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几个女人就撺掇着自己的孩子来缠着老头子,老头子对自己的种还是很疼惜的,几乎是有求必应,什么美国原装芭比娃娃,什么高仿真AK47,什么美帝国主义最新研制的游戏机,什么日本原装动漫书……
“爸,我想和你谈谈。”说完我转身就上了二楼,不出五分钟老头子就会跟着上楼来。
事实证明我对他还是了解的,三分四十秒之后,他出现在我房间门口,我打开门让他进来,两父子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谈话。
他显得十分兴奋,搓着手在我床上坐下:“儿子,想和老爸谈些什么?”
“我谈恋爱了。”我在书桌旁的转椅上坐下,直接开门见山,并不是不怕他一怒之下采取手段拆散我和唐吟的,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就应该快刀斩乱麻。
“谈恋爱是好事啊,爸爸为你感到高兴。”果然,他笑得满脸都是皱纹,可能心里还在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吧。
“是啊,我们在一起很长时间了,也都认定了对方。”
“什么时候把她带回家让爸爸看看吧!”
“好啊。”我爽快地答应,“不过你确定要见他?”
“怎么?”他居然和我开起了玩笑,“女朋友太漂亮藏着不想给老爸看?老爸什么……”
我想他下一句应该是想说“老爸什么女人没见过没尝过?”,可他终究是没再往下说。
我笑笑:“是啊,你见多识广,楼下好像又多了一位,应该和我差不多年纪吧?”
他有些尴尬,嘴角抽搐着,却也没有对我发火,仍是好脾气地对我说:“你既然都肯把你谈恋爱的事情告诉爸爸了,也不缺把人家领回家让爸爸看看了吧?”
“他是男孩子。”我都不知道我怎么能说得这么平淡。
老头子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儿子,和老爸开玩笑也不是这样开的啊。”
“我没和你开玩笑,我爱的人是男孩子,我们已经决定一辈子都要在一起了。”
这一次老头子没再觉得我是在开玩笑了,眉头皱得紧紧的,我知道他在盘算什么,肯定是在想怎么撬开我的嘴让我告诉他那个人究竟是谁,然后他再采取手段来拆散我们。
可这一次我居然猜错了,他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对我拳脚相加,只是略一沉吟便开口说道:“男孩子就男孩子吧,可爸爸还是想见见他。”
“你……”我想说的是“你吃错药了吧?”
“怎么?”他又笑了,“你以为爸爸的思想就一定是陈旧的?”
“不是。”我摇头,第一次觉得老头子也有他可爱的地方,本来我以为他一定会反对的,而我也已经做好了如果他反对我就带着唐吟躲得远远的,什么遗产,什么名利地位,我统统都不要了。
“人都是会进步的。”他从床上站了起来,宽大的手掌在我肩头用力拍了拍,“下个周末把他带回家吃顿饭吧,你真喜欢他但也得过老爸这一关才行。”
“你确定不是在和我开玩笑?”我本着小心求证的态度又啰嗦了一遍。
“是不是和你开玩笑你下个礼拜把他带回家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了我的房间。
老头子走后很久我都不能回过神来,我以为这会是一场持久战,可我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就解决了,难道以前真是我对他太有偏见了吗?
又想想唐吟这么人见人爱的性格,就算是老头子这么挑剔的人也没话好说了吧?
妈,您看到了吗?爸他对我还是疼爱的,这样真好。
第十九章(回忆)
当我把老头子同意我们在一起的这个好消息告诉唐吟时他乐得跟什么似的,还兴高采烈地围着我指着我的鼻子数落我的不是,说什么我平时在他面前那么抹黑老头子,其实老头子也没有我说的那么可恶嘛,至少老头子不是一个思想陈旧的老古董。
但是说到要见家长唐吟也比之前的我好不了多少,紧张程度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整整一个礼拜他都不依不饶地向我咨询老头子喜欢什么,说要给老头子买点见面礼争取留个好的第一印象,可我总不能告诉他说老头子最喜欢的是女人,并且越嫩的越好。
不忍心打击唐吟对见家长的积极性,我也就只好随口叫唐吟给老头子买两瓶酒就行了。
到了回家吃饭那天,唐吟说什么都要我先回家,他随后才到,对此古怪的行为我甚是不解,唐吟就神秘兮兮地说要给我一个惊喜。没办法,就算为了这个惊喜我也只好顺了他的意,更何况唐吟一撒起娇来十个我都是抵挡不住的,明知道到最后我还是会选择妥协,倒不如一早就爽快地答应下来。
我到家时老头子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客厅里等着我了,很显然为了今天这餐饭他刻意提前结束了工作。
鉴于老头子对我和唐吟的事这么宽容的份上我对他也改观了不少,虽然还是不能够做到像平常父子那样亲近,但比起从前摇摇欲坠的父子关系真的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他平时都喜欢吃些什么菜?爸爸吩咐厨房里做。”老头子见我进了门,笑脸盈盈地从沙发上起身过来揽了我的肩,愈发苍老的脸上写满了欣喜,“待会儿你也多吃点,爸爸很久没和你开开心心地吃过一顿饭了。”
“菜就随意吧,吃得开心最重要。”我僵硬地笑笑,举步和老头子并排朝客厅中央的组合沙发走过去,“Sugar也不怎么挑食的。”
“Sugar?”老头子愣了一下。
“哦,就是唐吟。”我解释道。
“嗯,这名字挺好听。”老头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按着我的肩膀在沙发上坐下,他自己也坐在了我旁边。
我傻笑了两声之后就没再说话,要和老头子找点什么共同的话题来聊着实太困难,他从来没有参与过我的童年时期,到后来我也相当抗拒他参与我的青少年时期,我们两父子之间缺失了太多必不可少的交流,所以造成今天这种找不到话说的尴尬局面我们双方都要负上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不说话老头子就极力找着话和我聊,只可惜他除了对玩女人和处理帮派事务十分在行之外基本上就是一个很无趣的人,糜烂的生活和喊打喊杀的日子都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刻意疏远他。
但是斩不断的终究还是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对于老头子我从内心深处来讲还是存有一些幻想的,他毕竟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再恨他这个铁一般的事实都无法改变。
说到最后老头子自己都觉得没兴致了,他兴致勃勃地说十句我顶多能回应他一两句,还都是敷衍了事的“嗯、啊、哦、呃……”,终究这段父子关系要想彻底修补并不是我想象中的这么简单,我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要抗拒他。
后来老头子干脆任由几个小毛孩子来把他拖走去花园里面玩捉迷藏的游戏,被拖走时他朝我抱歉地笑笑,好像一副被孩子缠着没办法脱身很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反倒是觉得松了一大口气,微笑着目送他被一群不足十岁的孩子欢呼雀跃地拖走。
透过窗户我可以看见花园里一个年近半百的慈祥父亲正耐心地陪着几个还很年幼的孩子玩着幼稚的捉迷藏,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晕出一层梦幻的色彩,仿佛这种其乐融融的场面只会在童话故事里出现。
的确,对我而言这种奢侈的场景从未出现过,我连做梦时都不敢主动去梦这样的场景,因为怕醒来时最终还是会失望,如今我长大成人却也只能够看着儿时幻想了无数次的场景发生在别人的身上,除了苍老了不少,父亲还是这个父亲,只不过我再也回不去了,在这样一种美好和谐的氛围里面我只能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我看着窗外突然就看得有些出神,是欢快的手机铃声唤回了我有些游离天外的神智,电话是唐吟打来的,他已经快到路口了,叫我过去接他。
敛了敛有些伤感的情绪,我调整好状态就出门接唐吟去了,路过花园时我刻意没有回头去看,我怕自己会舍不得离开。
我走到路口时唐吟正好也走到公路对面,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里面装的估计是买给老头子的酒,我和他默契地同时抬头隔着公路相视一笑。
再过一会会儿我们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祝福了,不知怎么的我这次对老头子特别有信心,这么多年以来除了物质上他无条件满足我之外他从来没有真真正正地为我做过些什么,这一次或许他看出了我的坚持,他成全我和唐吟这段感情则紧张的父子关系缓解,他不成全我们则加速父子关系的破裂,而我很庆幸他明智地选择了前者。
第二十章(回忆)
我向唐吟挥手示意他站在原地不要动等我过去,唐吟也微笑着点头表示他明白我的意思,我们之间的默契程度一向就这么超乎想象,仅仅只是一个在外人看来或许无关紧要的小动作我们就能够清楚明白对方的心意。
事情就发生在我正好举步朝对面的唐吟走过去的这一瞬间,这个时候我和唐吟之间只隔了一条不足十五米的公路,但却让我们永远地阴阳相隔。
一辆停在路边的丰田突然加速朝唐吟撞过去,我站在对面看得一清二楚但却无能为力,我开口叫唐吟赶紧躲开,可无奈距离太远环境太嘈杂他根本听不清楚我在声嘶力竭地大吼什么,我朝他飞奔而去,他却还是看着我笑得很甜,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我,外界的所有他都毫不在乎,他只是乖乖地听我的话站在原地等着我过去接他回家。
丰田撞上唐吟时我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天旋地转一般混乱,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车撞飞,不远处的前面是一辆载满碎玻璃渣的皮卡,而唐吟的降落点恰好就是那辆皮卡的车斗。
“哐当”一声,我飞奔的动作也跟着瞬间停止,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我不敢相信唐吟就这样在我面前被死神夺走了生命,我只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凶残得让人胆战心惊。
“你他妈的挡在路中间干什么?!找死啊?!”
“想死也别拖累街坊!”
“这人简直是不要命了吧?!”
……
各种凶神恶煞的粗鲁声音不绝于耳,我知道自己扰乱了交通秩序,可我真的挪不动一丝一毫,我想,或许这只是老天爷一不小心打了个盹儿,只要我不过去唐吟很快就会重新站起来告诉我说:“阿Ray,这只是我和你开的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小小的玩笑而已。”
可我终究还是太天真了,一些好心的路人帮忙把唐吟从车斗的一堆碎玻璃里抬了出来,从我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他浑身都插满了碎玻璃,眼睛、脸上、胸口、大腿、手臂……面目全非得我几乎快要认不出这个丑八怪居然是我那么爱着的唐吟。
在我的印象中唐吟总是活蹦乱跳的,他最爱的就是捣蛋和撒娇,他会吵着我叫我给他买两份鸡蛋仔,然后他一个人吃完连小小的一个都不会分给我,他会在我选择拒绝他的示爱时毫不犹豫地跳进湖里来刺激我为他伤心,他会明目张胆地在迎新晚会上唱送给我的《第一次》,他会在学生会的酒会上装出一副很懂喝酒的样子来蒙蔽我的视线,他还会做好多好多事情,这些事情无一不在证明着他爱我,可他现在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凉的公路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没救了,已经断气了。”
“撞得这么严重不翘辫子才怪。”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一个男孩子。”
……
让我吃惊的是撞死唐吟的司机居然没有驾车逃走,他还装模作样地拿出电话打了999,然后就斜倚在车门上一边悠闲地抽着烟一边等着警察的到来,我只和他对视了一眼就已经猜到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他的脖子上刺有“奉义”的专属标志,凡是加入“奉义”的人都会在身体的某个部位刺上这个龙飞凤舞的标志,而老头子的刺青则刺在右手臂上。
原来是他,是他让手下来杀害唐吟,可他之前明明已经答应了我和唐吟的事情,不,不对,他从来都没有正面回应过我,他只是叫我把唐吟带回家让他过过目,而我就错误地以为他已经允许我们继续交往,我记得很清楚他那晚和我说过一句话——是不是和你开玩笑你下个礼拜把他带回家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很显然,他和我开了一个永远都无法挽回的玩笑,他在我面前杀死了我最爱的人。
左一天,你个王八蛋!为什么要害死唐吟?!为什么要我亲眼目睹你残忍地杀害唐吟?!为什么连这一点点的自由都不肯给我?!既然根本就不同意为什么还要刻意给一个假的希望给我?!为什么?!
随后救护车和警车同时赶到,唐吟早已断气,到死他的手里仍旧紧紧地抓着送给老头子的见面礼不放,有些时候他甚至比我还要倔强,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傻瓜,现在小傻瓜再也回不来了,我一直期待着的那个惊喜最终也只能随着他的逝去而永远消散。
我的唐吟,永永远远地离我而去了。
随着司机的投案自首,案件很快便得到了解决,他一个人揽下了所有的罪名,宁愿被判终身监~禁也不肯站出来指证幕后黑手,我早该猜到的,老头子既然选他来撞死唐吟就该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后果,我只是不知道老头子究竟花了多少钱来买唐吟这条命。一百万?五百万?还是一千万?或者更多?一堆花花绿绿的钞票就能买下一条人命和一个人下半辈子的自由,真讽刺!
事后我被老头子软禁在他金碧辉煌的别墅里,一步都不能离开房门,多次反抗无效我也就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对于他的厉害手段我就算没有亲身经历过也亲眼见识过,比如唐吟的死,我知道他有无数种办法可以让我屈服,可这条命是我的,我要想结束它便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有一次老头子亲自给我送饭到房间来,我很镇定地问他为什么唐吟非死不可,他也很冷静地回答我说:“你是我左一天的儿子,我不允许你和一个男人纠缠不清,你觉得无所谓但是我丢不起这个人!你的下半辈子只能继承我的事业,为了一个男人闹绝食你不觉得害臊我都替你感到恶心!”
“恶心吗?”我嘲笑他,笑得连肩膀都花枝乱颤,“我和唐吟的事能有你玩未成年少女恶心?”
不出我的所料,他气得攥紧了拳头,我期待着他下一秒就会冲上来狠狠揍我一顿,可我想错了,他只是掀翻了桌上的饭菜然后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呵,掀翻就掀翻,反正我也不会吃!
被关在房间里的日子几乎让我分不清白天和黑夜,老头子叫人封死了窗户,连一条缝隙都没给我留,还收走了房间里所有有可能结束我生命的东西,他说了,我什么时候想通了就可以出去了。
真好笑,想通?我该想通什么?听他的话随随便便找个女人结婚?然后继承他的帮派成为“奉义”下一任的龙头老大?抱歉,我做不到!
从唐吟死的那时起就注定了这份父子之情再也没有修补的可能,我没办法原谅一个这样残忍没血性的父亲,他扼杀了我所有的希望,他斩断了我所有的后路,他亲手摧毁了我和他之间仅剩的那一点点父子情。
当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时我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只模模糊糊地看见是一个年轻女人的身影,她把收拾好的行李塞进我的手里,然后叫人把我送走。
然后意识彻底陷入了睡眠状态,等我再醒来时已经身在上海,右手手背上正在打着葡萄糖。
没有人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唯一清楚的就是我逃离了香港,逃离了那个恶魔一样的人,我终于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