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你的意思,医生。通过那种特殊的技艺,我已经得到过足够的好处。也该金盆洗手了。”
第21章
墙上贴着一张蓝色的图纸,用四枚图钉结实地固定着。克莱斯特坐在电脑前,费力地抬头低头,仔细核对图纸和CAD软件里的显示内容。艾德里安仰躺在他身边的折叠床上,懒散地翻着一本旧小说。
“‘当初建造第一批车厢时,他们用的是制造马车的同一尺寸。所以应该是罗马人决定了这个尺寸,为什么?战车是由两匹战马拉着,他们当时用的良种马并排行走时,所占距离就是143.5厘米’,”艾德里安以轻快的语调念着书页上的文字,“‘所以沿用到现在,移民美国的人修建铁路时,没想过应该改变宽度。这甚至影响了航天飞机的建造,美国工程师认为燃料箱应该更宽一些,然而燃料箱并非在佛罗里达制造,他们需要运输,只好屈从于罗马人的决定。’”[注]
“你什么时候开始做的?”他乜了一眼克莱斯特的电脑屏幕。
克莱斯特没理他,费力地站起来张贴另外几张图纸。艾德里安微微侧过身,抬起头望向墙上的图纸。右下角的信息标明图纸是在2005年1月3日绘制完成的,这把抓钩枪名为Fittichα-03,体积不大,除了一个收纳转轮和加长的枪管,与别的手枪并没有别的不同。严格来说,它看起来就像是加了转轮的普通手枪,令人联想到电影里的常见型号。
“我能看看抓钩的结构吗?”艾德里安问。
克莱斯特卷了另一张图纸递了过去。抓钩采用了三嘴固定结构,着力点松散,看起来并不安全。
“你是怎么做到的?”
克莱斯特做了个数钱的手势。
“你自己完成的?”
“我画了图纸,做了原型枪,”克莱斯特终于开了口,“剩下的交给前老板的军工厂,我没有独自量产零件的能力。”
“你的前东家有图纸的副本?”
“起初测试过,他想在这上面找些价值。”
“抓钩和钢索容易坏,缺陷和电池一样。”
“没错。我调了快一年也没办法。一条钢索也就够开个五六十次,抓钩寿命更短,二十次最多,不能再多了,”克莱斯特按了保存按钮,打印图纸,打印机发出吞纸和打印的声音,“半路出家,比不得正经八百的工程师。”
“米哈伊尔卡拉什尼科夫的青年时代是从铁路工人开始的,”艾德里安把图纸放到桌子上,“你是在质疑你腰包里的钱和我即将付给你的钱吗?它可不会往烂货的口袋里钻。”
克莱斯特没回答,他的眉毛上卷起细微的波动。尽管从少年时代起他就是个出类拔萃的暴徒,但从未有人教他如何把自己当人看,不合格的教育者先不把自己当人,而后又把这本事传给下一代。克莱斯特用了很久才意识到这一点,太晚了,晚得够他在棺材里躺个几回。
桌子右侧的工作台上放着个工具盒。克莱斯特从打印机上取下A3规格的图纸,塞到盒子上。
“这东西的构想不错,配给单独行动的雇佣兵或特工会有价值。结构非常完善,我认为需要更好的材料配合这种结构。愿意让我把它拿给军工厂的投资人看看吗,”艾德里安毫不吝啬地抛出了橄榄枝。
“这是个玩具。”
“你的前老板可不会拿玩具投入测试。”
“忘了它吧,我已经找好了买主。”
“你准备卖多少钱?”
“几千块吧,大概。”
“图纸给我,明天我要见几个朋友,有机会为你找到更好的改良者。”
克莱斯特输入指令,打印机发出油墨不足的警示音。艾德里安看看表,离商店关门还有些时间。
“我去买墨盒,”艾德里安从躺椅上起身。
“你不必,明天再去。”
“明天就晚了,”艾德里安套上外套。
克莱斯特拦住他的去路。
“说说而已,别去,”克莱斯特提高了声音,怪异的焦虑从他眉间掠过。
“你做了很有价值的东西,我想让它物尽其用。”
“别是今天,看这个天色。”
艾德里安望向窗外,空中阴云密布,遮蔽了阳光。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自然的变化,但今天的气压让他感到些许不适。
“你在心疼别人,”艾德里安在克莱斯特脸颊上安慰地吻了一下。
“不,我没有,但你不需要这么做。”
“我带上伞,马上回来。”
艾德里安还是出去了,克莱斯特呆愣着望向对方离开的方向。艾德里安也许是第一个承认——或者乐于装出承认——他价值的人?他坐回电脑前,呆滞地望向屏幕。
过了约半个小时,传来了敲门声,算算时间艾德里安也该回来了。克莱斯特披上外套走到门边。
“哪位?”
“艾德里安?!”
门外一个嘶哑而苍老的声音喊着
克莱斯特谨慎地贴到门旁的墙上,尽管门上有铰链,保险起见他还是没有开门。能叫出他们名字并知道住处的人,不是熟人就是仇人。显然,这世上仇人更多。
“你是谁,”克莱斯特又问。
“老特兰西!特兰西!”来人的腔调带一点口音,克莱斯特一时没分辨出来,“你又是哪个混球?”
“我不认识你。”
“我来找艾德里安。”
“你找错地方了,”克莱斯特说。
“给老特兰西开门!”
“没这个人,”克莱斯特重复了一遍。
“不可能!我当然知道他和一个小白脸结了婚,躲在这儿度蜜月,把老特兰西和一大笔要掉进口袋里的钱忘到了脑后……哦,你就是那个小白脸!”
“你再不走,我就打911,”克莱斯特威胁道。
“911?哈,哈。”
克莱斯特懒得理他,回到卧室拨通了艾德里安的手机。
“有个特兰西什么的要见你,有安排吗?”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门外传来一声巨响,几块木板破片连滚带爬地飞了进来,克莱斯特蹲下身,从抽屉里摸出手枪。
“什么声音,晚了?”艾德里安说。
“我想他用霰弹枪轰破了门。”
“别惹他,怎么喷你都别回嘴,我在楼下了。”
克莱斯特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沙发上。他可咽不下这口气。当他回到客厅的时候,特兰西已经在他们的沙发上坐下了。
这是个五十出头的健壮老汉,脸色红润,皮包骨头,头发秃得比克莱斯特故意剃的光头好不了多少,头皮上有一个蛇钻骷髅的红黑色纹身。老家伙拿着一杆有点年头的伯奈利M1霰弹枪,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看见克莱斯特的时候他招了招手,径自操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看到这副光景,克莱斯特当即全身发毛,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赶紧打消了先前的念头。
“哦,你只是个小子,还算不上小白脸,因为你还挺聪明,”特兰西拍拍身边的沙发,“过来坐,我可不会趁你男人不在就搞你的屁股。”
克莱斯特摘了手枪放在茶几上,楼道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克莱斯特在心里把艾德里安骂了一万遍。不过比起这个,他只想艾德里安赶紧进门。
艾德里安看着破损的房门,典型的特兰西式疯狂作风,省却开门的麻烦。
“好久不见,老家伙,你好吗,”艾德里安把购物袋扔到地上,张开手臂,“哪股风把你吹来了?”
克莱斯特见救星回来,赶紧起身挪到一边,在场两位都让他不舒服,但非要选一个更不舒服的,自然是那个老鬼。这时候他倒想起艾德里安的好处了。
“不好!”特兰西像拧住救命稻草似的搂住艾德里安,“我看你好得很!从巴巴还是阿巴还是哈桑还是巴拉巴拉那里拿钱,干着舒舒服服的工作,又和这么个小子结婚,躲到这儿来!”
“他可不是什么单纯的小子,”艾德里安一指克莱斯特,“莱因哈特克莱斯特,我的合法配偶;特兰西贝克,老不死。”
艾德里安幸灾乐祸地看着克莱斯特强忍胸中的愤懑和不快,再看着他和特兰西握了手。占这便宜实在太有趣,而且他们都乐在其中。
“出了什么事?”艾德里安问。
“出了什么事?我刚把你家门轰掉,‘轰’!”
“我说让你来找我的事。”
“我得先帮你换扇门,”特兰西掏出老旧的诺基亚手机,“我知道一个伙计在做五金。”
克莱斯特听出了弦外之音,心里不是个滋味,感觉自己又把自己扭曲地骗了一把。
“我出去一下,”克莱斯特说,把手伸进袖子里,像从睡眠中苏醒的狼一样伸开手臂,衣服熨帖地附在身体上,打过蜡的拉链发出轻微的声音。
“八点之前回来,”艾德里安说道。
克莱斯特挥了挥手,提起装着抓钩枪的工具盒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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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出自保罗·科埃略《查希尔》]
第22章
艾德里安和特兰西出了门。他们钻进车里,打开音乐台。天色依然阴暗。
“还是保罗!”特兰西见车发动,恶狠狠地说,“他复活了。”
艾德里安当然知道特兰西口中的保罗,保罗菲尔,特兰西早年无恶不作的同伙之一。1991年,两人带着一伙暴徒在美国北部实施抢劫,半个月内连续洗劫了六家银行、三家珠宝店,可是当年的风云人物。但结局并不美妙,特兰西两手空空地逃脱了,案件以保罗的死和另几名暴徒锒铛入狱告终,钱一分都没追回来。
“犯罪史上又多一个拉扎勒斯,”艾德里安调侃地说,“然后?”
“他装死,往右拐,少校,”特兰西指了指路口,“他改头换面藏了几年,用钱开了家手表店,全部的钱!”
“现在我是上校了。”
“好吧,上校!我要搞垮他的店!烧了它,再把所有的手表都倒进入海口!”
“所以你来找我?”艾德里安看了看红绿灯,慢慢停下车子,“老家伙,我的蜜月还没过完,只能帮你找人……”
这种谎言富有感染力,让他自己心旷神怡。
“除非!”特兰西一把拍在方向盘上,按得喇叭发出恼人的噪音,“快说,‘除非’!”
老头儿特兰西虽然疯癫,但深知艾德里安需要条件才能办事。“除非”这个词意味着艾德里安接受要求,他实在等不及了。
“我要把蜜月过完,”艾德里安换到流行乐的频率段,“结婚不像吃饭,天天都有。”
“我只要搞垮他的店,”特兰西重复道,“不然其他人都白死了。”
“死了?”
“死在监狱里,监狱里的巧合可多了去了。”
“我知道你走投无路才来找我,也知道你没拿到钱,这让人难以忍受。1991年,十五年前我还是个新手,”艾德里安发动了车子,“老家伙,你该把这事跟别人讲讲,或者再动动脑子。”
“那些手表!”特兰西一拍大腿,“为什么要把它们倒进海里呢!”
“这就对了,”艾德里安笑了笑,“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有钱了,找人就很容易。”
安妮瑟尔丹迈进酒吧,现在还没到夜生活的开场时间,除了弹吉他的老板娘和几位懒散的听众,酒吧里再没别的人。她环视四周,角落里戴着灰色棉帽、穿得土里土气的克莱斯特对她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安妮检查了货品,一把抓钩枪,两套替换绳索、十个抓钩头,五张合乎规格的图纸,和约好的项目完全吻合。
“我需要再试试,”安妮说。
克莱斯特起身掏出一张崭新的纸币压在酒杯下面,和年轻的瓦尔基里出了门。安妮选择在酒吧后面的小巷进行试射。
“你就不怕我把它直接拿走?”她问。
“我有另一把能追上你的。”
“你没有。”
“我有,”克莱斯特拔出配枪晃了一下。
安妮没再说话,装填抓钩、开始试射。克莱斯特把双手抄进衣兜,欣赏着绳索带着漂亮姑娘在中等高度的楼层之间飞来飞去。Fittichα-03提供的机动性相当不错,他满意地看着安妮回到他面前。
“怎么样?”克莱斯特问,“有没有想吐?加速度太大了。”
“你为什么愿意把这个东西出让呢?你要向军工企业泄露什么消息?”
“没这个意思,制造是个人爱好。你认可它的价值,我很高兴啊,”克莱斯特顿了一下,“女士,我还是个押运机构的人事经理,近期需要乌克兰和白俄罗斯籍的女特工。你有人选吗?”
“你先给我个折扣。”
“经由你推荐的特工一旦合格,你可以获得每人一千美元的嘉奖。一千对于临时项目而言并不少,张张嘴叫人来面试,简单轻松。你可想好了啊。”
“行。”
安妮付了钱,克莱斯特就着灯光清点,寒风刮得他的手指生疼。数额正好。
“我有个人选符合你的要求,”安妮突然说,“乌克兰人,刚到这里来。精通MMA和城市作战,人也很聪明。”
“给我她的号码。”
“但是她有孩子了,你在公司说得算吗。”
“这我要问问老板。”
“没关系,大不了我少赚一千块。”
“这儿不是你的北欧家乡,女士。美国人都是屎,I am your Nordic Brother.”
“我付这个价钱也是因为相同的原因,”安妮挥挥手里的枪,克莱斯特感到他生平首次得到这个身份的好处。
“因为西格尔上校也在找人,”安妮话锋一转,“这边的雇佣兵都得到了消息,你为谁工作,透露点?”
“老板通融,我就联系你们。我送你回店里去,那里更温暖,你还可以多喝几杯杜松子酒,”克莱斯特装作没听到她的问题。
“真是谨慎,”安妮笑了笑。
特兰西的准备倒是相当充分,换个门的工夫艾德里安就拿到了相当有价值的资料:表行周边的地图、可雇佣的枪手和车手名单以及规划好的线路。他们顺路买了白板和马克笔,回去进行下一步策划。
“这个谋划很完善,”艾德里安注视着展开的挂图和资料,“还要点什么特别的?”
“当然是——‘碰’‘轰’——之类的,你知道,”特兰西抄起椅子往白板上比划了一下,“效应!”
“效应,我有个比较危险的方法,”艾德里安拿过前天的报纸展开,“表行北方正在修一条隧道,找个人把那里的钻探设备开来。根据你的资料,表行有地下储存室。”
“里面的东西!”特兰西嘿嘿地笑了,“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老保罗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