觉得枕边之人倒吸了一口气。
抬起头略带一丝责备的语气说“你是不要命了吗?身上有伤还和我……”话说不出口,哽咽在嘴边。心里羞臊,全部表现在了脸上。
“和你怎么?”林少轩靠着床柱缓缓地坐起,挑逗地说道。
“没怎么!”楚离别过头,羞赧地迈下床。
林少轩用胳膊肘拄着床,伸出另一手把楚离抓回塌上,复又压到他的身上道“离儿长得这般好看,只看不动才会要了我的命。”
楚离捂着脸,一手推开身上之人。但听一声惨叫,忙心疼地问道“对不起,我又碰到了你的伤口。”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离儿再也不要对我说这句话。”双手攀上楚离的腰,紧紧的拥在了一起,两颗心狂乱地跳着。相视的眸子里,交织着曾经的点点滴滴。
“离儿,你当真不恨我?”
“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的心就栖在了你的身上。你走了,心也跟着你去了,留了一副躯壳在我这里,你说我该用什么去恨?”楚离低下头,聆听着彼此的心跳。
“……”默默无语,只把美人抱的更紧,伤口很疼就当是对他的惩罚。
“那天我说要带你去见林少轩,你为什么不肯和我走?”
“即使你现在问我肯不肯和你离开洛阳,我也是那样的答复。”挣脱温暖的怀抱,心慢慢凉了下去。到了杯水,奉到林少轩的手中。
“是因为洛长玉”林少轩低低地看着杯中的水“你喜欢他?”
“的确是因为洛长玉,但是我并不喜欢他。他对我很好,我不忍心伤害他,既然成了他的人,我想一辈子跟着他。”翻开桌子上的宣纸,每一张都画了相同的人。几枝桃花,少年笑的温文尔雅,凝脂般的玉颊淡淡的粉色。
“你不忍心伤害他,难道就忍心看着我……”张了张嘴,话又咽了回去。是他先抛弃了他,他哪里还有资格指责他。他喜欢谁,选择和谁在一起那是他的自由,他无权过问。
一滴无声的泪水悄然溅到杯中,惊起小小的波澜,眏着自己倒影的水杯支离破碎。
换了黎陌寻的装束落寞道“我们回去。”
“对不起林大哥,我无法不喜欢你,可是我也无法辜负主人三年的等待。”心里盘根错结,乱了方寸。
“我不会强迫你,哪天你想离开了,就告诉林大哥,因为林大哥会一直等下去。”林少轩捧住楚离的脸,额头贴着额头,柔和的说道。
窗外飞进一只雪白的鸽子,扑扇了几次翅膀,落在了桌子上。爪上绑了一张字条,拆开来看,黎敬楠已带着一些弟子离开了长安。
少轩勾起嘴角,点了烛火,将纸条焚毁。
“离儿不要对任何人说我是林少轩的事情,包括洛长玉。”双手搭在楚离的肩上严肃地说道。
简短地说了原因,楚离大致明白了林少轩的意图。当年他离开他,是为了报杀父弑母之仇。一人孤身天涯,渴望拜得名师,学来一身武艺好替父母报仇。拜师无门,投师无主,阴差阳错和一个又脏又臭的老乞丐混在了一起。
老乞丐同情他的身世,又见他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奇才,有意试探了他几次,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凭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又糟又臭的烂乞丐,竟然是当年武霸一方的剑痴。
他说他无名无姓,只是个痴人,一生只对刀剑痴狂。抛妻弃子,却又是个人渣。
天山一战,他以半招输给了剑狂顾逢春。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自己的武功在他之上,凭什么输给那个叫顾逢春的小白脸。
其实答案很简单,他是无情剑,而顾逢春是个多情种。剑里有了情,通了人意,可谓真正的人剑合一。
他输的心服口服,葬了那柄无情剑,踏上了寻妻之路。回到故乡却发现十里故居东风依旧,唯独去了人面桃花。
问了邻舍,只说思念成疾,染了风寒,几个月前早早下了葬,入土为安。
再问他的儿子,邻居只是叹了口气,挥挥手说不知所踪。
伤心欲绝的剑痴在妻子的坟前跪了几天几夜,头发脏乱,衣裳褴褛。
进了城,在街头找了个地方歇脚,就见几个人在他的脚下扔了几文铜钱。敛起铜钱,握在手中哈哈笑了半天,竟真做起了叫饭花子。
听闻林少轩是顾逢春的外孙,心里激动了片刻,更下定决心要把毕生武学传授于他,以报顾逢春当年的点化之恩。
人上了年纪,又总是风餐露宿,染了一身毛病,没过几年剑痴便也驾鹤西去。临死前,剑痴把无情剑的下落告诉了林少轩。
他说“世上有一把刀叫做断情刀,又有一柄剑唤做无情剑。谁能让这两把兵器动了情,便会得到天下最厉害的武学,无人匹敌。”
刀剑本无情,它们动了真心还了得,岂了得。林少轩只把师父的遗言当做玩笑,并不在意,直到后来他才相信这并不是一段传说。
林少轩捡起地上的无情剑,指着剑身道“他又名寒翎,剑柄的下方刻有他的名字。”
楚离俯下身,仔细看了看,眨着长长的睫毛道“那把断情刀可叫寒翊?”
“你怎么知道?”林少轩收起寒翎,露出惊讶的神色。
“我见过主人的那把刀,刀柄下同样刻着两字——寒翊。”话音方落,肚子发出一连串的叫声,楚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胀的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林少轩愣了一下,捏着楚离的脸微笑道“我们去吃些东西。”
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
二人尴尬地走在道路的中间,距离进了些,楚离就会觉得难为情。远了些,又不自觉地想要靠过去。林少轩看了招笑,挎上他的胳膊,任他无谓地挣扎,就是不放。
白费了半天力气,还是从了他,低着头不敢看路人的目光。直到眼前晃动着两个热乎乎的大肉包,才抬起头看了林少轩一眼。
捧在手中呼呼地吹了几口气,咬在嘴中还有些发烫,只是那入口鲜香柔软,恨不得整个吞入腹中。店家的商贩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包子也做的实惠,皮薄陷大,灌汤流油。四处溢着肉香,回味无穷。乍看楚离那张小口,泛着莹莹的光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怜的螳螂丢心于眼下的美食,却不晓得身后图谋不轨的黄雀。对着肉包又呼呼吹了几口气,才咬上那么一小口,坏心的黄雀就扑了过去。衔住那张小嘴,里外舔了个干净。
楚离瞪着两眼珠子,嘴角不停地抽搐,对着某人的下身就是狠狠的一脚,咬了口包子含糊地说“黎公子你怎么了,为何跪在地上?”
林少轩拄着剑,单膝跪在最为繁华的街道,冷汗涔涔地滚落,咬着唇却戏谑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看我黄金都不要了,求你就原谅我这一次,让我起来吧。要跪我们回家跪,这里人来人往,娘子好歹给我留些面子。”
好事的人从来不闲热闹少,就怕哪里没得看,苦了脸上那几个洞。指指点点,声音虽说压的很小,但还是能听清个数。
那开着桃花的小脸,架不住面薄,瞪了林少轩一眼,拂袖就走。头顶那支青玉簪子,熠熠生辉。
林少轩急忙追了上去,探头道“生气了?我给你道歉还不成吗!”
看了那张瞬间乖巧的脸,楚离深深叹了口气,前世造了什么孽,偏偏爱上这个人。想生气,也气不出,扁嘴道“谁让是你,罢了罢了。”
心下一惊,陪笑的脸上顿失了笑容,勾勾嘴角贴在楚离的耳旁,用极小的声音说道“你就不怕踢坏了我,没人给你幸福。”
楚离摇摇头,又点点头,复再摇摇头,怎么答都觉得不对。想了想话中的含意,无奈的脸上骤然漾开了一朵冰山雪莲,铁定主意不再理他。
12.惜起残红泪满衣(十一)
一入碧水居的庭院,杜鹃就急急忙忙地迎了过去,双手掐着腰怒斥道“离少爷真是的,都老大不小了,还总是让杜鹃担心,快说你这一夜去了哪里?”
林少轩站在楚离的身后,呆呆地打量着眼前的侍女。一身淡粉的罗裙,长相甜美可爱,只是这泼辣蛮横的性格与她的样貌实为不符。
楚离没来得及答话,杜鹃又上了一步,脸色阴沉道“下次再这样,杜鹃就让长玉少爷把我换到别处,找一个刁蛮的丫鬟侍候你。”
听了这话两人都傻了,恐怕这世上真是找不出几个像她这样底气十足的丫鬟。再看这架势哪里像是低声下气的侍女,活是谁家被宠坏了的千金大小姐。
林少轩抱着剑笑出声道“难道这偌大个水云宫还有比你更刁蛮的丫鬟,竟敢和主子这样讲话。”
杜鹃寻声望去,好一张俊秀的脸,看了入迷,拉着楚离的袖子问道“离少爷,这位公子是?”
“他是少夫人的大哥,黎陌寻。”楚离转过身对着林少轩行了个礼道“送到这里就好,公子还是请回吧!”
回了洛府,楚离本打算各走各路。哪成想林少轩就是不依,还假装抹泪道“你不让我送,我就撞树自杀。”说着摆出要撞树的姿势,楚离哼了一声以为他是闹着玩,迈开步子就走。
才迈了两步,就听咣的一声响动,楚离暗忖这傻瓜不会真的撞了树,回头一瞥几片绿叶悠闲地漂落。
转回去已经躲闪不及,一张盛开着的小嘴被林少轩贪婪地舔了个够。楚离攥紧拳头,正要提腿踢他,被林少轩巧妙地避开。
楚离捂嘴怒道“黎公子,这里是洛府,你自重些,不要忘了我和你的身份。”
“你怕被洛长玉见到,我可不怕,大不了弄个鱼死网破,一拍两散。我自然是要带我的离儿离开的。”舌尖划过嘴唇一周道。
“你不是说不强迫我。”楚离问道。
“可是我改主意了,终有一天我和洛长玉会刀剑相向,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去争取,只知退让,我还算是个男人吗!”漆黑的凤瞳目光坚毅。
楚离哑口无言,脸色一沉漫不经心地走着。他怎会没注意到这件事,林少轩是来报仇的,而洛长玉又是洛浩冥的长子,岂能做事不理。真要是打了起来,必有一生一死。
楚离目光暗淡地望向路边花池中的牡丹,千叶花瓣开得正好,黄色的那株叫做姚黄,而肉红色的那株名为魏紫。关于它们的由来,一直还流传着一段凄美的传说。生同枕,死同穴,双宿双飞,陪君千里。
花开,花复凋,来年东风骤起,又是夜放花千树。可人的一生能有几次这样绚烂,当初没有相遇,平生何苦害相思。
再给他一次选择,他也许会说“林大哥,我和你走。”但他说不出口,只因纠葛着的情缘中不再只有他和林少轩两人。
他爱着林少轩,就像洛长玉爱着他一样。不了解洛长玉的人以为他清冷傲慢,而他印象中的洛长玉却是柔情似水。在他的记忆里洛长玉不曾逼迫他什么,唯独那晚的春宵。即使如此楚离并不认为那是逼迫,而是他应尽的责任。
不管是吃的用的还是别的什么,洛长玉给他的都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包括那颗深埋在胸膛里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