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宋棐卿先前走得远,两人此时正在府后的一片小园子里,这园子白雅买下来之前是个果园,但他不长住这里,加上他本人十分的懒惰,也对瓜果之类的不感兴趣,更加不想费工夫对这个临时落脚的地方上心,故而这么大的果园便荒废了下来。
这大半夜的两人的争吵越来越激烈,好在园子大,又在后府相隔主院远了不少,故而才没惊动到其他人。但即使有人听到了,知道是这二人争吵,估计多半也不敢上来拉架。
“哼!宋棐卿,你别不讲道理,他怎么不是我儿子了,他是我的种,没有我,哪来的他,你才是说胡话,睁着眼睛说胡话。”尚云清禾咬牙切齿的回道。
宋棐卿气的紧咬着牙,心想尚云清禾竟然这么口无遮拦,虽然这里没别人,但这孩子怎么来的,宋棐卿比谁都清楚,尚云清禾不说还好,一说宋棐卿的脑袋里顿时闪现出当年的一幕幕,那如同走马灯的一幕幕从他眼前经过、脑海里闪过,搅得他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他气的喉咙涌动,半晌压着嗓子沉沉道:“尚云清禾,你还有脸提孩子是怎么来的,你害苦了我,也害苦了源深,我和源深好不容易熬过了艰难的时期,你不应该出现打扰我们,源深还小,我不希望他这么小就面对那些不堪,你赶紧离开,去找你的美娇妻去吧。”
说完也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一抬脚就离开了。
尚云清禾看到宋棐卿面色苍白,极力忍着痛苦说出那段话的样子,心里跟百万根针扎的一样阵阵难受,他上前一把抱着他的腰,立刻引来对方隐忍的抽气声,他这才想起,他的后腰还伤着,尽管源深在魔体状态下给他疗了伤,但也仅仅是缓和了伤势。
他焦急的道了声“抱歉”,稍微退开了一点不至于让自己顶 到对方的腰伤处,紧抱着他纤腰的手,也挪到了他的肩膀,但依旧死死的抓着。
“放开!”宋棐卿龇着牙沉声道,刚才那突如其来的疼痛,弄得他现在还喘不上气,他身上没有多少力气,只是死死的咬着牙,尽量狠戾的道。
“不放!阿卿,你还是喜欢我的,对吧。”他用鼻尖蹭了蹭宋棐卿的脖子,小声的道,其实他有些不自信,宋棐卿仅是在他们大婚那日说了是不是喜欢自己的话,后来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没有哪样是代表他喜欢自己的,而后他恢复了记忆,竟然告诉自己,他喜欢的人一直是……自己的四哥。
但尚云清禾始终不相信,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很多时候,他们互相看着,仅仅是互相注视对方,便可以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对彼此的依恋。
“阿卿,你给咱们的儿子取名源深,还隐姓秦,秦源深,情缘深,你一定是无法忘记你我的情分,所以才……”尚云清禾接着道,他有点小的紧张,刚开始发现孩子名字中隐含的意思时,还是用来安慰儿子的,可现在他却用来安慰他自己,希望以此来告诉宋棐卿,他们的缘分还没有尽。
“胡说!”宋棐卿不顾腰伤,转身一把狠狠推开尚云清禾,皱眉道:“你少胡说八道,我给儿子娶取名源深,不过是希望儿子能有个世外桃源的居所,一辈子无忧无虑的生活,你从哪里想到是因为我对你念念不忘的,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凭什么对你一个有妇之夫情缘深呢?”
听到宋棐卿咬牙切齿的话,尚云清禾顿觉面上烧红,他想让他们的关系更缓和些,却依旧弄得一塌糊涂,“‘桃源径通幽,深远自清平’吗?”尚云清禾喃喃道,“阿卿,你当真如此绝情?”尚云清禾看着对面对他冷眼之人,明明还是三年前的人,却没了往日的慵懒无畏,多了几丝稳重华贵,却在面对他的时候,不再是以往的友善而平和,而是现在的尖锐与排斥。
“我,娶端月进府……”尚云清禾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结巴了几句,也不想再为自己辩驳了,终归是他有负他们父子俩,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还是抛弃了他们父子,娶了别的女 人,他不知道怎么辩解,也不想再辩解。
“没话说了?我可是让你认清了你自己,现在别再纠缠我们父子了。”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尚云清禾站在原地,看着宋棐卿渐渐远去的背影,紧紧攥住了拳头,龇着牙,轻笑道:“别再,纠缠,怎么可能!”
夜晚的月总是那么洁白,在这个地方待了三年多,不管什么时候,尚云清稠看到的月,总是散发着纯白的亮光,每到这个时候,他的烦恼就会跟着渐渐消失。
今夜也如同往日一般,照旧明亮的月,照旧将烦乱的心思抛开,尚云清稠坐在院子里的小椅子上,笑着看天上的月。
自从天气渐渐热起来后,天上的月也渐渐变的圆润,他眯着一双温和的眼眸,看着如同挂在树梢上的月亮,身心都被那柔和的月光沐浴,再多的烦恼也在这瞬间化开、消失。
突然,一道黑影快速的闪过他的眼前,将那皎洁的月划出一道黑色的痕迹,随即又消失不见,尚云清稠顿时警惕,他再认为是眼花,也不可能把人影错认为摇摆的树枝。
尚云清稠快速起身,看着仿佛故意留下行迹的人,微微皱着眉,对那人的行为十分的好奇。
这人没可能是尚云清挽,因为他从来不会在他面前玩这些小花招,但除了清挽,尚云清稠想不到谁还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在幽宫,特别是他的住所,躲过看守,这么肆无忌惮。
在幽宫待了这么久,他始终不能窥探出幽宫的位置,即使他对蒂都很了解,但一方面是尚云清挽看的紧,另一方面是他答应过清挽留下来,为了防止他再起疑心,怀疑自己,而伤害到他身边的那些照顾他的人,他自然的不想去触碰那些。
跟着那人留下的痕迹,尚云清稠一面疑惑,一面警惕。
走至一处小树林,尚云清稠借着月光,看清楚了那人的身影。
他的心顿时像停止了跳动一般,身上的血液也仿佛凝固住,手心溢出冷汗,身体也渐渐有些麻木,他瞪圆了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那人的背影。
虽仅仅是一道背影,虽仅仅是借着月光,但两人那么久的相处,那么长绵的感情,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快乐的时光,尚云清稠如何能认不出?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再迈出步子,缓缓的,一步、两步的走近那人身后。
尚云清禾握了握拳头,嘴角发麻,动了动唇,终于挤出几个字,“柳烟……你……”
那人听到对方终于说话,立刻转过身,随即出现在尚云清稠眼的人,一身黑衣,用黑纱遮盖住半张面容,漏出净白的额头,以及那双以往总是满含柔情,此刻却闪烁晶亮的美目。
被叫做柳烟的人,缓缓走到尚云清稠的身边,伸出一只白皙的手,缓缓覆上清稠的面容,随即从面纱底下飘出一句话,“清稠,你瘦了。”那声音很轻,但尚云清稠还是一下就认了出来。
那是柳烟的声音,是叶柳烟的声音,是这三年来,他想去想,却不敢想的声音。
尚云清稠立刻激动的抓着她覆在脸上的手,轻声道:“你如何找到……找到我?”
自从日在尚云怀古那里,被他无意道破的取消两人婚约的事之后,柳烟便开始不理会他,直到他被尚云清挽掳走,他再也没见过柳烟一面。
这几年,只要一闭上眼睛,尚云清稠就开始难受,他会不自觉的去想柳烟在哪里?柳烟在做什么?自己不见了,柳烟会着急吗?会来找他吗?她会因为自己的失踪而伤心吗?她过的好不好?自己没有娶她,她是不是早就嫁给别人了?
一连串的问题,让他心里一阵难过一阵,他不敢想,他害怕柳烟会忘记他。像现在这样的场景,他已经在脑海里幻想了很多遍。
他幻想,有朝一日,清挽终于想通,放他离开,他会立刻回去找她,他们可以很快见面,而且到那时,不管柳烟还喜不喜欢他,他都要向柳烟正式的求婚,只要她不嫁人。很多个夜晚,尚云清稠睡不着的时候,就这么想过。
但渐渐的他不敢再想,因为他又做了对不起柳烟的事。以往,被迫答应长老暂时不能娶柳烟的事,已经让她对自己很失望了,又无缘无故的消失这么久,这些都是尚云清稠认为对柳烟很不公平,很让她受委屈的事。
然而这些跟他现在的处境,简直不值得一提,他现在甚至没有了想见到柳烟的勇气,更加不敢再向她求婚。因为,他和他的师弟尚云清挽,发生了很多不该发生的事,以至于他无法再面对柳烟,无法再认为自己今后会带给她幸福。
他缓缓放开抓着柳烟的手,后退一小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小声道:“柳烟,不管你是如何找到的我,又是如何进来这里,我希望你能尽快离开,今生今世,就当……你我无缘。”
叶柳烟闻言,紧紧皱了眉头,压抑的声音,却很明显透着不解与愤怒,“清稠,你为什么这么说,我找了你这么久,为什么你还是和当年一样,究竟因为什么原因,你当初说的喜欢我,难道都是逗着我玩的?尚云清稠,你说话!”
她不理解,十分的不理解,当初她与宋棐卿潇洒的离开凌云山,还自认为十分帅气的说什么天涯海角,而后没多久她就忍不住的想清稠,想他的好,想他的温柔,想他一颦一笑间对自己的关怀与体贴。
她不相信清稠不喜欢她,不相信清稠是自愿悔婚,因为她分明看清楚,当时她质问他的时候,清稠面上的隐忍与无奈,他是那么的了解这个男人,他怎么会不知道清稠一向以灵府大局为重,不娶她也一定是因为长老们给他施压。
越是这么想,柳烟就越认为可能性很大,就越发的思念清稠。
她离开的时候就听闻清稠自那日战后就失踪的消息,于是便在蒂都的大小街道,江湖各府间查找清稠可能的踪迹。她以往在大盛,也算是宋棐卿贤奉楼里数一数二的强者,打探消息、武力值等各方面的能力绝对不比那些大男人差多少,她对此也一直自信在怀,却是在寻找清稠的事上不断的挫败。
三年间,她的身影穿梭在蒂都的大街小巷,她几乎走遍了清稠可能去的地方,她仔细的思考着,清稠当年在灵溪村可能的遭遇,最坏的便是清稠为了保护一方百姓,被敌方给……
那是她最不愿意相信的,她把那一条自动的从脑海里排除,一意孤行的认为清稠还在某个地方好好的活着,他应该只是被敌方抓了起来,或许他没被抓住,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回来。
她虽然离开了灵府,但还是会时不时的回来,来看看清稠回来没有,对其他的她一概不感兴趣。
大约七八天前,一次偶然的机会,让她搭救了一对姐妹。说来那对姐妹看起来也挺厉害,是有法术的猫妖,但怎奈追杀她们的是比她们更加厉害,且数量众多的树妖。
她这几年在蒂都江湖上混,也把这里摸了个透,在道 上也认识了些讲义气的兄弟,那日她又一次寻找清稠失败后,心情烦闷,准备找一个兄弟喝酒,刚巧就碰到化为原型的两姐妹,看到她们身后的追兵,一向喜欢行侠仗义的她,顿时侠义的情绪立刻冲到了脑门,于是行动永远快于思考的柳烟,当即把她两姐妹装进自己的袋子里,而后便躲到了一处山洞。
那山洞是以往她与那些个兄弟没事挖出来玩的,除了他们几个,几乎没人知道,故而那些妖怪在附近转了几圈,好似没有闻到她们姐妹的气息,才扬长而去。
而后她才把那两姐妹,从能够隐藏气味的袋子里放出来。
两姐妹出来后自然是维持着原型的样子,叶柳烟这才看清楚,原来她救的是两只狐猫。
本来救什么不要紧,关键是救了,但叶柳烟看到了狐猫,不禁想起那个可人的小麦,这么久过去了,再看到与他相似的,难免感慨上心头,轻声道:“你们是狐猫?可是认识一只叫小麦的小狐猫?”
随后她便看到两只狐猫一瞬间惊讶,而后慢慢变得暗淡的两对又圆又大的眼睛。
于是就那么的,在因缘巧合之下,她认识了小麦的两个姐姐,也得知了小麦已经离开的消息。她十分的伤心,为小麦感到惋惜,但依旧为宋棐卿说了好话,当然引来了景幽的不满,但她直言不讳的话语仿佛也在景幽的心上,留下了不可改变的刻痕。最终,景幽主动告诉了尚云清稠现在的处所。
“他,是被挽尊抓走了,他过得,很不好。”景幽只留给她这么一句话,而后便带着自己的妹妹离开了。
仅是那么一句话,叶柳烟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但不知道怎么了她还是轻松了很多,多年紧绷的神经,也在那一刻放松不少。
至少,景幽的话能证明,清稠,还活着。
活着就好,活着就是希望。
“你说话!是不是那个叫挽尊的家伙对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想利用你攻打凌云山?”叶柳烟不明白,再次开口道。她找了这个人这么久,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这人见到自己之后,还是如同那时那么疏离,还是不愿意跟她解释哪怕一句。
“柳烟……”尚云清稠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只是叫着她的名字,“对不起……”
“不!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只要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叶柳烟再也不顾一切,她是那么的喜欢清稠,为什么在两个人已经开始打算他们未来的时候,一切就突然变了样子,她一下扑进尚云清稠宽阔的怀里,想要确定这个人还是那个她喜欢的清稠。
“柳……”
“师兄你在做什么?”尚云清稠感受到柳烟在她怀里不住的颤抖,压抑的抽泣,他的柳烟曾经是那么坚强开朗的女子,却是因为他,一次次的伤心,一次次的落泪,他的心也跟着揪做一团,想说什么安慰她,却是被一道声音打断。
尚云清稠顿时一愣,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而她怀里的柳烟也是一愣。
挽尊一路急匆匆的赶回来,甚至从中午开始就滴水未进,来回奔波,到了晚上也不休息,就是因为他十分的想念他的师兄,早早回来,但找遍了师兄习惯去的地方,却是根本不见师兄的人影,
焦躁的他出口询问这里的下人,却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盛怒之下一挥手断了几个人的脖子,而后也忘记派守卫去找,自己在偌大的宫殿里里外外的找了起来。
好不容易感觉到了师兄的气息,却是发现有另外一个陌生人的气息,他甚至还听到了两人的声音,其中一道是便是师兄的,低沉圆润,那么好听。而另外一道却是完全的陌生,陌生的,女子的声音。
挽尊顿时暴躁的捏紧拳头,快速的冲到两人所处之处,却是看到师兄抱着一个女子,而那女子,挽尊仔细一看,竟然是……叶柳烟。
先是冷冷的开口制止他们再继续,而后便是快步的走到他们跟前,伸手紧紧抓住师兄的手腕,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而后便是手臂一抬,跟着叶柳烟整个身体便被条条藤蔓,绕了个结结实实。
一切发生的太快,等清稠两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尚云清稠已经被挽尊死死的搂着,而叶柳烟则被吊到了半空。
“你……你是谁?放了我!”叶柳烟大叫道!
“清挽,放了柳烟。”清稠急声道。
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配合的默契,挽尊搂着清稠腰的手又用力收紧了几分,而后狠狠的瞪了叶柳烟一眼,厉声道:“放你?没可能!”
接着也不给柳烟说话的机会,树藤已经封住了她的嘴。
清稠见势不对,挣扎的动作也减了几分,轻声对挽尊道:“清挽,你先放了柳烟,我唔……”
见不得自己的师兄为一个外人求情,而且这个外人竟然能闯进他的幽宫,更加可恨的是他还是自己最痛恨的人,还要来跟他抢师兄。而师兄呢?师兄竟然还要为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