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助理说,妻子余魏然带着儿子悠游在奥奖各环节,在酒会上光彩照人结识各类明星,在舞会上翩翩起舞。凌牧知晓,自然是支持妻子的。因为妻子家族涉及内地娱乐业,本能地热衷并了解这方面的行情。当然,做父亲的也愿意两个儿子尽早接触各类大场合,沉得住气,见过世面。
奖会后,凌牧对于长子遇到资金困难却不向自己伸手而感到遗憾,就和妻子提起支持长子拍电影的事,婉转请她国内的亲属帮忙。
“我大哥的连襟邵家涉足娱乐圈没错,不过他们对于导演、选片也有自己的见解。奖会上我们虽然没有和青原有过接触,多少也知道他的片子是叫好不叫座,孤芳自赏。”余魏然如是说。
“回头我让助理具体查一下青原的情况吧。当然,孩子的事儿我无论如何都会和我长兄说,会当作道远和致远的事情一般,请他出面帮忙。”余魏然相当善解人意,体谅丈夫的心思。无法忽视的一点是,她不过是个比长子大了十多岁的女人。
也是一个有两个心肝儿子的女人。
凌牧的这段往事让慕德礼咀嚼了很久。理智上,他也认为自己没有立场询问这位长者的家事,纵然自己是青原的好友。豪门似海,有些事儿真不能明说,就是问了凌牧他照旧会拒绝回答。可是情感上,实在是太憋屈了。
半天过去,差不多可以挖掘的话题都已经谈尽。凌牧放下不冒白气的茶杯,示意自己要离开。慕德礼一直在做思想斗争,这位长者一定知道些事,可他肯说的不过是掩饰过后的九牛一毛,正如他偷偷去看儿子的电影一样。
站在门口,背着冬日暗淡的自然光,凌牧面无表情却格外深刻地看着这位后生。他知道这后生为了长子的离世心有不甘,可他却格外意味深长:“我再不能失去儿子了。”
见这个老人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且看似顾及亲情看似仁慈,慕德礼却莫名感到窝火,替青原窝火。他想也没想下句话就脱口而出:“因为儿子而失去一个儿子,您不觉得过于残忍吗。”
凌牧陡然抬起锋利的眉梢,双眼精芒四射。语调却像入定的老僧一般大彻大悟:“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就会发现很多事情,始终都是无能为力。”
“我不能再失去儿子了。”他的声音被寒风带走。离开了小花园,他留给慕德礼一个衰老佝偻的背影。
六十三章
谭岳喜欢男人的绯闻很快淹没在《末世新生》开机的消息中。剧组主创和主要演员高调亮相,在场所有照相机都拍摄下了谭岳挽着秦子钰入场的画面。
谭岳穿着双排扣海军蓝的西服套装,空出来的那只手朝镜头潇洒地打了个招呼。秦子钰也小鸟依人地斜斜靠在他身侧,轻轻挥手。
在座记者在剧组谈完常规内容之后,马上把矛头调转朝向两位主演,询问两人关系只是其次,更多地是要求谭岳再次解释“公主抱照片”的细节和经过。
谭岳当然是一如既往的官方回答,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异常或者不妥,很要好的朋友喝醉了驮他回去而已。如果媒体们看见的是他背上背着人的照片,是否也会发散思考。哥俩好而已,不要过度解读。
秦子钰非常肯定谭岳的品格,并且力挺他。当记者问及两人关系的时候,她仪态万方地答道:“谭岳是个非常出色的男人,我作为女人,当然首先作为人而言非常喜欢和他的相处。请大家解读一个人,或者一件事的时候先撇开先见或者其他误解。”
毫无破绽的回答。
记者转而询问谭岳,他口中“哥俩好”的那位到底是谁。是不是如广大网友所猜测的某某,或者某某某。谭岳笑说记者们都在干着警察或者侦探该干的活儿,而记者却说,如果是朋友透露一下也无妨嘛。
“这个,我得先征询朋友的同意。”谭岳微笑着回道:“像诸位先生这样穷追猛舍,别说如我这般久经考验的都要吃不消了。大家都是吃五谷杂粮的,哪能熬得过记者朋友们铁桶般的堵截。”
开机仪式结束后,记者们都恋恋不舍。他们发现从谭岳身上已经找不到突破点,唯一还可以切入的就是谭岳那个神秘的“朋友”。
导演贾凡留了谭岳,说是有话要说。谭岳委婉地说想带着秦子钰一起,贾凡也答应了。三人选择了个安静的地方,避开所有人,贾凡才旁敲侧击地说谭岳最近的事情闹得有点大。
“《末世新生》是个相对单纯正能量的电视剧,你们二位主演也是公认的形象绝佳的实力派。所以我不希望这片地儿变成舆论的战场。”
谭岳和秦子钰交换了眼神,继而诚恳地对贾凡说:“这个故事我也十分喜欢,而且绝对会全力以赴。至于我个人的消极影响,我也会努力消除。”
“谭岳,就事论事、就人论人,我是很欣赏你的。但是,我的作品,它很脆弱。”
谭岳展颜笑了,脸上一层薄薄的面具化开,眼睛像是反射着日光的黑珍珠。这是他这段时间流露地最发自内心的笑容。
“贾导的话,倒是让我想起另一个导演曾经说过的。”想起那个人,谭岳无比温暖。他看见贾凡也流露出好奇的表情,不急不缓道:“他说,电影有时美丽得夺人心魄,有时绝望得如履薄冰。”
两个男人相视,默契地都露出微笑——艺术之美与艺术之脆弱,坚持自我与逆风搏击,此言的确够精辟。倒是秦子钰很好奇谭岳刚才所言,到底是出自哪位导演之口。
“凌青原,子钰听说过吗?”
“当然,我知道,那不是谭岳你最欣赏的导演吗。”
谭岳惊讶。他绝对没有向秦子钰提起过他,所以秦子钰顶多是从访谈或者其他人口中知晓。一想到她居然认真地了解自己的喜好,谭岳就十分诧异。但愿她不要假戏真做才好。
之后,谭岳自己开车送秦子钰去赶下一场通告。等红绿灯的时候,他慎重开口道:“咱们俩在一起,是经纪人商量的,是工作。理论上,如果你有需要我配合的事,只要在我能满足的范围内且时间合适,我都会答应。”
秦子钰看着红绿灯的倒数跳秒,就好像他们之间有时限、有规则的游戏。春天还没到,车窗外依旧是令人不快的灰白色。她抓着手包,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请你配合,由衷地发自内心地和我在一起。”
“我没有把它当做工作。”秦子钰说。
红灯跳到绿灯,听见后面的车打了一声喇叭,谭岳这才恍然发动了车子。以现在谭岳处在风口浪尖的境地,其实是请求秦子钰搭把手,帮他从恶劣的名声里走出来。说白了,也该是秦子钰更会把在一起当做是任务。
可是她说由衷。
谭岳耐人寻味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又把着方向盘专注开车,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做演员总比过戏中人的真实生活容易。”
“谭岳,总有些东西是不受控制的。”秦子钰的答复依旧落落大方:“既然我们无法达成一致,那就交给时间吧。”
“鹤白,《琉璃锁》杀青差不多就要到春节了。你有什么安排?”场景拍摄刚结束,苏沁馨对旁边一同向外走的程鹤白说。
凌青原还沉浸在刚才的情节中,熙德将士和鲜卑骑兵的一次正面对战,场面不可谓不宏大。听到苏沁馨的话,他回了回神答道:“没什么……大概陪陪母亲和妹妹吧。”
“傻小子,你沁馨姐是问你愿不愿意和她一起过。不过我看你妹妹老妈都是借口,实际该是有伴儿了吧。”尚扬飞快从他们身边走过,把头盔往旁边一扔就招呼工作人员帮他脱铠甲。
苏沁馨笑嘻嘻地打发了尚扬一句,又领着程鹤白往旁边走了走,边走边问他:“你觉得现在这种氛围好不好?”
凌青原醒悟她说的是做情侣这件事,没吭声地点了点头。
“尚扬那家伙眼睛又尖,嘴又贱。不过管他呢。”苏沁馨耸耸肩:“反正这部剧里主角是谁一句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人气最高。”苏沁馨又格外亲昵地搂着程鹤白的胳膊笑道:“之前真没想到啊,鹤白你演技这么厉害。”
“沁馨姐……”
“姐弟恋我还是第一次尝试。我之前没想过小男生。不过,没试过才觉得新鲜好玩。鹤白,记得以后叫我沁馨。”苏沁馨半真半假地说。
凌青原好几天没有谭岳的消息。他逼自己不要通过新闻报道、网络八卦去寻找他的行踪。还是剧组闲聊时说的,谭岳接了一部新剧,而且还顺理成章地和秦子钰在一起。
他们二人的消息好像自他公开澄清之后,真的石沉大海。声明一出,何况人也在行动上表态,再没眼力见地揭黑底就该诉诸法律了。
“一天到晚恍恍惚惚的……”丁柏路过程鹤白旁边推了推他,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又推推他,皱眉道:“你把头盔拿下来。”
凌青原照做了。丁柏探了探他额头,立马变成厉鬼:“低烧多久了?有你这样强撑着的么,什么都别说了,去看医生。跟宁导请个假。”
凌青原把头盔拿回来戴上,对丁柏缓缓摇头。他不是闲人,他还有镜头。不远处摄像机就位,凌青原一声不响地走过去牵起了白色的蒙古马。丁柏看着他一步步走在风沙地里,感叹那小子该不会是魂丢了吧。
这一场仗是荣瑾的谢幕战。受朝堂阴谋所迫,带着骑兵奔赴战场的荣瑾,其作战计划却被太子的秘谍偷偷泄露给了拓跋猎狐。残阳照在马鞍形的山丘之间,荣瑾所率的熙德骑兵横尸遍野几乎全军覆没,而一军之主将也被鲜卑铁骑层层包围。
巴彦所扮演的拓跋猎狐手提胡刀,置于身前。细如丝线的刀锋对着斜阳,正对着伤痕累累的荣瑾。周围一圈鲜卑兵和拓跋猎狐一般动作。圆心的中心,荣瑾斜握长戟,倾身马上,似乎连握缰都十分费力。
拓跋猎狐神情中带着对壮士的激赏,但敌对的立场和与熙德太子的约定促使他举刀砍杀,动作无比利落,毫无滞涩。
“邱将军,请你今日止步于此。”
荣瑾笑了。他趴在马背上,纵声大笑。坐骑受惊,躞蹀徘徊,顾盼踟蹰。荣瑾轻轻抚摸马鬃呢喃安慰,再次抬头,他望着拓跋猎狐目中一片清明。
巴彦也是一愣。他看着几步开外的邱将军,面色苍白自是带出了几分伤重的病色,然而眉宇间恰到好处的坚毅却是如何都抹不去的。那笑声,夹杂着无奈叹息,壮志未酬,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妥协与恐惧。巴彦心里叹了一声演技真好。
“拓跋将军,你我较量已久,”荣瑾唇角掠过顽皮的笑意,仰头看着空中盘旋的雄鹰缓声说:“久到你已称王,而我……”
“拓跋将军,此战荣瑾也算求仁得仁了。”荣瑾失血的冻僵的手几乎不听使唤,他用全部气力提戟策马,和拓跋猎狐最后一次战斗。离乡就远,十载峥嵘,肩扛血脉恩仇,背负朝堂阴谋,却心系山河安靖九州太平的荣瑾将毕生的希望遗憾与抱负全寄托在这一击之中。
抛弃了爱情亲情,放弃了皇位继承斗争,甚至也未能一报父母之仇。到头来,始终一人孤身背水,挑起世界的敌意,末了却只有一句“求仁得仁了”。
巴彦有一种时空的错觉,他产生了一种“荣瑾一定是个极好的敌手”的错觉,他甚至萌生出惺惺相惜之感。这个策马而来的男人,到最后一刻都不曾认输低头。
拓跋猎狐慌忙胡刀格挡,感觉到这并不是有力的一击,他迅速击出下招。快速以胡刀挑起对手的的兵器,伺机砍向他的脖颈。荣瑾在长戟脱手的瞬间,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佩剑,插入自己的腹中。
拓跋猎狐止刀住马,他因为荣瑾的行为而震惊,却看见眼前的将军眉目依旧平静,只有嘴唇为不可见地颤动:
“双阙戎虏间,千门战场里。中原悠悠……几万里,欲骋……折戟……人未已……”
一切只在眨眼。滚在山鞍部的夕阳却如何都不肯落下,它投向天地间最后一抹血色,比英雄谢幕的鲜血还要殷红。荣瑾腹中插着佩剑,喃喃自语。意识渐行渐远,身体一歪跌下了马背。七尺男儿落入尘土,竟如山崩地坼一般。
“是个汉子。”拓跋猎狐右手至于心口,低头闭眼,向英雄致礼。而后,他抬头睁眼,又是凶悍如旧。
“取下他头颅,送给熙德太子。告诉他,偿还诺言的时候到了。”
这一段很顺利地过了。虾兵蟹将自行散去,巴彦从马背上翻下来,看见程鹤白还面朝地横在地上,保持着荣瑾临死的姿势。巴彦寻思程鹤白该不会入戏太深,走两步上前要拉起他,才发现不对。
手指握着他的手腕已然热得骇人,提了提他身子,竟然像秤砣一样没反应,直往沙土坠。巴彦慌忙把程鹤白翻身朝上,喊最近的剧组叫医生。
一直在看拍摄的丁柏瞧见巴彦没把程鹤白成功拉起来,就知道他出事了,慌忙赶向现场。紧接着还有经纪人黄锡。苏沁馨发了一会儿呆也飞快向场上冲过去。
围过来的众人七手八脚卸了他的盔甲,又不知道他具体是哪里伤了或者哪里不对,不敢擅自挪动。沙地里,程鹤白的脸白得瘆人,眼睛紧闭,眉心拧成了横断山脉。
急救车在一分一秒的等待中姗姗而来,看着不太靠谱的乡镇赤脚医生跟扛米袋似的把病人架上担架,夺尘而去。
“这就受伤了,该不是拖延进度好出风头吧。话说这小子还真不经打,还能禁得住操吗。”尚扬冷眼看着片场一个个都围着程鹤白转,异常讽刺地低声嘟囔。
程鹤白被送到了镇上的卫生所,初步诊断是腹腔内异常,疑似腹膜出血,但小地方医疗条件有限,只得加班加点送到了地市去治疗。而他因为拍摄《琉璃锁》受伤的消息也通过微博迅速传出。
谭岳正在影视基地拍《末世新生》,听到吴栋告诉他消息,脑子都空白了,一时间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怎么会受伤,怎么就伤了……到底要不要紧他还好不好。
程鹤白的微博下面有很多粉丝送祝福,或者询问说他受伤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很快有经纪人代替他发了一个公告,说是拍摄剧中坠马戏,不慎受伤没有大碍,请大家不要担心。谭岳看过这部小说,明白公告中所说的坠马是什么场景,那是荣瑾战败生命的最后。
这个片段是谭岳最讨厌的不详。
“岳哥。”吴栋出声叫他。
谭岳发现自己拿着手机的手指都在颤抖。各种想象的画面叠加在一起,还有无以复加的提心吊胆,生怕又一错失再也抓不住他。
谭岳恨不得飞身去亲眼看确认他平安与否,只要他平安,平安地留在自己身边。他握着手机不顾一切避开了人群,眼下,他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给丁柏打电话了。
因为程鹤白转院的关系,剧组还没来及抽不开空去陪护,只有经纪人黄锡跟去了。另外苏沁馨借口最近没排她的戏,也可以去看床。丁柏看到来电显示,恍然间明白了很多事情,他避开人群接通了电话。
“岳哥……”
“他怎么样了。”
丁柏听着谭岳开门见山平铺直叙的询问,咬了一下下嘴唇,错综复杂。这人也是……真不把他当外人啊。丁柏无奈,不加掩盖直接说道:“已经转院了,乡镇卫生所没辙。好像是腹部的问题,之前我一直觉得他在发低烧。后来武戏大概还受了点伤。”
谭岳听出来丁柏并不知道程鹤白目前的具体情况,于是转而问道:“谁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