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纬忆从顾铭怀里挣脱,顾铭倚着靠背手臂搭在腿上,嘴角微微下陷,良久没有说一句话。
“你说话啊!”
杨纬忆从沙发上站起来转身坐到桌子上与顾铭面对面,双手端在胸前,眉毛紧皱,直直地瞪着顾铭。
顾铭的眼神和杨纬忆的如同激光一样的目光在空气里碰了一下便错开转向杨纬忆的脚尖,同时他在杨纬忆眼睛里看到了不可抗拒的势在必得躲无可躲。
杨纬忆这人活的悠闲而泰然,生活上事业上,对亲人对朋友,他没有过多的计较与坚持,往往风轻云淡,偶尔剑拔弩张也只出现在对亲友的扞卫和对是与非、对与错的判断。
但只要是人,人只要活着,总会某一处是他执着,而且往往对其他越不在乎越无所谓对那一处便会越在乎越执着。如同痴迷于音乐的歌手对声音的执着,沉醉于作画的画家对色彩的苛求,他唯一在乎的是爱情。
他的爱情等同于伴侣、等同于家、等同于他的归处,他忠于爱情。在爱情里他奋不顾身,所以他需要完完全全掌握对方的所思所想来换取这段关系中的安全感;他在爱情中不断付出不计回报,同时,他敏感、执着、尖锐。
“阳阳,你看得清自己的心吗?你爱我吗?”
“我当然爱你!”
顾铭的手机突然在桌上震了,顾铭拿过手机没有看直接挂断。深沉的嗓音淡淡地回答。
“不,你是在用生命最后的时间报答我,成全我的感情。”
杨纬忆沉默了,他当然爱他出于许多方面他爱他,但这话他却无法反驳。
“你的病不是绝症不是完全没希望治好,我不想绑住你,不想有一天你后悔。我可以失去你,看着别人给你幸福,但受不了你带着恨远离我。你懂吗?”顾铭顿了顿,“我希望你活的幸福,你觉得给你一辈子幸福的那个人是我吗?你认定了那个人是我吗?你有哪怕一次想过和我相依相伴走完四五十年的漫长一生而不是生命的最后这段时间吗?”
杨纬忆急于想辩白,顾铭摇了摇头,苍白的脸色微微扯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举了下一直在震动的手机,示意需要接一下电话,然后起身走进阳台。
杨纬忆怔怔地坐着,望着顾铭带着斑驳伤痕的背。他刚才想开口大声反驳的底气在冷静思考后消磨殆尽,他悲剧的发现顾铭说中了他的心,把他看得透透的。曾几何时他也不需要多问一句便能把李天骐的所思所想看得透彻,理解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背后的动机,而顾铭,交往以来这短短几天,他越来越迷茫越来越模糊,归根究底是心。
爱一个人就会不停想他,留意他的所有也了解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心,而不爱则越来越来猜不透对方,若有一日连想去问的心思都不复存在,两个人只能渐行渐远。
杨纬忆是爱顾铭的,和顾铭在一起复刻出了他在爱情里的强势、尖锐与执着,证明在他心底对顾铭有爱情的存在。然而,他的这份爱里夹杂了多年的友情、兄弟般亲情,有多少是爱情他拿捏不准。他是在爱情的范畴里还不足够爱顾铭,但他已经开始渐渐地爱上顾铭。
他自己并没有发觉,他对顾铭的感情悄然的变化,不过,顾铭心中有数。
在希望杨纬忆得到幸福的前提下,顾铭也有自己的私心,他做梦都希望那个杨纬忆最终选择并且让他幸福的人是自己,他不介意用心计加一点手段去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也乐见他下诸的赌注押对。
他在乎的是结果,不在乎达成目的的过程,却对造就结果的过程有着足够的耐心,同时也做好了接受杨纬忆选择其他人的准备。他的底线他一直都很确定并且不曾改变,只要杨纬忆能积极乐观的活着,所有结果他都可以接受。
67、顾唠叨
爱情的天平是永恒不平等的存在,爱的更深的一方总是乐意放上更重的砝码,把天平调动的主动权交给对方而使自己处于弱势。然而爱情的美好也在于此,摩擦与羁绊共存的两个人不断地在各自的一端增减砝码,平衡时刻在调整,他们在其中相互磨合,当达到某一个相对稳定而双方都舒服的位置,他们缔结合约成为伴侣。
顾铭和杨纬忆的关系里,顾铭无疑是爱的更深的那一个,但他的强大在于,他始终把主动权的一半握在自己手里。他足够了解杨纬忆,所以从始至终明白自己该放多重的砝码来制衡对方砝码重量的改变,他付出他认为他该付出的,没觉得哪里委屈自己,他努力抓住他该可以得到的,没觉得奢求了本不该属于他的部分。
窗外下起了小雨,顾铭打完电话走到眉头深皱的杨纬忆身前,杨纬忆身体前倾,两臂垂在身侧,脑袋抵着顾铭的腹部,顾铭拥着他,轻轻地摸着他的脑袋。
时间仿佛退回到20年前,五六岁的杨纬忆瘦小又不爱说话总是被院里的孩子欺负,受委屈了跑来找他又倔强地不肯说话,他又急又气走过去连打再骂叫他说话叫他别哭,他吓得不敢哭,分明写着委屈憋红了的小脸眼巴巴地对着他一言不发,他就心软了,走过去胡噜胡噜他的脑袋静静地安抚他。
“哥,我离不开你,再给我点时间,不要离开我。”
杨纬忆的声音小的几乎不可闻及,顾铭却为之一展笑颜,他真真切切地听见了,杨纬忆在说不让他离开,在说永不分手的宣言。从来不跟杨纬忆计较太多的顾铭,难得小心眼儿了一回,他笑了笑坐在沙发上,恶劣地反问。
“不知道刚才哪个狠心的小子嚷嚷着要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想起刚才不管不顾撂下的狠话,剑拔弩张到要吃人的态度,他悔的肠子都青了,又对不肯把心里话提前对他说非叫他跟他动怒以后才不紧不慢地说出心里话的顾铭恨的牙痒痒,两种心态放在一块分不出高低,这会儿顾铭还挖苦他,杨纬忆这个气不打一处来。顾铭纵容他的时候没底线,计较起来真是叫他恨不能扑上去咬他两口才解气!
此时,顾铭眯着眼睛扬起嘴角,一副小人得志的笑容,杨纬忆一面咬牙切齿,一面在想他是真的很爱自己吧,顾铭脸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么丰富的表情。总是冷冷的淡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苟言笑的顾铭难得有这样不遮掩的在脸上就能看得出心情大好的时候。
桌子上坐的难受,杨纬忆坐回沙发躺在顾铭腿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当然大半是杨纬忆一个人涛涛不绝地说,渐渐地困意上来了,却听见了门铃声。
杨纬忆一屁股坐起来,莫名地看了顾铭一眼,站起来就要去开门。顾铭一把按住他,说。
“应该是Sophia,让她等会儿没事,先去穿衣服。”
杨纬忆挠了挠脑袋,晕晕乎乎走进卧室套了件棉质T血,顾铭穿好衬衫山长裤,杨纬忆给小美开了门,门外小美穿着职业套装踩着高跟鞋,挎着公文包,一手提着早饭,一手拿着一个手机盒,杨纬忆赶紧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回头责备地瞪了顾铭一眼,用口型对顾铭说:真不会怜香惜玉。
杨纬忆请小美进来坐,小美笑着拒绝站在门口等,杨纬忆就知道公司肯定有急事等着顾铭去处理,不再多话,他把早餐放在桌上,拆开手机盒取出手机,手机已经放好卡开机,通讯录里只存进了顾铭一个号码。顾铭一边换鞋一边对他嘱咐道。
“公司有事我得走了,早饭趁热吃,吃完记得吃药,手机不许关机保证我随时能联系上你。”
杨纬忆刚点开游戏正玩的起劲,他从学校出来没怎么接触过社会,心性就是一孩子,来个新鲜玩意儿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没顾得上搭理顾铭。
顾铭穿好鞋套上西服外套,走出门关门前,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对他说道。
“开完会我去医院,到时候给你电话,你要想去看他,我回来接你。”
杨纬忆玩着游戏,一耳朵进一耳朵出,顾铭说他的根本没过脑子,应付着点了点头。
关门前,顾铭深深地看了一眼低头玩手机的杨纬忆,不大放心地又说了一句。
“我走了。”
杨纬忆没抬头,轻描淡写地跟他说了声“拜拜。”
当顾铭第三次开口,小美望着他的目光已经从开始讶异、不解转变成心灰意冷。顾铭从不主动向任何人解释他的事情或者交代他的行程,非必要情况下他都很少开口,今天的顾铭百年难得一见的婆妈。
她已经明白自己没有了拥有顾铭这个人的可能性,连骗自己的理由都失去了,也许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希望拥有顾铭,顾铭也从来没给过她任何一点儿希望。她只是不停的骗自己,不论是他的人还是他的心,这么多年寸步不离地在他身边,只是她一厢情愿的以为即使拥有不了他的心,当他选择一个伴侣时会看注意到身边有个她。
她很想问顾铭一句“你幸福吗?”如果你幸福我就离开。但她没问出口,后视镜上映着顾铭心不在焉地翻看文件的脸,她知道顾铭的牵挂不是她,她早就有答案只是一遍一遍骗自己而已。
杨纬忆打完一局游戏回过神儿来想了想顾铭唠唠叨叨说的话,吃饭吃药,手机开机,还有什么来的?问他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医院看李天骐?好像是。他兀自摇了摇头不想考虑这个问题,把手机扔在一边,打开早饭的袋子,把两人份的豆浆油条吃掉一大半,吃到再也塞不进去一口回到卧室倒头就睡。
回来的几天虽然大半时间耗在了床上,但睡着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足十小时,身体已经疲惫到倒在一个地方就再也动不了,奈何大脑和身体走在两个轨道上,头疼欲裂却思维清晰困意全无。他挣扎着爬起来,从抽屉里找出安眠药瓶,药瓶很轻他摇了摇干脆把里面剩的三片都倒了出来,望着掌心的药片犹豫了一下,一合眼就水咽下去。
68、换杯酒喝
顾铭中午打来电话杨纬忆正睡的迷糊,手机铃声没完没了响了半天才把熟睡的他从梦里吵醒,在床上摸来摸去找不到手机,铃声好不容易断了他刚想继续睡又响起来,他坐起来醒了醒神儿到寻着声音到客厅桌子上接起电话,边说着边往卧室走,嗯嗯啊啊几声撩了电话一头扎进枕头。
一睡天昏地暗,杨纬忆醒来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感觉额头有重量他迷糊着胡乱拨弄了一下,睁开眼睛才意识到那是顾铭的手。顾铭坐在床边不知道是不是光线暗的原因显得脸色有点沉,杨纬忆条件反射地先是拿手试了试自己的体温,以他的多年经验感觉在正常体温的范畴,他莫名地瞅了瞅顾铭,瞥见桌上的安眠药瓶,一个抛物线准确无误地投进垃圾桶。
“那瓶里就只剩一片了,我没多吃。”杨纬忆心虚地和顾铭对视装作很有底气的样子,顾铭轻微地叹了口气,扯开松挂在脖子上的领带。杨纬忆连忙转移话题陪笑着问道,“你回来多长时间了?怎么不叫醒我?”
“刚到家。”
“哦,我有点饿了,你吃饭了没有?”
“还没,你想吃什么?”
顾铭站起来,打开自己的衣柜,把西装脱下来换了身休宽松闲服。杨纬忆在床上翻了个身,想到一个吃饭的好去处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快脑袋发懵,又一屁股坐回床上。懵懵地拍了两下脑袋,目光在墙壁上巡逻一圈都没看见钟表这才想起来这是顾铭的屋子,于是开始在被子和枕头里翻找手机,一边翻着一边问顾铭。
“现在几点?”
顾铭看了眼手表,说。
“八点半。”
都八点半了顾铭肯定自己去医院了没找他,杨纬忆心里一下子就敞亮了。
“都这个点儿了,那正好咱去楼下吃烤串吧。”
“嗯。”
两顿没吃杨纬忆饿的前胸贴后背洗了把脸,衣服都没换拉着顾铭屁颠儿屁颠往楼下走,走到楼道口,杨纬忆的脸色瞬间僵住。
李天骐剃了秃瓢,头上贴着纱布带着网,右臂打了石膏挂在脖子上吊着。杨纬忆看着这幅惨样的李天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李天骐有些吃力地往他面前走,这会儿他要是转身就走李天骐绝对追不上,可他脚下跟生了根似的一动都没动,眼瞅着李天骐抓住他的胳膊。
“你不愿意来看我没关系,我来看你。”
李天骐在笑,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你来干什么?李天骐算我求你,别这么阴魂不散地好不好?你都这样了还到处跑,回医院去!”
“我就是来看看你受伤没有,我不放心你。”
“那我谢谢你了,我好的很,你见也见过了可以回去了。”
“你别生我气,我昨天是喝多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我做错了,但我当时……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我受不了你和别人在一起,我简直快要疯了!你昨天是骗我的吧,你是故意气我的对不对?”
杨纬忆算无了奈了,干脆指了指身边的顾铭。
“你不信我是吧?那正好,你问他,你问啊!”李天骐嘴唇蠕动了两下,对杨纬忆的提议很抗拒,杨纬忆一方面对李天骐百般的纠缠心烦意乱,一方面对于昨天晚上惊心动魄的车祸怒气未消,显得极其不耐烦,“你不问是吧,那行!我替你问!”
顾铭再傻也听出他们对话里的端倪,他们之间的事他以为杨纬忆从来都不希望他插手,但得有理智的时候都谨慎地怕他卷入他们两人之间的纷争,现在杨纬忆却趾高气昂地拉他进队,说明李天骐让杨纬忆恼怒到抓狂的边缘。比之李天骐顾铭跟担心的是杨纬忆过激的情绪心脏是否承受得了。
“让我来跟他谈谈。”
杨纬忆没动,顾铭扣住他的肩膀,表示他的坚持。
“阳阳,听话。”
杨纬忆头脑冷静了下来,感觉到身体异样的前兆,迟疑了一下,转身走开从另一个出口走了,李天骐想追被顾铭挡在了后面。
“道歉有用他早就回头了!到现在你还认不清现实吗?我警告你不要再来纠缠他,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你还想怎么样?你不是想要城东那个项目吗?你别费心思了,只要你肯把杨纬忆还给我,别说一个项目,我可以把整个公司都让给你!”
“李天骐你多大了?你能不能成熟一点,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我不想要你的公司,也不可能把他还给你。如果你爱他请你离他远点儿。”
“你凭什么就我走!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李天骐你不爱他,你只爱你自己!等你脑袋清醒了,把你调查他的资料拿出来好好看看,你就知道你对他到底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不会回到你身边!我凭什么可以叫你滚!”
顾铭多说无益,看在当过十几年朋友的份儿上,说到这儿他已经说得足够多了。
八九点钟正是烤串店客忙的时候,半条路都是烤串的大排档,密密麻麻地都是人,一共没剩两三个空桌,杨纬忆找了个靠路边近的位子,先点好了菜又要了两扎啤酒。新鲜的扎啤端上来还冒着白沫子,杨纬忆馋的厉害,刚想趁顾铭不在喝两口就瞅见顾铭往大排档的方向走过来的身影,杨纬忆放下酒杯冲他招了招手。
“顾铭,这儿!”
顾铭看见他,朝他走过来,坐到他对面。杨纬忆打量了顾铭一番,问。
“这么快处理好了?”
“嗯。”
“你走之前他还喘气儿呢吗?”
“喘气儿挺顺畅。”
“哦,那就好。”
杨纬忆想知道顾铭怎么这么快就把李天骐解决了,但是他知道顾铭最擅长的是总结,根本不是能满足他的好奇心给他讲故事的人。总之,和平解决杨纬忆算是放下悬着的一颗心。
扎啤散发着阵阵清香,杨纬忆眼睛不由自主地瞄了好几眼,馋的口水直往外冒。顾铭把两杯酒拿到自己跟前,端起一杯咕咚咕咚灌下半杯,杨纬忆的手在桌子底下暗暗使劲,咬牙跺脚,不甘心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