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楼汇集了各地菜品,不仅仅是中原,还有四大塞外国,就算各国关系再紧张,美食上还是相通相容,加上老板背景雄厚,因此虽然不归楼里经常有塞外人就餐住宿,但并没有发生过砸场子之类争端。
“蒙秦鹿舌越齐鱼,封楚人参卫燕泥。塞外国美味莫过于这四样,小师弟,你想吃什么?”陈世峰摆出一副食神嘴脸。
“前面三样就算了,卫燕泥是怎么回事?那地方泥巴也能吃么?”夏渊好奇。
陈世峰笑起来:“不是不是,这里说‘泥’是指卫燕一种香料,做出来黄蜡蜡,有点粘稠,口感辛辣,不过很好吃。”
夏渊琢磨了下:“还是算了吧,好像有点恶心。”
陈世峰还要显摆,被柳俊然狠狠剜了一眼:“些点你菜,饿都饿死了,谁又功夫听你瞎掰。”
陈世峰轻咳:“哦哦,这就点菜、点菜。”
陈世峰洋洋洒洒点了一大堆,什么玩意儿都有,就是没有一道蒙秦菜。
夏渊疑惑:“哎?为什么不点蒙秦?刚才说那什么鹿舌呢?”
陈世峰道:“啊,荆师弟吃不惯蒙秦菜,上回骗他吃了点,当场就给吐了,酸水都呕出来了,可把我们吓坏了。小师弟你要吃话,要不师兄给你单点一份?”
夏渊摇头:“那我也不吃了。”他转头望向荆鸿,悄声道:“你真不爱吃啊,琼浆果那事,我以为你哄我呢。”
荆鸿笑了笑,没说话。
不归楼大堂人气兴旺。
邻桌一群书院学生大概是酒喝高了,声音很大,吵吵闹闹他们这桌都听见了。
一个人端着酒杯咕咚灌了一大口:“要我说,论当今风流名士,还是要数陆敏之陆大才子,他出诗集你们看了没有?那句‘凭栏不相忘,秣水绕三城’真是写得肝肠寸断。”
“再能耐又怎样?君子当为国效力,前阵子圣上选拔太子辅学,他还不是给刷下来了,整天吟这些风花雪月诗能有什么出息?”
“就是就是,要我说啊,还是当朝郎中令之子陈世峰有资格。论相貌,他是粉巷姑娘们评选出‘俊哥儿’;论才学,他是太傅大人亲传弟子;家世自不必说,他本身也是吏部侍郎,算得上是哪儿都吃得开风流名士了吧。”
这番话夸得陈世峰眉飞色舞,捏着柳俊然手道:“瞧瞧,我可是当今风流名士。”
柳俊然拍开他爪子,冷哼了一声:“是啊,久仰了,‘俊哥儿’。”
陈世峰一听这调调就知道糟糕了,连忙指天画地地发誓:“那都是她们瞎选,我都多久没去过粉巷了,俊然你知道。”
“我不知道。”俊然寒着脸不理他。
陈世峰殷勤地给他夹菜,丝毫没有刚才得瑟劲了,对那些人大加抨击:“他们懂什么,他们什么也不懂……”
“我说陆敏之!”
“还是王廷尉公子有风范!”
“陈世峰啦!”
正那边争论得热火朝天时,另一边邻桌突然嗤笑了一声:“嘁,就这样也敢说是风流名士?笑死人了。”
众人注意力霎时被吸引了过去。只见那人一身中原布衣装束,但从体型和脸部轮廓可以看出是塞外人。他那句话一出,群情激奋:“说什么呢!你算个什么东西?”
就连柳俊然也沉了脸,他给陈世峰白眼是一回事,别人贬低他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人自顾自吃喝,一副目中无人德性:“一群没见过世面家伙,说来说去就是你们中原这点地方人。”
“喂,你别太嚣张了!”
“那你说说还有谁能提得上名?”
“塞外有什么了不得人吗?比得上我们方才说那些?我怎么没听说过?”
面对众人讽刺,那人不紧不慢地夹起一筷子鹿舌,就着烈酒咽下,语气还是那般不屑,眸中却隐隐有着异常光亮,似憧憬,似惋惜。
他说:“那是你们没有见过谢青折。”
第16章:痴与傻
“那是你们没有见过谢青折。”
……
“荆鸿,你鸡掉了。荆鸿?”一直大朵颐夏渊停了下来,大方地把自己碗里一块让给荆鸿,“算啦,给你吃我鸡吧。”
陈世峰听到那个名字,心中微微一震,然而未及反应,便听到自家“小师弟”大煞风景一句话,忍不住猥琐地笑了起来,还学着夏渊样子给柳俊然夹了一块:“俊然,来,给你吃我鸡吧。”
柳俊然面上一红,也没心思追究什么俊哥儿什么谢青折了。
他们这边打个岔功夫,那边已经叫起了板。
其实座有不少人都听说过那个名字,但因为对塞外人和事不甚了解,他们也不敢乱说。有不服气挑衅道:“谢青折?你说说,这人怎么就算得上风流名士了?”
那个塞外人又吃了两口鹿舌,咂咂嘴:“味道还是差了那么一点,不过也算不错了。”
待吊足了众人胃口之后,他才悠悠道:“说起谢青折,他可是我们蒙秦国上卿,是我们王器重人。要说他相貌嘛,那是谪仙一样。”
旁边问道:“你见过?”
“当然见过,能见到王就能见到他,以前我们王都每年月祀他和王都会出现。远远地看着就觉得气度不凡,站王身边也丝毫不逊色。他长得很好看,看着挺清秀,但跟你们中原那些能文不能武弱鸡子不一样,我亲眼看过他月祀时猎舞,单枪匹马斩下了一头熊脑袋,那一身血性,简直……”
“听你这么说,不就是长得俊点莽汉嘛。”有人调笑。
那人冷哼一声:“莽汉?哪个莽汉能屡出奇策,让我蒙秦不费一兵一卒直取卫燕南加城?哪个莽汉能骆原战场上身兼军师和统帅之职,力挽狂澜,将瓯脱从封楚野心中重独立出来?要说那骆原之战……”
他这么一说,倒是唤起了很多人关于那人印象。
陈世峰也记得,他父亲评析骆原之战时曾言,五年前凉州孟家将大破封楚元阳关,终却止步于瓯脱外延,正是因为蒙秦军队先一步抢得了战机。但出人意料是,蒙秦之后并没有强占瓯脱,反而断绝了所有人抢夺瓯脱后路,自此,瓯脱再次成为孤城,哪一国也没占到便宜。
当时有很多人说蒙秦犯傻,但真正懂战人知道,这才是深谋远虑兵家之道。那时候任谁夺得瓯脱都将成为众矢之,而蒙秦这么做,却是将战线拖延了数年,并将自己立于正义之境。想必这只是他们第一步棋,一旦时机成熟,蒙秦便会一举收服瓯脱。
上兵伐谋,陈世峰父亲说,蒙秦这名军师当真是个人才,倘若华晋与蒙秦交战,此人亦必成大患。
那人,便是谢青折。
“彼时谢青折尚不足而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战功,只可惜大业未竟……”塞外人长叹一口气,仰头饮了杯中烈酒。
那群书院学生已然听得呆了,也没有人再找茬讽刺,巴巴地望着他问:“那个谢青折……他怎么了?”
“死了。”塞外人哑声道,“一年前就死了。”
“哎?怎么死啊?”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王没有发丧,有传言说是积劳成疾,病死了。”
众人不禁唏嘘:“天妒英才啊。”
塞外人又道:“据说谢青折生前爱吃便是我们蒙秦琼浆果,王因此还月祀台亲手种下了两株琼浆果树,唉,可惜今年那两颗树上果实都没人吃咯……”
夏渊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哦,所以才进贡到咱们宫里来了。嘿嘿,二弟显摆成那样,不过是人家吃剩了,荆鸿你说对吧?”
荆鸿心不焉地点头,他脸色苍白,眸光浮动,勉强吃了那块鸡就放下了筷子。满桌子珍馐美味,他却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饭后,陈世峰带着他一干师弟逛了全皇城有名几条街,除了粉巷。
夏渊出于好奇,询问粉巷是个什么地方,陈世峰鬼鬼祟祟地要给他解释,被柳俊然拉到一边狠狠教训了一通。
于是夏渊就去问荆鸿,荆鸿被缠得烦了,告诉他:“那是吃鸡地方。”
夏渊终于释然了。
四人逛到秣水河边,夏渊手里攥着根糖葫芦,跟他富家公子外表很是不搭,他也不管,吃得一嘴糖渣,顺势就蹭到荆鸿袖子上。
迎面走来一个化缘和尚,模样很年轻,光秃脑袋夕照下金黄锃亮,他一身袈裟邋邋遢遢,走路也没个正形,不像是化缘,倒像是个要饭。
这和尚跟师兄弟四人打了个照面,错身而过时忽然停了下来,杵荆鸿跟前。
荆鸿下意识地驻足:“这位大师有何事?”
和尚上上下下打量着荆鸿,瞅了好半晌,眉间似有犹疑。夏渊见状,上前一步拦他们两人中间,防备地瞪着和尚。
和尚瞥了眼夏渊,而后对荆鸿嬉皮笑脸道:“世人说庸人自扰,施主你不是庸人,却也逃不脱,是因为你疲于前尘现世,当放不放,过于执着。”
荆鸿蓦地一怔,觉得他话里有话,仔细看这和尚,却没看出什么名堂来,随即作了一揖:“多谢大师提点,只不过……万千俗事,又岂能说放就放,我不执着,又有谁来替我偿还业障。”
“嘿嘿,该说你看得开还是看不开。”和尚摇摇头,侧身让开,继续走自己化缘路。
夏渊皱眉:“没头没尾,这和尚说什么呐?”
陈世峰和柳俊然也从前面折了回来,望着那和尚落拓背影道:“该不会是来讹钱?我觉得他那个头秃得有点假。”
荆鸿似突然想通了什么,哂然一笑:“罢了,走吧。”
和尚走得远了,嘴里念经般地嘟囔着:“师父说我今日犯次妃、冲紫微,还以为当真应验了,走近了看,却是一个痴,一个傻……”
疯了一天,晚上夏渊和荆鸿太傅府住下。原本是安排了两间房,夏渊以两间房分散守卫不安全为由,硬是跟荆鸿挤到了一间房里。
荆鸿对他这种行为除了纵容也别无他法,照例给他熬了糖水之后,荆鸿问道:“殿下近日有没有觉得身体不适?”
“不适?没有啊,我好得很,怎么了?”
“……没什么,如此便好。”
荆鸿每日与他一起,感觉不是很敏锐,今日太傅与他长谈时说,发现太子殿下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他才猛然察觉出来,这孩子旁人眼里已经有了显着变化。
从前教上十遍也不懂学问,现他听两遍便能成诵了,而且说话做事也不似以往那般没有章法。虽说他仍旧一事无成,大多数时候还有点傻气,但已经可以说有很大进步了。
荆鸿担心给他解除痴瘴速度过,会给他身体带来太大负担,故而有此一问。现看起来夏渊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但荆鸿顾虑颇多,太傅话给了他警醒,他决定放缓解瘴速度——他不希望时机未成熟时就让夏渊成为宫中众人标靶。
一个痴傻太子,至少不会失去皇上庇佑。
所以今晚糖水里他并没有加血剂。只是这样一来,兴奋过度夏渊根本没有睡觉意思。夏渊见荆鸿不肯睡他身边,就去戳他腰眼。荆鸿躲开,他便穷追不舍,两人玩闹了好一阵,直到荆鸿腰软跌到榻上,夏渊才觉得自己胜利了,安心睡下。
夏渊抱着荆鸿腰,任荆鸿怎么掰怎么哄也不肯撒手,睡到后半夜,他开始觉得浑身燥热,饶是如此,他还是紧紧贴荆鸿后背上,像是怕一松手这人就没了。
夏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梦,似乎梦里他也这么抱着一个人。唯一不同是,梦里人是光裸,他也是光裸,他满眼都是那光滑而有韧性背脊,散发着干净清爽味道,引诱他去碰触。
牙齿碰到细腻肌肤,他一口咬下去,舌尖舔去微咸薄汗,越发觉得不满足,他本能地吸吮,想要从这副躯体里获得多。
荆鸿被颈间刺痛惊醒,想要翻身却办不到。
“嗯,热……”夏渊紧紧抱着他,他身后焦躁地嘟囔着,像是求救,又像是渴求。
“殿下?”
“唔……”夏渊这声答应带着压抑轻喘。
荆鸿僵住了。
灼热气息撩动耳畔,他感受到夏渊分身硬挺抵着自己后腰,胡乱蹭动着。
这是……做春梦了?
此刻荆鸿简直哭笑不得,他倒忘了,夏渊这个年纪,确实会有这样冲动。可现下这个状况,要他怎么办才好?难道这事也属于太子辅学职责范围吗?
百般无奈之下,荆鸿只想着让夏渊些释放出来,别再把下身往他身上蹭。于是把手伸向身后,隔着衣料握住那处炙热。
这一握他又是一惊,这……这孩子才几岁,这处长得也太……
荆鸿草草帮他弄了几下,好夏渊初经此事,整个人都稀里糊涂,一声舒爽叹息之后,终于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荆鸿这才从他怀抱中挣脱出来,帮他清理了弄脏衣裤和床铺。回想起方才荒唐,他脸上也忍不住一阵燥热,心中可谓百感交集。
或许……真该带夏渊去粉巷逛逛?
第17章:乱世局
次日,夏渊对前夜绮梦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回到宫中后,他白天该念书时候念书,该习武时候习武,让荆鸿省心不少,不过到了晚上,他就变得明显不好打发了。
“荆鸿,我觉得近糖水味道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夏渊又喝了一口,继而肯定道,“真不一样了。”
“哦?怎么不一样了?”荆鸿不动声色地给他擦去嘴角药汁。
“感觉差了点什么,没以前好喝。”
“是么?”
“是啊,而且安神效果也没有以前好了,这几天我老是做梦。”
荆鸿心下一凛:“又做噩梦了?”
夏渊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俊脸微红,手指戳着薄被支支吾吾:“不、不是,就是一些……乱七八糟梦。”
荆鸿首先想到是他说过那个关于烟花梦,脸色登时又白了几分:“什么梦?”
夏渊没发现他异常,自顾自地说:“我也记不清了,反正……有时候早上起来,亵裤上湿嗒嗒,很不舒服。荆鸿,要不你还是过来侍寝吧,有你我就能睡好了。”
荆鸿愣了愣,随即哭笑不得:“不了,殿下还是自己睡吧。那样梦……也没什么不好,那说明殿下需要一名侍妾了,而不是需要臣。”
“我不要侍妾,我要侍妾干什么,我就要你!”夏渊开始无理取闹。
“这个殿下以后会明白。”荆鸿也不知该怎么与他说,只能端着盛糖水碗径自出去,替他掩上房门,躬身道,“不打扰殿下休息了,臣告退。”
听见房中猛锤床板声音,荆鸿不禁好笑。他知道,夏渊现其实已经很懂得分寸了,有时他只是闹闹而已,并不会真为难他。而至于侍妾一事,还是从长计议好。
夏泽到朝阳宫来拜访时,经过一番询问,得知太子和辅学都小校场,于是他信步走到小校场,先对正练拳太子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皇兄。”
夏渊极不友善地瞪他,手上招式不停,朝他示威般地出了一拳:“你来干什么?”
夏泽脚步微移,侧身让过,不意地笑笑:“来找荆辅学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