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免礼。”凤翎轻轻抬手,目光落在左护法身上,“本座闭关的这段时间教中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左护法回道:“教主放心,神教内一切安妥,只是,有一个人说要见教主您,属下怕打扰了教主您闭关就没有通传,如今他已经在山下等了半个月。”
“哦?是何人想见本座?”
“武林盟主叶拂衣。”右护法垂首道。
凤翎一怔,片刻后,漠然道:“那便告诉他,本座愿意见他了。”
半个时辰后,叶拂衣在一群教徒虎视眈眈的目光中踏上了奉月教的地界,穿过吊桥,便来到了教主所居的山峰,群山绵延之间一座华丽的宫殿矗立云间。殿门一层层在他眼前打开,微风拂来,将一路的白色纱帘吹得轻轻晃悠。
叶拂衣抬步朝前走去,一扇扇殿门次第在他身后合起,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转眼间便到了凤翎接见他的那间宫殿,殿门大开,远远的就看见紫色织缎的软榻上半倚着一名红衣男子,白皙的皮肤,挺直的鼻梁,殷红的唇,俊美如天神一般的脸庞。
已经有半个多月未见他的叶拂衣,思念在见到他的瞬间便崩塌了,目光紧紧锁住他的身影,此刻,忘记了天地,忘记了时间,眼中只有眼前这名红衣男子,有很多话想对他说,然而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一句轻唤:“翎儿……”
只是凤翎冷冽的声音却在顷刻间打破了他的所有幻想。
“叶盟主。”他这样疏离而淡漠的唤他。
叶拂衣狠狠的愣住,抬眸看着他。
“多日不见,竟清瘦了许多。”凤翎轻笑,从唇边漾开的笑意,看似着漫不经心,实际上是在挑衅。
无所谓挑不挑衅,只要他肯和自己说话,于叶拂衣而言,已经足矣。
叶拂衣苦笑着答道:“相思令人瘦。”
“相思令人瘦。”凤翎轻声重复着这一句话,看着叶拂衣,忽然恍惚了一下,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变过,他还是他,叶拂衣还是那个温柔的叶拂衣。
“翎儿,跟我回家吧。”叶拂衣向前一步,期待的看着他。
“家?”凤翎呢喃着,眼中充满了嘲讽的笑意,好似叶拂衣在说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轻声叹息着,“你知道吗?我碰见了你的师弟,他和我说了很多话,他说,那些话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叶盟主,你说本座该不该信呢?”
“翎儿……”
凤翎冷笑:“该不该信,只有恢复了记忆才知道。”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轻声道:“听说叶盟主你曾在本座这里刺了三针,说个条件吧,要怎样你才肯替本座取了三根金针帮助本座恢复记忆?”
叶拂衣沉默片刻,道:“既然是翎儿你所要求,我又怎么会提条件。你想什么时候恢复记忆?”
“就现在。”凤翎抿唇。
叶拂衣摇头:“我还需要准备一些药材,可否等我两日?”
“便依你所言,本座会命人给你安排客房,两日后,这里,本座等你。”凤翎说完便站起身来,拂了拂袖上不存在的尘埃,转身离开。
叶拂衣只是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
两日后,叶拂衣带着药材再次踏入殿内,凤翎早已斜躺在软榻上,半合着眼眸,长长的睫毛抖动着,如蝉翼一般。
“教主。”右护法出声唤他。
凤翎睁开眼睛,抬起手,右护法心领神会,转身出去,并替他们关上了门。
凤翎看也不看叶拂衣一眼,只道:“叶盟主,过来吧。”
第99章
片刻后,身前落下一片阴影,已是叶拂衣走到榻前。
“可需要本座配合什么?”凤翎淡淡的问道。
“你只需睡觉便好。”叶拂衣轻声道,放下带来的药材,在殿内找了一杯水,倒了一杯药粉进去,递给凤翎,“喝了它。”
修长的手指稳稳的托住了杯底,却没有立即送到唇边,凤翎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叶盟主,本座有一事想问。”
“你问。”
“若是这金针一直不取,本座是否会死?”
“……会的。”半晌,叶拂衣答道。
“期限?”
“五年。”叶拂衣答道。
“所以你会放任本座去死?”凤翎斜眼看他。
“自然不会。”叶拂衣有些激动。
“本座再问你一事。”也许是觉得有些冷了,凤翎握紧了杯盏,“若本座没有误打误撞再次对你投怀送抱,而是一直躲在奉月教内,而当年你我又曾立下永生不见的誓言,你要如何替我取出金针?”
叶拂衣轻笑,似是想到了什么,竟用带着宠溺的语气说道:“翎儿,你还是这样呆。”也许是见凤翎脸色变冷,叶拂衣立刻收起宠溺,同样用漠然的语气说道:“你不记得,我却没有忘记,当年立下誓言的只有你一人,若是你我未重逢,时间又到了,我会偷偷潜入奉月教内打晕你再替你取针。”
“届时本座便会记起,可是既然如此,当年用梦魂散封去记忆的意义何在?”凤翎又道。
叶拂衣苦笑:“五年,足够一个人淡去对另一个人的感觉了,那时你若想起,便不会如当年那般痛苦,或许,那时我在你眼中不过是一个曾经相识的陌路人而已。”
“在记忆恢复之前本座还想再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叶拂衣低声轻叹。
“依着本座的性子,若他人负我,本座必加倍偿还。当年你叶盟主薄情寡义,差点害我性命,本座恢复之后为何没有取你性命?”
“……你杀不了我,而我不肯自裁。”叶拂衣涩声说道。他不愿自裁,自然是放不下凤翎。
心怀愧疚的死去,对他是解脱,对凤翎来说,解一时之恨,而之后的无数岁月必定伴随着遗憾和纠结,他太了解凤翎。死亡,并不是终结仇恨的方式,若要解脱,还需要释怀。
“原来如此。”凤翎喃喃。
“你还说,我背叛了你的爱情完美理论,我的存在,之于你而言会令你痛苦,若我不消失的话,那么,便让记忆消失。”叶拂衣道。实际上,到如今他都没有参透凤翎的所谓完美理论。在他看来,两个人的相处之道必定是相互磨合的,没有人天生就适合谁,那些所谓的伴侣其实是遗失的另一半不过是用来哄骗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他和凤翎从一开始就不适合。
“开始吧。”凤翎仰头饮下杯中茶水,躺倒在榻上,合上眼眸沉沉睡去。
看着他的睡颜,叶拂衣心中有一丝慰藉,至少凤翎还愿意这样毫无防备的在他面前这样睡去。他没有立即动手,反而是在榻边坐下,伸手轻轻抚摸着凤翎的五官,似是要将他的模样印刻在心底,最后,俯身在他额上印下缠绵的一吻。
——翎儿,我早知这一天会来,尽管做好了准备,可是直到真正失去你的那一瞬间,我还是觉得猝不及防。
叶拂衣眼中闪着温柔的光芒,又想起了那一日在雪中遇到罗生门杀手,蓬莱幻术织成的幻觉里,有人窥探出他的心魔,将其无限放大,所以才会在最后一刻失手,反被女杀手所伤。
凤翎从未亲口问过他,所以他也从来不说,不过是在逃避而已,如今,终于再也不能逃避。
叶拂衣轻轻的笑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么,也许是在笑自己痴傻,也许是在笑自己活该,又或许,在笑天意弄人,既然注定失去为何又要将翎儿送回他身边。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比以前更爱翎儿。
——我的翎儿。
叶拂衣低声轻叹,终于不再笑,伸手托起了凤翎的脑袋,手指慢慢摸索着,直到在当初刺入金针的位置停下。
梦魂散的解药已经配好,如今就只剩下取针这一个步骤了。
……
……
两个时辰之后,殿门被打开,从中走出一脸苍白的叶拂衣。左右护法早已守在殿外,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去,问:“教主如何?”
“他没事。”叶拂衣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这一番治疗实在耗费了他太多的心力,他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一番,“你们教主明天就会醒来。”
“多谢了。”左护法道:“客房已经备下,叶盟主请随在下过来。”
转眼又过了数日,奇怪的是凤翎自醒来之后居然没有派人来赶叶拂衣下山,奉月教上上下下好似都遗忘了他。
叶拂衣曾偷偷去看过凤翎一次,清醒过来的凤翎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看人的眼神比之前更冷了一些,变得沉默寡言,令人看不透。
又过了两日,一向清冷的奉月教一夜之间变得热闹了许多,叶拂衣仔细观察过,教中多了很多他没见过的面孔,观那些人的行为举止,也是颇有些地位的。
他拽住一名教徒询问,那教徒没有见过他,又见他气度从容,颇为不凡,便老实答道:“教主这两日将各地分坛的坛主都召了回来,似是有大事相商。”
叶拂衣一怔:“什么大事?”
“这……”那教徒满脸为难,“小人也不太清楚,只听别人提过两句,也许是和攻打白道武林有关。”
“什么?攻打白道武林?”叶拂衣愣住,面色微微一变,“正邪两道相安多年,他不能这样做。”说完转身就走。
“喂——”那教徒没叫住他,挠挠头,心想,这人到底是谁?
叶拂衣飞快的往正殿方向走去,心里乱作一团。凤翎他……他怎么可以这样贸然行事,他花了那么多的心思才从正邪两道之间寻到一个平衡点,使之不再交恶,若贸然攻打,必然会打破这平静的局面,将再次掀起新一轮腥风血雨。
凤翎贵为魔教教主,自然是众矢之的,就算他武功再高,这天下的明枪暗箭防不胜防,便是他叶拂衣也没有那个能力能保证一定护他安好无事。
转眼间就到了正殿前,叶拂衣心乱如麻,抓住了一个人询问,才知道凤翎在望月台宴请众人。
望月台……
叶拂衣当然没有忘记望月台,他至今记得凤翎站在望月台上一脸决然的样子。
很快就到了望月台,还未走近便已经听见觥筹交错的声音。凤翎独自设席,依旧是一张软榻,上面放置一张小小的桌子,有一名艳丽的少年倚在他身边,将酒盏送到他唇边。
看见叶拂衣来,凤翎目中光芒微微一闪,张口饮下了杯中酒水。
那少年顿时绽开一抹明艳的笑容。
叶拂衣的身形微微一滞,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才发现所有人都放下手中酒盏,俱回头看着他。
他穿过众人,有人过来拦他,被凤翎用目光示意他们让开,于是叶拂衣就这样毫无阻碍的走到了他的身前。
凤翎只是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实在觉得眼前这少年碍眼,叶拂衣伸手拽住了他,那少年吓得惊呼一声,被他摔了出去,跌坐在地上,顿时一双美目里都蓄满了眼泪,委屈的看向凤翎。
凤翎柔声道:“你先回去,让左护法给你上药。”
那少年这才眼泪汪汪的点点头,任由左护法将其搀扶着离开。
自始至终,叶拂衣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眼底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因为凤翎居然在用那么温柔的语气在对那少年说话。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教主没有发话,教众自然也不敢喧哗,于是偌大的望月台,虽然有几十桌酒席,却安静得能听清楚彼此的呼吸声。
直到凤翎轻咳一声,淡漠的问叶拂衣:“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才要问你。”叶拂衣也终于开口,伸手指了指台下众人,“你把他们都叫回来做什么?”
“与你何干。”凤翎冷眼看着他。
“与我何干?”叶拂衣咬牙切齿,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怎么会与我无关!翎儿,你是我的人,你说,你做的事与我何干!”
凤翎笑了,是那种嘲讽的笑,他轻轻抬手,拿开了叶拂衣的手,淡淡道:“你的人?叶盟主,你也太天真了,本座不过是与你上了床,除此之外,你凭什么说本座是你的人?还是说,本座的身上烙下了你叶盟主的大名?”
“你……”叶拂衣一时无言以对。凭什么?是啊,凭什么?凤翎不是女子,他们之间并没有明媒正娶,甚至,他们的关系是不为世俗所认可的,他凭什么认为凤翎就是他的人。
凤翎笑了一阵,又道:“你不是想问我召他们回来做什么?自然是灭了你白道武林,这可是我奉月教每一任教主的终生抱负,很荣幸,这场宏图霸业只怕要在本座手中实现了。若是那时你叶盟主还有幸留有一命,本座定然与你分享这喜悦。”
“翎儿,你在报复我对不对?我错了,你要怎样才肯收手?”
“这样啊……”凤翎想了想,抽出了腰间的凤鸣剑,扔在了地上,冷冷道:“叶拂衣,你自裁吧。”
第100章:一赌输赢
叶拂衣一愣,面色陡然苍白。
“怎么?不肯?”凤翎似是早已料到他的反应,嘲讽的看着他,“你叶盟主原来也是贪生怕死的俗人一个。”
“翎儿。”叶拂衣涩声唤他,“并非我贪生怕死,若我一死真的令你化解心结,我死了又何妨,只是,我太过了解你,我不希望有一天你会后悔。”
“后悔?”凤翎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怎么会后悔?”
“你会后悔的,因为,死亡并不是一切的终结。”
“既然你不肯自裁,那么,便只剩下一个选择了。”凤翎忽然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便看见右护法押着一人走了进来,定睛一看,那人竟是上官琪佑,只见他原本神采飞扬的俊美面庞此刻蒙上了一层灰白之色,眼中光芒都沉淀到深处了。
叶拂衣只要稍微想想,大抵就明白了,能够令上官琪佑失去戒备心而又如此绝望的只有一人——阮小沐。
在上官琪佑和他的教主之间,他选择了他的教主。
叶拂衣面色苍白,知道今日一劫再也避不过。
凤翎眼中有几分得意之色,看着叶拂衣道:“我知道你不甘心,不如你我比一场,若你赢了,我从望月台跳下去,若你输了,便将上官琪佑从望月台上扔下去。”
叶拂衣猛然抬眸,那目光似是要将凤翎穿透。奉月教的教徒奉上宝剑,他抬手拿在了手中。
事已至此,已经无路可退。他知道,凤翎在逼他,和当年一样,用自己的命在逼他。
他明明知道自己舍不得!
叶拂衣将宝剑握在手里,只觉得它似有千斤重。凤翎拿起凤鸣剑,来到他跟前,顿时,无数教徒涌出来将酒席搬离,片刻之间,望月台中央只剩下了凤翎和叶拂衣二人。
不知何时一轮明月从漆黑的夜空中生升起,冰冷的光辉投射下来,如寒霜一般泛着淡淡的冷意。
凤翎抬手,做了请的动作,便毫不留情的攻击过来。
叶拂衣只是麻木的抵挡。
在想好退路之前,他既不能赢,也不能输。可是世上哪有双全法,既能保得住爱人,又能保得住朋友。
凤翎出剑甚是漫不经心,或者,他并不在意输赢,他只在意叶拂衣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