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替你摘掉氧气罩?”
杨纬忆使劲合眨了下眼睛,顾铭会意,帮他拨开氧气罩,杨纬忆努力地喘了几口气,他试图发出声音。
“咳……哥……”
“嗯,我在。”
顾铭靠近他,唇齿间伴着一股牙膏淡淡地清香,杨纬忆似从清香背后嗅到了浓重的烟味。顾铭在他脸颊轻轻烙下一个吻,温柔缱绻。用手指轻轻触碰他的额头,拨开他额头上被汗水打湿的碎发,这场景熟悉的仿佛发生了五百年的日日夜夜。杨纬忆忽然安心了,毫无血色的脸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容,吃力地喘息却说不出来的那些嘱托,他知道顾铭都懂。
作为孙子,作为哥哥,顾铭只会比他更出色。
有顾铭在,他便可安心。
这一刻,他觉得,他是真的爱上他了,爱的彻底。
也在这一刻,他忽然释然了许多事情,那些牵绊他的心终日得不到解脱的,那些叫他踌躇愤懑自我折磨的,那些他愧疚难安无法释怀的,那些他放不下的此刻都放下了,安心了,情了了。
“呵呵,我现在……才知道,这世上,我最舍不得、的人,是你。”
杨纬忆流连不舍地看着顾铭 ,眼角落下泪水,是欣喜而感激的。离开氧气他呼吸越来越困难,说话也越来越吃力,喘息的幅度越来越大,可话越来越难以说的完整。
他想说:哥,我爱你,然而却只是不舍地望着顾铭淡淡地笑。
玻璃窗口却忽然闯入个人影拍打着窗子,杨纬忆眼睛扫向窗口吵闹的方向,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形,但他猜是李天骐。眼睛的余光中,李天骐闯入他的视野,然而在杨纬忆眼中已没有了昔日的留恋,眼中平淡地没有波澜,他对顾铭说。
“帮,帮我个忙”杨纬忆急促地喘息心脏剧烈地起伏,顾铭紧紧抓着他的手,放下氧气罩侧耳倾听,杨纬忆说,“替我,把戒指……还给李天骐,说、说我真心……祝他、幸福。”
“好。”
杨纬忆喘息地越发沉重,顾铭将氧气罩给他戴上,杨纬忆深吸了几口氧气,在氧气罩下重复一句话。
“我只睡一会儿,就一会儿,就一会儿……”
顾铭点了点头。
杨纬忆安心地合上眼睛,笑容凝固在杨他脸上,渐渐消逝。
医生进来给杨纬忆注射了强心针,他安安静静地睡过去,还活着,但处于昏迷之中一天比一天虚弱。
顾铭守着他已心力交瘁,之后,顾铭一连几天没有出现在医院,到处都找不到他人,打电话也不接。
公司乱成一锅粥,小美和顾铭的特助每天都往医院打好几个电话来找顾铭,欧阳焦头烂额,张平找了所有他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找到。
直到杨纬忆生日的这一天,欧阳想只要顾铭他还活着,他今天不可能不回来见杨纬忆一面,一直守在办公室等到夜里十一点顾铭还没有出现,他预感顾铭不会来了。然而,十一点半,他刚走出医院大门,接到夜里值班护士的电话,说顾铭回来探望病人,连忙折回去赶到医院。
顾铭换了无菌服进病房去看杨纬忆,欧阳等不到他走出来,也换了衣服跟进去。饶是对谁都习惯和颜悦色地欧阳对失踪了一个星期又像没事儿人一样突然出现的人都拿不出绅士的品格,黑着脸带着愠怒的语气问道。
“这么多天你去哪儿了?”
顾铭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留恋地摸了摸杨纬忆睡得安稳香甜的脸,说。
“阳阳,生日快乐。”
等起身走出病房关好门,才回答道。
“拜佛。”
欧阳咬了咬牙,尽量压低了声音。
“我怎么不知道原来你这么迷信?你想走就走,连句话都不留,你知不知道你公司都乱成一锅粥了,这几天我们找你都找疯了!”
欧阳是他的朋友,顾铭不想对他冷淡,然而杨纬忆躺在那里,除非他醒或死,其他事情再难能牵扯起他心情,他无意对欧阳解释自己的心事,又复杂又无聊,除了对杨纬忆他没兴趣对任何人解释任何事情。顾铭淡淡地回答。
“抱歉。”
75、拜佛?下
欧阳冷静下来,也向顾铭道歉表示他刚才态度不好,顾铭舒展了面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兄弟谢谢你。”
欧阳莫名地接受了顾铭的感激,杨纬忆还躺在那里日渐虚弱生死未卜,所谓无功不受禄,一句谢让他隐隐有愧,却在此时从顾铭的眼神中捕捉到了许久不见的神彩。
六月的天气,赶上连着下了几场雨,西藏更是下了场难得一见的暴雨,致使顾铭的飞机延误,下了飞机直接打车从机场赶来医院才勉强赶得及跟杨纬忆说一声“生日快乐”。
杨纬忆出生在D市,出生后母亲一直身体羸弱,不到三岁母亲便死了,他外公信佛,当时曾带他到寺庙捐重金请喇嘛为其批命,命数言其是一生富贵无忧的命数,然命有一劫,当属情劫,渡26岁便可安泰,不过则寿止。
后来,杨纬忆的爷爷把他接回B市,杨纬忆一直把装着命符的护身符挂在脖子上,顾铭还小的时候曾经淘气夺来看过,不料和杨纬忆争抢中把护身符弄坏了,杨纬忆因此哭了好几天,还挨了爷爷的打。许多年后杨纬忆早就不记得这件事情,可那泛黄的纸条上的批言,顾铭没有刻意去记却一直没能忘记上面的内容。
当人无助到甚至想用死来结束灵魂的纠结于痛苦时,再不迷信的人也会变得迷信,迷信一词一体两面,它能给绝望的人希望。何况顾铭一直信佛,他信佛信命但往往更相信自己,然而当其他一切起不到作用时,信仰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一块浮木,给人以希望。
那张黄纸上喇嘛的批命正合上杨纬忆的命数,让他对佛的信仰尤甚。杨纬忆的身体虚弱到下一秒就可能停止呼吸,顾铭再也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日一日虚弱下去,于是他离开,远赴西藏。
在西藏的几个日夜他在无量寿佛前足足磕满五百个头,大手一挥捐掉了他银行账户里的全部资产,得了一支签,乃为上上签。持着这支上上签,他跪在佛前,疲惫而释然地笑了,对佛虔诚地深深礼拜。
没来得及没洗澡连衣服都没换,连日下雨衣服早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身上带着一股子浓浓的泥土味,买了当天最快的航班飞回B市。暴雨使得航班延误不定时延后,他在候机大厅和衣坐了一宿,第二天快中午才踏上飞机,飞机正式起飞已经是天黑以后的事情了。
几日不见,杨纬忆同他走的时候一样静静地睡着,一盏橙光灯映的他脸色恬淡,仿佛没有感知到时间的流逝一般。
送走欧阳,顾铭回到病房趴在他枕头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能感觉到他微弱却平稳地呼吸,这些曾经让他绝望的此刻是他最好的慰藉。
顾铭睡着了,就着杨纬忆熟悉的气息,安稳地入睡。精神一直绷着一根弦骤然放松,便一睡不醒,他正睡得熟的时候有人勾他的手,只是那么轻轻一下,触感无比真实,然而他没能说服自己睁开眼。梦中他喊住了走在前面的杨纬忆,杨纬忆回过头来冲他笑着,一步之遥他就能走过去拉住他,即使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梦他也舍不得睁开眼睛,纵容自己留恋沉迷不愿醒来。
顾铭彻底清醒过来是在下午,准确的说他是被饿醒的。睁开眼连日阴雨天后,一个难得的大好晴天,雨后的清澈,下午阳光斜射进窗户干净透亮。慵懒地眼睛细细地把杨纬忆的侧脸看了又看,手早在脑袋下压麻了,抬起头发现他和杨纬忆的手十指相扣,顾铭皱了皱眉努力回想,依稀记得睡着前他把杨纬忆没有在输液的右手握在掌心。
记错了,或者……
顾铭所有的动作停下,静止。
短短几秒内,怀疑、打破,怀疑、打破,仿佛经历了几个小时那么久,他甩了甩头,嘲笑自己大概是魔怔了,仍旧不死心地勾了勾杨纬忆的手指。杨纬忆的手没有丝毫力气,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说不上失望,只是忽然笑不出来了,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却仿佛经历了一场实实在在的得到与失去,心空落的。
在杨纬忆身边,几乎醒着的每时每秒都像在坐过山车,一瞬间的开心,下一秒失落,什么也抓不住。只能在不断的失落时,不断的安慰自己,在喜悦和阴霾中间不断挣扎。
坐在飞机上时,他以为拥有一根上上签,再回到杨纬忆身边他能从容乐观,然而,人心永远不在可控的范围内,即使那颗心是自己的。他在乎杨纬忆的程度他自己都难以准确的度量,只是在一次一次的尝试失败后,他明白,哦,原来这还不够,我比自己想象的更在乎他,他对我的影响比想象中要深的多,我的恐惧如此之重,到风吹草动都足以压垮我的地步。
76、前任和现任的对弈
胃疼揪扯着顾铭的理智,挣脱了阴霾,顾铭不再看杨纬忆,拉开病房的门。
门口背坐着一个人,顾铭吓了一跳,动作一顿,认出来是李天骐。李天骐慢吞吞地从地上站起来,默默把路让开,也不说话,光秃秃的脑袋冒出了一茬儿头发,面容饥黄憔悴,车祸受伤的手臂垂在身侧,穿着长袖遮挡手臂上的疤痕,另一只手扶着墙,好像怕见人低头就走要走,顾铭叫住了他。
李天骐讶异地回头,不知道该拿怎样的态度来面对顾铭。最后两人去了离医院最近的餐厅,是一间咖啡厅,咖啡厅这种安逸闲暇的场所,完全不在这两个人的活动场所范围之内,与两人格格不入。李天骐和顾铭之间变得很奇怪,他们一开始是朋友,为着杨纬忆曾经剑拔弩张,现在却同样为着同一个人各退一步维持着和平,然而气息中游离着不安定的因素,仿佛随时肯能爆发下一场你死我活的战役。
顾铭在杨纬忆交代完的第二天去家里取了戒指替杨纬忆还给李天骐并转达了杨纬忆的话,那天李天骐拿着戒指掉头就离开了医院。从那开始李天骐没有再在顾铭面前出现过,听欧阳和护士说李天骐每天都会来医院,但尽量在避开他,等他不在的时候才会进去病房默默地坐一会儿离开。
李天骐在尝试着接受杨纬忆不再属于他的事实,在杨纬忆之前他有过数不清的女朋友,但杨纬忆是他第一个男朋友,也是唯一一个让他有安定下来的打算的人,五年多他从没想过会有一天,杨纬忆不再属于他。和杨纬忆分手只是被杨纬忆咄咄相逼的一句气话,之后的近两年的时间里,他心底深处一直坚信杨纬忆只是还没有消气,早晚会回到他身边。直到那枚戒指交还到他手里,他深刻的意识到那人铁了心要离开他,彻彻底底不再属于他了。
这对戒指是李天骐花巨款请法国珠宝设计师特别设计定做的,杨纬忆却十分不以为意,在他看来根本不如去文个指环在手指上,或者干脆切下手指来交还有诚意。
杨纬忆曾在收到李天骐戒指的时候曾半开玩笑地说:放心我会保存好,等咱俩game over了我把它还给你,免得你钱人两失。
李天骐老大不乐意地回道:你放心肯定没有那一天。
杨纬忆把戒指在左手无名指上试了一下放进盒子里,毫不在意地说:话别说的那么死。
李天骐生了很大地气怒道:戒指都收了你还想着离开我?你休想!
杨纬忆倒痴痴地笑了,拍了拍李天骐的肩膀:戒指这玩意儿,换起来比换衣服还容易,再贵也没诚意。不如你把戴戒指的手指切下来给我,我保证一辈子跟你。
李天骐默然了,没敢搭茬,他知道杨纬忆真是干得出这种事儿的人。杨纬忆这人,你看他觉得他胸无大志软弱可欺,可他却是你最爱又最怕的那一个。
他爱你宠着你的时候,让你觉得你幸福的简直拥有了整个世界,他离开你让你觉得整个世界瞬间坍塌。他的存在侵蚀了你周遭的一切,原本顺利地工作生活,缺了他你会发现,你突然变得什么也干不好,不知道该穿哪一件衣服,不知道领带要到哪个抽屉里找,上班心神不宁,下班回家空落落的房间只有饿极了的狗可怜的呜呜声。
不再有人想得起给你策划生日聚会,不再有人给你制造惊喜,不再有人跟你分担工作的难处帮你解决问题。明明只是一个人的离开,却叫你觉得你被世界孤立了一般。
离开了杨纬忆李天骐的生活是慌乱的,他总是行动却来不及静下来仔细思考,生怕失去却和爱人渐行渐远。杨纬忆对他的冷面无情没有能点醒他,那天晚上顾铭激烈的言辞他也未能放在心上,然而在意识到彻底失去的那一刻,他幡然悔悟,他和杨纬忆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走上了这一步,这一年多来他只顾着挽回,却从未认真地想过症结的根源。
他把调查来的资料重新找出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把他们之间发生的点滴在脑中一遍一遍的过,总觉得哪里差了些什么,然后他惊然——两年前他和章梓棠订婚的消息被他封锁地密不透风,到底是谁传出去的?还那么巧的在杨纬忆生日地前一天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时间精准地让人不免怀疑有人刻意为之,那么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注意到过这个问题?
李天骐刻意回避着他,今天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顾铭料想他是在刻意等着他,然而见着他一言不发就要走着实不像李天骐昔日的性格。顾铭首先打破了两人沉默地对坐。
“你等我是有什么事吧?”
咖啡厅里,顾铭点了两杯咖啡和三明治,加了冰块的咖啡端上来,李天骐仿佛把它当成酒一样灌了半杯下去,不加奶糖的黑咖啡,苦涩的味道仍盖不过心中的苦闷,按捺了良久,李天骐平静地说。
“两年前把我和章梓棠订婚的消息故意传出去的人是不是你?”
顾铭淡淡地看了李天骐一眼,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剥开三明治,不急不慢地吃。
“你说话啊?是不是你?”
顾铭抿了口咖啡,反问。
“是谁有那么重要吗?”
这一句似是而非把李天骐彻底点燃。
“真的是你!顾铭我一直拿你当兄弟,你就这么算计我?我李天骐是眼瞎了才当你是兄弟!”
“在你们在一起之前我曾经警告过你,杨纬忆是我弟弟,我当亲弟弟疼,一旦我发现你有哪怕一点儿对不起他的地方,我会让他离开你,也会叫你付出代价。当时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我记得,我他妈从来就没忘,我说我要是真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儿拿命赔给你!可是,我对天发誓我没有一点对不起他!订婚不是我的意思,就算订婚我也绝不可能和她结婚!是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做人可以不要脸的到你这种程度,我当年真的看错人了。”
顾铭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红色钞票放在桌子上,转身离开。
77、病情好转
顾铭走出店门,李天骐追上来从背后扣住他的肩膀,上手挥出一拳,顾铭一回身敏捷地躲开,抓住李天骐扣着他肩膀的手,掰转手腕轻轻一推,李天骐疼的呲牙,连退了两步,破口大骂。
“顾铭你个卑鄙小人!”
李天骐从小练跆拳道练拳击身手其实不错,但只是在普通人的标准里身手还算过得去,在顾铭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何况这会儿右臂还受了伤没好。顾铭一是不想和他在大庭广众下跟他大打出手,二是无意对伤患出手,至于他的话进了顾铭耳朵倒像是褒奖,顾铭在心里嗤笑,这点儿事儿就算得上卑鄙?
卑鄙吗?也许吧。
顾铭如是想,不屑一顾地甩下一句。
“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他面无表情转身,走上人行道过马路,走到路中央变了红灯。等灯的片刻忽然手机响了,掏出手机一看是欧阳,顾铭浑身地神经瞬间绷紧,急忙接起来。
李天骐疯起来不管不顾,顶着红灯就冲到路中央,顾铭急着听电话,感觉到他跑过来了,却生怕漏了欧阳跟他说的话顾不上躲他,结结实实挨了李天骐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