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弟也是刚知晓此事,原来太傅去官回家修养之后有那起子眼色浅的捧高踩低,日日于太傅家门口倾倒秽物,这回回都来总有个洒扫不及的时候,正好就在那天出了事儿。太子应知太傅家中曾孙尚不足五岁,那天出门跑太急小厮奶娘又没看住,一不留神儿跌了一跤,竟生生让秽物之中的木刺戳了眼睛。”
太子与徐太傅极亲近,自然也知晓老人家对自个儿这唯一的曾孙极看重,此番这小儿伤了眼睛只怕是养不好了,太傅因此气极伤身倒也说的通。
“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出此恶毒伎俩害我太傅一家!”
“臣弟也纳闷儿呢,如今京兆尹正着人查探问话,想来不日定能要那女干细邪小人无处遁形。”
太子心系太傅也顾不得在六皇子面前显摆了,匆匆带人出了宫门,他身上有腰牌自然无需上头应允自可随意出入,可这却不意味着别人不会通报,这不,太子前脚出了宫门后脚皇帝就收到了信儿,当即这久居高位的父亲便怒摔了个鎏金茶碗儿。
“这小子越发没规矩了,也不知怎生了这么个沉不住气的性子,让人一点就着!”
宫中到处都是皇帝的眼线,太子今儿个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皇帝一边气恼老六手伸太长一边又恨大儿子禁不得鼓动,当真是……
“朽木不可雕!”
皇帝这也是气急了随便乱说的,他不会真就为着这么一件事而不待见大儿子,事实上太子除了耳根子软之外别的都极让人满意,处理朝政批阅奏章,每每交由他去办没有弄得不扎实的,这也是太子自小就沉不住气可皇帝却从未动过换储心思的根本原因。
想到这里皇帝又觉得好过了些,孩子年纪到底轻需得好生教导磨练,他由着老六去做这些小动作也未尝没有让大儿子摔跟头长记性的想法在,口头说道了这么些年这小子都不肯改,用这法子激一激未尝不可,往后若真因此改了性子成了材……如今这几个不规矩的正好给他练手。
******
京中事多,算来算去也不外乎人情和公干,夫夫两个各有各的人情要走各有各的琐事要忙,白日里总难见到,唯有夜间散场回了宅子才能好好在一处清净会儿,相聚越是这般难得就越是显得珍贵,是以四年来两人几乎没吵过架,因为他们连彼此亲近的时间都嫌不够。
当然,也有黑脸的时候,不过多是为着那临时犯蠢的人忧心。
“王小娃还好说,如今路都走不稳当呢让大河带着教教说话走路认人就好,王岳这孩子却是要请个启蒙先生了,你我皆不在家中久呆,还是托给稳妥些的人看顾得好。”
明珠逗了逗怀里的王小娃,他白日里总不在家,孩子小时总得多亲近些往后才能有感情,是以夜间回来他便经常将王小娃带在身边给他喂食哄他入睡,王岳有时也来,不过他对练武中的王大河和邹敏更感兴趣,是以明珠也不拘着他,只让王大河带着时留意些罢。
对于这小孩儿喜欢拳脚功夫明珠倒觉得挺稀奇,好似他们家在这事儿上正好都反着,平日里蹦来跳去没个消停的王小湖是小子里读书最好的,偏偏就吃不了习武的苦难以长久,而往常闷声不吭最是老实听话的王大河和王岳却对这些个武枪弄棒极感兴趣,真真是稀奇得很。
明珠不知道的是,王岳如此那王小湖是功不可没,小孩儿总觉得有王小湖在他弟弟的脸就不安全,奈何如今嫩大腿踢不动粗胳膊,所以小孩儿决定慢慢积攒武力值,以后争取捏回来。
他发誓,他肯定不会捏太多次!
“三岁倒也算不得大,这年纪不好请位份太重的先生恐怠慢了人家,不若于京中找个年岁小些家境稍差的秀才,由他带着念念百家姓也好。”
明珠也觉着这法子不错,年岁小没资历,更兼家中贫寒,这样的人极好拿捏,即便是对着个三岁的小娃娃也是不敢不用心的,如此带来的效果反倒比那些个功成名就之人来教导要好许多。
“你可曾遇着合适的?”
“正好有一个呢,就在东八胡同那边,早前与我们是门对门的邻居,此人姓余名观,我与他谈过几次话,倒是个难得通透的,如今正好十六,长大河大三岁,于家中教学再合适不过了。”
事情一经商定王名川便趁着休沐上门去抓人,两边早有交际彼此也信得过,这事儿倒是一拍即合。余观被请到家中替王岳开展学前教育,王岳听话懂事对于家长的安排也极配合,虽说年岁小念起书来极枯燥乏味,可难得这孩子坐得住,无须余观督促他自个儿便肯下苦功夫,如此学起东西来也一点不慢,听王名川说悟性倒是不输王小湖。
自家孩子脑子灵活明珠自然是高兴的,只孩子年纪太小不能总关在房里看书认字,一来怕伤了眼睛,二来男孩子总不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是以明珠便让余观只在早上歇歇停停教两个时辰就好,剩下的时间便让王大河将这孩子带着,或是踢踢打打或是左跑右跳,总之得将身子练结实些。小孩儿对这感兴趣倒也不觉着累,只夜间回到屋里身上总是灰扑扑的甚是狼狈,唯独精神头儿比早前怯生生谁都怕时好太多。
******
太子见到徐太傅之时老人家已经有些认不清人了,口眼歪斜时不时抽搐,竟是有中风之相。
“太傅!”
太子膝行至徐太傅床前,一旁立着的人皆惊慌退让匆忙劝解,又是看座又是搀扶,直将头上吓出一层毛毛汗才终究要那太子老老实实坐在了徐太傅面前拉着老人家的手失声痛哭。
“学生无能,让太傅受苦了!”
徐太傅在太子很小的时候便被请来手把手教导,说是师徒其实更像父子,说句大不敬的话,这情分比之同皇帝之间的父子情也是少不了几分的,他如今瞧着徐太傅这番模样心中自然煎熬,一时激动竟然没注意到自己说错了话。旁边立着的人皆低头眼观鼻鼻观心装聋子,纷纷在心里扇自个儿嘴巴子后悔为毛今天要过来凑热闹:太子不管不顾地说出这么一句话,说近点儿是恼恨自个儿无能让那捧高踩低的小人气得太傅中风,说远点儿……到底一切都是从皇帝去了太傅之职一事衍生出来的,真要仔细算起来这是将那位也给记恨上了。人父子没有隔夜仇,可听了这话的人却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太子如今是哭傻了,身边的人虽然有心要拦着消息不让外露,却怕太子耳根子软让徐府上下一哭便松口最后弄得他们里外不是人,于是纷纷在一边装傻不敢出头。
当然,也有警醒的直接去关了门窗,还在屋中之人瞧这阵仗心想今儿个怕是逃不过遂具伏地痛哭,弄得专心哀恸的太子都不解地回头看这跪了一地的人。
“这是怎了?”
问了这么句话之后太子才反应过来自个儿说错了话,他也不是个糊涂到底的,给人使了眼色手底下的人便纷纷亮出刀来以刀刃寒光威慑。
“太傅于孤有教养之恩,此番太傅病重孤自会禀明父皇求得宫中御医为太傅看诊,往后若是太傅……孤在一日,就会护得太傅亲眷一日,众位无须忧心。”
太子这话虽说没提及不让在场之人去外头乱说,可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他同徐家是拴在一条绳上的,徐家倒了太子未必会有事,而太子倒了徐家就彻底没了依傍,是否该紧守秘密,只要不是傻子就都能分得清楚。
果然,在太子整理好仪容离去之后徐家主母便将在场的下人全部杖毙,只留了几个心腹的仍旧从旁伺候,一众儿孙也得了教训不敢随意乱说,是以这事儿倒没传到坊间,不过却是第一时间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太子身边有皇帝眼线这是大家都知晓的,只具体是哪一个却不得而知了,太子在明知有这么个人在时还做了如此愚蠢的事也难怪皇帝又动了一回肝火,若不是宝嘉公主从旁扮蠢卖萌险险劝住,太子今儿个少不得又得过来跪上一个时辰再回去关几天禁闭,只臭骂一顿却是免不了了。近来因着太傅一事太子连着两次被骂成龟孙子,他从小到大都没这么憋屈过,再加上心中挂念太傅寝食难安,这一日日的脾气见长,周围侍奉的宫人免不得要被无辜牵连挨打受骂,皇帝被大臣搅得心火正旺呢哪里还会想着找儿子谈心解开心结,他是老大,谁敢有怨言!所以就又将太子抓来骂了一顿,这回还踹了一脚。
如此恶性循环,父子俩的关系陷入了从未有过的低谷。
此番明面儿上看来是太子做事太莽撞,可暗地里未尝没有权力争斗的因素在,而王家人做梦也没有预料到,这场争斗竟会将他们这样的小人物也给算计了进去。
第三十八章:欲陷害设毒计
薛信这几日装病在家过得甚是自在,如今他于博阳侯府之中吃穿不愁承爵在望,对翰林院的差事倒也不怎么上心了,不过是领个闲职,谁会没脑子凑上去挨揍呢。是以如今他的主要火力都集中在了如何对付三房上。薛仁这个病痨鬼眼见着都要不好了,这博阳侯的爵位已有一半儿扣在了他脑袋上,奈何半路杀出了个薛明玉生生打乱了薛信的计划,让人如何能高兴得起来。好在这薛明玉虽说有几分学问到底没经过正经世家教养言谈之中难免有些小家子气,父亲只要是还没糊涂就能看出来他的哪个孙子更合适些。
不过终究是不保险的。
“魏家那边果然又从锦州接回来一个薛氏族人?”
“魏芃亲口所说,想来做不得假的。”
薛氏自嫁到魏家掌权之后治家极严,他们轻易也安插不了人手到要紧位置,这些年来不过是着人旁敲侧击打探一下魏府中的阴私事,这魏芃便是他们消息的主要来源。魏芃是魏华庶子,于府中也算得个正经主子,只因着为人性格怪异同嫡母有仇,这才肯同他们合作透露些风声来谋取些许利益。
薛信沉吟良久,忽的捻须道:
“听闻王编修于殿上所言男妻便是从魏府接出,王编修祖籍又恰巧是锦州,这其间难道有甚瓜葛?”
闻此薛信长子薛明环却是面有喜色地凑到自个儿亲爹跟前儿低声说了一句:
“孩儿已着人打听到了,王编修那男妻姓薛名明珠,正是锦州人,若是锦州那支薛家旁系,按字辈排过来倒与孩儿和……堂弟同一辈呢。”
而且年纪也差不多。
这些个迹象综合起来事情就有趣儿了,难道当初弄错人了?若薛明珠果然是二房亲生骨肉那事情就好办了,薛明珠同王名川两个是圣上做的媒,这婚事是如何也赖不掉的,而博阳侯的位子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一个男妻来坐,如此若将薛明珠给认了回来,那薛信可不就是最合适不过的继承人了么。
“你派几个人好生去查查,锦州那边也着人彻查,务必……不能让旁支血脉鱼目混珠。”
薛明环领了差事欢欢喜喜地跑去查东西了,他是二房嫡长子,老爹若是得了爵位博阳侯的位子到最后也会成为他囊中之物,是以薛明环对这事儿极上心,当天便着人去了锦州。
而被人算计着的薛明玉呢?他如今也知晓光靠自己的能力这秘密应当是守不住了,薛定师的意思是让他于众位皇子之中寻得一个去讨好逢迎,若承诺将来得了博阳侯爵位仍旧追随这位主子,以侯府许好处对方自然会看在这份助力的份儿上帮薛明玉运作。虽说法子不牢靠,却也强过干等着任人宰割得好,是以薛明玉便开始搜集诸位皇子的信息。
太子如今最得皇帝看重,身边从不缺他这样的人,有的是王侯支持正统,他这么个连刀都没法儿攥紧的人如何能入得了太子之眼,所以算来算去综合各方得失之后薛明玉便瞄上了与太子有一争之力的五皇子。虽说如今五皇子已然被派去修筑皇陵眼看着要失势,可手上的实权却是没让人分出去的,不过是从他手里转了一半儿到六皇子手里罢,京中之人都知晓五皇子与六皇子之间的情谊,皇帝这般做用意也极明显——他不让这儿子当皇帝,可是仍旧是看重他的才华外人不准随意轻贱的。
薛明玉打定主意要投靠五皇子,只如今人不在京中不好搭上线,于是他便退而求其次想从六皇子这边找突破。白日里他得去翰林院,唯有晚间或是休沐之时方得空运转此事,是以身边便得有个人时时打听目标人物动向,可薛明玉手底下能用的人少得可怜,入京三年多交际场上认下来的人虽不少,肯替他帮忙同时还能保密的当真没有几个,是以即便两个月之前他就收到了薛定师的信,却直到现在了才终于同六皇子搭上线儿,说是今儿个在安祥楼有桌酒席,也不知他托人使了何种手段竟真就拿到了帖子。
******
“得亏是快要入冬准备新年了,否则也不知何时本王才能这般堂堂正正出来喝酒。”
五皇子豪气地干掉了一海碗酒,六皇子一边亲手替他满上一边笑着道:
“五哥喝酒这般豪气,一会儿若是醉了弟弟我可不负责抬回去。”
五皇子笑着又将这新的一碗干了,六皇子怕真会出事儿便让人将海碗撤下取了酒杯来。
“你这人做事就是忒小心,我的酒量自个儿清楚得很,用这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喝着忒没劲。”
五皇子因着习武的关系于众皇子之中算得上是性子最豪爽的一个了,又因他幼有才名文武都极拿得出手,是以宫外倒结交了不少兴趣相投的能人异士,不夸张的说,即便是他如今被打压了,可手底下的能人却一点不比太子少。
外人都以为如此,可唯有亲近的人才知晓,这些个名声和食客一多半儿是六皇子替他挣出来的,是以在众兄弟都不可信赖之时五皇子仍旧对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极信任,比自己还信任都是有的。
“非常时节还是小心为上,年关将至,五哥莫要疏忽了让人钻去空子。”
见兄弟执意如此那五皇子也不再坚持,转而问起了当初在街上偶然瞧见的美人。
“早替你打听了,也别怪弟弟啰嗦,五哥既有远志这些个心思还是少动为好。”
“你哥哥我平生也就美酒美人两个爱好,如今让人挤兑到了那偏远地界儿去受苦,还不兴我偶尔回来找找乐子?”
六皇子嘴上在劝可却始终没将话说死,当初他们偶然看见的就是第一天回京的明珠,虽说是六皇子有意安排,可五皇子这般轻易就上当了却也让他极瞧不上,好在事情顺利进展到这一步也对他颇为有利,是以即便心中鄙夷他面上也半点不显,只装作被逼无奈说出了明珠来历。
“我已着人问好了,此人便是京中近日来声名鹊起的一壶酒庄主人,无甚官职也无亲故兄弟,只听闻好似是哪家男妻,若问消息源头却是查不真切了。”
能在京中做出一番事业来的都是有好手段之人,自然不可能轻易要人查出根底来,老六能查到这许多已是不易,当下五皇子也没起疑,只叹息道:
“若果真是别家男妻倒不好办了,美人虽说值得结交,可春宵一度却毁了人姻缘,这岂不是大大的罪过。”
听出了五皇子言语中的不甘和暗示,六皇子装了一会儿傻,那五皇子瞅着有门儿又央求了些时候,终究得了这么一番话。
“话虽如此,可皇兄却有所不知——此人的一壶酒庄可是租的高尚书之子高穗的铺子。听人言,此人与高穗……私交颇深,就连魏家老四都与其来往甚密呢。”
闻此五皇子一改此前颓颓之色,双眼都有些冒光,高穗可是京中出了名的荤素不忌男女通吃,再加上魏家的那个也来掺了一脚,这美人想来也不是甚贞烈的,若许以好处怕是自荐枕席都有可能。
越想越觉着此事靠谱,五皇子在皇陵那边憋狠了回来正想找些个优质货色好生慰劳慰劳,如今有这么个尤物送上门儿来他岂有放过之理,当下便着人去一壶酒庄那边守着准备逮人。六皇子假装劝人不及不想沾手,五皇子也不勉强,他自来无节操惯了还说是若真将此人弄来少不得要兄弟同享以报今日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