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漏果
国人的传统习俗大年初一照例是不出门的,这个不出门指的是不离开家门或单位外出异地,我们在场里到处疯玩还是不在这个惯例之内。
大年初一我们几个伙伴照例畅玩了一整天,从大清早出门聚集在一块,直到傍晚天微微暗下来,不去炸牛屎也到处炸可以用大炮炸掉的东西,比如树叶、青草、泥巴还有墙洞,最后大家还冒着莫大危险去炸塘泥。
场部仓库后头那排猪栏侧畔那张很大水面的鱼塘,临到春节场部都要派人放水干塘捉鱼,捞起很多各种各样放养的多刺的淡水鱼,草鱼、鲢鱼、鳙鱼,还有本地特有的没有细刺的绵鱼、花鱼、塘角鱼、黄鳝、泥鳅等等,然后各个分场站每家每户都分得到不少鱼过节吃,作为新春佳节场里干部职工的一点小福利,以迎合国人年年有鱼的传统过节习俗。
待鱼塘放干了水,捉完了鱼,场部便请人把整张塘的塘泥铲出来堆在塘边晒干,留着来日供各种春季种养果树做施肥用。
到春节期间,才铲出来没有多少天的塘泥正处在半干不干的时候,我们插大炮去炸它,可是要冒很大风险的,点火后要是跑不快,炸开的塘泥飞溅过来,不免会洒得去点炮的那位一头一脸一身都是。
但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从小富有冒险精神的我们依然前去照炸不误,差不多每个人都被腥臭的塘泥飞溅过一次,可是大家还是嘻嘻哈哈地去玩个不停,到了快天黑的时候,我们手里的炮仗基本上告馨才悻悻收场回家。
大年初一的晚上,场里成帮的人老老幼幼就站在晒场上,远远看天边升起的一朵朵爆菊般的烟花开放,有的人还不怕辛劳爬上炮台山顶去看,那是在市区看神坡公园公家集中打的烟花,一炮炮的打得很高,满天火树烟花,再远也看得很清楚,一般只有大年初一和国庆节晚上才有这种壮观景象,一般从晚8点开始到8点半结束,这个节日放烟花活动一直延续到后世到现在。
然后年初二开始,就是春节假期走亲戚时间,初二那天我们一家四口先去十叔家看望奶奶和十叔十婶以及几个堂弟堂妹,初三去看望舅公舅婆和几个还没有结婚的表叔和结婚有了小孩的表姑,到了初四是六姑和姑丈带着儿子女儿来看望她的四哥四嫂,他们的小孩则叫四舅父四舅母,和我们玩耍半天。
那时小学的寒假不长,只有两个星期左右,春节假日时间过后,老爸乘火车回郁林太平公社卫生院上班去,我没有几天也到了一年级下学期开学时间。
新的学期也没有什么新意,依然是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考试,就是课本从一年级第一册换成了第二册,只有桌子没有台子的黑板前,仍旧是梁老师们在叱咤风云指点江山,语文课读书也还是用本地白话像念经一样的唱读,算术课对我来说,更没有一点难度,图画更烦了,懒得多动手的我,把一个个风景、人物画成了火柴棒,仿佛就是火柴架画,体育课依旧还是跑步和跳远。
上着枯燥乏味的小学课程,我一天天上课下课,从5月份起又开始到了场里水果的收获季节,最初的是山上的菠萝和各类李子尤其是三华李成熟收摘。
在收获完了的果林,是允许小孩们进去玩的,我们这么去当然不是去玩,有个说法就叫“漏果”,其实是捡漏的意思。
那时上学中午晚上都回家,我们都不爱睡午觉,吃过午饭都要找地方玩玩,下午不到5点放学回家离天黑还早,得吃饭前有大把时间玩耍,就有大把时间进果园去漏果。
有一天,我们回家看到有刚收完果的果林,就相约伙伴们去“漏果”捡漏,进了果林后几个人都分散开来,不分散不行,集中一处能有多少漏可以捡。
我第一次去漏果的时候,就像盲头虫一样乱闯,结果捡到的漏连别人的一半都不到。
我那时人儿小小,脑子还是很管用的,去了几次就动脑筋发明了一个便捷的捡漏法子,就是每到一棵摘完果子的树下,蹲下来往上看。
但凡场里职工收摘果子,都是站着边看边摘,视线是平行的,南方的水果树多是阔叶木科,叶子又多又密,那些被树叶挡住的果子就有可能看不见。
我在树底下蹲下来,视角就绝然不同,那些平视被挡住视线的果子,仰视就有可能看得到。
结果我收获了很多漏在树上的果子,漏完果出来,每人都拿一个布袋装捡漏到的果子,大家一比较,我的袋子里果子比他们多几倍都不止。
看到他们很吃惊的模样,我便很得意地把方法告诉他们,不过还得叮嘱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就行了,不能外传,不然知道的人多了,再去漏果我们就没有戏唱了。
我的袋子装满了,自然满载而归,他们不甘口袋漏到就这么点,返身回果林再次清扫刚刚搜过的地方。
小孩子都是很爱吃水果的,尤其在当年那种基本上什么零食都没得吃的情况下,可是我们家在园艺场,身在果树林,各色本地水果却吃到腻味,一次次地去漏果貌似只是追求一种成就感。
捡漏回来的果子家里也不好保存,南方的果子不比北方的果子留得久,没几天就会坏掉,那时没有冰箱冷藏,一边吃一边扔也是太浪费。
所以我们这些漏果大户经常带成堆的果子到学校给其他同学吃,李子、柑桔、柳橙、沙梨、芒果、番桃、荔枝、龙眼等等,不一而足。
班上男女同学几乎人人都有份,包括老师们,也常常挑好的送去献献殷勤,让老师往后少骂自己几句。
还有是队帮或者不是队帮的同学们,也会搭车饱饱口福,我们可不是小气的人,都是同学,不谈交情,见者有份还是能够做到的。
除了一个人没有谁会分给他一份,他就是阿赖。
这货实在太令人讨厌,生性小气刻薄,惹是生非,睚毗必报,连生产队来的不是队帮中人的其他小学生也不怎么待见他。
我们大家都在吃果子的时候,他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忍不住开口问怎么都不给我一个吃吃?你们怎么这么小气。
我咬一口沙梨汁水四溅,站在他跟前说,等我们吃完给核你吃,明年还能在你头上长一棵果树出来,果子长大吊下来你伸头就吃得到,还不用伸手辛苦去摘。
一时间听到阿赖给这么调侃,全班上下连女同学一起都不禁哄笑起来。
阿赖登时羞愤难当,猛地甩下书包,一头冲出教室,估计去找他哥哭诉了。
不过一般在班上,这样的乐子却是很少的,平时都是打打闹闹说说笑笑,最多是冷落不理阿赖而已。
一个学期基本都是这么平平淡淡度过,没有发生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情,很自然的春去夏来,可是就在快到学期末的时候,体育课测验时,发生了一个看似意外实则有意的事件。
小学体育课无所谓考试不考试,一个学期到头,随便测验一下打个优良中及格就OK了。
最先是跳远测验,我跳了两次,多少米不记得了,反正得了一个优,接下来就在山路上开始60米自由跑步。
大概是4个人一组,路面太窄,容不下太多人同时起跑,哪怕都是小孩也一样,而且只有一个体育老师计时,同时起跑的人太多有时计分会顾不过来。
兼职的体育老师在跑道终点掐秒表等着,没有发令枪,只高喊一声开始,大家就争先恐后地撒开丫子。
我排队的那组,组里有穷二还有阿赖,站在起跑线时,我在最右边,左手是阿赖,再右边就是路沟和田垄,沟里长满了野草,被毒热的太阳晒得泛黄,田垄里稻谷尚未收获,一片金黄色的稻穗沉甸甸地弯着腰杆。
体育老师在跑道尽头发声喝:预备——开始,我们唿哨一下拔腿就跑,阿赖猛跑得像鸭子一样紧挨我身侧,一边跑还一边瞄我一眼。
刚跑到中途,突然阿赖的身体侧着挨过来,右肩膀顶中我左肩膀,我感到身子一轻,有点侧腾空拐弯直冲过路沟,一头扎进田垄里。
等我满脸粘着黄绿色的禾草钻出来,我在的那组其余人早就跑到终点喘大气歇着了,紧接着下一组同学开始站在起跑线上。
我攥紧拳头跑到终点处,恨恨地盯着阿赖,阿赖斜着眼珠看看我,噘着嘴若无其事地走过一边。
我无可奈何只好咬牙等补考,怎料全部同学都跑完,老师提都没有提补考的事,收起秒表宣布下课,貌似我被撞开冲到田垄里,没有一个人看见,包括老师都没有注意到这事的发生。
我想看最后成绩也没有办法看到,只好收拾心情回去拿书包,因为已经是下午最后一节的体育课,测验结束后便可以放学回家。
我不甘地盯着阿赖洋洋得意貌似挑衅地甩书包上后背走人,直到有才拉我一把才肯动身上路。
我一路上问有才有没有看见我被阿赖撞到田垄里,有才奇怪地说没有看到,我有点忧心体育成绩,思绪不宁,回家路上一直不言不语。
有才再三问我才获知了实情,还安慰我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时间很快就到了期末考试,成绩出来我一看,猪都笑了,语文、算术还是双百分,图画良,体育良,貌似体育课那次跑步测验没有后遗症哇,有可能是体育老师偷懒,照用了上学期的成绩表,或者是跑步结束他根本没有看人,照勾成绩分数。
第14章:夜袭
本学期期末考试既毕,就到了放暑假时间,小学生们一年当中的大长假,足足有一个多快两个月的放假时间,同时我的小学一年级宣告结束,我也满8岁了。
放暑假前夕,建华家里刚刚买了一套《敌后武工队》连环画全集,足有六本呢,放假后我借了来看得入迷,和弟弟一起一本接一本追着看完。
前一阵子,已经快高中毕业的建华大哥在外面拿回来一本市面上很罕见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小人书,我看得十分的喜欢,看着书的定价,磨着妈妈要了一毛一分钱,想叫建华大哥也帮我买一本。
建华大哥很为难地回答我,那书是别人在外地买回来送他的,本市内新华书店根本买不到这本书。
我很失望,那时家里虽然没有什么钱,妈妈发工资时总是固定用5块钱,带我和弟弟到街上新华书店买小人书连环画,年深日久也积累了不少各种各样的图书,可是像这种精品却是一本都没有。
以前计划经济年代就是这样,什么都按各级计委下达的计划生产,不管市场需求什么,过剩的东西照样生产,好卖的东西做完计划内产量就收工,也不管市场是不是还需要,像这种很快卖断货的精品书卖完就完,不会视市场订货量马上接续着再印,除非以后再申报列入追加计划下达。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本图书两年内再版了4次,当时的我不了解情况罢了,奇怪的是本市新华书店始终没有卖过这本图书,总之经常逛书店的我确实没有见过。
建华一向很爱护我,不能满足我想买《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心愿,心里也很有愧,这次买了成套的《敌后武工队》,就第一时间叫我去看,还允许我借回家和弟弟一起看。
看着书中很牛逼的刘魁胜夜袭队,我忽然兴起了组织一支夜袭队晚上玩的想法,毕竟现在白天读书,晚上才可以玩,那时上学基本上没有什么家庭作业,小学生放学回家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找各种各样的玩头发泄过剩的精力。
刚开始只是隐约有想法,现在已经放暑假了,这个想法有了实现的可能,白天玩别的去漏果、打扑克什么的,还有我给大家讲自己瞎编的童话故事,故事实在编不出来了,不用再支支吾吾,还可以安排晚上玩玩夜袭队。
以前的晚上大家总是玩捉迷藏,要捉人的人捂眼趴在墙上口念:阿玲乖,阿玲乖,什么鬼怪都离开,等一个个都找地方躲好了,道一声1234567开始捉大贼,才能抬头离开捂眼的手肘转身出去找人。
再好玩的物事玩多也是腻味,所以我就想法子找新的玩头,不然个个没有玩头了都眼巴巴地等我讲故事,我哪有这么多料编瞎话故事给他们听。
放暑假的第一天也是星期天下午,我在骑楼长椅处召集齐人马,把自己考虑了大半天的想法和有才、国华他们一说,大家闻言都没口子赞成。
我于是宣布自任夜袭队大队长,叫有才做副大队长,其他的国华、开红、阿德都是小队长,叫大家分别去拉一些年纪相当的小孩入队一起晚上玩耍。
这回有才居然不同意,他拨浪鼓似的摇头说你以前做部落头头,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这次该轮到我做大队长了。
我听他这么说有点惊愕,这一年来,什么都是我话事,有才一直都是像跟身随从一样跟着我,现在他竟然有牛逼念头想上位了。
有才说在场帮有主意的人都是做狗头军师的,像建华二哥就是当参谋长,你出的主意这回就做参谋长,他要来做大队长。
在《敌后武工队》连环画中,鬼子汉女干夜袭队大队长刘魁胜那是满脸横肉杀气腾腾,和我这清秀的样子绝然不同。
有才过了一年和我一样8岁了,身形愈加显得壮实,长方脸上貌似也长出点横肉,他也看过那《敌后武工队》连环画,对自身形象相类刘大队长甚有自信,故发此言。
开红很不屑地说,你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你想做头头得有人服你才行。
国华和阿德也都说他做不了,还是缩起脑袋做孙子吧,的确不会有人听他的话。
有才满腔热血被淋了一盆冰水,一时羞愤难当,站起来大声说,那你们自己玩吧,我不参加了,说完拍屁股马上走人。
当下开红撇嘴说道,这个大种鸡以前就没有人愿意和他玩,现在给他脸不要脸,走了倒清静,我们自己玩还好过。
我很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自己向来能和得人,不管是以前在医院还是现在来到场里,各类凑不到一起的人马,我都能捏合到一起玩,有才走了就走了,反正爱来的就来,绝不勉强吧。
当下就和大家商量了一些夜袭队的玩法,便各自回家不提。
我当年也不知道组织夜袭队自己玩,就是我逐渐脱离场帮的起点,场帮那种打打闹闹、偷鸡摸狗、你争我夺的做法,我慢慢感到厌烦,不甚愿意参与进去,总想自己玩自己爱玩的,做自己爱干的事。
筹备了足足小半天的场部夜袭队终于出炉,共有十多个小孩参加进来,基本上囊括了场部10岁以下5岁以上的小孩,还小的除了我弟弟,还有场部仓库保管员大爷的外孙沙强,放寒暑假都来场部玩的,一个肉头肉脑的小胖子。
在我们自组夜袭队时,有才退出队伍以后也没有其他玩头,白天无聊地呆坐在仓库门边报废马车上东张西望。
保管员大爷有次见状就问他,那么多小屁孩都去玩了,连他外孙都参加了,你小子呆坐在这儿,算哪门子事儿。
大爷是北方人,从前什么来历搞不懂,他是场里唯一一个只说普通话不参杂其他口音的老人,他是我老爸后来从郁林太平调回场里以后,在场部能聊上天的两个人之一,还有一个是后来在老爸回来之前调来场里的梁会计。
有才闻言羞愧地低头不语,不知道心里想什么。
有才的事我也装作不闻不问,对于他那爱出风头、自命不凡的性格,我只是想熬他一下,免得时不时自以为牛逼了就来挑战我的权威。
到了晚上我们夜袭队就出动了,一共三个小队,分别是国华、开红、阿德几个小队长带领,每个小队有4、5个人,划分巡逻范围,还有插花交叉地带,由小队长率领着四处巡逻,相互遇到了还大声呼喝对口令,无非是消灭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之类的电影台词。
说是夜袭队其实跟巡逻队差不多,本来该是鬼子汉女干队伍,说的口令又是消灭法西斯这样不伦不类的玩意,让很多大人看见了都笑得打跌,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东,汉女干造反啊消灭法西斯。
夜袭队一个个的看起来不单只是巡逻,还一人拿一根棍子、竹竿到处在屋角、草丛、石后、桥洞乱刺乱戳,活像找什么的搜索队,跟夜袭队埋伏偷袭土八路武工队的真正做法完全背道而驰。
这一幕给老申瞧见了,竟然一边噘着嘴笑,还一边念叨说:搜索队,搜索队,打起仗来往后退,挖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