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没带零钱,摊主低头找钱,张非闲着没事到处乱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市场这地方,人多嘴杂声音大,无数人声畜牲叫混在一起成了嗡嗡的响声,离得稍远点就根本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但现在,他却觉得耳中的声音清晰可辨。
要形容的话,之前他就像一台缺了天线的收音机,现在,那根天线插上了——
张非存心炫耀,顺手戳戳一旁若有所思的钟错:“来,告诉我那人在说什么?”
他指着几步远外的一个摊主,正在跟人讨价还价,在这环境下,以他们的距离,一般人绝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钟错随意地往那边瞟了眼,毫不犹豫道:“‘芹菜不能再便宜了,这几天菜都涨价呢’……你问这个干什么?”
“……”差点忘了这小鬼不是一般人。
张非炫耀失败,心里却依然高兴。由此看来死一回也不是没好处,就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盼望已久的金手指……回去之后还得问问空色。
他的视力应该也有所增加,不过差别没这么明显,只能说好像比平时敏锐了点。张非东看西看着想确定,眼睛一瞟,看见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离他有点距离的地方,一个普通打扮的中年人正在挑着菜。他身后站了个小青年,嘴里嚼着口香糖,身体一拱一拱地往前面的男人身上蹭。
张非现在甚至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肩膀和手的细微动作,显然是没干好事。
这年头的偷啊……张非在心里感慨了声,随手从一边的菜摊上顺了截菜根,扬手一丢。
那截菜根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直接砸到了小青年的肩膀上。他猛地一愣,眼睛顺着菜根瞪过来,恰好看见张非。
张非倒是不惧,大大方方让他看。那小青年嘴唇动了动骂了一声,缩着脑袋从那个已经有点警觉的中年人身边走开。
日行一善心情舒畅,出了菜市场,张非在附近找了个长椅坐下休息。
他笑眯眯地看着钟错,舔舔嘴唇。
“?”钟错不明所以。
“天真热。”张非抬头看天——进了六月就差不多进了夏天,虽然不算酷热,不过在菜市场挤了半天,他也出了一身汗。
事实证明钟小朋友还没笨到家:“我去买。”
哎,天底下有他这么苦命的被追求者么?帮人想法子怎么追自己。
张非心里自嘲,嘴角却微微上扬。
虽然呆了点不过够认真,以他这么个性格,要是喜欢上别人,他还真不放心。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呐——”张非感叹。
“地狱?”
刺耳的声音搅了张非的好心情,他侧了侧头,发现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刚才那小青年站在他眼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脸狰狞。
张非漫不经心地斜了他一眼,吐出口无奈的气:“这年头的偷啊……”
“你TM说什么?”
“学艺不精,没胆子上公车就来市场偷那几个辛苦钱,被人发现了还有脸过来嘚嘚——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张非摇头叹息,叹得那小偷脸色赤红。
小偷的手渐渐移向腰侧:“你妈……”
张非眉毛稍稍往上挑了挑,有点惊讶地瞅着那小偷:“说两句就动刀?你偷个钱包顶多就半年——以你那手艺搞不好还偷不够量刑标准,这一刀捅下来可就是少说三年大了没谱,觉得自己年轻日子就可以拿来挥霍了?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要搁以前,这小子那声你妈一出口张非就该把他扔出去了(要是骂的是爹他可能还会多听会儿),不过现在,作为一个正在恋爱的人,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稍微温柔点,全当是分享幸福。
那小偷倒是真沉默下来,他正站在张非眼前,把他视线挡了个结实。张非也不管他,侧过头去找钟错。
他已经从一边的超市里出来了,手上拎了个塑料袋,看起来很沉。
这傻小子该不会是买了一塑料袋的冰糕吧?他再热也顶多吃两根……
钟错也注意到了张非,他眼睛一亮,脚步不禁加快。
张非眼睛放在钟错那边,心神自然松懈,直到在钟错脸上看到一抹惊愕,他的身体才不由自主的一偏,一抹刀光擦着他腿侧刺了下去,准准地插在了椅子上。
张非一惊,抬头看见那小偷表情古怪,眼睛微微泛红。一点凉意自那小偷身上散了过来,竟让他凉快了不少。
游鬼?
见张非闪开,小偷毫不犹豫又把插在椅子上的刀拔了出来,朝张非刺了下去,可惜此时张非早有准备,迅速起身斜踢一脚踹在他腰上,小偷猝不及防,被他一脚踹出两步远,跪在地上。
他也不嫌疼,立刻又抬头看张非,视野中却见一团白色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砰!
张非龇了龇牙,看着被砸晕在地上的小偷——天底下被一袋子冰糕砸晕的人他不知道是不是第一个,被鬼王用一袋子冰糕斩于马下的他肯定是第一个。
他低头把袋子捡起来,颇可惜地翻了翻,钟错倒没真买一袋子冰糕回来,里面两根冰棍两瓶汽水还有一盒雪糕,搭配得很均衡,保证张非不管想要什么都有得吃。
他检查的功夫钟错已经跑了过来,一把拽住他,脸上泛红,表情相当难看。
张非顺手捡出一瓶冰汽水贴他脸上:“怎么了?”
钟错不吭声,依然拉着他,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小偷,眼神森冷。
“好像是跑了。”那游鬼大概刚上了这人的身不久,本身实力也可怜,掉下来那一点儿鬼晶张非都懒得捡。
他把汽水丢回袋子,朝钟错笑笑:“回家?”
“……嗯。”
回家路上,钟错的心情有些低落,他一直握着张非的手,手上力道渐渐加大。
他不是没遇到过相似的情况,不久之前贪就来过那么一次……
两个人看起来明明是一模一样,可他的心情却截然不同。
那只是个小角色,伤不了张非,但看到他抽出刀的那一刻,他的眼前浮现了不久之前的场景。
贯穿胸口的锋芒,刺眼的血色……
张非忽然停步:“小飞?”
“……?”
“你再用力我的手该掉了。”
钟错沉默着松开手,张非随手拍拍他肩膀,停下来。
他们两个停步的地方是如花小居附近的街心公园,眼下这个点离下班放学还早,公园里人迹寥寥。张非找了个长椅坐下,顺手把钟错也按下来。
他扫了公园一眼,长叹:“真是个值得怀念的地方……”
想当初,就是在这儿,他被个OL妹子当成不负责任的爹——印象中那妹子长得还不错,就是声音略尖。
钟错一怔,看了看周围,表情古怪起来。
张非冲他眨眨眼:“其实那时候我在这儿看见你来着——哎,你还害我被人家姑娘骂。”
钟错脸上微微一红,张非懒洋洋靠在长椅背上,眯着眼睛追忆往昔:“当时我多郁闷啊,以为是白捡了五百万,结果……”
钟错别开头不看他,张非笑眯眯加上后半句:“不过现在算算挺值的,五百万啊五百万~嗯,还有个你。”
“那时候的你啊真是让我没辙,现在的你……”张非瞥他一眼,“也挺让我没辙。对了,你那时候怎么看我的?”
“我当时居然以为你是个正经人。”钟错叹了口气,一脸悔不当初。
“为什么要用居然?”张非委屈地看着他,“我难道还不够正经?”
“……然后你始终如一的无耻。”钟错又叹了口气。
“小飞同志,我得提醒你,我们正在谈恋爱……”
后半句话让张非咽回去了,因为钟错忽然抱住了他。
他力气用得大了点,把张非直接压在了椅背上,他的背被木条硌得生疼,脸上却慢慢浮出一抹笑。
他偏了偏头,凑在钟错耳朵上问:“哪,你告诉我,你是喜欢正经的还是无耻的?”
钟错耳朵泛红,没吭声。
他紧紧地抱住张非,像是在确认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就在那儿,好半天,他才低声道:“……顺序错了。”
“啊?”这算什么回答?
“应该先亲再抱……”
张非面无表情捏他脸,“谁跟你说的顺序?”
“……宋鬼牧。”
“很好。”等他回去……
张非在心里YY了一圈能让宋鬼牧背上发凉的东西,把钟错掰到脸前:“那你打算补上么?”
他笑得挺挑衅,钟错脸一黑:“你以为我不敢?”
张非干脆松开手往后一倒:“Come on,baby~”
他话音未落,两人嘴唇直接砸在了一块——baby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了他,他真的敢come。
确实是血淋淋的,钟错动作太快张非没来得及反应,牙齿砸在了嘴唇上,血腥味直接在他嘴里漫了开来。
日……
张非欲哭无泪,试图用目光谴责某人,却发现他早就闭上了眼。
如果不考虑开头的话,那是个异常小心的吻。
很轻,只是微微贴在一起,柔软的触感一点点撩过来,在嘴唇上跳动着。但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的,钟错把自己撑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张非。
他的眼神居然有点凶恶,表情紧张又故作镇定,脸色烫红了一片。
张非摸了摸嘴唇,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感觉,朝钟错露出个温柔又带点无耻的笑——温柔是表象,无耻是钟错脑中的条件反射。
“你管这叫吻啊……”张非一脸无奈。
一句话,钟错脸色由红转白。
“技术不行啊,小同志。”张非语重心长。
两句话,钟错脸色泛青。
“要不要我教教你?嗯?”张非笑容灿烂,“我怎么说也是祭师嘛,应该的。”
“不用了!”钟错恶狠狠站起身,张非嘿嘿笑了两声,也站了起来。
他拍拍钟错肩膀,趁他回头的时候笑眯眯抱上去,脑袋大大咧咧地压在钟错肩上。
“技术欠佳,精神可嘉。”
张非贴着钟错耳朵笑了笑,脑子里一点点浮起些片断。
最初的相遇,他表现得完美无瑕,而后意外发生,真相暴露,他又装出满不在乎的模样,像刺猬似的竖起防护,恨不得让自己立刻离开。
他花了多少时间,才总算把那只刺猬磨成现在的模样。
虽然说这个发展有点出人意料……吧。
不过,也挺不错的。
张非这辈子没试过去爱什么人,一开始是他太独,瞧不上任何人,后来他明白自己有多傻,脸上学会笑了,心却还留在原地,无论如何也迈不出那一步距离。
直到有了眼前这个麻烦。
特别的麻烦,麻烦得他不得不把人装在心里。
其实他该感谢钟错的勇气,否则换成他自己,别说一年,一辈子,也不可能开那个口。
他太明白,也太会装糊涂了,装着装着,也就装成了真糊涂。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悠悠长叹了声,张非松开钟错,负手感叹道。
“?”钟错一头雾水,不过看到张非那高深莫测的表情,他就觉得拳头痒。
“回家吧,”张非朝他一笑,“再不回去,花姨该怀疑我们私奔了——对了,他还教你别的步骤了么?”
“上床。”钟错据实回答。
“……”去他大爷的宋鬼牧!
第一百二十二章
晚餐果然色香味俱前,荤荤素素一大桌。张非“死”而复生以来这还是花姨给他做的第一顿饭,质量自然是上乘,其中糅合了花姨浓浓的心意——张非只咬了一口鸡腿,脸就绿了。
“多吃点,来。”花姨温柔地给他又叨去一条鸡腿——这还是下午张非自个挑的鸡,正应了自作自受这话,“慢慢吃,我备了很多呢。”
“花姨……”张非眼泪都快下来了,他是真想知道,花姨是怎么做到鸡腿外表金黄酥脆焦香扑鼻,内里却咬一口咸酸苦辣俱全,真要把这玩意吃下去,他就能立地飞仙了。
花姨笑面盈盈,又给张非盛了碗汤,汤面上一层辣椒粉红艳艳的,漂亮得就像剧毒的蘑菇。
“花姨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张非双手按在桌面上,老老实实低头,“我不该不告诉你不该瞒着你不该给自己找麻烦不该不知死活不该……呃还有什么不该的?”
花姨总算收敛了笑容,一指头拧在张非耳朵上——这招二指神功张非上大学之后她就再没用过,今天看来是真气的厉害了。张非老老实实让她拧,顺便还有空冲一边看戏的钟错丢过去一个凶神恶煞的眼神。
好半天,花姨终于消气了,恶狠狠坐下去,眼圈却已经泛了红。
张非讷讷地不说话,他醒了之后事情接二连三地来,还真没空去跟花姨说声对不起,下午她看起来挺平静他还以为逃过了这一关,没想到……
“你胆子真大了啊。”
“嗯。”我上高中那会儿就敢一挑几十揍小流氓了。
“这么大的事居然也不跟我说!”
“嗯。”我倒是想说您能受得了么?
“这么危险的事情你也敢做!”
“嗯。”我觉得这些都比不上揍那老混蛋一顿危险……
“还敢顶嘴!”
“……啊?”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学了他心通?
花姨又瞪了张非一眼:“对了,你是怎么答应的人家?”
“这个……”张非瞄了一眼装置身事外装得很溜道的钟错,想了想还是和盘托出,“当初吧,我不知怎么的就被个白生生的鬼看上,然后他特别欣赏我,就让我帮他们养鬼王,一年给我五百万……”
“签合同了么?”花姨皱起眉。
“……没。”
花姨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就不担心人家坑你?”
“那好歹是个鬼……”
“鬼不也是人变的?”花姨翻了个白眼。
“……反正现在预付报酬也拿到了,坑不坑也无所谓。”张非瞟了钟错一眼,后者从他话里听出了点什么,脸上不由红了红,“他要真赖账我也不在乎,正好拿人抵。”
花姨这会儿才觉得自己说得不太合适,不由对钟错歉意地笑笑,钟错倒是不怎么在乎,他现在脑子绕在张非那句话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有点希望地府资金周转不灵五百万没有了……最好一分钱都不要有。
花姨气消了之后张非总算能舒服点的吃饭,那两条秘法炮制的香酥鸡腿他也没浪费,全送给隔壁赶鬼人,借以“报答”他对自家鬼王的“教导”。
吃过饭,张非喝着汽水吃着冰糕,舒舒服服地坐在窗边下吹着夜风,满脸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