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我不抽烟,上次室友给的,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试试,谁知道抽完后发了会呆就睡着了……”郑辰逸大喊冤枉,又一脸迷糊样。
“还想学小流氓抽烟,小流氓还站学校围墙边撒尿呢,你怎么不去?”我又刻薄他,“放着潮男不当当屌丝,活该单身一辈子。”
他又沉默了。
“好、好啦,我开玩笑的。”我嘟囔。
“嗯。”郑辰逸应了一声,靠着墙壁滑坐下去,坐在燃着的蜡烛旁。
我仍然站在床边,窗外月亮弯得干净利落,就像一把宝贵的银制弯刀,通透晶莹。
“你因为早上那个生气啦?”我忐忑地问他。
“也没有,其实还好。”他抱着膝盖,道:“只是怕你生气。”
“那你还一整天都不给个电话短信啊什么的,我还认为你赌气。”我抱怨他,心中硌着那块终于通畅了。
他抬头看我,我通过月光与他对视,他的笑容和月光一样柔软轻盈。
“我怕你还生我气,不敢找你。”他解释道。
“我还认为你埋怨我不敢承认自己和你是gay,也不承认我俩接吻……”我小声嘀咕。
“这有什么,我也不想承认在别人面前承认我是gay啊,而且本来我俩都不是那样的关系,你不承认也没什么不对,没说我耍流氓已经够善良了。”他自嘲般笑笑,那笑容后凄惨的心情就像此刻冰凉的月光。
我恍然发现,我所担心的一切,潜意识里就是我对这一切的承认。我担心郑辰逸生气,担心他埋怨我不够勇敢,担心他抱怨我不敢承认自己与他接吻,这说明,潜意识中,我在埋怨我自己,我对自己的胆小怯懦感到愧疚,并且这愧疚的对象竟然就是罪魁祸首郑辰逸。
潜意识里,我认为这一切理所当然,我认为错在我。
这也说明,郑辰逸在我心中……不仅仅是不忍心伤害,而且可能还有点……不,不可能!
“对……对……不起啊。”我转头,别扭地道歉道。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喜欢不喜欢又不是你能控制的。”郑辰逸豁达道。
“我觉得,身为一个不怎么正常的人,作为一个gay,就要做好一切心理准备。”郑辰逸领导般“教育”我道:“准备好悄悄看片,准备好悄悄失恋,准备好和世界上绝大部分人不一样,准备好随时和家里闹掰,准备好菊花和钢炮随时出击……”
“诶你说你这人,你能不能说点有益身心的话?”我急忙打断他,“还能不能当祖国的大好青年了?你看你世界观扭曲成什么样了!颓废!”
说罢我俩都忍不住大笑出声。
“你画画,我写作,我们都搞艺术,还都是基佬,本来工作就不好找,还不敢找家里寻求帮助,我们俩就算凑一起了,日子肯定也不会好过。”我苦笑。
“不过还是有好处,我们不要孩子,可以为国家计划生育大计做出贡献。”他接过我的话头。
“嗯,没娘们在屋里,脚臭汗臭也没人说。”我道。
“也不用担心婆媳关系,不用在家里上演伦理剧。”他也笑着附和。
“男的身体好,想要就要不担心,而且不会怀孕。”我点头。
“看看,当基佬还是不错嘛,女人多麻烦。”郑辰逸乐天道。
“嗯,哼哼,不错。”我总算是有些心理上的满足。
话毕,又是漫长的沉默。
郑辰逸俯身吹灭了蜡烛,站起身拉着我手,靠我极近。
“你看你的月亮,是不是很眼熟。”他示意我看天空,语气中有些得意的意思。
“不是我的,又拿不到手里。”我耸耸肩,无奈道。
“谁说,你很久很久之前还说这是你爸送你的呢。”郑辰逸固执又认真道。
“那是重庆的月亮,而且是很多年以前的月亮,这个月亮不是我的。”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唔,也对,你早就把它送我当生日礼物了。”郑辰逸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你说你都要十九二十的人了,卖什么萌啊,蠢死了。”我勾起嘴角笑笑。
“你嘴边有个酒窝,真好看。”他突然说道。
“你别老盯着我看,瘆的慌。”我把他的头推开。
“我可不可以……亲……你一下?”郑辰逸试探地问道:“就一下。”
“不可以。”我面无表情地拒绝。
郑辰逸不再说话。靠着在我肩膀边的胸膛一直微微抖动。
我摘下围巾递给他,道:“下次要装逼就多穿点。”
郑辰逸愣了好一会,呆呆地接过,把一端套自己脖子上,又把另一端给我系上,身高差距让他不得不佝偻着身子,他从背后轻搂着我。
温度变低,鼻腔中呼出的空气化作白雾,在穿越时光的月光中,依偎的身影仍然各怀心事。
“听说明天要下雪。”
“嗯,你刚刚说过。”
“你见过雪吗?”
“没,长这么大还只在电视里见过。”
“明天打雪仗怎么样。”
“嗯,我想吃暖和的东西。”
“早上吃羊肉粉怎么样。”
“早上叫我,我要跟你一起到食堂吃。”
“如果永远在大学就好了。”
“嗯,那冷天就可以天天吃食堂的羊肉粉。”
“但是剩下三年我怎么过呀……”
“跟我过,努力学习,找个兼职,奋斗在社会最底层,一个星期爱爱五次……”
“闭嘴。”
“哦。”
第五十八章:我的小太阳
翌日,雪没过脚踝,上过第一节课之后,马帅邀我一起打台球,我推掉了,慢悠悠地从教学楼踱步绕道到图书馆赴约。
刚绕过灰色砖墙,茂密的松林挡住我的视线,模糊看到郑辰逸在雪地中小学生一般兴奋地乱蹦跶。我躲在树后面,看那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蹦跶得满头大汗,围巾从脖子上滑下来,撅着屁股在雪堆里乱捞,我不自觉嗤笑出声。
“段岑睿?”他或许发现我的动静,转头往松林里张望。
我故意躲到灰墙后,雪地里的喳喳的脚步声在近处停下,片刻后声音又远离。郑辰逸蠢得我想挠墙,憋着笑盘算着怎么也要吓吓他。
我弓着身子从林间穿过,郑辰逸木讷地背对我站着,还在往另一端松林张望。此时的郑辰逸就像草原上毫无芥蒂的小羚羊,就等我一个猛虎扑食。我将双脚迈开,前脚深陷柔软的雪里,后脚带起化水的雪渍和棕色的泥点,雪地下陷的嚓嚓声和衣物的摩擦声一并响起,轻薄的围巾被雪风吹得向后扬起,扑扇的飞舞声掠过我耳边。
“郑辰逸呀啊哈哈!”我本想嚣张地狂笑着骑上他后背。
郑辰逸闻声转身,见我狂奔而至,惊喜的表情跃然脸上,自作聪明善解人意般地张开了双臂。
我见他微笑,脑中有一瞬失神,仿佛我将要奔向的分明就是那个拥抱,回过神来却觉得别扭,两颊迅速升温,心急之下暴喝而出。
“滚你妈的,老子不跟你玩这个!”
即便千万个不情愿,惯性也不是我可以掌控的,于是我像重磅导弹一样急速栽向郑辰逸敞开的怀抱里,碰到他的刹那身子便被双手扣紧。郑辰逸抱起我,我双脚离地,因为惯性,他还不得不在雪地里转了两圈,我环着他肩膀,围巾上是他的味道和雪的冰凉清新,可我此刻因为眩晕只想呕出来。
“啊要命啊!”
终于停下,我落地时竟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郑辰逸还搂着我,我索性也懒得收手,抱着他仰天长啸,甚至能看见自己嘴中吐出的团团白雾。
“哈哈哈。”清醒后又觉得爽快。
怀抱只更紧。
我额头上渗出薄汗,心中舒畅,不由得傻笑。
“你傻呀,小学生一样玩。”郑辰逸笑呵呵地将我松开,帮我整理好围巾,冻得通红的手指又帮我脸上的雪渍擦去,“一看就是没见过雪的无知少年。”
“咦!好凉!”我缩着头躲开。
他恶趣味更盛,直接把手伸进我围巾里。
“诶不带这么玩儿的!”我又想笑,又急着要躲开。
郑辰逸折腾两下松了手,勾上我腰,一只手轻轻把我额前的碎发拂开,周边的雪色将他皮肤衬映得白净,透出淡薄的红色,他并没说话,冰凉的手仿佛也不再像之前一样冰凉,骨节和指尖也微微透露着红色,停留在我脸上。
我本想低头,但碍于他捧着我脸,无奈之下对上他的目光。
那个眼、眼神是怎么回事啊!
脑袋里原本理得清清楚楚的神经完全乱了套,意味不明的眼神在郑辰逸深色厚重的瞳仁中闪烁。
如果那种眼神出现在苏林眼中,我想我会用“深情”这个词。但是郑辰逸不同,他与苏林完全不同,让我我完全慌了手脚。
“我要打喷嚏了!”我郑重的宣布,顺理成章地推开郑辰逸。
随后装模作样哼哧了两声。
“你装!继续装!”郑辰逸皱着脸抗议。
“我能不装吗!你那表情像要在我脸上舔上一口似的。”我瞪着眼凶他,“诶郑辰逸,我发觉你上辈子是狗吧,动不动就用犬类的眼神盯着人看。”
“切,我懒得跟你说。”郑辰逸不服,又说不过我。
“我还不想跟你说呢!”说罢我便笨拙地还嘴,故意走开几步。
郑辰逸报复似的用雪球扔我,我还手,如此往复,于是大约两个小时之后,松林中空地中的雪大多已经化成雪水,我俩大汗淋漓。
中午我和郑辰逸吃了羊肉涮锅,郑辰逸吃得鼻尖泛红,我想笑,却不敢笑出来,只好抿着嘴努力克制。
午饭后回到寝室,室友已经睡着。我蹑手蹑脚上床,想起郑辰逸幼稚的模样轻笑出来。
一觉之后雪已经停了。
下午仍是和寝室三人一起上课,马帅从午觉醒来后就一直没给我好脸色,我本以为是他的起床气,之后我才明白,他是彻彻底底地对我有意见。
郑辰逸的七八节思修课是和我们是同一堂课,他见我周围坐的全是本班的人,也不好意思坐我旁边,于是拉着室友一起在离我后三排的位置上坐下,我转头看他,见他一个劲傻笑也不忍轻笑,谁知刚想把头偏回来就看见马帅不明所以的目光。马帅循着我的目光看去,看见郑辰逸立马皱了眉头,看我一眼不再说话。
郑辰逸上课发信息过来,我兴冲冲跟他讨论了中午的涮羊肉和下次兼职的打算,正埋头输入,只听得马帅有些愠怒的声音:“你干脆坐他旁边去算了,一个教室发什么信息。”
我迷茫地抬头,还认为自己的动作打扰了马帅,于是张皇地道歉。
“马帅你说你这个粗人,你就不懂情调。”张展凡见马帅面色不善,想扭转尴尬的局面,“来来来,咱也搞一个讨论组,我们寝室四人坐一排聊扣扣。”
只有没神经的吴韵远傻笑“你脑子有病吧”。
马帅冷哼一声,道:“不知道的以为你们什么关系。”
我皱眉,心中不悦,却也不想去反驳他,张展凡安慰般拍了拍我肩,抱以舒心一笑,道:“听课。”
当我再低头看手机时,屏幕上多了一条信息:“张展凡干嘛撘你肩!?”文字后面还有一发怒的表情。
我只觉得世界混乱透了。
当天晚上自习完后回到寝室,马帅当即就问我:“你知道你发小是gay吗?”
我愣了几秒,皱眉问道:“谁说他是gay啦?”心中埋怨郑辰逸肯定到处跟人说他是gay来着。
“他自己承认的。”马帅神情严肃。
“怎么可能,他肯定开玩笑的。”我干笑两声。
“我问他的时候他认真得很。”
我无言以对,只道:“你别太把他的话当真。”
“那我问你,你是同性恋吗?”马帅的语气明显挑衅。
我犹豫了,道:“不是。”
“那你不反感?”马帅的脸上有些惊讶,但明显嫌恶居多。
“不反感。”我面无表情道。
“我知道你和他是发小,感情深厚,但是无论怎么说,同性恋那种人,和我们是不同的,你根本想象不到他们的圈子那些,你和他关系好我没话说,但是你不能没有下限地这样跟一个同性恋相处。”马帅有些着急,但语气还算温和,“我没有挑拨你们感情的意思,但是你与不同的人相处应该有不同的度,不是我说他什么,就光是他是同性恋还直言不讳地承认这一点,我就觉得他这人没什么羞耻心。而且他有室友,他干嘛一直缠着你还三天两头就往我们寝室跑?肯定另有目的。你们那些让人误会的照片被传到网上他也不在乎,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就算了,根本管也不管你什么感受,关键是你明明知道这样对你自己也没好处,也知道他完全有可能对你抱有其他心态,但是你还是根本无所谓的样子,就像明知他对你有意思还故意……”
我呆了几秒,思考停滞,马帅的话不算刺耳,却每一句都正中靶心,后反应过来他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可惜我是个小气的同志,也不是君子,当即就要跟他动手。
马帅刚要还手,张展凡见势头不对立马上前阻止,他挡住挥着拳头的马帅,只说“有话好好说”、“都一个寝室的犯不着”、“别别冲动”如此重复。
“马帅,如果你是怕我鬼混耽误了自己的话我很谢谢你,也很感动,但是郑辰逸不是那样的人。”我还是非常生气,“我觉得同性恋跟我们没什么不同,喜欢同性而已,这有什么错?我和郑辰逸的相处并不是没有下限,而且就算没有下限,那也是感情使然,我心甘情愿!”
“老子愿意!”我瞪着眼重复,挑衅地朝他吼叫。
“但是你做人不能这样,你不能浑浑噩噩地把我跟你说的这些严肃的事情当儿戏!交朋友是有选择性的有底线的,你要有原则!如果你是故意跟他这样暧昧的,那真的就是你真的是……不以为耻!”马帅的普通话变得有些走调,但还是刻意地让自己的言辞不那么尖锐。
“我没当儿戏,如果我喜欢上谁,我和谁交朋友,我从没当过儿戏。当然我知道你为什么觉得郑辰逸承认自己的性向没有羞耻心,我尊重你的信仰,你们反同我没什么发言权,但是郑辰逸不是你,他不是穆斯林,他想爱谁爱谁,不仅是你管不着,人所唯心主义唯物主义都他妈管不着!所以根本不存在羞不羞耻的问题!”我当时肯定气的双眼通红,不顾形象地吼道:“郑辰逸很好,你不能这样戴上你们穆斯林的有色眼镜看他!”
马帅被我的话激得愤怒至极,拍着桌子说我不听劝告,还侮辱他的信仰,扬言要打我。
暴怒之后,我渐渐反应过来,我这算什么?寥寥几句话并不值得发这样大的火。
面对郑辰逸一再的理解,我非常的愧疚,然而现在,我的心情并不仅仅是愧疚那样简单。
对了,刚刚马帅说了什么?“要有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