瞌睡了,可我睡不惯屋顶。”
历景岸反手搂住他,在他耳边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益衡不曾见历景岸这般模样,吓得愣住,许久才颤声道:“你这,这又是,怎,怎的了?”
历景岸似轻叹一声,问道:“你记不记得,曾说不愿记起之前的事,如今呢?”
益衡纠结的便是此事,垂下眼,皱眉道:“我记起在天庭和地府了,也记起荷花镇了,可我不知道,之间那一段,我
为什么又成了凡人,还要度魂?”
历景岸握着他的手,不可自已的竟微微发抖,哑声道:“若要瞒着你却也容易,只是,却再不想那么做。你若原谅我
,我天上地下守着你陪着你,你若仍旧不能原谅我,我也不怨,只是你,杀人杀鬼都无所谓,自己好好活着。”
益衡一头雾水,“我做什么要杀人杀鬼?我活的好好的。”
历景岸依旧紧紧攒着益衡的手,从另一只袖中滑出一面镜,递到益衡面前,镜子里的画面,如雾中花水中影,却依旧
可辨……
淅沥沥的雨下,益衡衣衫褴褛缩在一个昏暗不清的角落,看不清是在哪里,历景岸面色阴沉立在他身旁,几步开外扔
着油纸伞,历景岸粗暴的拽起蹲在地上的益衡按进怀里,益衡惶惶然的眼神里,却是永不可灭的灼灼恨意,恨的是历
景岸……
益衡看的震惊,历景岸抹住镜面,黯哑道:“要看么?”
益衡双手抱住头。把头扎在膝盖上。鸵鸟似的。这种事情对他来讲,已经超出了他处理能力范围。益衡心思简练且明
朗,应付不来这种种纠缠的像乱麻的往事。
关键是,他已经不记得了。也懒得再想起。但是,就这么跟历景岸苟且下去么?他又隐隐觉得有一个人,不瞑目。让
他惦记的心慌。
益衡躲开历景岸的手,喃喃道:“我心里不踏实。你知道为什么吗?”
历景岸沉声道:“知道。”
益衡忙拿手去捂历景岸的嘴:“你不要说……不要说……”
历景岸把他的手拿过去,“若我不说,你能跟我生生世世欢欢喜喜的一起么?”
益衡愣了愣,缓缓地摇摇头。
历景岸抬头,苦笑。月正圆,人心缺,奈何!“明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今日,你就安安稳稳的陪我。当我是那个
非礼益算星君的地府二殿也好,凡界那个捡了你的秀才淮玉也好……”
历景岸明知那场生死都不可解的心结,经几世轮转,仍不可磨灭,索性就全盘托出,只是,这坦荡相告的背后,有着
历景岸不可告人的私心,今夜美景良辰,有如死前回光返照的绚烂,益衡对历景岸的怜悯,因着历景岸暗淡且充满爱
和歉疚的双眸,已然恨不得以肉身布施,给他一场幕天席地的抚慰。
历景岸向来都是如此,想要的,绝不开口,不仅一点一点引诱着别人送上门来,还必要让那人自己不仅心甘情愿还要
觉得亏着欠着的捧心相求。
着实如二殿所料……
益衡怯生的抚上历景岸的脸,历景岸侧躺在屋檐上,头枕着尖翘起的盘龙檐角,月光白的夜明珠也似,清辉铺散下,
历景岸眉间忧伤简直要让益衡哭出来。
益衡俯身吻上历景岸的唇……不曾见历景岸眼角斜飞出的笑意。
历景岸倏地抓住益衡的腰,翻过身来,益衡身上还裹着历景岸的外袍,此时被褥也似的铺在身 下。
最后一夜,醉死今朝……清风明月见证……
一场韵事,益衡竟不话痨,说的唯一一句话便是在历景岸喘 息着释放在他身体深处的时候,似是哭泣的嗓音,喘 息
着,念叨着:“历景岸,便是我来日恨你入骨,也必定是因为爱你入骨。”
历景岸在他颈边低低的呻 吟,咬住他锁骨,噙起一层皮肉,身下的欲 望又一次胀大,要戳穿他一般的进入更深更敏
感的所在。益衡一阵战栗,紧勾在历景岸背后的小腿和向后仰出的颈部弧度在月下犹如这许久以来沉睡不醒的爱恨纠
缠。优美,甘甜,却也溃乱,残忍……
益衡筋疲力尽闭上眼之前,烟云遮月,历景岸还在他身体里依依不舍抵 死 缠 绵,柔软的舌尖舔舐去他眉尖眼角的汗
渍和泪,手掌轻抚着他的额头和发迹……
益衡醒时,天又擦黑,如豆的灯烛下,历景岸支额侧目,桌上摆好的饭菜酒水,益衡在被子里滚了滚,一 丝 不 挂的
身体与锦被的摩擦,舒适的想再睡一个昏天暗地。
历景岸走到画屏跟前,取了他干净的衣衫,立在床前,笑吟吟:“来,一整日都不曾吃东西了。”说罢把人从被子里
拎出来穿衣束发。
益衡得意洋洋,历景岸给他穿左脚的鞋子时,他把右脚放在历景岸的肩上,历景岸抬头朝他一笑,他便觉得昨日给历
景岸操成那个德行也不亏。
这一个昼夜的日月寸光,人间灯火,益衡全然不觉意味着什么,历景岸却一时一刻都觉得噬心之痛。如同当初益衡决
然跳诛仙台那一幕在他心里一遍遍出现。他太了解益衡,过了今日,待益衡见了那人,他是不是还会跳诛仙台,历景
岸全无预见,即便又是几千年已去……
益衡穿的是益算星君的装束,青绦羽衣,仙风道骨,清洌洌的姿容仪表,历景岸忍不住拦腰亲了亲,道了句:“今日
好看。”
益衡回了句“人靠衣装马靠鞍”便捋了袖子拿起碗筷,委实饿了。
若论相貌,益衡不及历景岸十之一二。历景岸一副地府殿下的装扮,衮金的墨色衣袍,成色上佳的玉璜组配饰,浑然
相称的黑发,一张脸,能令暗夜生辉,能令明月暗淡。益衡打一开始可不就是被这张脸牵着鼻子走么?
平日里,益衡吃饭猪八戒吞人参果猪拱白菜也似,这顿饭,却细嚼慢咽吃的斯斯文文,一粒米都要嚼三嚼。
历景岸笑他:“吃吧,噎不死你。”
益衡抬头,眼里却模模糊糊的雾气,咽了口饭:“过了今日,就再不能……”
历景岸伸手抹了抹他的嘴角,笑了笑,起身出门。益衡有一瞬间觉得就这么混沌沌的跟着他过,不好么?
他突然不想知道他欠了谁,欠了便欠了,这么久以来,他死过一次又一次,历景岸守了一世又一世,不论欠了什么,
也该还得清了。
益衡放下碗筷,跟出门去,历景岸站在门外,负手背向他,他低声道:“我不想去见你说的那个人,我们不去了好不
好。”
历景岸并未回头,却道:“要去的。这也是我欠你的。”
益衡着急了:“我怕我真的会恨你,你知道的,我不聪明,一根筋的很,我……我真的会恨死你……”
历景岸仍未转身,语气却颤了:“知道,你若容得下,千年前就不会跳了诛仙台,此前都是我,皆因我起,如今,却
不能再瞒你骗你,你若恨,我受着。”
益衡低头,有想落泪的委屈。历景岸这才转过身来,将人搂入怀中,只叹气,欲言又止。许久,方道:“走吧。”
益衡抓起历景岸的袖子抹了把脸,不知是抹了眼泪,还是刚刚吃了饭抹嘴。
历景岸抓住他的手腕,捏了指诀便踏云而去。益衡没有灵力,肉体凡胎,惊得一身冷汗。紧闭着眼哆嗦。
历景岸带他落地后,见他这模样,忍不住凑近了按着脑袋亲了一盏茶功夫,益衡这才睁眼。
睁眼却吓得连身往历景岸身上蹭,这地方阴冷且隐隐到处的鬼哭狼嚎,因木能所见不过一丈远,犹显得阴森发怵。
“地府,十八层地狱。”历景岸伸手拉紧他。
第十五章
“地府,十八层地狱。”历景岸伸手拉紧他。
益衡顾盼左右,虽气氛诡异,远远地鬼叫声怵,身旁却不见上头那些模样惊悚的鬼怪,登时对着历景岸咧嘴一笑,“
这十八层倒比上头好些。”
历景岸手中捏着他腕上命门,源源不断送着灵力,他却浑然不觉。他肉体凡胎,单有人魂,鬼魄也是将将度了三次,
并不全乎,能入地府十八层,委实不易。
历景岸也并不轻松,之前在幽冥之潭受那重创,此时灵力一分为二,更是捉襟见肘,只沉心聚力一步步深深浅浅的往
前去。
浅草,深水,泥沼……益衡简直想杀了历景岸。
益衡一步一跌,委实履步维艰,历景岸背起他,长叹一声。
这一路换做历景岸话痨。
“等会儿你要见一个人。”
“嗯,他长得很好看。”
“你或许还会想起些什么。”
说罢这几句,脚下停了停,侧头看了眼趴在他肩头的益衡,又道:“你或许会恨我,我自知活该,不怨你,既是带你
来这里,我已想过许久,这次,无论生死,绝不会让你一人受着,你若还要灰飞烟灭去赎罪,我定陪你。”
益衡听不大懂,含糊的嗯了一声。历景岸一笑,复又提步。
益衡看见一方结界的时候,心里莫名的一阵抽痛,无意识略弯了腰,拿手捂了捂胸口,微微针扎也似的知觉。
历景岸用左手运灵力开启混沌的结界时,却是用右手握着益衡,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结界并未开启,只是由混沌的墨色化作了青透的水纹模样,也显现出里面的人来。
那人果真如历景岸所说,是个美人,肤如雪,发如黛,眸如玉……只是,人躺在一副棺里。适时,那人随结界褪色而
起。
益衡看清那人五官后,只觉眼前晕眩,脑中金光乍现,一阵哆嗦,人便半跪下去……
零碎的记忆闪电也似的劈着益衡的脑袋。面前这极熟悉又极陌生的人……益衡抱着脑袋想了许久,记起这人名姓——
禺疆。
禺疆,廿八星宿的四大神君之玄武执明神君。玄武性煞,禺疆亦非良善。
禺疆挑唇一笑,望定益衡,只问一句:“他待你好不好?”
仅此一句,益衡霎时将零碎的记忆拼起……
两只小人儿在丛林里一深一浅的走着,前面那只穿着麻布衣衫,吹着口哨蹦跶着,甚是欢快,后面那只虽是锦衣华服
,却泥巴里滚过几遭也似,一张珠玉般的小脸儿也污迹和着泪珠儿,一步一磕绊的跟着。
前面那小人略年长些,似比后面那只爱哭鬼大了两岁。
后面那人儿渐渐落下些,显是没受过什么苦,从没这么跟在人屁股后头哭着跑着,前面的小人扭头瞧不见人,索性回
去。
两人站定。
“以后跟着我就没人伺候你了。懂么?我叫禺疆。你叫什么?”
锦衣小人抹了抹眼泪:“我要回家。”顿了顿又道:“我叫益衡。”
小禺疆皱眉,“你家被强盗烧光了,你回去会被他们杀了的。”
小益衡哭的更凶了:“我要找我爹娘。”
小禺疆觉得这件事情颇是难办,半是骗半是哄:“不能回去了,你爹娘都死了。你跟我上山去,我师父是神仙,只有
他能带你去见你爹娘。”
小益衡哇哇大哭:“你骗人,我爹娘没死……”
小禺疆甚是头疼,心里暗骂师兄,帝君师父是让他们俩下山来带这个孩子回去,结果他倒好,自个儿跑去茶庄讨明前
茶,还说师父喜欢喝,明明是他自己要喝!
小益衡只管站在原地涕泪横流,小禺疆心烦意乱,这个娃娃虽比他小不了多少,但到底是凡间的娃娃,不能打不能骂
,小禺疆索性也站在原地,就看着他哭。
小益衡哭了半晌,许是又累又饿,终是止住了。
小禺疆捏着袖子给他擦了脸,皱眉道:“师父还说你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娇生惯养,让我好好照顾,你看你,脏的
跟猪一样。”
小益衡抽了抽鼻子,包了包眼泪,怯怯道:“你师父很厉害么?有我家的教书先生厉害么?能让我见我爹娘么?”
小禺疆见他不闹腾,自是高兴,忙点头道:“那是自然,帝君师父什么都懂。可厉害了。”
小益衡垂了头,不说话,他想跟着禺疆去找那个什么帝君师父,却又不好开口。小禺疆也知道他那点心思,倒不为难
他,看他跑了这好几里地,小小的人儿,可怜见儿的,转过身半蹲下,“呐,我背你吧。”
小益衡垂着头看了看对着他的背,咬了咬嘴唇,吭哧吭哧的爬上去了。禺疆虽也是个半大的孩子,背着小益衡却也能
步履健稳。
小益衡被背着走了许久,看禺疆额上冒汗,低声道:“你累不累?”
禺疆扭头看了看他,“不累,前面不远有个茶棚,到那儿再休息吧。”
小益衡又道:“不远了,我自己走。”
禺疆放他下来,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禺疆甚是关照他,走得慢了许多。
禺疆见他仍垂着脑袋低落的很,抓住他的手,牵着走,“你不要难过了,帝君师父说,三界内皆有定数,生老病死乃
第一寻常事。”
益衡虽不若之前那般哭闹,却还不能听懂这些,只是碍着禺疆待他好,出于打小教得好,礼貌倒是有的。对禺疆的话
也象征性的点头,或是抬头拿黑漆漆的眼望望他。禺疆看他听话,就顺手在他头顶摸摸,牵起来,继续走。
如此,见了茶亭子酒棚子,就坐坐,晚上就找个客栈歇脚,过得三日,到了禺疆嘴里说的青庐山脚下,禺疆扯着益衡
到泉眼处,湿了帕子给他擦了擦脸,整了整益衡的衣衫领巾,蹲下去拍打了一下他灰扑扑的衣摆,笑道:“这样就好
看多了。”
一路上走来,益衡倒也不生怯,冲禺疆一笑。禺疆牵起他的手一步一阶往山上去。
禺疆一直将益衡牵到他师父的屋门前,“到了。你自己进去吧。”
益衡望了望紧闭的屋门,低下头,攥了攥禺疆的手,不说话。
禺疆道:“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益衡这才抬头笑了笑。禺疆又牵着他进屋里去。
益衡进门,只见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穿道服芒鞋,执麈尾拂尘。倒还懂得礼节,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低声道:“
老先生,禺疆哥哥说,我来这儿你能让我见我爹娘。”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青庐山之主,星宿帝座,星宿帝颔首微笑,又见堂内屏风后转出二人,正是益衡凡界那对爹娘
。
益衡登时哭成泪人,那对夫妇瞧见自己养了七八年的儿子,亦是老泪纵横。
星宿帝叹道:“只见得一面也就罢了。”
那对夫妇这才对益衡说道:“衡儿,爹娘此生命数已尽,多亏了老先生才见得你,你往后,就留在山上吧。”
益衡却只管死死地抓着爹娘的手哭,他本聪明,在凡界亲眼见爹娘死在山贼强盗刀下,如今一见,自然也知道,是回
不去的。只怕眼前这父母,不是鬼也是魂。
星宿帝这才开口,“你身上有南斗星的元神。”
益衡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知道他以后都不能再见爹娘。星宿帝倒也不难为他,只等他哭的睡着了,才送了那两个
凡人魂魄离去。
第二日,益衡一睁眼,满山的跑着去找人,自然是找不着的。星宿帝却也不着急,只让禺疆跟着,其余都随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