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不对,现在才能确定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钟错,眼中再不见一丝温度,而是几近凝实的锋芒。
“别说什么朋友的孩子,他有多少朋友,我比他清楚……你接近小非,是为了什么?”
小孩的身体终究限制太多,他要想挣脱开,除非变回原身,或者使用法术,可是那样……
“你果然不是寻常孩子。”看着这时候还能恶狠狠瞪他的钟错,张保国淡淡道。
他不太想用非常手段,但是若有万一……
叮的一声轻响,忽然在屋中响起。
这声音虽然微弱,却让张保国整个一怔。
那声音,是被他别在门上的匕首落地的声音。
门,被推开了。
“你在部队上学的东西就用来干这个……”张非一步跨进房间,满脸的不屑在见到屋中景象的一刻彻底凝固。
第九十二章
在张非的一生中,他曾经有过无数次或不可思议或阴森诡谲或险死还生的经历,但是没有什么,能比“推开门发现自家老子(全身上下就一大裤衩)把自家儿子推倒在床上还掐着他脖子”更刺激。
——刺激大了,有那么几秒钟,张非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
而脑子终于搭上线的最初一段时间里,他一直都在思考自己是该把某人埋了呢?埋了呢?还是埋了呢……
在他呆滞的那段时间里,房中另外两人也愣在了那儿。就算张保国曾出生入死硝烟战场,就算钟错脑中有历代鬼王的传承记忆,可……
眼下这种情况,天知道该怎么应付!
到最后还是受害者钟错最先醒过神来,他掰开了张保国微微松开的手,跳下床,跟袭击者拉开距离。
张保国也随之恢复过来,他叹了口气,站直身体,默默看着自家儿子。
张非僵硬的表情终于多了一丝缝隙,他点了点钟错,用着几乎竭尽全力的声音说:“你……先出去。”
钟错毫不犹豫,迅速脱离战场——这词没用错,他可以打赌,只要自己一出门……
哐!房门撞上了。
砰砰!躯体撞击的沉闷响声开始在房中回荡。
噼里啪啦稀里哗啦轰隆!……钟错开始祈祷等会儿他进去之后房间还能住人。
房间里已是一片狼藉,两个惯用手法差不多的男人碰上的刹那,就是一连串狠辣的招数互击——挖眼断筋击穴撩阴,什么恶毒用什么!发泄似的猛攻过后,是直接对撞的拳头!
“砰!”
两人的指关节顿时红了一片,血色渗出。
张保国眉头微拧,张非却毫不犹豫,膝盖一弯直接撞向张保国的侧腹——估算出那一下的力道,张保国只得向后闪避,可张非不依不饶,直接追了上来。
砰!
力道用过头的后果就是两人一起滚到地上,到这时候也别想什么招数什么手法了,用尽全力揍吧!
不知挨了多少下,也不知给了对方多少下,这对父子总算停了下来。
两人分据两侧,隔床相望。
张保国轻轻揉着泛青的眼眶,咝咝地抽着凉气——他对面的张非比他好不了多少,只不过一个青的是左眼一个青的是右眼。
两人都是刚洗完澡,身上根本没穿什么东西,打这么一场下来刚才洗澡的结果基本白费,身上瘀青处处擦伤成片,怎么看怎么凄惨。
就这样,某人还没消气,张非阴着脸慢慢按着手指,看起来很有兴趣再打一架。
“还要打么?”张保国叹了口气,“你该不会真以为我……”
“禽兽!”张非毫不犹豫地打断。
“你认为我有可能……”
“禽兽不如!”继续毫不犹豫。
“……”张保国无语,张非恶狠狠瞪他两眼:“说吧,有什么理由?”
“我不想说了。”张保国耸耸肩,“反正你骂也骂过了,大家扯平。”
“那继续?”张非作势欲扑,张保国还没回话,隔音不甚良好的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声音——
“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乒乒乓乓的?”花姨。
糟了!
张非脸一黑,迅速抓过一件浴袍把身体遮了,黑眼圈没办法,干脆拨拉下几缕头发挡住——这会儿他深深庆幸自己因为嫌麻烦没去剪头发,否则他要是个板寸,抓秃了头都挡不住……
处理完自己后张非迅速出门:“怎么了花姨?”
“……你这是怎么回事?”花姨看着眼前的张非,嘴巴张开合不拢——眼前这人显然是刚洗澡出来,身上就穿了件浴袍,还没系好带子,湿漉漉的头发搭了一缕在脸上,挡住半张脸,怎么看怎么……怪!
“没事,”张非一脸淡定,“刚刚我在练跳舞。”
“……”所谓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如此。花姨刚刚虎了脸想说什么,却见张非一回头:“是不是啊,爸?”
“是……”张保国的声音有气无力地传出来。
深表怀疑的目光扫过故作镇定的张非,再扫扫后面的房门——想想张非还不至于把他爹埋了,花姨最终还是接受了他的解释,转身下楼。
张非松了口气,刚往墙上一靠就又蹦了起来——他恰好压着块瘀青的地方,又酸又痛滋味极为销魂。
“怎么样了?”
“过来帮个忙,儿子……”张非郁闷地按住钟错,“你能不能帮我瞬间恢复成毫发无伤?”
“就算我可以,你要怎么解释?”
“我比他帅!”毫不犹豫。
“……”
“算了,不行就不行吧……”张非咬着牙把头发撩开,“死老头!居然敢对你下手!”
钟错差点呛着:“你误会了,他不是……”
“我知道,”张非烦躁地甩甩手,“他没那种爱好——要是真有我就替妈阉了他——不过在我家里还敢找你的麻烦,当老子不存在么!”
“……是么,”不知为何钟错觉得张非现在连黑眼圈都顺眼了点,“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管他什么原因——”张非休息够了,雄赳赳气昂昂的转身,一脚踹开门,“先揍完再说!”
房间里,张保国不知从哪儿找了件类似的浴袍出来,看张非进来,他抬了抬眼:“怎么,还要打?”
张非双手环胸,冷笑不语。
“你要是再想打,”张保国淡淡道,“我就朝楼下喊‘救命’。”
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无耻!”
“你以为你是继承的谁?”张保国微笑。
张非面无表情盯了他一会儿,冷哼了声,坐下:“说吧,怎么回事。”
张保国这回倒是没再拿乔,只是答案更混蛋:“不能告诉你。”
“……”
“想知道的话,去问那个小鬼吧。”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点,靳飞?是叫这个名吧?”
“你应该叫他‘靳叔’。”张保国神情不变,只是补充了一句。
张非扯了扯嘴角,语气依然冷淡:“我是不知道你觉得欠他多少,只是那是你欠的,不是我欠的——为了他,你折腾了二十七年,现在还来折腾你儿子……”
他垂了垂眼,很快又抬了起来:“我懒得管你别的,小飞的事轮不着你管,不管他是什么人。”
“你真以为他是普通孩子?”
“普通与否轮不到你管。”
“他姓钟——”
“天底下同姓的人多了,你是不是连钟馗都要找?”
“他认识那块东西。”
“巧合,也许人家只是让你吓唬了。”
“还有,味道。”张保国点了点自己的鼻子,“他身上有我当年,在那块东西上闻到的味道。”
“就算你是狗鼻子,那也已经过了二十七年了!”
张保国叹了口气:“当年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孩子……那个姓钟的孩子,或许是最后能找到的线索。”
“二十七年前的孩子现在还是孩子?”张非毫不示弱。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溅出一片火星,少顷,还是张保国先移开了眼。
“好吧,也许你是对的。”他叹了口气,站起身,“帮我跟那孩子说声对不起。”
张非别过头:“要说自己说去。”
“成。”张保国耸耸肩,出门。
一声清晰的对不起从门外传来,过了会儿,钟错走了进来。
他注视着张非,似乎想说什么,张非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别开口。
过了会儿,他又招了招手。钟错不明所以,干脆走近了些,结果却被张非直接抱住。
他的头压在钟错肩膀上,湿漉漉的头发擦过肩窝,带来一阵微痒。
“混蛋死老头……”张非含混不清地骂道,“他就那么在乎不见了的人?当年要是他没……算了,他在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钟错沉默一会儿,自认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好抬起手,拍拍某人的脑袋。
“算了,你就别跟他计较了……二十七年,也真亏他能坚持。”长长叹了口气后,张非直起身来,“睡觉吧——睡得舒服点,气死他!”
客厅里,张保国沉默地躺在只剩下架子的沙发上。他的手上托着那个小小的相片盒,翻来,翻去。
第一张,第二张,第一张……
良久,他长叹一声,慢慢地,翻开了第三张。
那上面只有他自己,他狼狈不堪,浑身是血,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看起来像是在跟什么人说话,可他对着的地方,却空无一人。
他还记得那个人说的话,他明明跟自己一样狼狈,就剩下一口气,语气却依旧轻松。
“这几天算是我欠你的,只是这次离开,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了。”
“交个朋友吧——这辈子,你或许是我唯一的朋友了……”
“连名字都不告诉我,算什么朋友啊……”小声的嘀咕出二十七年前就该说的话,张保国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第九十三章
天大的事儿地大的事儿,一觉起来就没事。等张非睁开眼,昨天晚上的事情便不再那么清晰得让人咬牙,让他能理智一点去思考。
把发生的事情理了理,张非睁开眼,看向钟错——比起假期永远会赖到十点以后再起床的某人,钟错的作息异常规律,此时他早已起床,正握着一样东西怔怔出神。
他凑过去看了眼:“这东西……”
“鬼王之兵的碎片。”钟错低声道。
张非犹豫一下,伸手去拿那块碎片。钟错很配合地松开手,让他把碎片拿过去:“小心,很锋利。”
“嗯。”
鬼王之兵的碎片……
他之前也见过张保国拿着这东西发呆,只是他不可能主动对他爹表示关心,更不会对他拿着的东西有兴趣,顶多远远瞟过几眼……想不到,它居然有这么个厉害来头。
“也许是以前鬼王留下来的?”
“不可能,”钟错摇了摇头,“鬼王之兵与鬼王力量相连,如果鬼王死了,鬼王之兵也会同时消散。如果鬼王之兵受创,鬼王也肯定会很惨。”
仅次于性命的兵刃都被折断,甚至无暇收回碎片,这把鬼王之兵的拥有者当时的处境一定极为凶险……但它现在依旧维持着这个状态,又说明“他”应该还活着。
问题是……
钟错正沉默着,张非拍了拍他肩膀,把手上的束灵环在他脸前晃了晃。钟错一愣,很快明白了张非的用意。
与其让他在这里头疼,不如拽个人来,一起头疼——
“鬼王之兵的碎片?”屏幕那边,白无常一脸惊讶,“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小鬼都认证了。”张非冲他出示了那块碎片,“你有印象么?”
白无常皱眉苦思,终于还是摇头:“抱歉。”
“现在地府应该还有个鬼王吧?他的兵器是什么?”
“殿下的兵器我并不清楚,”白无常摇了摇头,“说来惭愧,卑职是不久之前才蒙秦广王陛下赏识,提拔至此,而殿下那时已离开地府,一直无缘得见……”
“原来如此……你说什么?”张非猛地抬头,“现在那个鬼王不在地府?”
“是。”白无常苦笑,“现如今也不怕您知道了……殿下早在二十余年前便离开了地府,不知去向。地府先前一直在等殿下归来,毕竟他的本魂灵火未息,只是……”
他望了眼表情僵硬的钟错,不再开口。
“他去哪了?”堂堂鬼王居然扔下地府不管跑了,真是不负责任。
“不清楚,只是一般来说……”白无常语气有些犹豫,“鬼王不得擅离地府,就算离开,也当有人随行,只有一种情况下,鬼王会独自离开……那就是,要处理另一名鬼王相关的事情时。”
鬼王对地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培养一名鬼王又需要至少一年的时间,那么为了以防万一,在这一任鬼王在世时就着手培养下一任鬼王,显然是有必要的。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鬼王的数量受到了某种特殊的限制,这种好用又方便的兵器,来上一打乃至一支军队,地府也不嫌多。
但这种培养却是很微妙的,毕竟鬼王能活多久谁也不清楚,自己还身强力壮老大就开始培养接班人,甚至那个接班人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眼前,那感觉显然不会很好。就算鬼王对地府的忠诚无可挑剔,但他们终究还有着跟常人类似的感情。值得庆幸的是,鬼王的孕育机制,和人不一样。
“鬼王的核心,是地规树上的果实。”
“地规树?”
“昔日天帝将建木一剑三分,上段留于天庭,炼成天柱;中段散为灵气,充斥阳世;下段化为地规,镇守阴间。”白无常一脸肃穆,“地规树是阴间的支撑,也是阴间的绝对规则所在。而地府之所以能镇守阴间,也是因为地规树认可了十殿阎罗。”
“那它为什么不干脆规定大家都必须听阎罗王的算了?”张非摸摸下巴,问道。
“因为‘它’不会这么做……”白无常叹了口气,“对它来说,阴间的所有鬼魂都是一样的,没有哪个例外,它可以认可十殿阎罗的管理,因为那有助于阴间的稳定,却不会赋予他们随心所欲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