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理我?嗯?”他过来第一句话便是这个,说罢大大咧咧在我身旁坐下。
“反正都要下楼,我不想做多余的功。”我道。
“你怎么说话轻飘飘的,还这么重黑眼圈,昨晚干什么去了?”他皱着眉头,看上去颇为不悦。
我当然知道如果我实话实说之后会导致的直接后果是什么,于是我机智地回答道“没干什么”。
谁知郑辰逸比我想象中要聪明一点,一猜便知道我是去找苏林了。
“他怎么说?”郑辰逸问我。
“能说什么,分手就是分手了呗。”我无奈道,自嘲般笑笑:“反正现在是什么都没有了,只能跟你混了。”
郑辰逸没再说话,只揽过我头,让我枕在他肩上,道:“休息一会再走吧,回我家,我爸妈没在家,他们去成都了。”
“虽然之前跟现在状况也差不多……”我轻声道,实在没力气再去为我糟糕的生活辩解什么,“不过我这次是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说罢我便没出息地啜泣起来,一个大男人,趴在另一个大男人肩上,涕泗横流面目狰狞,这场面肯定说不出的滑稽。
“别怕。”郑辰逸低沉道,“还有我呢,别怕。车到山前必有路。”
“不是那种感觉,”我着急道,“是我感觉我没希望了,我不知道活下去还有什么价值。”
对啊,因为苏林跟家里断绝了关系,自己边打工边上学,小说也迟迟没有反响,就连中餐都不敢点两份菜,点一种菜还只敢点半分,从没在食堂窗口喝过煲汤,只能领免费的甜汤,有时候就就着这汤咽下三毛钱一份的白饭。
以前这么固执是因为有着对苏林的期待,但是现在,现在心中那个支撑点已经夭折了,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过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我的生活连唯一的信仰都崩溃了。
我说完后空气瞬间变得很严肃,郑辰逸沉默几秒,将我搂得更紧。
“那你去死吧。”郑辰逸冷冷道,“你死一次,我救一次,你什么时候玩厌了,就觉得死了还不如活着。”
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边哭边断断续续说一些毫无逻辑的话,比如“你他妈知不知道你现在的状态叫备胎”,“我好想回家”,“你带我走吧”,“我这辈子就躲你身后了”之类。
郑辰逸就像苏林吃青椒一样一颗不剩地全咽下肚子里。
他说“好好好,我发誓,我绝对当你挡箭牌行了吧,什么备胎不备胎,你明明还没把我列名单上呢,别哭了啊,多丢人啊”。
不知这样“休息”了多久,直到我哭累了,郑辰逸才拉着我起身,乘上回家的公交。
当晚我就在他家住下了,晚饭是他做的,他家就在高中母校对面,从窗台上还能看到那个熟悉的塑胶操场和曾经无比厌烦的寝室楼。
寝室楼里,某个房间,一年前还放着苏林落灰的吉他,由那个吉他弹出的大多数曲子都是为我发声的。
而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就像此时的我站在窗台上看校舍一样,我站在距回忆极其遥远的地方看那些还生动着的场面。
而心里明确地知道,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因为结束时,我和苏林都那样明了,我们之间不存在遗憾或者错过之说。
郑辰逸洗完澡后也到阳台,从背后搂着我,问我“不热?”
我木讷地摇摇头。
“还想呢?”
“嗯。”我点头。
“你不会想从这里跳下去吧。”郑辰逸玩笑道:“洋房只有四层,跳下去也死不了,算了还是。”
我被他逗笑,勾勾嘴角后又恢复一脸苦瓜样。
“别想了,你也知道想也没用。”郑辰逸道:“重新开始,说不定美好的未来就在前方等着你呢,奔跑吧骚年。”
“能别在人烦的时候贫嘴吗,来点安慰性的话语可否?”我不耐烦道。
“安慰……可能不行了,性的话,还是可以。”说着他就把手伸进我衣服里。
我急忙阻止他,掏出他手,“别了,最近肾虚,不想接触所有关于肉体的东西。”
“那好那我们来谈点有深度有灵魂的。”他闷笑两声,恢复搂着我的姿势继续长篇大论。
“嗯。”我表示赞同。
“要不回家吧,乖乖认个错。”他道。
“你还是干脆闭嘴吧。”我意已决。
“好我错了,重新来。”他清清嗓,“要不明天去找个兼职吧,暑假打个工什么的,好攒明年的学费生活费。”
“嗯。”我表示赞同。
“去西餐厅吧,我知道有一家要找暑假兼职的,你又是英语专业,随便冒出一两句就能吓傻那群自以为是的怂货。”他道。
“所以你还是闭嘴吧。”我一听他说到英语、专业之类的词汇只觉得头脑中一阵眩晕,一瞬间期末成绩又钻进我记忆里,越想越觉得前途无望。
“我错了我错了,再来一次。”他又清清嗓,道:“要不咱们去睡觉吧。”
“嗯。”我表示赞同,这可能是唯一能让他闭嘴的方法。
到床上之后他还是没消停,非得拉着我手。
我一万个不情愿,还是从了。
就在我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听见他说:“虽然很难忘,但还是只能选择忘记了,你不把苏林忘了,你之后怎么办,一直这么消极,你的小说怎么办,我怎么办。”
“之后的日子可能是会很难过,这不是还有我吗。”
“我无论如何,不管你妈还是你爸还是哪家亲戚,就算是你祖宗从坟里跳出来叫我别耽搁你,只要你还跟我的,我就不会放弃你。”
“你就放心吧,我不是苏林一样的怂货。”
我当时要睡着了,听到这里时还是竭尽全身残余的清醒回他:
“你他妈说谁怂货呢,揍你丫的。”
第五十三章:又是一夜烟花
第二天我屁颠屁颠跟在郑辰逸身后去找兼职,奔波了一上午,终于在解放碑一西餐厅找到两份兼职,每天上班,早上九点到晚上十点,连续一个月,工资一千多块。
当天就领到了工作服,还必须戴上统一发放的头巾,行头一到身上还真有点服务员的味道。在初到西餐厅的时候有人先领着,听经理先把菜单讲解一遍,上菜点单都跟在服务员后面,收拾空出的桌子,一干就干到晚上十点,也说不清干了什么,只是光这样听着就已经筋疲力尽。
十点刚好能做最后一趟公交回家,车窗外橘色路灯一点一点延伸,店铺的卷帘门也已经拉下来。
车上,郑辰逸突然问我,“你多重?”
听到问题时我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啊”了一声。
“问你多少斤呢!”郑辰逸见我一头雾水的表情不禁好笑。
“哦,不造。”我回答道。
“你连你自己多重你都不知道,你跟这儿混什么呢混。”郑辰逸皱眉。
“关你屁事。”我白他一眼。
“诶你说你这个人。”他完全跟不上我节奏,又是我完胜。
“别说我啊,你知道你自己多重吗?”我打赌他肯定不知道。
郑辰逸同学吹着口哨把头偏开了,我的直觉就是这么准。
“小区门口就有药店,去称称看啊。”我道。
郑辰逸转过头傻笑着盯着我看。
我被看得浑身鸡皮疙瘩,朝一边缩了缩,瞥他道:“别用那种用意不明的眼神盯着我成不,瘆的慌。”
“你看你看,洪崖洞!”他睁大眼往窗口挤,全身就要趴到我身上,我被他挤得只好往一边缩,他指着窗外,兴奋地叫我看。
其实我对洪崖洞的印象不算好,吊脚楼不算吊脚楼,浓重的商业味道,就山壁上那一小块还算漂亮,我们刚好从山壁下穿过。
统一色调的灯光从吊脚楼里散射出来,橘红和艳红的灯光点缀,一瞬间竟觉得那窗口会探出一长袖青衫的女子。
“哎呀你小时候没看过迈?农民呐你是!”我瞪着眼凶他。
“哎哟,”他挠挠头,装出一副淳朴模样,“像你不是农村的一样,城乡结合部和农村还不是差不多,都是屋头有独立卫生间个嘛(就是家里有独立卫生间嘛)。”
我哭笑不得,只想还好车里没几个人。
公交驶过那段路程,立马就恢复黑暗,只有遥远暗淡的路灯呼应。
郑辰逸还是没起开。
“诶,你觉不觉得你应该坐直了?”我提醒他道。
他没回答,动了动身子,我右边脸上仿佛被轻轻碰了一下,郑辰逸鼻尖凉凉的,嘴唇有干干的触感。
“干神马!”我急忙躲开,环视周围,还好没人注意到。
灯光偶尔照射在他脸上,我也看不清他表情。他低了低头,离我还是很近,呼吸声缓缓的,但很明显。
我见他有些尴尬,又装作不在意,撇开头道:“嘴巴有点干了,涂点唇膏免得裂口。”
“嗯。”他声音听起来挺愉快。
不久后一温暖的手掌将我冻得快没知觉的手背包裹住。
我没抽回手,跟车里摇摇晃晃,郑辰逸紧靠我,两人穿着臃肿的衣服挤在座位上,疲倦感袭上神经。
“到了叫我。”我道。
“嗯。”郑辰逸应答。
迷糊之中我仿佛被整个揽入怀里,靠在随呼吸起伏的身体上无比安全舒适。
直到后来下车,我还是晕晕乎乎跟在郑辰逸后面。他在药店门口停下。
“比谁瘦一点吗?”我玩笑道。
他强拉我进去,店里大妈看见我俩手拉手,还笑道:“兄弟俩感情好哦。”
郑辰逸咧嘴一笑,“嗯”了一声。
我上体重秤,指针指到五十四就再也走不动。
“嗯,秤坏了。”我淡定道。
“你一米七几?”他问我。
“一米六五左右。”我尴尬道。
话音未落,后脑勺就遭一手削,“骗谁呢!”
“一米七七!”我捂着头求饶。
“哼。”郑辰逸不满地哼哼,把我从秤上拉下来,自己站了上去。
“我一米八六,132,这才正常,你一百零几斤是怎么养出来的呀!”他指着那模范体重,不满道。
“我们追求不一样,我追求的是骨感,呵呵呵呵呵。”
郑辰逸对准我后脑又是一记手削。
“啧,我怎么知道我怎么养出来的,吃的不都和你一样。”我狡辩道。
“行了,这样不肾虚才怪。”他愤愤道。
“卧槽我怎么觉得你关注的点这么奇怪呀。”我瞪眼看他。
他大手一伸就按到我头上,揉揉头道:“乖,回去补,别跟这丢人。”
“滚你妈的,老子肾亏,关你屁事!”我打开他手,在大妈的注视下,满脸通红冲出药店。
当晚郑辰逸有些不高兴,一直沉着脸,我也不敢惹他,只好乖乖睡觉。
第二天醒的时候郑辰逸几乎全身趴我身上。
“同学,你下面抵着我了。”我面无表情地对那个看上去安宁的睡颜道。
郑辰逸睁眼的时候无比清醒,将我搂更紧,我只觉得全身骨头都要碎在他怀中。
“要……迟到了……别玩!”呼吸开始变得有点困难,我觉得我离窒息不远了。
那位同学竟然直接抱着我动起来,还把头埋在我颈窝里猛嗅。
“哎尼玛,够了,你再这样老子今晚睡沙发。”我威胁他道。
“唔。”他还很委屈似的,念念不舍放开,翻身下床,满身怨气地滚进洗手间洗漱。
所以有时候我觉得他就跟大型犬似的,汪汪汪地胡闹,又呜呜呜地求饶。
整个去上班的过程特别艰辛,我穿鞋,他帮我围好围巾,他关门,我就抱着他的外套等在门外。
之后我俩匆匆忙忙在楼下买了早餐,又就着这雾蒙蒙的天气在人行道上狂奔,赶到公交站,手忙脚乱掏出四枚硬币,上车时投币出哐当哐当四声响,又摇摇晃晃在空荡荡的车上找个好位置,坐下来才松一口气。
他把豆沙包凑到我嘴前,我啊呜咬上一口之后他又收回去,我礼尚往来地把春卷也凑到他面前,他啊呜一口之后春卷就只剩下半个。
“你他妈是狗啊!”我凶他道。
“他妈是不是不知道,反正我妈不是。”他一脸无辜,嘴里还大嚼特嚼,嘟嘟囔囔说出讨打的话。
我白他一眼。
再之后,我被郑辰逸逼着吃了一白水蛋,还有一大袋豆浆,我只觉得这是我离家出走以来吃得最多的一次,几乎就要比上我的中饭。
到达店门口时,我俩嘴里砸吧着口香糖,颇有一种冲锋成功之感。
于是,这只是劳累的开始,偌大的厅堂只有我和他两人打扫,没客人时还不给开空调,等我们累得一身臭汗之后,终于开空调了,客人也来了,继续在厨房和大堂两边来回奔走。
开单、上菜、买单、开单、上菜、买单、听经理训话、开单、上菜、买单、开单……如此循环往复,过程中屁股被郑辰逸抓过几次根本数不清。
有那么一瞬间我就差点觉得我和郑辰逸是混在社会底层的同居基佬,趁这种不起眼的空闲时间揩揩油,生活还是蛮美好。
再一想只觉得荒唐极了,这就像读四年大学之后出来搬砖一样,虽然当白领还不一定比搬砖的赚得多。
一天下来,经理还是很满意,晚饭加了肉菜,一群人围着一锅菜端碗吃饭的模样尤其市井,但是这样的生活也能算上生活。郑辰逸坐我旁边,端碗的方式跟我出奇一致。
“吃菜,别只顾着扒饭。”郑辰逸用胳膊肘碰我道。
“知道。”我不耐烦道。
“你们俩兄弟迈。”一起打工的妹子问我们道。
“差不多吧。”郑辰逸马虎道。
“我就说看你们好像哦。”另一打工仔道,“异卵双胞胎?”
“嗯,差不多吧。”郑辰逸道。
我心中千万头草泥马狂奔,这种敷衍也太明显了!
“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诶?”打工妹又问道。
“差不多,我比他大两个月。”郑辰逸回答道。
“唔,你们两兄弟都长这么帅,基因勒个东西太不公平了。”打工仔不平道。
“嗯,是有点。”郑辰逸道。
我傻笑两声,郑辰逸丝毫不见打工仔愤懑的目光。
晚上坐车回家时,江城薄薄的染上一层雾气,郑辰逸还是牵着我手,倒在我肩上呼呼睡去,我不免又想到了苏林。
这种时而袭来的揪痛也无法言语。明明知道我能做的只有过好现在,只要忘记就万事大吉却无法忘怀。
接下来的两三个星期几乎每天都是这样,我极其反胃,倒是郑辰逸觉得很好玩。我还是偶尔会想起苏林,很想知道他的行踪,很好奇他在干什么,学吉他?摄影取景?还是其他什么。
一天晚上郑辰逸突然提起就要春节了。
我俩躺在床上,春节啊,春节嘛这个东西,我该怎么办。
郑辰逸把自己的被子也盖到我身上,钻到我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