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宁了然,随即又犯了难:“那怎么才能过明路呢?”
唐云也有些苦恼,按说应该请村长或者德高望重的老人过来作证,写个契约什么的最有保障。可是爹肯定不会答应,他们要是这么做是摆明了防备继母,而继母进门后做的那些小算计别人不知道,在外人眼里,不少吃不少穿,不打又不骂,已经是不错的后娘了,他们这么做只能让别人觉得他们不识好歹,十分不孝。
唐云自言自语:“有什么办法让村里所有人都知道娘亲的嫁妆呢?”
话音刚落,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道:“二婶婶。”
张二狗家的天生打通了口耳二脉,听到什么转脸就能吐出去,半点不留,说不定还能添油加醋。而且她说人八卦可不管交情多少,张德春家是她家的大靠山,她都敢私下里说,更别说唐大嫂和她那点子情分了。
随即,唐云又皱起了眉:“可是这样,还是不知道娘的首饰到底有多少,除非爹爹自己告诉咱们。”
唐宁听了心里补充,还有一种办法,就是他当着别人的面问有多少,让爹拿出来,不过那样的话,只会惹怒爹爹,把他推得越来越远。唐宁心里是不愿意这么干的。于是他只得安慰二哥:“咱们能让别人知道我上学用的是娘亲的钱就很好了。”
唐云转念一想,也是,当着张二狗家的面说,其实也就拐着弯的告诉了村里人,他弟弟读书的钱是自己亲生娘亲给的,没用爹爹分毫,更不占后娘半分便宜。这样万一以后后娘拿孝压人,弟弟也能从容些。只可惜,终究不能彻底解决,钱还是拿在自己手里安心,万一读到一半,爹爹拿不出钱怎么办,看来做什么都是要钱的。
不管怎样,这天,唐云看孙二狗家的和唐大嫂唠完嗑,提着猎物从厨房出来,赶忙背对着她,装作无意的和弟弟聊起他上学的事,透露出娘亲留了很多首饰给他读书云云。说到这的时候,站在唐大嫂对面的唐宁眼角似乎看到张二狗家的眯眯眼瞬间闪亮了一下,心里正偷着乐,就听一声大喝:“唐云,你瞎说什么呢?”
几人同时侧头一看,就看唐木匠带着唐木站在院门口,铁青着脸盯着唐云。唐云心里惊慌了一瞬,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眼下该怎么办。突然他开窍般想到,眼下正是再好不过的情形。他一个九岁的孩子说的话张二狗子家的不一定相信,可是看爹爹此刻的表现,不正好证明他说的是真的么?爹表现的越激动,就越说明事情的真实性。
想到这,唐云决定再加把火激怒老爹,脑袋一横,一副被爹爹不信任的激动样子:“爹,我可没瞎说,我说的可是真的,娘走的时候我虽然还小,但她怎么交代的我可是记得清楚呢,大哥也在的,不信你问大哥。”
说着瞪向唐木,唐木老实,立刻点头赞同。
这下唐木匠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这儿子怎么平时看着机灵,现在就不开窍呢,怎么能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事,特别还是张二狗子家的听到了,想到过不了一天,满村都知道猫儿娘有很多首饰,他就恨不得抽自己儿子两巴掌,但自己上次差点把儿子打聋,又下不去手。于是就出现了上面父子对峙的画面。
这时,最适合打圆场的人出来了。唐大嫂先热情的劝走了看的津津有味的张二狗家的,回头满面温柔的对父子俩说:“你瞧瞧,父子哪有隔夜仇的,这大太阳底下站着,可晒得慌,大家还是回屋坐着歇歇,有什么话好商量啊。”经过大半年的努力,唐大嫂已经在唐木匠那里留下温柔娴淑,虽然比不上猫儿娘,但是和猫儿娘是一个类型的好妻子好后娘的印象,再加上她又怀着孩子,唐木匠也不好不给她面子,只得哼了一声进了堂屋。
进了屋,唐大嫂又一副为儿子开脱说情的慈母样,劝唐木匠道:“其实这事说大也不大,顶多是让村里人说几日闲话,谁家没被说过闲话呢?再说以后猫儿上学堂,这事也不一定瞒得住。”
唐木匠想想也是,再加上他对这个儿子心中有愧,也就不追究这事了。
这事儿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可唐宁又有些不甘心,没见到那些首饰,心里没底,这上学可是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不容有失,他无限后悔去年拿手链时没趁机要求看看母亲留下的其他物品,那时他完全被父亲的情绪所影响,完全没想到这茬。
唐宁辗转了一夜,决定豁出去了,直接找唐木匠要来看看,心里有个数,就算将来被抢走了,他也可以抢回来。
第二天,唐木匠正好在家。唐宁先在妞妞面前说看到张二狗家的双胞胎前几天拿出一种桃花的点心给他吃,特别好吃。妞妞本来就是一副看上什么就一定要弄到的霸道性子,又看不得别人有她没有的,特别是唐宁有的。况且她正担心娘亲有了弟弟就不要她了,于是她就使劲冲唐大嫂闹着要吃桃花点心,似要通过这种方式确定唐大嫂还是疼她的。唐大嫂被吵得没法子,只得带着她去了张二狗家串门。
唐宁趁机粘着唐木匠,期期艾艾的打听娘亲的首饰,其实唐宁这样也是他深思熟虑过的,唐木匠连妻子拙劣的捞钱手段都看不出来,未必能看出他这个小孩子想看娘亲遗物背后的深意。他只会认为这是一个孩子听说亲生娘亲留下东西给自己后,有些好奇,有些儒慕的想看看,这也是人之常情。
果然,唐木匠没有怀疑,把唐宁带到东屋,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带锁的盒子,他打开盒子,把它推到唐宁跟前。唐宁激动地伸手打开,里面的首饰没有想象中多,也不大,一副镶红宝石金耳环,宝石不大,但颜色深红纯正;一个莲花金簪,莲花小巧而精致,十分有神韵;一枚普通的没有刻花的纯金戒指;再有就是些零散的银裸子。
唐宁把每个都拿出来细细看了又看,在看到这些首饰之后,他第一个想的不是这些值多少钱,而是忽然对那位未见面的母亲非常向往,他想到这些首饰曾经在母亲身上戴过,想象母亲戴着它们的样子,有种物是人非的感慨。
唐宁看完母亲的遗物,坐正身子,认真的看着唐木匠的眼睛道:“爹爹,我想去读书。”
第十三章:逛街
唐木匠一怔,他本是打算明年送猫儿入学的,可是看着儿子认真明亮的双眼,想到这个儿子比一般的小孩聪慧懂事得多,就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既然做了决定,唐木匠就从盒子里拿出一颗银裸子,对唐宁道:“咱村附近,只有李家村有个程秀才开了间私塾,听人说教的不错。不过他束修要二两银,这颗银裸子称来也有二两多了。明天爹拿去镇上换了银子,剩下的给你置办些笔墨纸砚,后天爹就带你去李家村看看。”
唐宁并不清楚二两银具体值多少,他只听到唐木匠同意了,心里很欢喜,又缠着老爹带他去镇上买纸笔,唐木匠看儿子笑呵呵的小模样,又想到家里人很久都没去镇上了,就承诺明天带他和哥哥们一起去镇上玩。
晚饭时,唐木匠就将这件事说了,唐木和唐云都很高兴,唐大嫂也没说什么,一家人欢欢喜喜吃了晚饭,各自回房。
西屋,唐宁带着几分得意地把今天的事说给两个哥哥听。唐云听了放下了悬了几日的心,高兴道:
“虽然束修很贵,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娘留下的钱省着点用能够让你学到娶妻生子呢。”
“二哥,束修很贵么,二两银是多少啊?”
“一两银可以换一千文钱,嗯,说了你也不知道,这么说吧,咱家以前每年花费是五两银,一般四口之家每年要用六两银,猪肉一斤要二十文钱,一亩良田要银子七八两。”
“啊,那二两银岂不是要用掉咱家好几个月的生活费,读书真是好贵啊。”唐宁吃惊道。
“呵呵,猫儿不用担心,你上学的钱用的是娘的钱,没花家里一文钱。”唐云捏捏唐宁的脸,安慰道。
这时,唐木在旁插嘴:“其实,我听说别的秀才收的束修也没那么多的,那个程秀才家里有个病弱的独女,那姑娘的娘也是身体不好,生下女儿没多久就病死了。家里有常年吃药的病人,那钱可不就流水似的花出去了。程秀才也是不得已,况且他学问好,据说要不是受家里拖累,他早可以考上举人了。所以尽管他收这么多束修,周围有心想出头的人家还是很愿意把孩子送过去的。”
唐云有些惊奇的看着唐木,“大哥,你平常可不是关心这家长里短的人啊。”
唐木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嗫嚅道:“我去李家村做活时,听他们村的人闲话的。当初你还小,不记得了,娘走时特地嘱咐猫儿要上学的,我就多留了些心。”
唐宁在旁听了,第一次觉得自家大哥其实也没看起来那么老实。
这边兄弟几个融洽的聊着天,那边东屋,唐木匠夫妻的谈话却有些僵。
“我赵迎春从嫁到你唐家,早起晚睡的,现在还要给你生孩子,到底哪点对不起唐家了,猫儿娘的事不说也就算了,怎么猫儿上学的事也不先和我商量商量,是怕我挡着猫儿上学么?我赵迎春是那种人吗?进门这么久你哪时看到我薄待他们兄弟三个的?你这么不相信我,当初何必要娶我。”一大通话下来,唐大嫂已经红了眼眶,眼泪要掉不掉,看着甚是可怜。
唐木匠已经经过三次女人怀孕,对孕妇喜怒无常的心情也有些了解,只是想到当初,猫儿娘亲也是怀孕的时候总是掉泪,最后才抑郁难产的,他就有些慌,赶忙安抚唐大嫂,“怎么会,猫儿读书这事是早就定下来的,是我不好,没想到你不知道这事,以后有什么事我都和你商量,行了吧?”
说着便低头去给唐大嫂擦泪,唐大嫂转头不理。
唐木匠一看,叹口气道:“猫儿娘的事,前天他二婶婶在的时候你也听了个音吧,其实这事告诉你也没什么。”说着便把唐宁娘亲的事跟唐大嫂说了说。
唐大嫂听唐木匠的语气,心里像打翻了醋坛子般,酸得很,前头那个都死了好几年了,唐木匠还惦记着。想到当初见过一面的猫儿他娘,唐大嫂又是自卑又是嫉妒,长得不如她也就罢了,如今连嫁妆都不如。想到前头留下不知多少首饰,唐大嫂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戴在身上,仿佛这样就能压那女人一头般。她强自按捺心火,觉得拿够乔了,就软下声音道:
“其实,我也知道你不是那意思,我只是气你怎不早些说,我也好做身新衣给猫儿拜师时穿,你只想到笔墨纸砚,哪知还要准备书箱,食盒好多东西呢。”
唐木匠看她不哭了,舒了口气道:“你还怀着孩子呢,怎么能动针线,还是我明天给猫儿买身衣裳吧。”
“那也行,给猫儿买身细布的直裰,三十文差不多,书箱买藤编的,食盒咱自己做,还要再买一双鞋,猫儿现在的鞋都要磨破了,还有那汗巾子也一并买了吧,主要这文房四宝是大头,起码要花个几百文,我看木头和狗子衣裳也小了,不如明天一起做了罢,明天我给你四百文。”
“不用,”唐木匠打断道:“那些钱是留着你生孩子时请稳婆应急用的,猫儿娘留的钱足够猫儿用了,你为他操的心已经够多了,好多东西我都没想到,幸亏有你。”唐木匠又被唐大嫂感动了。
“看你说的,这些本就是我们女人家的事,你一个大男人家的怎懂这些,可惜我现在怀着孩子,要不我就亲自去镇上给猫儿置办这些了,省的你明天买不齐全。”
“要不,你现在和我说说要买什么,我记着就行。”
“其实现在我月份大了,胎稳得很,村里这个月份的媳妇都可以下地干活了,要不我明天带着猫儿兄弟几个去镇上吧,你明天不是有活么,推了可就少了十几文钱呢。再说木头是个稳重的,慢慢走出不了什么事。”
唐木匠犹豫了会,还是道:“不用了,镇上走过去也要好远呢,牛车也颠的很,你受不住。放心,要紧的东西我都会买全的,小东西买不买的牵扯不大。”
唐大嫂被堵,心知唐木匠是不愿意把首饰给自己,有些不甘心,暗忖软的不行就激他一激,于是生气道:“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就怕我拿了前头的嫁妆。我拿了钱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花在你们爷仨身上。”说着又要抹眼泪。
唐木匠头都大了,“天地良心,我是真的担心你身子,你也知道的,我前头娶的两个都是难产,若你也有个万一,我可怎么受得住……”说着自己也心酸起来。
唐大嫂不信,总认为唐木匠还是惦记前头那个——其实说唐木匠心里不想前头那个唐木匠自己都不信。唐大嫂非常挫败,她不得不承认,她和猫儿他娘实在差得太多,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是她不甘心,她不信活人还能争不过死人,唐大嫂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赵迎春在唐木匠心里一定好过那女人千百倍。
这么想着,唐大嫂忍下心里嫉恨,泪光盈盈地说:“瞎说,我当初嫁进你家来,就是想着咱要白头偕老过一辈子的,我还盼着以后儿孙满堂呢。”
终于,两人又和好如初,相拥而睡。
第二天,全家人清清爽爽的起床,虽然原因不一致,但心情都一致的好。
快到中午时,父子四人就到了镇上,唐宁第一次看到古代的小镇,看到石头铺的路,木板拼凑的门,还有穿着古装的人来来往往,仿佛到了一个影视城一样,可是又比影视城多了股韵味,气息都不一样。
父子四人商量了下,决定先到酒楼卖了昨天唐云打的一只山鸡一只野兔,拿到钱,唐云数了数,对唐木匠道:“爹,这比卖到张二狗家要多十二文钱呢,反正现在活也不那么多了,咱还是自己卖到镇上好。”
唐木匠点点头:“过几天活忙完了,我就要到镇上找活做了,今年我带着木头做,到时顺便带到镇上就行。你也别总是打猎,打猎终归不是长久计,你今年也九岁了,该接触接触木匠活了。”
唐云皱眉,“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是那块材料,我可坐不住的。”
唐木匠眼一瞪,“不做木匠,那你打算咋样?你靠什么赚钱养家?”
唐云有些犹疑道:“我听说,近年从商的人赚的很,而且朝廷现在不是鼓励从商么,商人都不是贱籍了。”
唐木匠第一次听儿子想从商,正要发火,却发现周围人来人往的,地方不对,只得忍了,回家再收拾他。
尽管如此,两人还是有些沉闷,都不怎么说话,搞得唐宁和唐木也不知说什么好。
就这样,几人默默拐进了一个比较清幽的小巷子,这个巷子名文街都是卖文房四宝或者书籍字画之类的。一进这巷子,周围气氛立马就不一样了,仿佛周身都带了股子书香味,这让走了大半天路,满身都是汗臭的父子四人立刻变得局促不安,连往前跨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
唐木匠没敢怎么打量四周,就向着一家门面最小,人最少的店门走去,平时大大咧咧的步子不自觉地越来越小,越来越慢。店里的伙计一看有客进门,立刻满脸堆笑迎了上去,哪知眼睛一扫,发现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带着几个小孩呆愣愣的站在门口,身上还有股子怪异的味道,伙计立马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挥手赶人,“走走走,这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
于是,几人又站回了原来的地方,偶尔有一两个穿着青色直裰的书生经过,都纷纷看着他们绕道,让本就遭受打击的几人更加不自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唐木匠此时已经没有勇气再进一家,又不能直接走人,急得又出了层汗,身上味更重了。
唐宁一看,这样不行,赶忙扫视四周,最后指着中间一家门面最大,人流最多,东西最齐全的铺子道:“咱就去那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