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骗你,这真的很痛。我也能想象到你的疼痛,但你为什么……”
“我们磨合得足够久了,这不是疼痛的原因,你有心结。”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了什么?”艾德里安抚爱着伴侣的脊背。
克莱斯特皱起眉头。
“两年前,也许是三年前;一月,或者二月。糟糕,我记不清了。我们在萨迈拉城附近,为了向伊拉克反抗军示威,美军士兵杀进了近郊的一个村子。当时有一场婚礼。婚礼,这我没记错吧?”
艾德里安记得,当时克莱斯特所属的雇佣兵部队负责协助美军的情报活动。确凿的信息来源表明,反抗军的一名高级首领曾在萨迈拉近郊的村落出现过,那次行动名为搜查,实是抓捕。美军士兵破坏婚礼并非礼了新娘,惹出相当烦人的事端。而抓获叛军首领的却是雇佣兵。
“那名首领在村子暂留是为了参加孙女的婚礼,”艾德里安的思维跳了一下。
“对,没错,就是那件事,你是想说,我看见你就想起那群该下地狱的混账,怎么可能硬得起来。对吧?”克莱斯特不耐烦地说,“其实是习惯,别说你来搞屁股,我连挨打都会硬,和那件事没关系。这是毛病,现在你满意了吗?”
“如果我没回来,你的苦水可就要吐到别人怀里了。”
艾德里安继续爱抚伴侣的身体。小别几天的思念盖过了固有的别扭,克莱斯特安静下来,伏在床上。显而易见,更早的恶性事件的影响。
艾德里安抱住克莱斯特,在他尾巴上捋了一把,“要是疼痛让你难过,那么我们换温柔的方式。”
“和方式没关系,结果是你会痛,我也会,那别搞了。”
“可是我们都喜欢,代价多,快乐也多。”
“大概吧,我没想过。”
事态超乎克莱斯特的想象,他的本意是冷淡艾德里安,让对方知难而退,这方式在两人所有的交流中都表现得很明显。但艾德里安没有他期待的不情愿,他自己也扮演了一回愚蠢的病人,把潜藏的爱意袒露出来。他们的关系向着失控和错乱的方向发展而去。
“看看你的礼物,”克莱斯特赶紧换了个话题。
艾德里安在他肩头印下一吻,侧身打开床头柜抽屉,里面有个浅色的瓦楞纸盒。他取出只有薄薄一层胶带封口的盒子,去书房取来裁纸刀。
纸盒里的东西经过妥善而考究的包装,艾德里安层层打开,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个黑色的皮质盒子,中间靠下的位置上有一枚锐利的银色金属商标。打开盒子,内盒上侧有银色的“犀飞利”字样。细微的笑容浮上艾德里安的嘴角。他拿开黄色的证书纸,朴素的钢笔展露在他眼前。
艾德里安拿起钢笔仔细端详,这是一支产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犀飞利PFM三代钢笔,黑色外壳,14K金尖。包裹里另有几瓶配得上这支笔的墨水,牌子和颜色各异。艾德里安选了一管黑色墨水,拿过座机旁的记事本试写。保存完好的钢笔给了他惊异的结果,他注视着纸面上的墨迹。
“我记得你爸爸有过这么一个,搬家的时候丢了……你说过你很喜欢,”克莱斯特小心翼翼地探过脑袋,“你现在还喜欢吗?”
艾德里安幼时在父亲那见过这款钢笔,之后就无缘了,在当时,那是根本无法得到的东西。随着时间飞逝只好变成回忆,直到现在。
“我当然喜欢!它和我的那个本子简直是绝配!明天我就带它到办公室去,让他们看看,谁真正知道我的心思!”
艾德里安抱起克莱斯特,拖着他转了好几圈。他们俩看起来活像一条缀着饰带的陀螺。
“放我下来!”
克莱斯特吼道,像一只受惊的动物。艾德里安停止旋转,抱着伴侣扑上床。
第27章
晚上,克莱斯特得到了他成年后的第一个生日晚会,有鲜美的肉肠,甜腻的蛋糕和各种零食。而且只有他们两个人参与,这感觉私密而安全。艾德里安额外准备了优质的白葡萄酒,克莱斯特婉拒了,并非因为他对酒瘾的克制,而是因为那瓶酒是一个世纪前的佳酿,他不敢消受太过昂贵的东西,转而选择矿泉水与伴侣同饮。艾德里安习惯了,随他去。
等那瓶酒下去大半,克莱斯特谨慎地掏出一张照片,是法碧安娜杜兰德桌上那张的复制品。他用扫描仪把它扫了下来。
“你看过这张照片吗?”克莱斯特蠢乎乎地问。
“法碧安娜桌子上的那张,”艾德里安瞟了一眼,放下杯子,“你是怎么得到它的?”
“她让我去重新修片,”克莱斯特扯了个谎,“中间的人是谁?你们的同事吗?”
“是的,一个同事。”
“看起来像个主管,在哪个部门?”克莱斯特追问。
“今天是你的日子,亲爱的,你的那个肯尼迪先生怎么样了?[注]”
“他好得很,照片上这人是谁啊。”
“你管他是谁啊,”艾德里安放下杯子,突突地笑着,酒气从他身上每个毛孔里散发出来。
“快说,”克莱斯特站起来。
“先喝点酒,”艾德里安笑了,“1904年的酒可不是时时都有。”
“我不喝酒,这人是谁。”
“你为什么对他感兴趣?”
“为了不扫兴,”克莱斯特上身绷紧,一触即发。
“答应我,你知道之后不会从这张桌子前离开。”
“他是谁?”克莱斯特的声音慢慢变低,和现在的场面极不相称。
“想知道秘密,先答应我,”艾德里安气定神闲地为自己斟满酒杯。
“好吧,快说。”
“你一直想知道的第三个前任,”艾德里安注视着克莱斯特的眼睛,“列昂杜兰德,以前某个合作单位的人力资源主管,法碧安娜的哥哥。我在迪拜时认识他。”
克莱斯特收起照片,起身想离开餐桌。想到艾德里安曾经和这号人物有过情史,他越发确信自己毫无机会,艾德里安对他所有的行为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消遣,而他信以为真。既然如此,他不愿再多呆半秒。
“站住,你刚才答应我什么?”艾德里安放下酒杯,把瓶子推到一边。
克莱斯特面无表情地把照片按在自己用过的餐盘里,掏出打火机点着,火焰将照片和蛋糕碎屑一起烧成焦炭。
“列昂不在这里,”艾德里安放平声音,强调事实,“他从他的权力金字塔里把我扔了出去。”
“那你还留着照片干什么?”克莱斯特完全丧失了理智。
“你自己从法碧安娜那里拿的,不是我。”
艾德里安把腿上的餐巾拿开,缓缓起身,他粗粗估计了餐桌周围可能引发的危险:桌子下的手枪、不远的厨具——包括各种尖刀、几把椅子。同时,克莱斯特做着与他相同的预估。
“莱因哈特,清醒点,想想这半年我们是怎么过的,难道现实抵不过猜疑?过去只会让我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艾德里安坚定地说,“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我不会离开你。”
克莱斯特什么都没说,缓慢地退到客厅中间,和艾德里安保持着适宜的距离。艾德里安重复着委婉的劝言,克莱斯特完全听不进去,理智随着那张被点燃的照片一起灰飞烟灭,强烈的不安和自我厌恶侵袭了他,除了离开——回到原来不人不鬼的生活中去,克莱斯特想不到别的方法了。
克莱斯特离开客厅,把自己锁进阁楼里,那里有他藏匿的部分衣物。艾德里安跟了上去,敲敲阁楼的门,没有回应,艾德里安拿钥匙开了门,里面空空如也。他只得用手机发了几条短信过去,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周日,克莱斯特没有在机构出现。他通常和艾德里安一起出门,为他驾车,并在早于规定时间半个小时出现在工位上,刷几个游戏论坛。
离上班时间还有三分钟时,艾德里安收到一条短信,内容是这样的:我不会泄露你机构的任何讯息,请放心。再见。
克莱斯特不是头次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中。但这次太过严重。艾德里安反思自己的所有行为,没有殴打、没有辱骂、没有欺骗,所有的事情都提前说好,为什么克莱斯特还要逃跑?
事情还得解决,艾德里安用保密线路拨打了克莱斯特的手机,电话出乎意料地接通了。
“我们得谈谈,别挂断,”艾德里安调出定位程序,缓慢地说。
听筒中传来克莱斯特压抑的呼吸声。
“你要什么?怎样才能让你的恐惧消弭?”
“法碧安娜让我调查弗朗兹施威格霍夫,我办不到,”克莱斯特长叹一声,“我不想……我不能再回到过去。”
“所以找个理由让我发怒,你再逃走?”
“我没想过逃走。”
“那你现在做的是什么事?这件事我让别人去办。两个小时内回来,中尉,”艾德里安下了命令,“你自己回来和被同事带回来,处置会截然不同。”
“上校,你根本没有履行合约,除了花言巧语你什么都没做,那也别指望我会做什么,”克莱斯特开始抱怨,“于公,辞职报告早就给你了,根据本州法规,这个时间我已经可以走了。你得讲理。”
“袭击的事我们会慢慢调查,别为这么个烟雾弹损坏我们难得建立的信任,”艾德里安看了看搜索结果,面板已经反馈出了克莱斯特所处的地理位置。
“这件事我的确办不到,”克莱斯特的声音突然变得疲惫不堪,“我说不清楚,也不指望你的宽恕。很抱歉,拿你的过去说事……搞砸就搞砸吧,再见。”
克莱斯特挂断电话,转脸又吐在蹲位里,卫生间里充满了令人恶心的气味。他冲了水,扶着墙壁艰难地回到房间。
仓促离开住处之后,克莱斯特就呕吐个不停,伴随脸部麻痹和短暂的昏迷,还差点开车撞死自己。不过没什么关系,这间肮脏的小旅馆倒是适合像狗一样死掉,克莱斯特想着。他很久没这么失控了。还没等够到床沿,昏迷再次侵袭了他。
第28章
克莱斯特从昏迷中醒来。眩晕减轻了不少,暂时也不想呕吐。他蠕动几下,试图爬起来,发现全身都被固定住了。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落到了谁的手里。
他勉强转了转脑袋,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单人病房里。旁边有发出轻微声响的仪器,呼叫器就塞在他的左手里。病房的窗帘是拉上的,有微弱的灯光,他判断不出现在是黄昏还是早晨,对面的墙上是个米黄色的挂表。
克莱斯特试着解开手铐,没成功,于是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鞣皮拘束具怪异的舒适,捆绑似乎让他感到愉悦和享受,他注视着浅色的墙壁和天花板,慢慢陷入睡眠之中。
下午四点,克莱斯特被梅申卡叫醒,他还沉浸在拘束具带来的安全感之中,完全不想起来。
“戴维斯上校过一会就来。你干了什么,自残?”梅申卡问。
“娜塔莎,快给我把这东西解开,”克莱斯特一听,马上吓了个激灵。
梅申卡摇摇头。
“他要是弄死我,你也没好果子吃。”
梅申卡刚要说些什么,她的无线电响了。
“请讲……是,小野狼在这里。”
她转向克莱斯特,说:“上校来了。”
克莱斯特闭上眼睛。听着交错的脚步声交替,感到一阵无力。
“CT结果过一会就出来,”艾德里安解开克莱斯特左手的手铐,为他按摩血液流通不畅的手臂,“预估状态良好,今晚就可以和我回去了。”
“你说得对,我不可能会是个正常的士兵,”克莱斯特抽回左手。
“我没这么说,你分清楚自己的幻想和现实。”
“我清楚得很。放开我,我马上就走。”
“走?去哪?你的人生要如何安排?”
“我没有什么计划……”
“你有计划而不自知。”
“我有什么计划?”
“家庭。”
“家庭?我早就说过,我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才离开家庭。我不会再投入到另一个家庭之中。”
“别忘了,你也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才接受我,”艾德里安打开右侧的手铐。
“谈不上接受不接受,我不想欠你。”
“你什么都不欠我,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我们早就扯平了。”
“扯平了还铐着我干什么?还和我说你的前任……”
“那是人生的一部分,很自然。你的呢?说说你的前任。”
“我没有。”
“怎么会,”艾德里安保持着耐心,“你体贴又可爱。”
“不信算了,”克莱斯特扯着自己胸前的拘束带。
“去年我追查你的下落,”艾德里安换了话题,用力握住克莱斯特的双手,把他的反抗压在最小的限度,“你在瑞士有个户头,每月对俄罗斯支付定额款项。既然我能查到,个别有心人想查也不难。出于安全考虑,我让你的同事告知你这件事。”
克莱斯特记得,被提醒后他换了个账户继续汇款。
“干什么,”他干瘪地问。
“那笔钱什么用途?”
“我侄子侄女的生活费,”克莱斯特警惕地拣选着措辞,“表哥本可以自己办这件事,把钱直接给奥尔加也好,自己设个户头定期汇款也好……或许想留点零花钱给我吧。卡琳是个机灵聪明的小姑娘,希尔佩特就……不太健康。孩子们比我更需要钱。”
“我看克劳斯是想让你代替他。”
“你猜得对,”克莱斯特放松了手臂上的力道,“表哥说过,如果我无处可去,还有个残破的家庭等我填满。也许我能做个普通的家长……
“他信任你,”艾德里安说。
“哈哈……希望奥尔加和孩子们过得好,可他们不需要我。”
“我需要你。”
“你也不需要我。我的职位任何人都能取代,你也有过更合适的伴侣。或许之前我确实帮过你,但现在不行了。我们不是一路人。”
见克莱斯特的的思路逐渐恢复清楚,艾德里安抱起他的小动物,抚摸他的背脊,克莱斯特慢慢安静下来。
“让我们想想,什么人会来设计这件事?”
“不是这件事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不能忍受过去,一点都不能。这迟早会惹麻烦。”
“你还什么都没做。”
“别胡说,不然我在这里干什么?”
“听我的。我回来了,你也没事,这就不是麻烦。离开我会让你觉得体面些,但你不是个适合流亡的人,”艾德里安重申他的观点,“去哪都是一样,你所能做的事情也没有区别。在我身边还能轻松些。”
“没得商量,我已经决定了。你还有什么要办的,在我走之前说吧。”
“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