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般站着,手要是敢拿下来我就再罚你多抄一遍弟子规。”
明珠恶狠狠地冲王小湖吼,小孩儿也是个明白的,知道自个儿不占理只老老实实认罚不敢回嘴,手举麻了便可怜兮兮地扭头望明珠,后者低头给他补今儿个破掉的裤子半个眼神儿也不回。
“明珠哥,我知道错了。”
王小湖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手指头抵在墙上沾了一层白白的墙灰,他嗓子还有点疼,不想说话,可是他手举麻了。
小孩儿抽噎着耸了耸肩,想到要抄弟子规又不敢把手拿下来,只得继续可怜哇哇地带了鼻音道:
“明珠哥,我以后再不敢一个人跑出去了。”
明珠仍旧不搭理他,王小湖抽噎得更厉害,又不敢偷懒将手放下,只仍旧伸了那短短的白嫩嫩的手指头抵在墙上哭得断断续续道:
“呜,呜呜,我以后,呃,会听话,呜呜呜,呃,不淘气,呜呜呜,会乖……”
小孩儿好一通忏悔,他那嗓子本就哑了此时又哭得这般凄惨明珠心里便是有再多的气也消了,只是他怕就这般轻易放过了这小子不长记性,外头的人什么样没有?真要出了事儿他哭都来不及,只得一边强忍着一边给小湖补裤子,原本已经熟练起来的手今夜不知为何却是连连失误,直在指尖上扎了好几下才将裤子补好。
“我要帮着带大妹和二妹,呜呜呜,还要喂猪,喂鸭子,再不揪大黑的毛了,呜呜呜,我要听话,会很乖……”
大黑是他们家那十三只小鸡里头长得最为神气的一只公鸡,因着傲气过了头小湖总爱揪他尾巴上的毛,怎么说都说不听,难为他这时候也还记着这档子事儿。
等王小湖站够了时辰明珠也便准他回床上休息,小孩儿哭肿了一双眼睛手也举得酸麻难忍,他不敢同明珠呛声,只得肩膀一抽一抽地继续哭,瞧这模样明珠丝毫不怀疑他的嗓子能哑上好几天。
“先喝口热水,这几天记得少说话,你嗓子伤了可再经不得糟践。”
王小湖接过明珠递来的茶杯老老实实喝一口,又喝一口,最后将一大杯水全喝光了才怯生生地拿眼睛偷偷瞄明珠的反应,确定明珠不生气了才又缠到他身上求安慰,今天他可没少受惊吓,现如今虽然找着家里人了可那份心惊胆战却还是记着的。
到底是个五岁大的孩子明珠罚过了该哄还是得哄,遂打水同他擦了脸洗了脚,最后熄灯裹进被窝里头一边拍着王小湖的背哄着一边拿白天的事情说教。
“你二哥要看顾两个妹妹自然顾不过来别的,这白日里你瞧着二哥忙不仅不帮还要偷溜出去添乱,怎就这般不懂事呢。”
“家里头你排行老三,大哥二哥忙不过来了合该你去照顾两个妹妹,你说说,若是因为你跑了二哥慌乱之中又将妹妹弄丢了该如何是好。”
王小湖这才想起这茬来,到底是个称职的哥哥事关亲妹妹安危他连连赌咒发誓以后再不胡闹,定会保护好两个妹妹当起做哥哥的责任,明珠瞧他这模样也知这小子是记在了心里,遂不再同他说教,只问起那时怎会进入魏府。
“我瞧着那卖糖人儿的跑远了便去追,后来找不着回去的路便一直瞎晃悠喊叫,喊着喊着……那些人便过来了。”
“我记着你说过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走,记得可清楚了,然后他们说要帮我找明珠哥我都没跟着走。”
小孩儿神气活现地挺了挺脊梁,明珠笑着拧了拧他脸颊上的嫩肉接着道:
“后来怎么就跑魏府去了呢?”
王小湖听着这个却是难得的噤声了,明珠借着窗户纸上透进来的月光瞧了瞧他的脸,稚气张扬的脸上难得的有些心虚难堪。
“抱我走的是个小姑娘家我没好意思反抗。”
明珠:……
他能说,三岁看老,五岁的王小湖就能有这般觉悟想来以后成人了应当……很招女孩子喜欢?
明珠满头黑线,如何也想象不出来现如今这个调皮捣蛋的混小子将来会被一帮子女孩子追着跑,许是场景太可怕,明珠强迫自己将脑中的想法甩出去,又在脑子里胡乱想了一阵,一直到王小湖发出细细的鼾声隐隐夹着几句梦呓才清醒过来。
“明珠哥,我……听话……没吃他们的……听话,没喝水……”
明珠听着只觉好笑,可泪珠子却是没来由地往下掉,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他寻不着别的途径解决只得一边轻轻拍打着小湖的背一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他们现如今的日子太苦,手里没有余钱连病都生不起,只得提心吊胆地养着这些个孩子,即便没有天灾可光是头疼脑热的也够他们受了,更何况这群孩子还被那些个歹毒的人惦记上了,一日一日高强度警醒下来,明珠那根紧绷的弦已经不知道被摧残得强韧了多少。
穿越前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生在农村长在城里,大学毕业后便开始做普通上班族,相比同龄的男人而言他唯一的长处怕也只剩下会做饭了,性格能力绝称不上好,就这么个路人甲的角色被毫无准备地丢到异世挑上如此沉重的担子,说不怨恨是假,可对着这么些个好孩子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只得一日日为他们筹谋,稍有差错便胆战心惊。
他不是圣人,只是这些孩子太好,让人不得不当一回圣人。
明珠合眼,在意识即将沉没之际隐隐觉着那魏府里头的人有些奇怪,贸然将小湖带走奇怪,任凭小湖这般喊叫着奇怪,就连最后那个伸手扶了他却又忙不迭丢到一边的人也奇怪。
罢了,所幸这家孩子仍旧活蹦乱跳的,那些个怪人便让他继续怪下去罢,总归往后不会再接触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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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名川是在夕阳将下之时出来的,明珠已经早早的在那儿等着了,两人隔得老远便看见了彼此,绕着这一地低飞的蜻蜓,相视一笑。
“可是累坏了罢,我同方大哥已说好了,要了牛车在城门口等着呢,你坐着车回去好生洗洗去去乏,今儿个可得好好睡上一觉养养精神。”
明珠半个字不曾提院试,无论结果好坏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现如今调理好王名川的身体是正经。
“明珠。”
“怎了?”
王名川没说话,只拉了他的手往城门外头走,那里有他们的弟妹,有家人,还有回家的路,而在他身边随他一同往前走着的是要与他相伴一生的妻,无论以前现在还是将来,他们一家人总会相互扶持过活,再没有比这个更值得珍惜的了。
“躲开!”
两人正携手往回走之时身后响起一声怒喝,王名川下意识地将明珠拉到身前往旁边一躲,正好同一个怒气冲冲往同方向走的人错开。
王名川冷眼瞧着那人的背影,若是方才他伸手不及时那人怕是要同明珠撞上了。明珠瞧着王名川脸色不好连忙拉了他的手晃了晃,后者对他温和一笑未再追究,毕竟现如今他们还没那底气去要人家赔礼道歉,他们两人都不是意气用事的,什么地位该干什么样的事分得清清楚楚,真要说争一口气,等来日飞黄腾达了便再多的气也能争回来。
“对不住,是我夫君的不是。”
身后传来一声怯懦声响,明珠同王名川回头一看,没成想却是昨日遇见的那个陌生少年。
“你是昨日那个……”
显然那少年也认出了明珠,这都第二次见面了也算是有缘,在少年的主动下三人互通了姓名,原来这少年姓杨名文华,同明珠一般也是男妻,只是出身要好些,是一富商家的庶子,刚才冲过去那人却是当地世家大族谢家木字辈的嫡系谢柳,也是杨文华的丈夫,今次想来也是考场上未发挥好便气性大了控制不住,似他这番模样的人不少,明珠在等王名川出来时已经见过许多遂并不在意,那杨文华却是过意不去非得再三赔礼才罢。
“你我二人相识也算有缘,来日文华定会上门拜访,今儿个之事还望见谅,我得快些去追他迟了怕是得再生事端。”
说完便同两人拱手告别,明珠同王明川也没真相信杨文华会去登门拜访,不过是客套一阵告别之后仍旧各走各路再无瓜葛罢了。
这边两人相携往城门外走去,而那边魏府之中却是生了些不寻常之事。
华服男子将手中的一张薄纸反复读了,确认没有遗漏之后才问面前之人道:
“那薛明珠当真是我们要寻之人?”
“如今却是还拿不准,身世虽说对不上,可年岁姓名却是正合适,不过是多查这么一个也不费事儿,总归还是留意着好。”
“他脸上那块儿胎记又该如何解释,薛老家的孩子生下来之时可没有这东西。”
那人稍有犹豫,最终还是讲昨日发现的东西说了出来。
“姜承借着扶他的幌子搭过脉,说是……这人身上有中毒之相。”
“你是说……”
“那脸上的胎记怕是被下了东西弄出来的。”
若真如此,这个薛明珠倒十有八九是他们要找的人了。
第十六章:谣言起暗鬼再现
牛车往回走这一路碰见不少乡亲,村子就这么点儿大哪家出了事儿总瞒不住的,王名川去省城里头考试之事一村儿的人基本上都知晓了,有瞧见这有说有笑一家子的都不免询问,明珠怕王名川听了心里压力大皆抢着回了过去,一路打着哈哈腆着脸讨嫌,弄得一众相邻不住笑骂他没脸没皮,可自个儿心里却也对这晚辈的好感又增了一分。
王名川只在一旁瞧着,听着明珠话里话外对他的维护,这勾起的唇角却是如何也抚不平。
“怎这般看着我?可是觉着你娶了个没羞没臊的男妻?”
明珠斜眼瞄名川,后者却是趁着他没注意迅速低头在他侧脸亲了一口。
明珠:!!!!
几个小的瞪圆了眼睛看王名川,小湖还伸手将眼睛给蒙上了,明珠脸红了个透,可当着这些个孩子的面又没法同王名川理论……好吧,他们本是登了记的夫夫也没什么理论的立场,实在气不过了只掩着袖子拿手掐王名川,后者跟没痛觉一般任由明珠掐,掐到最后反倒是明珠心疼了不敢使太大劲,瞧着王名川脸上那更为加深的笑,某人越发觉得憋屈。
算来他其实比王名川大了近六岁,可因着从小境遇极为简单的关系却并不见得比王名川成熟,他们那会儿正是独生子女横行的年纪,家家户户都只有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自然是万般疼宠的,二十多年顺风顺水下来弄得明珠有时甚至觉得王名川比他阅历还丰富些,起先刚来这世界时还不觉得,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这感觉却是越发强烈了。
这边明珠同王名川两个正闹不自在呢那边却又有人瞧着一家大小脸上的喜气不顺眼了。
“嘁,我道是谁,原来是王家那帮穷小子。”
一少年在田垄上走着,身旁立了个三十几岁的妇人,听见自个儿儿子这般语态那妇人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没成想这少年非但不收敛反倒拔高了音量道,
“从未见过哪家读书人如这般没脸没皮的,不过是刚交了卷子便摆出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趁着如今下死劲笑罢,笑到最后有他躲着不敢见人的那天!”
站在这附近的虽不只王家人,可识字并去参加了院试的目前而言却只王名川一个,这话虽说没指名道姓可稍有眼力见的都能瞧出来说的是谁,明珠瞧着王名川面上无异心下稍安,只不知他们到底是哪儿得罪了那少年。
“呸,黄家兔崽子又在那儿乱咬人,川子,你甭理他,那是瞧不得人好呢,没得坏了心情。”
方铁柱冲着那少年狠啐了一口转头同王家人解释道,
“前儿个他娘来我这儿借牛车,我本就答应了你们要送自然没再应他,谁知这个却是心眼儿比针还小的,呸,难为他还是个童生!”
明珠心下了然,再仔细瞧了一眼那少年,虽说不认识年轻的那个可一旁站着的妇人却是有些印象的,前些时候王大河被弄伤了腿有几家过来赔了银钱,其中一个便是那妇人。
这回当是新仇旧恨加一块儿了。
明珠将王小潭和王小溪两个揽在身前不欲搭理那人,王名川也示意自个儿的两个弟弟莫生事端,几个小的自然听话,只王小湖气不过冲那少年做了个鬼脸罢,明明是个小娃娃极寻常的动作,却是将那少年彻底惹毛了,竟不顾身旁母亲劝阻硬是从田垄上跑到路中间来将明珠几人的牛车拦住。
“怎了,我说的可有错?你这一家子都是些下作货,知晓我有望高中心生嫉妒便要想方设法讹我家银钱,呸,逼得我娘将手里头的余钱给了你们害得我连客栈都没得住,我本想着同是读书人不与你们计较,谁曾想……”
那少年说到激愤处竟从围拢过来的乡亲那边靠近了游走痛骂王家人道,
“谁曾想这些人竟唬得方家的一同欺负我呢,连牛车也不让坐了,生生逼了我天不亮便起来赶去省城考试,如今我缺了精神头儿考场发挥不称心了他们便满意了罢,啊!各位乡亲评评理,你们说说我若是未考上他们该要拿什么来赔!”
旁边立着的人倒不清楚这两家之间有什么恩怨,只那黄姓少年言辞恳切满脸悲痛倒不似作假,人都同情弱者,如今这王家人面上春风得意那黄姓少年却是跟死了爹妈一般落魄,由头还未问清呢心中的秤便先不由自主地往那少年身上移了。
“川子,这却是你的不是了,早先黄家伤了你家大河的是黄二娃,同这黄炳可是半点干系也无啊,黄炳也是个难得的好料子,我们乡里头多个秀才说出去也体面些,你怎就这般糊涂给搅黄了呢。”
有那一知半解的拿着前半截便自行补上后半截要去同王名川说教,有了这么个出头人往后的乡亲便纷纷往黄炳这边倒,七嘴八舌乱说一通倒也让明珠从这零散信息中猜出些由头来。原来这黄炳也是个难得会读书的,他在下湾的地位便如同早先王名川在上湾的地位,逢人没有不夸他聪慧的,自小在书院里头也是极露脸,去参加院试之前左邻右舍都开始叫他黄秀才了,本想着凭借那份聪慧一个秀才不过是探囊取物还不手到擒来?哪曾想今次却遇着考场上发挥失常,眼见着功名无望黄炳免不得心下恐惧,想来想去总以为凭借自个儿的才华不可能会出差错,定是有人要害他,左思右想,却是将几月前王家要了他们赔过去的银子如今又抢了他的牛车的事儿联系起来了,脑袋一拍,瞬间觉得自个儿发挥失常全是王家人的过错。
这样的心理明珠虽说瞧不上却也是能理解的,一个人总被人夸赞成功,自小听到的见到的全是顺风顺水当得起人家大拇指的,偶有这么一两次大的失败便如何也接受不了,要他在自个儿能力上找问题决计比登天还难,是以自我保护的本能驱使之下往旁人身上泼脏水便成了最好的办法。
所以王名川中枪了。
“黄家大郎怎就偏偏认准方大哥的牛车了?莫不是方家的牛壮实些走起路来稳当,您只坐得惯这个旁家的便是送上门儿给您用都不乐意使,便是拼着劳累过度导致考场失利的风险也不愿将就的?我却不知那下湾的牛车少到只有方大哥一家才有了,还是别家的当真就差出许多么。”
明珠极是轻松地同四周的乡亲谈笑着,却是明目张胆地给黄炳上眼药,果不其然下湾那些家里头有牛车的不乐意听了,这下湾又不止方家一家有牛车,他们家的怎就不济到让人嫌弃至斯?
黄炳气得冒烟儿,可嘴不如明珠好使分辨不得只得指着明珠骂道:
“无知妇人,大老爷们儿说话哪有你插嘴的理!”
明珠脸僵了僵,特么的男妻这个身份着实戳到他痛脚了,可如今却又不能真同黄炳分辨,毕竟这个世界的确是将男妻视作妇人一般地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