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上完菜,赶紧退出了这气氛诡异的包房。
“小崽子?”程东元艰难开口,从他们进门,靳程鲤陌生好奇的眼神来看,他们在靳程鲤心里的确是陌生人。
程东元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第二次心碎的声音。
靳程鲤咽下最后一口肥牛肉,抬起眼,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小小的,“你们好。”
“你好。”程东元难以开口,穆霖珏捏了捏程东元颤抖的手,开口应道。
靳程鲤看了贺昉一眼,表情有些欣喜,贺昉握住靳程鲤的手,眼神温柔。
看他二人的互动,程东元也不好说什么,讷讷道:“他——”
贺昉倒也不隐瞒,看向程东元,眼里一片坦然,“他脑部再一次受到损伤,对于很多事的记忆都是混乱的,今天我带他来只是想让你们放心。”
程东元皱眉,“你不打算让我们来照顾他?”
贺昉顿了顿,“他现在根本离不开我。”
靳程鲤听这句话,心里有些奇怪,看了看贺昉,又看了看桌对面皱着眉头不甘愿的程东元。
程东元给他一种熟悉亲切感,看着他皱眉,他就想过去抱抱他,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脑海里蠢蠢欲动,准备冒头而出。
他有些不安地抱紧了贺昉,这无疑给桌对面的程东元心头沉闷一击,他有些不能接受靳程鲤的再失忆,他看向在一旁始终端坐如山的穆霖珏,后者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而且现在他的情绪不是很能稳定下来,待在我身边更有好处。”贺昉继续道。
有什么好处!程东元尽管很想这样问,但看靳程鲤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突然很怀念以前的靳程鲤,温柔不可捉摸的强大,百毒不侵的坚强,而不是现在脆弱,小心禁不起碰撞,露出不安眼神的靳程鲤。
程东元伸手想摸摸靳程鲤的头,许是烤盘传过来的热感让他有些不太适应而缩回了手,又或许是靳程鲤已经开始准备闪躲的眼神让他感到这个举动不合时宜。
整个房间只有烤盘上传来的烤肉滋滋声,有些地方已经从金黄变得焦黑,没有人去理会。
过了会儿,穆霖珏开口道:“可以由你来照顾他,但是我们必须每周见一次,而且允许我们去探望。”
这是一个很好的提议,贺昉并没有多讨价还价,点头同意。
程东元清清嗓子,对靳程鲤道:“我是你的舅舅,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
没想到靳程鲤竟点点头,“我知道你是我舅舅。”
然后他转过脸,对着穆霖珏,“你是我舅妈。”
穆霖珏喝茶的手一顿,脸一黑。程东元在一旁,使劲儿点头,“不愧是小崽子!”
贺昉看形势不对,摸摸靳程鲤的头,程东元眼红地看着,贺昉道:“我可没给你说这个。”
像是对好的暗号一般,靳程鲤目光了然地点点头,“不对,你是我舅夫!”
穆霖珏方才停在半空端着茶杯的手这才继续往微微勾起的唇边送,程东元倒也并不计较这些,开始将烤盘上被人已经遗忘的很久的烤得焦焦的肉给一片片夹出来,丢进垃圾桶里。
贺昉又开始给靳程鲤放新的食材进去,说道:“但是下半个月不行,我想带小鱼到法国去一趟。”
靳程鲤和程东元俱是睁着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盯着贺昉,透着疑惑的目光,贺昉看了一眼,在一旁气定神闲的穆霖珏,解释道:“法国的心理学大师库尼亚或许可以为小鱼做一次心理疏导,帮助他记忆恢复。”
“这些不是自然恢复的吗?”程东元想着上一次自己强行要求靳程鲤恢复的那段日子,好似能够明白为什么靳程鲤要跑去找阿生。
这一次,程东元自以为大家都默契的不谈及此人,是因为要避免靳程鲤到时又吵着闹着要去找阿生,于是他自己也不提。
贺昉摇摇头,“自然恢复的过程会导致他记忆紊乱,对他精神损害很大。”
程东元没有再说什么,看向一旁的穆霖珏,希望他能说点什么,或许程东元潜意识里觉得有哪些不对,自己看不出来,或许穆霖珏能够知道。
但是穆霖珏什么也没说,只问:“半个月就能回来?”
贺昉点头,但还是补充道:“要看具体情况,半个月只是与那边初步沟通确定下来的行程。”
“等,等一下!”程东元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你怎么会比穆家先找到小崽子?”
贺昉抿了口茶,“我找了他两年。”
“……”
“我想上厕所。”靳程鲤突然小声说道。
“去吧,别乱跑。”这完全是叮嘱小孩子的口气让程东元有些不爽。
他站起来,跟着靳程鲤,“我也想去,我陪你?”
靳程鲤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贺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房间内只剩下贺昉和穆霖珏二人,穆霖珏首先开口,“你去掉一部分记忆,都不问问当事人的意见?”
“问谁?”贺昉把烤盘上的肉片翻了一面,“问靳程鲤还是问阿生?”
穆霖珏不答。
“他现在看起来很不安,我很担心。”贺昉说道。
“那贺庆连的东西找到了?”穆霖珏问。
贺昉摇头,“怎么可能,早就不知道在大海哪里长眠了。”
“他还真相信那些传说,”穆霖珏眼里闪过一丝讥讽,“贺庆连可是英明了一世,想当初我还在他手上吃过亏。”
“人老了嘛,又得了绝症,心里总得有个寄托不是。”贺昉道。
说完,两人俱是沉默。
“你不要告诉我你只是对靳程鲤说了两句好话,他就跟你走了,他对阿生可是——”话题又转回到靳程鲤身上。
贺昉将烤好的肉片夹进靳程鲤吃了一半的碗里,“你看他现在这样是像说了两句好话就跟我走了的样子?”
“那阿生呢?”
贺昉还来不及回答,房间门又打开了,程东元牵着靳程鲤走进来,瞬间两束炯炯的目光都定在了那牵着的手上。
穆霖珏首先转开眼,暗自在心里不断碎碎念:你知道的他们感情很好的,而且靳程鲤现在像个小傻子,小幺自己也是端得稳一碗水的,对于这种情况,你要淡定!淡定!
贺昉则没那么淡定了,站起身,走上前,将靳程鲤搂过来,“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和舅舅说了会儿话。”靳程鲤高兴道。
程东元在一旁有些小得意,靳程鲤这个状态真是太乖了,比前一个靳程鲤和前前一个靳程鲤都要乖不知道多少倍。
“说什么?”
靳程鲤不答,反而问贺昉,“我们要去法国吗?”
贺昉点头,奇怪他为什么要这样问。
穆霖珏听他这样问,心里顿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我们能跟舅舅一起吗?”靳程鲤睁着好看的眼睛,不自觉地露出些惹人怜爱的乞求之意,“他说他还没有去过法国呢,舅夫不愿意陪他去,他自己一个人也不好玩。”
穆霖珏和贺昉脸顿时黑了下来,穆霖珏抿了口茶,心道:果然还是忍不下去的。
过了一会儿,贺昉才温柔道:“不行哦,小鱼。”
靳程鲤期待的脸也垮了下去,转过头对那边同样脸色不好的程东元投去抱歉的眼神。
“为什么?”靳程鲤问。
贺昉亲亲他的额头,“因为,我们这一次去是有事情的,你舅舅是个闲人,不能跟来。”
说实话,靳程鲤不太能够搞懂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必然的逻辑关系,他只是无条件的很听贺昉的话,他再次向脸已经垮得不能再垮的程东元投去抱歉的眼神。
一顿饭除了靳程鲤,大家都吃得心塞。
出了店,穆霖珏和贺昉去取车,程东元把着靳程鲤不断跟他说着什么,靳程鲤看上去一愣一愣的,像是已经听傻了。
“他不会跟他说好话的,”穆霖珏向后投去一瞥,转过眼来,听声音有些幸灾乐祸,“你晚上回去要小心了。”
“无所谓,”贺昉难得的耸耸肩,“只要别提阿生。”
“放心,阿生代表着他要失去靳程鲤,”穆霖珏坐进车里,“他不会说的。”
贺昉还没有走到自己车前,倚在穆霖珏的车门上,“你就这么对他俩的关系放任自流?”
“说你幼稚吧你还不信。”穆霖珏摇上车窗,直接开了出去。
……
回家的路上,靳程鲤还对今天的舅舅十分感兴趣地问东问西。
贺昉其实不是很了解程东元,只能很敷衍地回答,还好靳程鲤今天吃得有些多,不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等红灯时,贺昉看了一眼靳程鲤,闭着眼睛,睡颜很是恬淡。
……
程东元一坐上车,穆霖珏便蹭过来,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帮他把安全带系好,嘴唇轻轻擦过程东元的嘴唇,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程东元睁大眼,有些愣愣的。
穆霖珏看着他的眼睛,禁不住轻轻吻上那双永远让自己狠不下心的眼睛,半晌不肯离开。
“怎么?”程东元闭着眼,薄薄的眼睑其实很敏感,几乎能感受到穆霖珏唇上细致的纹理。
以这种暧昧的姿势来帮他系安全带,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还是自己被他“包养”的时候,程东元心里想着,其实那段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甚至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才算自己过得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不用担心靳程鲤,因为他在学校老老实实学习,成绩不说好,也算是良;不用担心钱,因为自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用担心仇家或者债主来追杀,因为穆霖珏早已经帮他打点好了一切。
自己只需要每天诚惶诚恐地等着穆霖珏回来,当个殷勤的小跑腿儿、暖和的小抱枕和甚得人心的床伴。
穆霖珏很温柔对于那件事,程东元从最初害怕会有那什么虐待到后来在床上的随心而“动”,穆霖珏从来都是温柔以待,如护珍宝。
只是后来……
是谁太贪心?程东元说不清楚,他深知他和穆霖珏之间已经有着深不可逾的鸿沟,可是他说不出口也没有资格说,他等着穆霖珏来说,可穆霖珏似乎并没有发现它的存在,一如既往,又或许他在顺其自然,等待鸿沟自己修复。
可程东元知道,这条鸿沟正在逐渐增大,他和穆霖珏都站在彼此那一边,遥遥相望,摇摇欲坠。
好一会儿,穆霖珏才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眼睛看着前方,驶车离去。
车内一片静默。
程东元看向窗外,以前这样的事不是没有过啊,只不过那时自己沉浸在害羞激动兴奋又不好意思的情绪里不敢开口。
而现在呢?
车窗里映出程东元微勾的嘴角和嘲讽的神情。
穆霖珏是个胆小鬼!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愿意陪你去法国?”快要到家时,穆霖珏突然开口问道。
程东元摇摇头,“你没有说过。”
穆霖珏眼神冷下来,“那你说这个的意思是,想让我陪你出去玩?”
“你很忙,”程东元直视前方,“也没有这个必要。”
“……”
“吱——”轮胎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穆霖珏突然一个急拐弯,朝家的反方向开去。
程东元一个猝防不及,脑袋撞在车窗玻璃上,发出“咚”的一声,听这声音,大概立马程东元的额头上就会起一个大包。
程东元被撞得眼前一黑,冒了几个小星星,然后才看清周围的环境,穆霖珏不打算回家了。
被撞的地方阵阵抽疼,程东元咬着牙不吭声,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心里不可抑制地还是冒上了些许委屈。
穆霖珏瞟了一眼程东元,最终还是把车速放慢,又慢慢拐弯,还是准备回家再说。
程东元喉咙哽得难受,一回到家,就冲进卧室的卫生间,准备先洗把脸。
出来的时候,穆霖珏坐在沙发上,前面摆了一个药箱,看程东元眼眶红红的,就知道自己有些过分。
他把卧室的温度调高了些,站起身,看程东元像是没看见他一样,直直朝床上走去,倒在上面。
穆霖珏有些无奈,走过去,放软声音,“对不起,小幺。”
药膏还在穆霖珏手上,他自觉地开始给那个大包擦药,果真很大,穆霖珏手上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但还是能看见程东元眼中的痛楚。
程东元受过比这更重的伤,甚至差点死掉,那时什么也没有,自己还不是咬断了牙齿挺了过来。
这才过了没几年的好生活,自己就这么娇气了,这点痛还能把眼泪给逼出来?程东元把眼睛闭上,心里不断鄙视着自己。
擦完药,穆霖珏将药箱收好,程东元还趟在床上闭着眼一动不动,他走过去,抱住他,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小幺。”
“你指的哪一件事?”过了一会儿,程东元开口道,声音淡淡的,像是没有任何情绪,又或许是所有的情绪都被压制在这一句话里了。
哪一件事?
人的一生很长,会发生很多很多的事,或大或小。
这些事在不经意之间或许就会产生蝴蝶效应。
穆霖珏抱紧了程东元,不答话。
“穆霖珏是个胆小鬼。”
过了很久,程东元声音轻轻的,穆霖珏几乎以为这是他在说梦话,抬眼一看,程东元也看着他,眼神清明。
“胆小鬼。”
程东元嘴唇微启,对着穆霖珏轻轻吐出三个字。
第35章: 疏导
三天之后,贺昉带着靳程鲤踏上了飞往法国的飞机。程东元非要赶着来送行,拉着靳程鲤说了一堆不知所云的话。
靳程鲤只对程东元有一个要求,希望他能好好照顾小咪。得到程东元拍着胸脯的保证后,就愣在一旁,随便程东元在自己的耳边嗡嗡嗡。
穆霖珏站在一旁对看时间的贺昉淡淡道:“希望能如你所愿,该有的记忆留下,不该有的忘记。”
“多谢。”贺昉道。
他们住的是贺昉早就在法国买好的居所,也是一栋独立的户型,并不大,但看得出精心布置和打理过,整个屋子都透着很温馨的田园风。
贺昉的确让人来布置过,而且找的是一个很著名的设计师,说是要一个家的感觉。但进屋时,贺昉还是惊到了,对眼前一大片一大片的碎花有些接受不能。
他记得他当初的要求就只有一个:布置得像一个家就行了。
贺昉想了想,或许问题就出在后来那设计师还多问了一个问题,问他和他一起住的是什么人。
自己也没有多想,就答了一句,恋人。
然后,自己的屋子就变成了这样……看来是那设计师误会了,以为他们是异性恋人,这应该是女孩子很喜欢的风格。
贺昉皱着眉头望向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不断发出惊叹的靳程鲤。
“……”
看来靳程鲤很喜欢,不断为设计师匠心独运的小惊喜而惊叹。贺昉正收拾着东西,靳程鲤跑过来,帮他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连连赞叹,“阿生,好浪漫哦!”
“哟,你还知道浪漫?”贺昉打趣。
如果这时有贺家下属在一旁,一定会被自己的少爷给惊呆,清冷得几乎可以升天的贺家少爷竟然也会去做收拾东西这样在少爷眼中看来完全属于低级人类才会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