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酒冷掌心触到一片湿润,苏慕华竟然已在他手中落了泪。
第五十一章:红尘劫 磊落意 谁解风流(一)
夜风渐冷,苏慕华如浮沉在浪尖的孤舟,身上的男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动作越发狂乱。衣袍上的金线磨蹭着他的肌肤,眼前是看不见的黑暗,痛楚渐渐麻木。
天光将晓,陆酒冷终于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将青年牢牢抱在怀中。苏慕华已经沉沉睡去,狭长的眼角染了薄红。陆酒冷抬手点了他的睡穴,让青年陷入更深的沉睡。
他起身离开之际,却发现二人的发在昨夜纠缠之际,不知何时已有一缕缠在一处,成了死结。
晨光凝白,枕上席间,二人交缠的发似落了一层霜。
陆酒冷手中握着那缕发,唇畔露了一缕温柔的笑,自袖中抽出刀,割断了那截发。他将二人的纠缠在一起的断发收起,放入贴身的暗器袋。自榻边拾起苏慕华的衣服,为他穿上。他的动作很慢,却没有半点犹豫,连袍角的每一丝皱褶都抚平。他甚至连苏慕华挽发的发簪都为他簪上,然后起身自包袱中取出一套黑色的劲装为自己结束好。
门外轻轻敲了几声,陆酒冷将苏慕华自榻上抱起,打开船门。门外站着一位穿着粗布衣裳的青年。
那青年见了陆酒冷便弯下腰去,行礼道,“庄主,林小墨接令而来。”
这青年正是当年陆酒冷回寻欢山庄时,赠了一柄天水青的林小墨。如今七八年过去,昔日的少年也长成了伟岸的男子。
陆酒冷目光落在他脸上,“小墨,我要你立誓,绝不负我今日所托。”
林小墨目中神色一凛,当下认认真真地立了一个誓言,又道,“庄主但请吩咐,小墨就算豁出这条命不要,也绝不负您所托。”
陆酒冷点了点头,“你们来了多少人?”
林小墨笑道,“我们杀部来了四人,都混在那杂耍班子里。”
陆酒冷将苏慕华递与他,“你们四人护送他先回寻欢山庄,这一路上你们用绑也好,用下药也好,都不能让他逃了。”
林小墨笑道,“庄主放心,同行的兄弟中有个用药的好手,一个机关好手,总不致让他逃了。”
陆酒冷淡淡一笑,又继续道,“从此地回去,就算日夜兼程也要半个月。到了山庄之后……装作疏于防备,让他逃走。”
林小墨应了是,又道,“那他逃走后,可要派人手盯梢他?”
“不必。”
林小墨讶异道,“这是为何?庄主既然要放他,又何必送他回山庄。”
陆酒冷看了他一眼,语中带上几分严厉,“我记得杀部的规矩是,从不问命令的缘由。”
林小墨脸色一白,垂手道,“小墨错了,请庄主责罚。”
陆酒冷道,“你初掌杀部,我不多罚你。你回去后,自去刑堂领五十鞭刑吧。”
林小墨应了,又听陆酒冷道,“对于我让你送他回寻欢山庄之事,他若问你,你不可吐露半字。”
林小墨自然应了。
陆酒冷将苏慕华递与他手中,“记得,无论何时都不许伤了他,哪怕他要杀你们。”
他的命令不通情理得很,林小墨注视着他的眼神,却说不出一个怀疑的字眼。
陆酒冷深深凝视着苏慕华沉睡的脸,手将他脸颊上的乱发拂去,低语道,“小苏,你问我将你当成了什么,我可以答你……无论你我因何相遇,算计也好,骗局也好。对陆绝而言,此生挚爱者……唯你一人。”
船靠了岸,杂耍班子雇了一辆大车离去。
水桶腰的新嫁娘下船时为风吹动裙摆,闪了腰,由丫鬟扶了,坐在树林边揉着腰,倒没跟上来。
那一班读书人是上京的,倒与他们同路。
一行人便热热闹闹地往京城去,到了集镇,秦永立唤人去买了马来。
燕王朱永宁骑在一匹毛发乌亮的马上,这样的马匹在这小城也算难得了,读书人中有数位只买到了驴。
燕王摇着折扇道,“奴儿办事深得我心啊。”
秦永立勒了马缰,冷哼道,“老爷满意就好了,骑稳了,小心别被马踢下来。”
朱永宁笑道,“老爷我坏人姻缘,做了亏心事。做梦都怕被驴踢。好在奴儿贴心,没有为老爷我寻了驴来,这马么,与驴毕竟是不同的。”
秦永立遥遥想了想,一身锦袍的朱永宁骑了一头毛驴进京,也不禁莞尔,“若我寻了一头驴来,说不定老爷还能学张果老倒骑驴,就此成仙了。”
朱永宁摇了摇折扇,“奴儿的笑话可真冷,成仙?成仙怎如人世逍遥快活,有美人在怀,唉……可惜有的人偏偏全无情趣,好端端的一个美人,竟然就这么推出去。要是换了本王……”
陆酒冷与他们二人并辔而行,脸上的神情无悲无喜,只淡淡地问道,“换了王爷如何?”
“本王么?”朱永宁目光落在远方天际白云苍狗,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一笑,“本王自然是惜花之人,这点奴儿最清楚不过了。”
秦永立懒得理他,一行人往北走,渐渐靠近京城。
花树掩楼台,白衣男子手中转了一管碧绿竹笛,日影照见一张清俊的脸,这人正是叶温言。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落在帘外,低声禀告道,“府主,皇觉寺传来密报,孙晟昨夜于狱中自尽了。”
叶温言猛然一惊,刹那心下生起了悔意,他早该料到,舒青袖既然已经脱困了,孙晟一心护燕王,又如何还会活下去?
叶温言问道,“他如何死的?”
暗卫禀道,“他撞了柱,死状极惨,连头颅也……”
叶温言想了想,吩咐道,“封锁消息,将皇觉寺知道此事的人都杀了。”
暗卫领命而去。
叶温言掀开香炉盖子,添进一块褐色的香料。
他以指轻按眉心,深吸一口气,浓烈的香氛让他心头清明。
他一贯心思缜密,这几日胸中却总有一股戾气挥之不去,让他难以静心,只有这焚香能片刻遏制焦躁的情绪。
玉焚香是唐门的之物,虽不是毒,却能让人成瘾。
这一局他已不得不应,纵然付出再多的代价。
第五十一章:红尘劫 磊落意 谁解风流(二)
月光照在林间小道上,车辕在落叶上滚过,车并不很豪华,车的前半部堆放了不少笼子,一头老虎在不大的笼子里打着呵欠。累在它头上的那只笼子里,一只绿尾鹦鹉正在活泼快活地跳着。车的后半部垂着帘子,看不清车内的情况。
“林大哥……不早了,是继续前行,还是扎营休息了。”
林小墨道,“便扎营吧……这是……”
月光照在林间深处的茅草屋上,屋内掌着灯,灯光自窗口洒了出来,窗口映了个人的剪影,看那侧影竟是个妙龄的女子。
林小墨心道,莫非是守林人的小屋,不过这守林人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女子。
林中忽然传来歌声,虚无缥缈的歌声在林间如鬼魅一般飘荡。
林小墨心底警兆顿生,手中拔了剑,四人一起护住了马车。
屋内并无动静,只有歌声轻荡。
月已上中天。
“你们守在此处,我过去看看。”林小墨吩咐一声,提着剑向着那茅舍而去。
片刻之后,留守的三人看见点了灯的窗口多了一道人影。
二人相对而坐,灯火相伴。
“啧,看不出林大哥还有这一手。”留守的人啧然一叹。
“那我们怎么办?”
“如此寒夜,也不知道林大哥肯不肯分一杯酒给我们。”
“你想得可美了,若能喝上一杯暖茶,我也就知足了。”
密林之中,寻欢山庄众人此刻听见屋中传来一句话语声,赫然是林小墨的声音,“大家进来喝酒吧,这位姑娘并无恶意。”
寒夜孤冷,那灯火的温暖是何等诱惑。
不过一位弱质女子,他们有这么多人,又有何可惧怕?
众人嘻嘻哈哈向着那林中小屋走去。
京师之中,皇觉寺的大火已经烧了一整日仍未有休止的迹象。
是夜,春风得意进宝楼。
屋中坐了一人,身着淡柳色长袍,眉稍眼底竟是笑意。
他手中捧了一杯茶,慢慢吹着。
他的身侧一位宝蓝衣衫的俊俏青年,一脸发愁地盯着手中的杯子,终是下了决心将手中的杯子往案上一放,“消息带到,我走了。”
柳衫男子缓缓道,“天已经黑了,你要去哪?”
青年叹了口气,“哪都可以,风尘烟花之地多少有些消息,只要再和你喝茶喝下去,我都要闷死了。”
说完这句话,青年站起身来,向着门外而去。
这二人正是春风得意进宝楼的总管谢若之,和无事亭亭主肖无忧。
谢若之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轻叹道,“风尘烟花之地的消息太浑浊了,不如在此处静候消息,清清静静。”
“总管,总管……”少女在窗外探了个头,谢若之头也不抬,依旧捧着茶道,“醉月楼的金老板免费大酬宾了?”
“不是。”
“那宝月斋的银老板打五折了?”
“也不是。”
“那……将进酒的铜老板……”
少女跳进屋中,自他手中夺了茶盅,“哎呀,我的爷,你能不能不要整天就记得金银铜……接下来该说铁老板了。”
谢若之认真地摇了摇头道,“大胡同的铁老板是铁公鸡一只,就算他爱妾给他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也不可能让他的铁器便宜上一个铜板,又如何能让你专门跑到我这来。”
“当然不是这些,总管你就惦记着钱,我寻你是因为这几日你让我看的那位公子……”
谢若之皱了皱眉,“舒青袖……他怎么了?”
“他……他听说皇觉寺着了火,非要过去看看,我只好点了他的睡穴。”
“那便……让他睡吧。”谢若之一副深怕麻烦的模样,转眼在那少女身上一看,这女子身着紧身黑衣,做的是夜行人的打扮,唬了一跳道,“你又为何穿成这样?”
少女撇了嘴道,“明日是我的生辰,苏楼主不见踪影,连得意居的桃花公子都不见了,他们答应了要给我的礼物都不见了踪影。我听说啊……皇觉寺起了火,和尚们抢了一些宝物出来。”
谢若之道,“小羽,你是要去乘火打劫?”
“何必说得这么难听,我是去看看和尚们有没什么东西忘了搬。”
“不许去。”
“哦?不去,总管莫非你与那皇觉寺的和尚们有什么?”那叫小羽的丫头在他面前坐下,看着眼前的两个空杯,“耶,总管你方才有客?总管要我别去皇觉寺,小羽便听你的,不过……”
“小羽可知方才是何人寻我?”
小羽笑道,“小羽并不知道,不过小羽知道会来寻总管的一定不是普通人。”
“是无事亭亭主肖无忧。”
小羽眼睛一亮,又听到谢若之道,“小羽可知肖无忧往何处去了?”
“不知,你快说。”
“他去打探消息去了,他去哪我也不知道。不过,无事亭主所在的地方一定是最多江湖秘密的地方。喂,你去哪?”
小羽回头一笑道,“我自然是去寻那无事亭主,无论他去了哪里,只要还在这京城中便没有本姑娘寻不出来的。”
林中歌声已经停止,自那小屋中走出了一个人。
这人身上穿着一件红嫁衣,身材倒有水桶粗,竟是那船上的待嫁新娘。林小墨为她点了穴道,提在手中,推到马车的近前。
他一进那屋中就着了机关,为这人困住,接下来就看见这人拿了两个假人在窗上演起了皮影。
那人竟然能学了他的声音,将他的同伴骗进屋来。
林小墨心中深悔不已,当下默不作声,用功偷偷冲击着穴道。
那人将他推到马车的近前,停下足来,掀开车帘,那车座之中铺着厚厚的毡子,一位青年双目微合正躺在上面。可不正是陆酒冷让他们护送回寻欢山庄的苏慕华。
林小墨看见那女子飞快地解下衣裙,那水桶般的腰身奇迹般地扁了下去,仔细看去,眼前竟是一位身着红衣的男子。
那红衣男子手中剑往林小墨喉间一递,沉声道,“交出解药,我让你死得痛快点。”
林小墨冷笑道,“你尽管动手好了,我负庄主所托,本就无颜再活下去。”
红衣男子道,“你觉得冤枉?我为了擒你们,布下了机关出自鲁班世家的吴不巧,而那摄魂之音也是传自拜月教,你们几位小子,让爷颇费了一番功夫。”
林小墨道,“邪门歪道,你可敢和我正正经经地打一场。”
红衣男子忍不住笑了,“寻欢山庄的杀部什么时候要和人正正经经地比斗了。”
“你是何人?”
“告诉你也无妨,我便是春风得意进宝楼的陶行影。”
林小墨一惊,“桃花公子?”
陶行影笑眯眯将剑横在他的脖颈道,“你既然敢擒我家楼主,又何必做出这副吃惊的模样?交出解药。”
“行影,不必为难他。”
陶行影抬头看去,喜道,“楼主,你醒了。”
苏慕华自车中走下,道,“我的楞严经虽未大成,但慢慢逼毒,也是不容易困住的。”
第五十一章:红尘劫 磊落意 谁解风流(三)
林小墨觉得喉间压力消失,陶行影将手中剑锋移开,还未等林小墨舒了口气,陶行影的手已经顺着他的气海、阴交点了下来。手法刁钻古怪,竟似在他腰上揉了一圈似的。
林小墨方聚了的一口真气一茬,差点气得走火入魔。
陶行影笑道,“苏楼主说不杀你,可没说放过你。你将我家楼主与些畜生关在一处,光凭这点,便该你吃上些苦头。小逞大戒,春风得意进宝楼的规矩可不能丢。”
林小墨觉得为他抚过的地方,血脉凝滞,仿若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当下脸色苍白,牙关嗒嗒作响。
苏慕华抬眼辨了方向,看着林小墨道,“陆酒冷可是让你们将我押回寻欢山庄?”
林小墨扭了头,不肯说半个字。
苏慕华轻轻一叹,“罢了,行影,他也算得上是条汉子,解了他的禁制,交给此地分舵的人先看管起来吧。你可知道陆酒冷去了何处?”
陶行影道,“我见他与燕王往上京的方向去。”
陶行影一脸好奇地看着苏慕华,“这陆酒冷……我见他与楼主可要好得很,怎么突然把你抓起来了。”
“他要将我关在寻欢山庄。”
“莫非这寻欢山庄想要吞并春风得意进宝楼,哎呀,他与燕王行一路,莫非这是燕王的主意,这可如何是好,谢总管不知此事,还在帮燕王。”
苏慕华淡淡道,“行影,你想多了,我原本也是要帮燕王的。而陆酒冷只是要把我囚禁在寻欢山庄罢了。”
“他关你做什么?”陶行影看着苏慕华的脸,轻拂红袖,突然恍然大悟,“莫非他,他竟是对,对楼主你起了不轨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