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纬忆则在李天骐炯炯地目光注视下脚步停在手术床旁边。
李天骐的声音有些委屈,“为什么要还给我?你以前很想要的。”
“那时候的话连我自己都没当真,没想到你还记得。”杨纬忆有些心疼,有些无奈地说。
大量失血过后又是一通挣扎,此刻的李天骐已是浑身脱离,苍白到极点的脸色,脑袋上还有未退尽的虚汗,虚弱到随时会失去意识,仍极力保持着清醒,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
“你说过,要是我肯把戴婚戒的手指剁下来送给你,你就相信我心里有嘴上说的那么爱你。以前我舍不得给你,现在想给你,你却已经不稀罕了。”
李天骐言语间那种浓重的悲哀与绝望刺痛了杨纬忆,曾几何时这种感觉他也有过,失恋是多么窸窣平常的一件事,但从失恋的阴影走出来之前,世界就仿佛天塌地陷,放眼望去一片灰暗,看不到丝毫希望,更可悲的是没人能帮到你,只有靠自己走出来。
他经历过,他走出来了,但李天骐还没有走出来,他陷入那坍塌的世界里,没人能去拉他一把。
“你在告诉我,你很爱我,这我懂。可你这样疯狂的举动有多少人为你担心?你可以不考虑自己,但至少应该考虑考虑他们的感受,你妈刚才就在门外差点哭晕过去。”
“我不管!我只在乎你有没有担心我!”
“天骐!别这么幼稚,认清事实吧,我们已经回不到以前,我不爱你了。”杨纬忆无力的说,“该忘的我都已经忘了,你也不要再在过去里纠缠。如果你真想送给我一份礼物,那我拜托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和顾铭的生活里!”
杨纬忆知道他这话说的很重,说的豪不讲情面,但他想,他和李天骐真的该结束了,他们之间再有任何牵绊只能是让所有人都跟着痛苦。既然结束就该切断一切联系,这样对他们两个都好,时间才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彻底的离开他,李天骐终有一天会从那段已经回不去的感情里走出来。
“我又做说错了、做错了是不是?我又惹你生了?”李天骐抓住杨纬忆的衣角,惶恐地巴望着杨纬忆,“所有你不喜欢的我都会改,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不会再让你失望,那些我欠你的别人欠你的我都会还给你。别赶我走,我不离开,我不能,离开你我活不下去,除非你想看着我死。”
“没有谁欠我,就算有我也不想要任何人偿还!”
“不!”
手术室里密闭的小空间里满满当当地站了六个人,屋子里闷热且紧张的气氛,空气里夹杂着药水和血液的味道,穿着无菌服更是让人觉得透不过去来。明亮刺眼的灯光,从醒来几个小时高度紧张且水米未进的胃部发出撕裂般揪扯的疼痛,耳边来自机器的有节拍的声音,这一切让杨纬忆觉得神情恍惚。
他和李天骐为什么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他们为什么让彼此都这么累?
他们到底做了什么让本该美好的初恋俨然变成血腥的战场一般?
他们只是因为曾经太爱彼此,不是因为对彼此的爱淡了而选择分开,是被那些不肯包容他们的人生生切断。
他们痛苦是因为爱还在他们之间纠缠,有一个人还没有放弃,他们彼此都无法获得解脱。
但,如果之前存在的问题可以被解决,他们就不会有最终分开的结局。
既然解决不了,那问题就永恒的存在。
他们之间分开的结局是必然。
他看透了,可李天骐还没看透。
或许,李天骐也早已看透,只是他不愿意去承认这个事实。
91、到底谁骗了谁?上
杨纬忆不记得他是如何走出那间手术室的,等他回过神,顾铭搂着他的肩膀坐在他身边。他把头靠在顾铭的肩膀上,冗长的走廊里有护士来去如风的脚步,还有如同静止了一般相互依偎着的他们,顾铭手腕上秒针走动的声音在杨纬忆耳边异常清晰。
“几点了?”杨纬忆突然问。
顾铭看了眼表说,“快两点了。”
顾铭去看搭载他肩上的手腕,而杨纬忆望着顾铭的侧脸。
为了能在杨纬忆生日这天从D市赶回来,顾铭在D市马不停蹄的处理完事情,坐了夜班的飞机赶回来。从在D市下飞机到飞回B市,他已经超过40个小时没合过眼。
杨纬忆迟钝地注意到,顾铭穿着只有见客户时才会穿戴的西装、领带、皮鞋、腕表,浓重的黑圆圈以及疲倦的神色。
这一次,在李天骐和顾铭的抉择里,他心清晰地给出了答案。
他忽然释怀地笑了笑,很多事情就是在那么一刻,突然想通。杨纬忆站起来对顾铭说。
“我们回家吧。”
然后不由分说地把顾铭拽起来,一个糟糕的上午,杨纬忆的生日已经过去了大半。剩下的一半逛超市、做饭、烛光晚餐、做爱,这才是杨纬忆一直想要的安稳和幸福。
一个冷雨的夜晚,顾铭太疲惫以至于轻而易举的入眠,独留杨纬忆望着天花板发呆。
天朦胧地快亮了,杨纬忆穿披了件衣服,走出卧室。
从顾铭的西服口袋里掏出烟盒,走到阳台打开窗户,给自己点了根烟。
李天骐被注射安定失去意识之前,歇斯底里地喊出了许多话,关于顾铭的那些话,让杨纬忆不敢置信。如果李天骐所说的哪怕有一件是真的,那都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顾铭的可怕。
吴凡是顾铭的人,从一开始就是?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天骐要订婚的谣言是顾铭一手策划的骗局?
这叫他如何相信?
顾铭才是李母背后的那个出谋划策者?
这太可笑了不是吗?
杨纬忆不信,他一句都不信。
只要顾铭在,顾铭总有办法让李天骐不至来打扰他的生活,杨纬忆也了得顾铭把他包围在丝毫接收不到李天骐消息的围墙里。他甚至不知道李天骐的手指最后是不是完整的被接回到了他的手上,从他离开医院开始,没有任何一个人向他提起过李天骐这个名字,他也再从没主动提及过这个人。
日子一久,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这个人曾经在他生命里出现过,李天骐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包括他的声音、他的脸、还有他所说的那些话。
直到一个律师拿着一沓文件礼貌地敲开他的门。
“杨纬忆先生您好,我是李天骐先生的律师,方便进去谈一谈吗?”
时隔半年之久,在顾铭出差的时候,从突然到访的律师嘴里再次听见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李天骐”这三个字恍如隔世。
杨纬忆并没有让人进门的打算,平静却抗拒的口吻问道。
“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李天骐先生委托我将这份财产转赠文件交到您本人手中。”
律师递上一开始就拿在手里的文件递到杨纬忆面前,杨纬忆看了看那挺厚的一沓纸却没有要接的意思。
律师非常绅士,略带歉意的笑了笑,开口解释道。
“这份财产赠与包括李天骐先生在本市南区的别墅,还有李天骐先生与朋友合伙创建的XX公司47%的股份,加上您本人持有的6%股份,您名下共拥有XX公司53%的股份您已经成为XX公司的董事长。同时,总裁的聘书也在文件里,只要您签字您将兼任XX公司的执行总裁,您可以获得对公司内部的绝对处置权。”
他住的那个别墅还有公司百分之47%的股份应该是李天骐拥有的全部值钱的东西……
李天骐把他拥有的所有都给他,仅仅是补偿吗?
他给他对公司那帮人的处置权,是已经不在乎和他合伙的那帮铁兄弟的身家性命了吧?他跟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的过节可都不小,他真不怕他一个不高兴把他们一一玩死?
先是手指,然后是全部的财产。
这些财产是最终的结束吗?他到底还想做什么?
他猜不出来!他完全抓不住头绪,猜不透李天骐!
杨纬忆摇了摇头,克制着微微颤抖的手指,对律师说。
“我不会签字,请你回去告诉我他我不需要。”
“先生,这是一份无偿赠与文件,不需要您的签字,在法律范围内,这份财产在李天骐先生签署后在法律上已经生效,这部分财产已经归属到您的名下。文件里还有一封李天骐先生给您的信,请您务必收下。”
信吗?杨纬忆使劲攥了攥拳,伸出手接过了文件。律师脸上一喜松了口气,连忙掏出名片递给杨纬忆。
“这是我的名片,您任何时间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联系我。”
杨纬忆如同手握着一块烫手山芋一般把一沓文件丢在客厅的桌子上,对着那份文件看了很久,才终于又拿出勇气拆开了附在它最后的那封黑色信封里的信。
薄薄的信纸上只有的三行字。
杨纬忆不知道该称之为信,还是遗书。
曾经伤害过你的人,我现在把他们都交给你。
曾经伤害你的我,我把他杀死了。
顾铭是魔鬼。
如此简单的文字出现在眼前,反复地读了三遍,杨纬忆竟觉得自己无法理解这三句话的意思。
这短短三行字传达的信息量几乎要把杨纬忆的脑袋撑开,杨纬忆慌忙的抓起电话却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是想要干什么,攥着话筒久久地发呆,伴随着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好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冷,如同被置身冰窟。
心脏传来阵阵压迫感,杨纬忆跌坐在沙发上,脑袋一片混沌。
谁骗了谁?
到底是谁在欺骗谁?
他又该相信谁?
他已经连他自己的眼睛都无法相信了,又能去相信谁?
92、到底谁骗了谁?中
杨纬忆脑袋里有无数个问号,如同无数只啃食大脑的蠕虫。
他没有拨通任何人的号码,闭上眼睛,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直到他觉得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他拿起那沓文件,一页一页仔细地翻看了一遍。而后,他看了一眼那张全英的名片,在他最无奈的情况下拨通了Gary Li的号码。
“文件的签发日期是明天。”杨纬忆说,他想这绝不是偶然。
那头,律师沉了一下,回答。
“李天骐先生原本委托我明天将文件交给您,我自作主张提前了一天。”
“说吧,你的目的。如果我没记错,你的中文名是不是叫李天行?”
“你记忆力真好。”李天行略感意外地说,“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你还记得我。”
李天行,李天骐二叔家的小儿子,七年前,杨纬忆曾跟他有过一面之缘,当然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事实上杨纬忆因此被救护车拉进了医院,手臂上现在还留着那小子留下来的疤。
那时候杨纬忆刚跟李天骐在一起,李天行还是个高中生。
大二上学期,下了晚上的选修课,杨纬忆刚走出校门,一个小孩儿突然在他面前亮出一把水果刀,杨纬忆一看他小混混似的打扮,单纯地以为他要勒索钱财,连忙二话不说掏出钱包递过去。结果那孩子非但不见好就收反倒被激怒了,双手握着刀闭着眼就朝他冲过来,他夺刀的时候被砍中了右臂,小孩睁眼见了血就慌了,扔下刀掉头就跑。
伤的不算重,就一道两寸长的口子,等他捂着手臂走到家基本上连血都不流了。顾铭自打他和李天骐开始交往就很少回家,家里安安静静地就他一个人。
已经八点半,晚饭还没来得及吃饿的胃隐隐作痛,还被个莫名的人弄伤了手臂,倒也不是有多疼,就是觉得又委屈又倒霉。
这头他还躺在沙发上自怨自艾,外头突然发出凿门的响动伴着李天骐鬼哭狼嚎的喊他名字的声音,刚打开门,冲进来一票白衣天使直接把他抬上了救护车。
上了救护车他才知道刚才那愣头小子是李天骐的亲表弟,合着是因为他把李天骐掰弯了来找他玩命的。好像没过多久,李天骐就把李天行给弄到了美国。
后来偶然间有听到过李天行给李天骐打电话,大体的意思是求李天骐让他回国来过年。李天骐估么也是故意叫他听见,想看看他的反应,他当时怎么反应的?他没什么印象,貌似他是装没听见转头走了。
结果是,李天行七年没回过国。
刚才这人出现在门前,杨纬忆觉得有些眼熟,直到打通这通电话,他才忽然想起,他曾经在哪里见过他。七年过去,李天行的变化实在很大,印象里穿着破洞牛仔裤耳朵打了一排耳洞完全是社会青年样的小子在国外念了几年法律摇身一变成了现在这个举止礼貌绅士西装革履的年轻人。
“李天骐在哪里?我想见他。”杨纬忆说。
“天骐哥人已经失踪了十几天。我在美国收到这份委托是在上周,等我赶回国内才知道那时候他人已经不见了,谁也联系不上他,他故意和我们所有人断了联系。”
杨纬忆的心咯噔一下,文件被他无意识地攥皱,只听电话那头顿了顿又继续说。
“很抱歉,没经过你同意拆了他写给你的信。我实在没办法才会不得已把文件提前交给你,所有的办法我们都试尽了,他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人能找到他,我想那个人只可能是你。”
消失,李天行用了这个词。一个人能在李家的势力范围内隐匿的无影无踪,死人都未必能做到。
“呵。”杨纬忆轻笑。“你未必太看得起我了,李家都找不到的人我更找不到,如果你们联系上他,告诉他这堆东西我不稀罕。”
李天行沉默了一下,狠狠地吸了口气,说。
“我求你。”
李天行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对最恨之入骨的人用到“求”这个字眼。
“天骐哥一走大伯母就中风住院了,以前她对你有诸般不好,现在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想来求你都张不开嘴。大伯母欠你的,天骐哥那帮兄弟欠你的,我欠你的,可天骐哥从来没有哪一点对不起你!”
李天行哭了。
“我去美国之前天骐哥送我到机场跟我说,他说他一辈子就认定你一个人,谁敢动你一下都是跟他过不去。他说他不再是我哥,叫我这一辈都别出现在他眼前,从今天起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杨纬忆的心里隐隐地疼,可嘴上什么也没说。太迟了不是吗?人最找不回的就是逝去的时间不经意带走的那些情感,他变了,早已不能再回头。
93、到底谁骗了谁?下
也许李天行真的说对了,他有种直觉他知道李天骐会在哪儿。那种直觉很强烈,指向性很明显,他想尽快抓住那个仿佛已经触手可及的头绪,李天行已经在他长久不出声的沉默里等得焦躁。
“你说句话!杨纬忆!”
真是没耐性,不愧是兄弟,跟李天骐一样一样的。
是了!海边!
他们分开之前那段时间,李天骐总挂在嘴边。
“你去查查他名下有没有在海边买的房子。”杨纬忆说,“如果有,他肯定在哪里。”
海边、沙滩、烧烤架、一座小房子、他和李天骐、还有小四。
李天骐不只一次跟他说过,等公司忙完这一段时间,等公司拿下这块地,等过完年……他们要去过一过这样的生活……
一说再说他们也没去成,后来,杨纬忆却和另一个人狠狠地享受了一把这样的生活,事实上那样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好,生活的每一天味同爵蜡,当时走不出的情感漩涡让他终日惶惶,加之心脏的病痛不断的折磨他,让他陷入无止境地悲观绝望,那段日子现在想来,过得多少有点惨烈……
“没有!一早查过了!他名下所有的财产都已经在你手上的文件夹里。顺便你名下的财产我也查过,没有。”
没有么?
李天骐肯定在,却不知道是哪一处,海边有那么多,大海捞针,一天的时间该去哪儿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