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江对此无比震惊。
佚名平静地问一句:“你找我有事?”
这句话如同当头一棒,帝江顿时僵住了。他没料到佚名会问得这么直接,令帝江一时间无言以对。帝江千辛万苦来到嵩王府,找到佚名,进入地牢,说帝江找佚名没事,鬼都不信。
帝江庆幸自己反应足够快,他好歹见识过大场面,经历过大风大浪,怎会被一点儿小困难打败。帝江维持了自己的高傲姿态,从怀里摸出一本书,交给佚名。
“这书是不是你写的?”帝江问。
佚名接过书,随手拍了拍书面的脚印,帝江选择了无视这一情况。之后,佚名翻开书,看了两眼书内留下的名字,微微摇了摇头。帝江将这个动作直接理解为,这本书与佚名毫无关系。
如此一来,帝江心中踏实了不少。
他就知道,这般奇怪的文字不可能出自佚名之手。
佚名不慌不忙地翻着书,他翻到其中一页时,动作忽然停了下来。这一次,佚名没再摇头,而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抬眼直视帝江,确定地说道:“这本书不是我写的,但这幅画是我画的。”
帝江好奇地伸过脑袋去看。
下一刻,帝江一头黑线。
佚名翻看的那页正是帝江凿七窍的故事。故事的内容与佚名无关,可与佚名相关的这幅画,是一个六足四翼的红胖蛋。
即,所谓的帝江。
帝江觉得,貌似有掌控之外的情况朝着匪夷所思的道路越行越远。
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你画的?”
佚名给了肯定的回答。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帝江又问。
佚名又一次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它是上古时期的帝江。”
对方无比淡定的回答令帝江陷入了深深的惊愕之中。假如帝江没记错的话,他与周成旨相处的日子,他从未变回原形,周成旨不可能得知帝江的真实模样。
离开誉城之后,帝江也不曾与这位名为佚名的青年见过面,对方如何知道他六足四翼赤红身体的明显特征。
而且,为什么不给他画脸啊,他长得不能见人吗?
帝江对这个问题尤其纠结。
满腹的疑惑,帝江不知从何问起,他稍稍静了静,不甘心地追问了句:“你见过帝江?”
佚名给出的依然是肯定的回答:“见过。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见过。”
帝江在烦恼,自己的隐身对佚名失效的问题,以及佚名认得自己还能画出他原形的问题,均让他十分费解。
他曾答应,返回誉城之际,告之昔日老友们自己的真实身份。他此前见到了卫峰,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他如今见到佚名,哪怕对方不再是当年的周成旨,并不记得他,但帝江仍要达成自己的承诺。
帝江伸手拍了拍那页,正对佚名的视线:“我就是帝江。”
瞬间的沉默,佚名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他看了看面前的红衣青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画,喃喃道:“难道,画错了……”
在佚名的梦境之中,时常会出现这只红通通的奇怪家伙,样子并不凶狠,反而十分讨人喜欢。可惜,佚名每次想要上前看个清楚,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他与对方的距离无法拉近。
最终,佚名只能在对方脑袋的位置画了一团云。
佚名长久以来均对这个有翅膀的红家伙极具印象,但并不了解对方的身份是帝江。佚名之所以得知自己画了帝江,源于一位老人。
那会儿,佚名迷迷糊糊地行走在世间,不懂自己该去哪儿。他无意间巧遇一名仙风道骨的年迈智者,老人见佚名眉宇间有愁意,问佚名有何烦恼。
佚名把困扰自己许久的梦境如实告诉了老人,老人对佚名说:“据悉,上古时期有一只厉害的神兽,帝江。它拥有赤红的身体,六足四翼。”
然而,老人也只是听闻过此事,无缘与上古的神兽相见。老人不懂为什么佚名会梦见帝江,但他给佚名指路,劝佚名不妨前往天山一趟,看能否解开心中的疑惑。
佚名佩戴的羊脂白玉灵气四溢,仿佛拥有生命一般,绝非凡间之物。素闻,天山多白玉,这块羊脂白玉没准来自天山。
听了老人的话,佚名即刻出发去了天山,可惜他未能与帝江见面。传说中的帝江不会被世人随意看见,罕有人获得这般好运气。
佚名在沉思,闷不吭声。帝江实实在在的憋得慌,这个或许从周成旨那儿来的坏习惯,什么时候可以改一改。对帝江多说几句话又不会胖成蛋,何必如此吝啬。
画错了不要紧,错了可以改,重新为他绘画漂亮的相貌即可。当然,帝江不会在世间擅自变回原形,佚名要画,就画这个化为人形的他。
佚名的想法与帝江相似,小会儿,他合上书,还给帝江:“改天,我重新画一幅。”
帝江点头应了声,自己总算不虚此行,第一步就成功解决了画像的难题。
然而,帝江也遇到了新问题,佚名望向帝江:“画是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
帝江黑线,为他画像居然提条件。好吧,看在对方佩戴有帝江赠送的羊脂白玉的份上,帝江给佚名这个面子。
要是帝江不说,佚名恐怕不会知道,他佩戴的是天山之中最好的一块玉。帝江面对佚名:“说吧,什么条件。”
“你要脱衣服,全部脱完。”佚名语气肯定。
第 6 章
佚名的声音不大,轻飘飘的一句话回响在帝江的耳畔,却仿若一声巨雷,震得帝江当场僵在了原地。
帝江的心情难以言喻,千年的变迁,周成旨不一样了。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沉默寡言,扶危济困的周成旨,而是成为了一个披着画师皮,利用画技要挟他人的超级无敌大流氓。
倘若让佚名画画的前提是脱衣服,那些佚名曾经画过的花鸟虫鱼岂不是全部被扒光光了。
另外有一点,也让帝江十分怀疑佚名的这句话的真实性。
明明刚才,佚名给王府千金画像都并未要求对方脱衣服,为什么这回轮到帝江,开口就豪迈的一件不剩。
佚名是不是认为,帝江属于自己送上门的那类,可以随便欺负。帝江承认,自己长得比王爷的掌上明珠好看无数倍,他也与周成旨十分熟悉,但即使如此,佚名也不应当提出如此直白的要求。
帝江接受不了。
见帝江一副明显想多了的表情,佚名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幅画,递给帝江。
佚名作画的要求不多,不过给年轻男子画画有一条怪癖,就是他方才给帝江提出的那条。佚名有无法告诉年迈智者的其它苦恼,他的梦境内不但有红通通的神兽,还有一个青年。
这人与红艳醒目的帝江一样,经常出现在佚名的梦中。
佚名以前向来都懒得给出解释,如今面对红衣青年,这位自称帝江的青年,佚名才拿出了自己珍藏的画。
帝江好奇地展开画卷一看,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
这幅画的主要存在依然是帝江,不过这次佚名画的是人形姿态的帝江。画中人的古琴与帝江的古琴外形如出一辙,帝江不会认错古琴,更不会认错自己。
然而,画中的帝江仍旧没有脸。
帝江不明白,自己的脸有多难画,让这位颇具名气的画师望而却步,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愿画出他的五官。
当然,佚名有不爱画脸的嗜好也就罢了,为什么佚名画笔之下,变回人形的帝江竟然没穿衣服,尽情的展示自己的身材。
在周成旨的心中,帝江到底是怎样的形象。一直以来,周成旨究竟是如何看待他。是何原因导致佚名画中的自己光溜溜的,半片薄衫都不舍得给。
帝江在思索,佚名则低声道:“我在找这个人,你认识他吗?”
佚名的疑惑令帝江瞬间哭笑不得,他简直不能直视画出不带遮羞布的自己的佚名。帝江可以大方承认六足四翼的红神兽是自己,但他说不出,佚名画的头枕古琴的奔放青年是自己。
帝江实在是丢不起这个脸,哪怕佚名画出的帝江十分传神,透出分外迷人的韵味。
静了静心情,帝江硬着头皮,漠然应了句:“不认识。”
这个奇怪的家伙才不是他。
得到帝江的答复,佚名眼底的情绪稍稍变了变,却也并未多说什么。他正欲收回画卷,这时,画卷的纸张忽然腾起了星星点点的小光球,它们挣脱纸面飞了出来,轻轻缓缓地飘在半空。
帝江新奇地伸出手碰了碰那些小光球,陈旧的景象猛然涌上心头。他指尖轻微一颤,心有惊讶,他能明显感觉到,画卷之内似乎隐藏了什么秘密。
佚名的画笔划过白纸的同时,某些的力量融入了画中。
“画里好像有东西,我去看看。”帝江说完,转瞬消失在佚名的眼前,进入了那幅画。
四周白雾缭绕,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帝江不满地频频挥了挥手,慢步走向画卷的中心。
首先闯入他视野的是一处简朴的住宅,帝江认得这儿,这里是周成旨的家。再次见到熟悉的房屋,帝江不由感慨,周成旨往昔的记忆兴许仍藏在佚名的记忆深处。
帝江迟疑小会儿,他穿过墙,进入屋内。
正值夜晚,房里的木桌上烛光闪烁,周成旨默默地站在床边,他褪去外袍,摆放好。之后,周成旨身穿白色的里衫,走向小床,准备睡觉。
突然,几声混乱的声音响起,帝江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一团红红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眨眼砸坏了屋顶,砸烂了周成旨面前的小床,然后在地面砸出了一个深坑。
这个场景使得帝江顷刻间产生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帝江与幻景中的周成旨不约而同地走上前,警惕地朝床下的深坑里张望。下一刻,周成旨露出了十分困惑的神情,而帝江霎时满头黑线。
没错,躺在坑底的那个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喝醉酒,又脚下一滑,从天上掉下来的帝江。
帝江落地那会儿隐约感到自己好像撞到了什么,奈何记得不太真切。于是,他醒来后,迅速打量周围的情况,以此判断出自己极有可能是半夜在周成旨家搞破坏。
当时周成旨并未详说,帝江也没有多问。
旧景再现,帝江倍感一言难尽。
然而,这些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帝江见到的画面和自己想象中情景有巨大差别。帝江掉入周成旨家中的时候压根不是人形,身处坑底的红家伙是帝江的原形。
火红的身体,六条腿,后背有四个翅膀,他的脑袋朝下,牢牢的塞在泥土之中。
大概是醉酒又撞了脑袋的缘故,坑底的帝江软软地拍了拍翅膀,又晃了晃尾巴,他前腿撑着地面,打算拔出自己的脑袋。
目睹这番触目惊心的场景,床边的帝江心拧成了一团。他偏过头纠结地瞄了眼身旁的周成旨,周成旨紧盯坑底的动静,他的心情一点儿也不比帝江轻松分毫。
当然,这些还足以让帝江彻底崩溃。变回原形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谁没有变回原形的时候,帝江完全可以把这作为一桩小事,转身即忘。
但接下来发生的极其恐怖的一幕,帝江终生难忘。
费力拔出脑袋的帝江晃晃悠悠地在坑内转了圈,他一会儿撞到这儿,一会儿撞到那儿。他的腿抗议地刨了刨泥土,似乎计划从坑底爬出来。
假如他当真一鼓作气的爬上来也就算了,偏偏帝江扭头之际,一下瞅到了自己的小尾巴。他的尾巴在那儿轻轻地晃啊晃啊晃,帝江当即停止了刨泥巴,掉头追赶自己的尾巴。
他一个劲的原地打转,追着尾巴拼命跑,越跑越开心,边跑边笑。
一系列的古怪行为,使得周成旨的表情愈发凝重。
见状,帝江有且仅有一个想法,他必须一闷棒敲晕坑底这个疯子,这才不是他,这绝对不是他。
可惜帝江此时所见所闻仅是一段飘忽的回忆,帝江改变不了什么,他只能老老实实的在一旁围观自己的丑事。
原形模样的帝江兴高采烈地转啊转啊转,很快把自己转晕了,转累了,软绵绵地倒在地面不动了。他的身体腾起红色光芒,幻化为人形。
但这绝不是帝江噩梦的结束,而是噩梦的延续。
帝江这回的确化为了人形,相貌没有任何问题。五官精致无比,他的身材也保持在非常完美的状态,他的枕边有古琴相伴,画面美得妙不可言。
不过,谁来告诉他,他的衣服去了哪儿……
帝江环顾四周,痛苦地发现他的大红衣衫,歪歪斜斜地勾挂在折断的床板边缘,一副要掉落又不会掉落的样子。
一生之中,帝江有许多不得不无视与忘却的过往,眼前这一幕无疑属于其中之一。在誉城生活的日子里,帝江辛辛苦苦的在周成旨面前维持着良好形象,他那么费劲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的颜面早在初遇周成旨之际,全部碎成了渣。
幸好,周成旨心善的给帝江留够了面子,从始至终不曾提起帝江的窘事,不怎么爱说话的好处体现的淋漓尽致。
屋内的周成旨俯视地底的貌美青年非常犹豫。
至于一旁的帝江,他恨不得一头撞墙撞死自己得了。他的一世英名,在不知不觉之中,死得如此壮烈。
他心酸的凝视化成人形的自己,对方舒舒服服的毫不知情的躺在泥地打盹。脸颊以及头发虽有不少泥土,但根本掩不出他的美貌,至于其它,帝江从头到脚,上上下下全部展现在周成旨跟前,毫无保留。
帝江捂脸,为自己逝去的小自尊默哀。
冷不丁,敲门声响起,门外有人说话。
帝江仔细一听,竟是卫峰。
卫峰站在周成旨的门边大喊:“刚才听到你家好大的动静,你还好吧?”
闻言,帝江滴汗,不要告诉他,他光溜溜的样子也被卫峰围观过,那他当真不想活了。
周成旨看了眼坑底的青年,琢磨片瞬,应了句:“屋顶塌了,我没事。”
“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一声。”卫峰留下话,很快走了。
关心周成旨这类话少的邻居的基本方式,就是告诉对方,自己乐于助人,值得信赖。假如周成旨当真需要帮忙,肯定会告诉卫峰,如果周成旨什么不说,卫峰就可以安心回家睡觉了。
卫峰走后,帝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的面子没有继续一路掉到底。
通常情况下,被别人得知了不该知道的重要机密,世间常见的直截了当的处理方式莫过于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然而,佚名现在早已不认识帝江,就算佚名记得,帝江也对这个人下不了手,唯有忍。
即使周成旨知晓了实情,帝江的荣誉也不会崩塌,周成旨向来嘴严,绝对不会泄露帝江的秘密,如果不是佚名无意间画出来了的话。
周成旨在腰间捆了一根粗绳,另一端系住柱子,他慢慢地下到坑底,行至青年的身旁。
他将古琴固在后背,轻轻地抱起了意识不清的帝江。
帝江目前处于双重晕乎,发觉自己睡觉的位置有所改变,他抗议地摆了摆手,但他并没直接推开周成旨。毕竟帝江趴在泥地只有冷冰冰的硬床板,缩在周成旨怀中却分外暖和,于是,他不自觉的往周成旨身上蹭了蹭。
周成旨抱着帝江返回屋内,他在地面铺上自己的外袍,小心地放下帝江,之后,他将古琴平放桌面。周成旨打湿白布,拧了拧水,替帝江擦脸,又细心地擦拭身上附着的泥。
这一幕令帝江脸颊骤然升温,他的身体不仅被周成旨看过了,还摸过了,而所有的一切,他居然毫不知情。周成旨守秘密的本事到底有多强大。
好在,这一刻的他总算安静下来,不再闹腾,不会丢人丢得更多。偏偏这些仅是帝江的自以为,他的秘密持续掉落。周成旨为帝江擦净身体后,随即取来悬挂床板的衣服,给帝江穿上。
帝江身穿火红小裤衩的秘密被周成旨发现了。
是的,他就是喜欢红色,有什么不可以。
周成旨安安静静地替帝江穿好衣服,又给帝江盖上薄被。接下来,周成旨着手解决不幸遇难的木床和屋顶,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