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嗷嗷,明珠哥我不敢了,我……嗷嗷嗷!!!”
“拖延时间的法子有得是,你怎的用了最笨的一种,那时若是有人帮忙收拾你你待如何?吃亏了谁来救你!便是不吃亏,那魏芃瞧着也不似个大度的,将这仇记下了往后若找机会折腾你该如何是好。”
当时刚送走王名川,明珠前脚蹿回房里消灭罪证后脚魏芳便带着人上门了,王小湖也是个急智的,生怕明珠没藏好遂跑上去揪着魏芃揍要拖延时间,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刚才是谁在骂又骂了些什么,只瞧着唯有魏芃被绑住了好欺负些才挑了他下手。
“我当时也没想着别的,下回,下回一定计划周全些!”
小孩儿可怜巴巴地踮着脚往明珠揪耳朵的方向伸脑袋,明珠瞧他这模样也没舍得再使劲,只将其中利害又对王小湖说了一番才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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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芳将魏芃这边的事儿料理干净了倒没马上去找明珠,反倒是去了母亲薛氏处回话,毕竟明珠之父薛仁同她是亲兄妹,这层血缘是再亲近没有的,作为长辈薛氏从来就对那流落在外的兄长骨肉甚是挂心。
“那孩子有此度量倒也是难得,乡野之中生长了十来年,也是苦了他了。”
谈起明珠薛氏自然免不得想起当初薛家遭难的那会儿,彼时她已嫁作他人妇倒少了被牵连的灾祸,可娘家遭难她却束手无策,这份凄苦也是难以同外人道的。当初薛家死了不少人,单是他们这辈儿的便死了一嫡一庶两个亲哥哥,旁的支系死伤不等,一个家族险些就这般败落了。
“也是圣上有天神保佑登得大宝才能要咱们薛家又有了出头之日,哎,可怜我那两位兄长……”
薛氏掩面哭了一阵儿,魏芳从旁劝着不抵用,脑筋一转却是扯开话题说起了明珠来。
“表弟那脸上的斑如今是彻底治好了,前些日子为着治病将他拘得有些狠了,如今正该要他出来走走散散心呢,母亲只在他昏睡之时见过一次,何不挑个日子要他过来仔细瞧瞧?表弟模样生得极好,母亲见着自然会喜欢的。”
“自然是要见的,你自来稳妥,明珠交由你照看为娘再放心不过,只需记着莫要走漏了风声,如今薛家那边也不清不楚的,这孩子在外头吃了恁多苦就别让他再搅进去掺和了。”
薛氏又细细叮嘱了一番,小到明珠的日常起居大到于京中安排他机会露面交游都一一交代了,魏芳不分巨细皆应了下来,母子两个一处说至夜色四合才罢,薛氏哭了一阵也是乏了,有婢子上前伺候梳洗安寝,魏芳则出门掉头去了明珠安置之处。
守门之人都是魏芳安排下的见他来了自然没有拦着报信儿的道理,经下人引路他极顺畅地找着了明珠,推门进去之时正撞见明珠抓着王小湖的手手把手纠正他写字。虽说已经有了秀才功名,可八岁大的王小湖同学那一手字仍旧看得人很捉急,虽然比五岁之时的狗爬好了许多,可仍旧没有突破很捉急的范围。
天儿已然全黑了,廊上隔几步挂着灯笼照明,光线自然不如屋内那般明朗,魏芳在房门开后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待到适应过来后才瞧清楚那张好看得有些陌生的脸正极仔细地对着纸笔,间或偏头瞧瞧那孩子的坐姿,若有不妥便动作极自然如同做了千百回那般伸手拍拍小孩儿微微弓起的背。
早前在母亲那处攒下的负面情绪难得的散了个干净。
“灯下自然不如白日时亮堂,莫要让孩子写久了,仔细伤了眼睛。”
明珠抬眼瞧了瞧魏芳,倒没再催着王小湖继续练字,只让他记着明儿个写够十张大字补上今天的份儿便催促他去洗刷上床了。
“今儿个热闹没少看,你夜里不歇歇还来我这处作甚,嫌白天没累够还是怎的?”
明珠说话的语气并不怎么好,魏芳也不生气,反倒是极耐心地同他说起了自个儿的母亲。
“娘同我念叨着想见你,明儿个一早我来找你一同去她那儿坐坐罢,亲姑侄的她也一直记挂着你的安危没少掉眼泪呢。”
既是长辈那于情于理明珠都得去瞧瞧的,这事儿他倒是爽快地应下了,不过却是另提了个要求——让魏芳将王小湖送回去。这小子在这儿一直呆着也不是个办法,小湖好动,让他在这儿呆个两三天收收性子也没甚大不了,可架不住长期这般耗着,他是个闲不住的陡然憋在一处动弹不得胡闹不得,便是不闯祸呢明珠瞧着也舍不得的。
“你若担心他没玩伴我自可安排着他同我那侄儿一同去家学,先生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带,孩子混在一处也热闹些。”
贵族子弟去公学的也有,可为着家中子弟的不同情况还是另聘西席设家学的居多,毕竟在公学先生要兼顾一群,而家学却能按着亲长意思专顾自家子弟,是以有条件些的都愿意办家学,只等孩子长到一定年纪需要积攒人脉了才放去公学与人交际。
不得不说魏芳很狡猾,他这么一提明珠却是犹豫了:王小湖到了年纪也该有人专门指导,可王名川在外游走难以抽太多时间来教导他,而王家人初到京城半点根基没有想请到好些的先生教学也难如登天,这般想来反倒是让王小湖留在这儿蹭蹭课要好些。
“我,我我我留下来!不回去!”
正在明珠思量之时王小湖却是穿着里衣蹿了出来揪着明珠的胳膊不撒手,原来他不放心明珠大半夜的同个坏人独处,非得偷偷躲在一旁观察着准备一有不对就冲上来帮忙,没想到却听见了明珠要将他送走的话。
“你久不回家你大哥怎能放得下心?”
“我放你一个人在坏蛋窝里大哥更不放心!”
明珠被噎得说不出话,坏蛋窝成员魏芳却是笑得跟只女干计得逞了的狐狸一般,想来也是,放王小湖回去可不就是告诉王名川人在他这儿了么,虽说也不怕他上门来理论,可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的。
王小湖歪缠了些时候,明珠终究还是松口让他留了下来,也罢,趁着这机会让王小湖接触接触世家子弟也好,往后多少有些用处,便是没大用呢,瞧瞧大家族之人的气度做派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也罢,只到底不能让家里担心,还得劳烦表哥让江家大哥带个话,说是接去江府住个几日,莫要叫他白担心才好。”
江家大哥就是指的江承,这货当初跟明珠说要南下游学是假,跑去跟魏芳通风报信来捉他是真,前些日子替他治病的人里也有他的,只两人没怎么说话就是了。
“这是自然。”
江承同他交好又知晓内幕,这个忙倒是帮得极容易。魏芳觉着自个儿瞒得挺好所以笑得极真诚,明珠为自己成功做了表面功夫将事情圆了过去也笑得极真诚,王小湖则窝在明珠怀里打了个哈欠,撇撇嘴巴脑袋一歪睡他大觉去。
第十八章:消除隐患过家门
明珠次日便带着王小湖去见了薛氏,四十来岁的年纪,养尊处优惯便是穿戴无甚出彩呢也自有一番雍容贵气。她同明珠见面后旁的没说姑侄两个先抱着哭了一阵,明珠是个西贝货自然感触不深,可无奈人家亲姑姑如此悲痛他不装装样子便说不过去,是以为着应景儿也暗自掐了自己一把生生逼出几滴眼泪来。
“哎,你刚生下来时那算命的瞎子还曾说是个有福的,哪曾想福气没享几天呢便遇上灾祸,这受罪一开头儿便再停不下来,生生要你遭了十多年的罪,连你亲娘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我苦命的孩子!”
薛氏拉着明珠哭了好长时间,待到有些脱力了才险险被劝住,魏芳递了杯茶过去要薛氏润润嗓子,明珠极识相地接了过来服侍薛氏喝了,这才稍稍稳定些情绪将话题转移到了旁的事情上。
“好孩子,虽说姑妈只同你见过两次,却也能瞧出来你是个品性好的,薛家那边的事儿你表哥约莫同你提过几句,只我怕你养病时多想伤神没要他细说,如今你已无大碍,是该知晓些东西了。”
薛氏拍了拍明珠的手背不说话,明珠也不是个傻的,要魏芳将王小湖带出去只留下自己同薛氏两个时她才继续说到,
“薛家之事还得追溯到先皇在位时的那场变故,因巫蛊一案太子被除名下狱,你祖父拼死力荐要保太子结果却是触怒圣颜阖家遭难。巫蛊一事牵涉甚广,朝中自有一番较量我深居内宅对此事知晓不深,直到薛家保太子不成反被诬陷同流合污抄家下狱之时才晓得大难临头,彼时你尚在襁褓之中,好在你爹早预料到这场变故抢先一步要人将你送走才免过被牵连,及至宫车晏驾朝野动荡,薛家着实经了好一番较量才又有了今日。”
薛氏长叹一声,薛家虽说挺了过来,可亲故却死了大半,薛家主母在狱中病死,叔侄几个不忍酷刑也撞墙去了,唯留下几个坚毅的扛过去,却也落下一身病痛身子大不如前,便是如今日子好过了仍旧没能彻底治好。
“当初京城这边着实太乱没顾得上你,等到缓过来要寻人之时才发现早断了音讯。往后之事你大略也知晓了,薛家旁支那些个下贱坯子,京城本家遭难之时全都想着撇清干系不被牵连,对你怕是也不怎么尽心,如今瞧着京中日子好过了却又厚着脸皮换了自家子侄来滥竽充数,哼,真当我们眼睛瞎了还是怎的!”
明珠没问他们是怎么认定自己是正品被弄回去的薛明玉才是山寨,隐约也猜到了同当初薛家人死活要从自个儿这要去的玉环有关。
“姑妈莫再为着往事伤神,不值当。”
“哎,也是薛家命中该有此劫,这些年来我也看淡不少,若非如今又生了变故我也不会为此心忧。”
原来薛家当初为保太子而元气大伤,今上也就是原太子即位后嘉奖功臣,薛家那是头一份儿的,是以这些年来靠着圣上眷顾薛家还活着的人都得了大恩典,升官进爵是铁定的了,连死在狱中之人也被追谥造册,一时间薛家在京中风头无两。
“你祖父封邑博阳安郡这一片,领正经的侯爵,你大伯同四叔已然亡故暂且不提,二伯同你爹两个原也得了实差,只你爹身子不好如今已赋闲在家久不问正事,唯有这二伯几经周转下来倒是领着翰林院学士的清水差事。”
翰林院虽说没甚实权却是个不错的平台,科举取士,这每届招上来的青年才俊除开外放的多进了翰林院,倒不是真让他们做学问,而是为将来入仕做准备,是以这翰林院也算是个人才储备机构,想培植势力的进入这边示好准没错,只薛信在里头呆着意义又有些不同。薛信早年就有贤名流传坊间,才德品貌无人不夸赞,更兼今上提携领学士之职也是应当,原本与三房也没甚冲突,没成想却是在博阳侯爵位的继承上出了问题。
“早年你未找回来之时你爹膝下没个一儿半女,他又伤了身子再没法儿生育,你祖父便寻思着让二伯过继一个儿子在你爹名下,将来爵位还是传与你爹,只你爹是个固执的非得寻你死活不肯过继,如此却是寒了祖父的心要他开始偏向二房,更兼二伯在外经营得当很是博得了一番好名声,你爹久不与外界接触自然在外人眼中比不上你二伯,如今……怕是连你祖父也越发这般觉着了。”
这倒是好理解,袭爵这事儿搁谁家都得斗上一斗,原本薛信以为这博阳侯要么落到他头上要么次一些落到他儿子头上,两者皆在忍受范围内,可偏偏这个时候薛明玉被弄回去了。二房占着个长字和贤字,三房又占着个嫡字,选哪边都像是对的,实则选哪边都是错的,是以便生生耗着拖到如今了这世子都未定下来,薛家如今的混乱可见一斑。
明珠墨墨在心里为薛明玉点了根蜡烛。
“二房同三房闹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且在这边住着,若有缺的定要使个人来同我说清楚,切莫委屈自己才好。”
薛家那边局势未定,明珠此时过去即便是被正名了也不见得能安稳活下去,大户人家阴私事儿不少,薛家虽说剩下的人口没多少了也同样争得厉害。
“我总在府上住着也不是个事儿,姑妈想必也知晓我如今的身份,虽说为人不齿可明珠的确已经嫁入王家,万没有久居别家放着丈夫独自一人过活的理。”
“糊涂!”
薛氏刚才还亲亲热热地拉着明珠的手,可听到明珠如此说之后却是发了好一通脾气。
“你是薛家嫡孙,将来要继承爵位之人,怎的会想着回去给人做男妻?但凡是个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都不会做如此下作之事,你怎的糊涂至此!”
早就想过会被人拒绝,明珠心里已然有了准备,是以见薛氏如此也并不吃惊,反倒是神色坚决地道:
“我早年不得志之时蒙王家救济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如今得志了却翻脸不认人,难道这就是大丈夫所为?”
“明珠啊你别犯傻,报恩哪样不行,非得搭上自个儿前程?你同王家那个虽说过过户了,可你本就不是薛定师那一支的如何做得准了,便是不认也合乎法度,薛家再对王名川稍加提携也算是报了昔日恩情,如此岂不皆大欢喜,好过你跟着他蹉跎一生。”
薛氏已然认定明珠是如何劝都不肯听的,事已至此争这些口舌功夫也没甚意思,不如先拖着再从长计议。王名川如今并未显名,薛家魏家却是家大业大要折腾这么个举人轻而易举,明珠不会傻到惹怒他们去毁名川前程,不过是先将这茬揭过去稳住魏家再从长计议。
他如今都未正名呢,袭爵一事还没影儿没得为这伤了和气。
见明珠不再坚持薛氏松了口气,又同明珠说了些体己话才放他离开,刚一出门儿王小湖便缠了过来问东问西,明珠一巴掌拍过去要他老实了,这才得空同魏芳说话。
“我要见王名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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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名川因着心里记挂着明珠那边遂越发加紧时间读书,春闱汇集了天下有才之人,他早年那些个名声放到此处根本不够看的,要想在其中脱颖而出还需得下一番狠功夫。江承因着在锦州的情分倒是对他颇为照顾,平日里讲学也多将王名川带着,久而久之便有人猜测王名川的身份,毕竟江源虽说名声极响却也轻易不收徒,如今却对个名不见经传的举子多有看顾,不得不让人好奇进而打听接触,这一番交流下来却是为王名川的才情所折服,纷纷感叹江源的眼光独到,不是不收徒,而是别人他看不上眼罢了。
江源这大半辈子积攒下来的人脉和名声都在王名川身上起了极大作用,王名川此人人才品貌皆是一等一的,偏生脑子灵活胸中有墨又占了长相的便宜,端的是文采风流俊秀无双,入京不过数月便打响了名声,更兼他早年跟着明珠做生意将性子打磨得极为圆滑善于交际,这上下左右的关系处理得极是妥帖别人要嫉妒他还嫉妒不起来。
“月盈则亏水满自溢,你如今已然有了名声便莫再在这上头花费功夫,想来这些日子的经营下来魏家之人也不敢轻易动你,往后便踏实做学问罢,不管我如何为你铺路,科举一事仍旧得凭真本事的。”
江源帮王名川也不是突发奇想,一来是惜才,二来也是看不惯薛家魏家的做派想帮上一帮,这才不遗余力地为王名川造势好让那些个动歪心思要阻他前程的人有所顾忌。
王名川自然知晓江源苦心,遂极受教地收敛心思闭门谢客踏实读书,孙锦绣带着薛明玉上门来找过几次,都被王名川以学业为重待春闱过后再登门谢罪给拒绝了,孙锦绣倒是不恼,反倒是被王名川说得极为羞愧转而也踏实读书去了,剩了薛明玉一个人也不好再讨没趣儿难得的收了心思。京中有相熟之人知晓此事多赞王名川谦逊踏实不骄不躁,要他的名声又好了一层。
不得不说,这拒绝的手段极为重要,同样是闭门谢客,同样是一方才子,那付涛便得了个阴沉自闭的名声,王名川却是能得到一致好评,无关逢迎讨好端看个人手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