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堂住满人,没有了开大会的地方,场部批斗会只好暂停,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恢复,至于师长旅长下面的职务因为来了部队,我们才知道还有连长排长班长,场帮于是再增补了这类军官职务,那已经是后话了。
几个大头目正说着各种豪言壮语,只见阿弟又像老鼠一样钻进来,说那几个大人准备出发了,都在桥头等着我们带路呢。
李金有点壮实的手臂一挥,厉声说我们也出发。
等我们都钻出草洞一起走到桥头,看到几个戴草帽的二十多岁年轻人手持锄头铁铲杵着说笑,见我们一帮小屁孩来了,就喝道走了走了。
几个年轻人后来我比较熟的一个叫六三,一个叫庆林,都是未婚青年人,还有两个姓青的堂兄弟,当时刚结婚生子不久,也是刚搬来场部的,比我家早几个月。
六三矮墩墩很壮实,黑红脸膛,拿下草帽边扇风边说,我丢小孩来玩就算了,大人还来偷鱼,晚上来了白天还要来,太过分了,最好捉住几个,找他们队长评评理。
李金他们早早准备好了从木工房偷出来的一些短方木条,一人发了一根,大家都攥紧在手,豪气干云地跟着乱哄哄向老虎山水库进发。
老虎山水库就在老圩三岔路口进去大概几百米,因旁边有两座山叫二老虎山、三老虎山而得名。
以前还有叫老虎山的,隔着山道仰望上去是一座很高很大的山岭,树林茂密望不见山顶,就在二三老虎山对面,中间是山沟,老虎山水库就是截住山沟建坝蓄水而成。
由于后来有喷农药和撒黑碳粉人工降雨的飞机当空飞过,发现那老虎山其实不像老虎而更像一只大象,在五六十年代绘制地图时改名为大象岭,是为周遭最高最宽阔的山岭,海拔有多高多高,所以就没有了老虎山这个称谓,当地人都顺势而为把它重新叫做大象岭。
我们高矮肥瘦的一行人很快走到了老虎山水库堤坝上,水库新修成没有几年,水库边当年落成放水时,场里干部职工群众集体劳动时种的相思树还是一丛丛像冬青树那么大的样子。
远远就看见三三两两的人影在水库水面上晃动,六三大喝一声你们在做什么就冲过去,三两下就跳到水边一块大石头上,挥手叫水里的人上来。
我们都一起拥将过去,围在水库边狐假虎威地大声凑趣呼喝着,水里水边的人闻声都纷纷抬头看过来。
庆林、青氏兄弟也一起呼喊叫他们停手马上上岸。
水里还有几张木排,木排上有人拉着渔网,水库另一边的路旁还停着牛拉的板车,显然是拉木排来的。
很快地水里的大人们都上岸了,中间有中年人也有青年人,一个个晒得浑身黑黑的,目光凶狠地逼上前来,于是彼此没有争辩几句就相互推搡起来,倒是还克制着没有动手大打出手,一边推一边大声吼,仿佛嗓子比手脚有力得多。
李金等四大金刚站出来,相互对了一下目光,然后阿九回头说都跟过来,打那些小的。
原先在水里都是那些生产队的大人,小孩们就在水边玩耍,没有游出去多远,后来看到有人冲过来了,都一齐上岸看着热闹。
现在看见对方一帮小孩冲上来,有人用村话呼哨一声,大家都拿起能找到的武器,扁担,箩头,树棍,跳将起来迎战。
一时间大人们还在你推我我推你,小孩们却是真刀真枪干起来了。
小孩们虽然人小力微,却是都拿着棍棒,冲在一起混战,乒乒乓乓敲打过去还是常常见肉的,不多一会很多个人都被打得周身手脚青一道紫一道起来。
我第一次打这种群架,心下有点紧张,缩手缩脚一直很小心,见人冲来就躲,都是抽冷子见便宜就敲上一棍,自己倒是没有被打中过。
我挥木条连敲了不少个队仔脑袋,漏眼看到阿九和一个貌似阿那的小孩抱在一起翻滚,棍棒都不见了,我打你两拳,又被翻身过来,你打我两拳,俩人都是鼻青脸肿的糗样。
再看李金东跳西跳,这里敲一棍,那里扫一棒,好像在凑数量,看自己能打到几多个人。
我忽然发现阿赖在不远处拿一个鱼篓在砸人,被砸中的小孩看起来比我大几岁,被砸得坐在地上扁着嘴哇哇大哭。
我马上就要冲过去,可是没有等到我接近,两条一模一样的人影已经冲到我前面,两根木条猛敲到阿赖身上,阿赖正砸人砸得高兴,冷不防被人敲了俩闷棍,痛得哎唷大叫一声,抬头看见有两人在瞪着他,脖子一缩用村话大声叫唤起来。
第10章:打牌
阿赖喊的村话虽然我听不懂,猜也猜得出他在叫他哥哥,可是我知道他哥哥现时正和阿九比赛摔跤呢,听到也过不来救援他。
阿赖仓皇四顾这才看见他哥哥和别人正抱打得起劲,心知道哥哥肯定无法过来救他,把手中鱼篓一扔拔腿就跑,晃得打他那俩人一愣神,立马紧跟着追打上去。
我这时才跑到被鱼篓砸的那人跟前,定睛一看却是那双胞胎穷二、穷三的大哥名叫阿宁,却不叫穷大,他已经在读三年级了,长一张瘦削马脸很白净是晒不黑那种,马上想起有才、国华他们说过的故事,说这阿宁很爱赖哭,一点点鸡毛蒜皮小事便能立马坐到地上咧嘴哇哇大哭,然后他那俩双胞胎弟弟就冲出来攥起拳头要打人,然后四顾茫然,连弄哭自己大哥的是谁都搞不清楚。
后来有一次大家在场帮活动玩耍时,我无意中推了阿宁一把,他一屁股自动坐到地上跺脚大哭,穷二、穷三马上冲出来攥拳联手要和我动粗,当时有才立即站到我身旁,准备一起跟他们对打,形成了二对二态势,谁都不具优势了,大家后来对峙了一会,终究没有打起来,那阿宁哭了一会不哭了,便自己爬起来站着咧嘴笑。
这边我连忙伸手拍拍还在哭喊着的阿宁说你躲远点去那边,阿宁擦着鼻涕眼泪爬起来,扁嘴抽噎着远远退出去。
这时正打得热烈,突然传来几声怒吼,你们都特么停手!
只见刚才一直在推搡着的大人们惊愕地看着突然打成一团的双方小孩,忙放开对手都跑过来拉开彼此的小孩。
于是这场冲突就像夏天的雷阵雨,轰隆隆一会就雨歇云消,这边厢大战方起便嘎然而止。
对立双方的人自然地站成了两拨,大人们都站在最前面,连被追打得撒腿像兔子一样左奔右突四处逃跑的阿赖,也趁机钻进了他们生产队的阵营里躲起来。
大人们只有你推我我推你都没有事,小孩们混战了一场多数都是鼻青眼肿,身上青一道紫一道的,虽然没有伤筋动骨,皮肉之苦受了不少,都在气喘吁吁着,恨恨瞪着对方。
后来彼此没有再动手也没有再动嘴,大人们回头劝着还在气势汹汹的小孩们回去再说,慢慢地拉开距离,各自沿着自己家方向退回去,生产队来偷鱼的也没有忘了捡家伙,用绳子拉回木排、渔网放上牛车驮了回家去。
终于真刀真枪干了队帮的主力一场,看着这个辉煌战果,李金有点得意洋洋地用木条敲打着手掌,一歪头示意大家都回去,然后有点不快地看看建华二哥。
除了李金和阿九,阿黑也是勇猛过人,他连木条也不拿,直接用拳头直接捶人,被他双拳揍过的队仔有不少个,都是打得对方鼻青眼肿、腰酸腿痛的。
就是建华二哥一直站着没有动手,他一个人站在后面看别人打,李金早看见了,也喊过一声你快动手打啊,可是建华二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愣是没有动手,手中木条一直垂在身侧。
只是建华没有见到他人来,可能是大家都不待见他,有事也不喊他,我相信如果他来也会加入战团的,不像他二哥就像文弱书生似的,我也一直奇怪他二哥怎么会成为四大金刚的。
直至后来有一天李金想起了智取威虎山的少剑波是个参谋长,当即改任建华二哥做参谋长,取消阿九的副司令降为师长,并安慰他说正职的师长权力比副的司令大,县官不如现管。
我这才知道原来建华二哥是狗头军师,李金很多玩头都是他出的主意,动脑卖嘴皮子行,打架斗殴根本就不在行。
当时李金一边叫大家往回走,一边一个个看过去,点头微笑着,最后还特意对我笑笑。
大干了一场的场帮主力们兴致冲冲地迈下水库堤坝往回走,一路打打闹闹回到场部的时候,时间还没有到下午两点。
打这场群架就像下过云雨,一会就过得没有踪影了,于是李金想想散伙了回家也无所事事,就叫建华二哥想想还有什么可玩的,然后招呼大家再次钻草洞进威虎厅坐坐。
几个已经是大人的年轻人不再参与小孩们的过家家“耍磨磨”,俱各回家睡午觉去了。
除了几个被打得浑身疼痛的回家找药酒擦了,还有10多20个小孩一起回到了威虎厅里席地坐下。
坐了一会,建华二哥皱眉想半天就问一句,找不找得到纸皮。
李金抬头问他找纸皮做什么。
建华二哥说拿来做扑克牌玩牌。
那时的小孩谁的口袋都没有钱,连家里用完的牙膏壳和穿不了的烂凉鞋都抢着收起来,等货郎担“叮当佬”用来跟他换一分钱一颗的水果糖吃。
还有牛逼的去偷电线来割出里面的铜线铝线称斤卖给收破烂的,也不过才卖得几分钱,很少能到一角钱的。
那时外面的国营商店扑克牌要卖几毛钱一副,还在读小学的场里小孩们谁也买不起,甚至在场部也没有看到有谁拿扑克牌出来打过。
建华二哥这么一建议,李金也很感兴趣,可是去哪里找纸皮呢,我边听边想貌似妈妈卫生室有很多针剂盒是纸皮做的,用完针剂盒子一直扔在大瓦楞纸箱里,攒起来以后要卖废纸换钱的。
这些纸盒妈妈平时最多拿一些回家做柴火灶生火的引子,有句当地俗话叫“透火”。
建华二哥挠头想了半天,忽然看见我百无聊赖坐在草窝上,马上脱口而出说道,李医生卫生室里用过的针剂盒,可以用来剪成扑克牌。
李金登时大喜地挥手叫我快回去拿一些来。
我犹豫说我妈卫生室里是有纸盒,可是星期天不开门,她自己又骑车上街买东西去了,还没有回来。
李金大笑着拍我肩膀说,都快下午三点了应该早回来了,你快回家看看,多拿点纸盒过来。
我左右看看便怏怏而起,钻出草洞回家看看妈妈回来没有。
我回到家一看,正好看到妈妈已经回来了,正在厨房整理刚买回来的一堆东西。
妈妈看我回来了沾一身草屑,拉出一条旧毛巾拍打我衣服,问我肚子饿不饿。
这么一问我就感觉肚子有点咕咕叫,走这么远的路,还挥棍打了这么多人,早上吃的白粥都已经消化殆尽了。
妈妈买了一些比后世的核桃酥大一些的饼子回来,这些是不用粮票买的,五分钱一只。
我从那只貌似祖传的浅蓝色搪瓷冷水壶倒了一杯水,几口就吃完了一只饼子,摸摸肚子没有了饥饿感觉,这才问起卫生室用过的空针剂盒的事。
妈妈问我要做什么用。
我说要剪来做扑克牌玩。
她于是就去打开卫生室的门,从药柜后面拖出一只大瓦楞纸箱,里面装满了各种空纸盒,对我说自己拿吧,就回家继续忙自己的事了。
我捡了大概十几二十只这样,估摸一个盒子能做三、四张牌,抱着跑去了草洞里的威虎厅。
李金早叫人拿了几把家用熟铁剪刀和学生蜡笔来,见到我把一堆纸盒拿来了,就招呼各人忙活起来。
那时跟进草洞好几个小屁孩慢慢觉得身上肿痛难忍都回家擦药酒去了,里面剩下的不到10个,李金招呼阿九、阿黑还有一个人去剪纸皮,建华二哥用学生蜡笔画牌面。
我便教他们怎么剪掉针剂盒里面的纸隔不伤底面,底面还要用来画牌的。
大家忙活了好一阵,最后终于把一副牌五十四张全做成了,就是叠起来太厚,做几堆放在一块李金刚刚钻出去到木工房顺的木板上。
建华二哥教其他三大金刚打各种牌式玩法,都是最基本的争上游、升级什么的,更没有后世流行的拖拉机、锄大地、斗地主这些变种玩法。
我在一边看了一会全学会了,没吃到猪肉看到了猪走路,心里想到了妈妈卫生室里另一种装药的薄纸盒做扑克更好,便说没事干了要回家,反正牌做成了只有四个人能打,其他人都只能在旁边看,也没有人会需要我了。
看没有谁理我便要走人,还拉一把流着口水看打牌的国华,歪头说走,俩人一起离开威虎厅爬出草洞。
我钻出去后,吩咐国华去找有才、开红来骑楼底长椅那里,就匆匆赶回家去。
有才去打架挨了好几下,身上有点肿痛,早回家去擦药酒,国华拿着木条只是装腔作势挥舞几下,身上没有什么事,开红干脆就没有去参加,众伙伴获知我临时召唤,不知道有什么事,不一会都在骑楼长椅那里会齐。
我从还掩着门没有锁的卫生室搬来一堆用空了的药盒,都是薄纸皮做的,里面没有纸隔,也是空白的,还回家拿了两把剪刀,告诉他们一齐剪成扑克牌大小,一会教他们玩上游和升级。
他们都知道扑克牌,就没有亲眼目睹有人打过,棋牌类就是见场里职工们在桥头那边另外一株叫小龙眼根的树下石桌上下过象棋。
大家对玩扑克都很感新奇兴奋,动手帮忙剪纸,凭着对葵扇、红桃、黑桃、方块,J、Q、K、A、大小鬼的认知,我用妈妈写处方的点水笔和蜡笔配合着,很快弄出了一副能全部叠放在一起的自制扑克牌。
这副牌只比真正的扑克牌厚不到一倍,比李金那里要分成几堆放的好用多了,只是从J到K,大小鬼我都画成了没有人见过的怪物,尤其是葵扇J,画的是一个留一撮小胡子的大头小鬼子,大家看了嬉笑不已,戏称为“鼻哥屎”。
一个个伙伴不一会都学会玩熟了,我们正好四个人够一桌,不亦乐乎地打牌打到天黑,家家来人吼着叫回去吃晚饭为止。
第11章:结果
近日在老虎山水库发生的打架事件最后发酵成园艺场领导们和新村大队、生产队队干们直接对话,涉及的问题不免要摆上谈判桌,起因虽然简单,但从小孩打架引起又有大人参与进来,双方发生激烈冲突,终于惊动双方当权派。
其实在老虎山水库修建之初,就因为激发历史问题当时埋下了隐患。
在建国初期土地改革后,国内的国土资源除了城市县乡建成区范围和国有农林场辖地,此外的土地全部都分给了农村贫下中农,实行耕者有其田的土地政策,历经分田到户、互助组、合作社再到人民公社,至此农村生产队、大队所有土地归农民社员集体所有。
数十年来随着城市的发展,都市化的需要使得市区日益扩大占地范围,扩容用地就成为了最大瓶颈,在建国后各个时期土地法规尚未健全的情况下,建设项目需要占用土地,都是用地单位通过上级部门找到当地人民公社,由公社的主要领导干部在一张印有某某人民公社革委会红头便笺纸上,用钢笔写上某地从哪到哪划拨给某单位做建设用地。
那时也没有农保地的说法,反正建设项目用地就看需要,划到哪里算哪里,最后盖上该属地公社鲜红的大印便宣告成交,用后世的说法便是从农用地变更成了国拨地,当时拿到用地后没有大功告成一起撮一顿的做法,也从来没有银钱上给以补偿的说法。
这种做法在后世是为当地国土资源部门所承认的,补办国有土地使用权证时,交钱请国土测绘队前往按便笺纸所示范围进行测量,绘出四邻图予以公示,公示期结束无异议则可办理国有土地使用证含红线图,这块国拨地使用权就正式属于该单位所拥有的了。
除了一部分国有农场,当年农村的各种土地多数归生产队集体所有,只有少部分归大队所有,至于人民公社除了街上那块城镇建成区用地外,是没有任何农用地的,包括荒滩野岭都是属于生产队或者大队集体所有。
至于说到山林,建国之初就成立有各种国营林场,山上的林木都属于国营林场,只有少部分零星的山林不能连成片的才归生产队队里管辖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