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孙被逗得咯咯直笑。
晋王世子慢悠悠地踱过来:“太子殿下好兴致。”
李昕小心翼翼地抱着儿子:“你终于舍得从晋王府出来了?”
晋王世子笑吟吟地走到李昕身边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这小皇孙长得倒挺结实,呦,还咬我手!”
没牙的小东西咬着他的手指不松口,口水一会儿就流了出来。
李昕忙哄着儿子松了口,旁边有侍女递上丝帕,李昕小心地给他儿子擦着口水。
晋王世子目光暗了一下,倒很快又恢复了嘻笑:“太子妃呢?”
李昕随口道:“这几天时冷时热的,清儿着了凉,在东宫歇着呢。”
沈丹青站在晋王世子的面具后面看着这个曾让他心软到想不顾一切的孩子。
他长大了,那个兔子一般软软的孩子长大了。迅速拔高的身形,日见深刻的轮廓,还有眸中渐渐凝聚起来的坚毅,都在无言地诉说着一个孩子长成了男人。
他开始用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语气说起自己的妻子,会用稍显笨拙的动作呵护着自己的孩子,可他不会再吸着鼻涕半夜翘家去给一个人包做成肉丸的饺子,不会大半夜的跳进湖里去捞一盏花灯。
沈丹青心底不可抑制地抽痛起来,他一时自以为是的果断,却错过了今生最好的一个人。
李昕伺候好儿子,抬头时正好看到湖心的长廊,喃喃道:“那边是储秀宫吧?”
沈丹青微微一怔。
李昕却没来得及再说话,有侍女匆匆过来报:“殿下,娘娘又烧起来了,一直在喊您。”
李昕回头向“晋王世子”道:“清儿病了,我们回东宫再聊。”
沈丹青淡笑着摇了摇头:“你去陪太子妃吧,我就是进宫看看小皇孙殿下。”
李昕和晋王世子随意惯了,听他这么说也没多想,转身向东宫走去。
走了两步才忽然想到方才李昭那个笑容太奇怪,可他回头时,方才站在那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李昕记挂着病中的苏清儿,没来得及细想就匆匆离开了。
荷塘那边是储秀宫。
沈丹青站在昔日给秀女们授课的回廊上,一点一点努力压下跳动过于强烈的心脏,转身出宫去了福来客栈。
柳敛和千狐仍是不对盘,准确来说是千狐单方面看柳敛不顺眼,柳敛虽有察觉但懒得细想,也不在乎千狐怎么看他。
沈丹青找千狐给他摘下面具,左眼到额头的地方那块红斑已经开始溃烂渗血。
千狐的表情很不好看,只能苦笑道:“你的脸恐怕恢复不了了。”
沈丹青只是微怔了一下,随即淡笑道:“无妨。”
他去换下晋王世子的衣服,道:“我要回江南了,你和柳敛在京中要小心行事。”
千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殿下何时起事?”
沈丹青道:“明年春天吧,我还想再看一次花灯
第二十一章
江南王府。
晋王已经在江南王府中住了三天,却仍没见到他那个十三弟的影子,府里的管家苦笑着说是王爷新近遇上个称心的美人,追着人家跑了。
晋王只说了一句:“本王等着。”
管家就把晋王安排到了据说府中最好的一处院子,每日都来问晋王缺不缺东西。
三天后清晨,前门一阵鸡飞狗跳,江南王回来了。
晋王不急,只是他多年没见这个十三弟,多少有点好奇那个小肉团子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兰妃虽然为人女干诈有野心没头脑,相貌却是真的倾国倾城,也不知十三弟长的像不像他母亲。
晋王靠在窗边,只见一个华服公子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过来,江南王竟是一回来就先拜访他了。
晋王站直身子等了一会儿,外面嘈杂的脚步声忽然都安静了,只有一个人推门进来,含笑道:“久违了,七皇兄。”
晋王抬头看到了半张清俊的脸,他眼中闪过一丝诧意:“沈丹青?”
江南王毫不在意地淡淡一笑:“皇兄请坐。”
晋王道:“你的脸怎么会事?”
江南王翻过茶杯熟练地沏上茶,玩笑道:“我若说是调戏美人被揍的,皇兄信不信?”说着他做了一个举杯相邀的动作。
晋王还是没有坐下,他站窗边打量着江南王的一举一动,坚定道:“你是沈丹青吧。”
江南王哑然,最后有些孩子气地笑道:“皇兄可千万别告诉五皇兄,若被他知道我这个当叔叔的教坏了小侄儿,他肯定跟我没完。”
晋王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陛下派我来治理洪灾。”
江南王沉吟了一会儿,道:“我这江南王虽然挂着个名,也就只会吃喝玩乐。怕是帮不上皇兄什么忙。”
晋王道:“我来找你是为另外一件事。”
江南王抬头,遮住半边脸的银色面具后的目光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皇兄请讲。”
晋王道:“凝翠楼是你开的。”
江南王大大方方道:“是,江南还有个凝翠楼,皇兄要不要去逛逛?”
晋王平静道:“我上次从你楼中买出的那个人死了。”
江南王手中的茶杯里荡开一圈花纹,他轻巧道:“不过一个小倌,皇兄若喜欢,便是弄死十个八个又何妨?”
晋王道:“他的尸体不见了。”
江南王笑起来:“不见便不见了,倒省得葬他麻烦。”
晋王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那就罢了。”
兄弟两人已经多年未见,加之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着实没有多少可以说的话。
江南王徐徐喝完一杯茶,淡笑道:“江南多名胜,若七皇兄事了不妨多留几日。”
晋王道:“我留不了多久,皇上的身子一日差过一日,京中指不定何时就有大变。”
江南王顿了一下,表情不变:“太子虽然性情绵软了些,倒也是个盛世明君。”
晋王点了点头,似乎是赞同:“我该走了,十三弟保重。”
江南王起身送他,送到门口时晋王忽然淡淡道:“太子若是太子,钟情一人那是情深意重。太子若是登基,钟情一人就是美色误国。”
他说完这句话就走了,甚至没有回头看十三弟的表情。
江南王脸上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却僵住,晋王的言行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似乎是在暗示什么。可他猜不出来,就算猜出来了)他也不敢信。
沈丹青摘下面具看着镜中的自己,额头到左眼下的皮肤上布满了血痕,让原本清俊儒雅的容颜显出一抹狰狞来。
其实,也不算坏。
沈丹青按了按那尚且火辣辣疼着的皮肤,他一个反贼岂不是长的越凶狠越好?
沈丹青忍不住笑了笑,只是那个一开始就看上他这张脸的孩子……怕是要失望许多了吧。
京城,皇宫。
皇上手中有刚从江南来的密报,上书:于江南王府见沈丹青。
皇上把纸条放到一边,开始仔细地回忆沈丹青这个人。
他只见过沈丹青一面,现在已经想不起那个人的模样了,只隐约记得是个温雅的俊美男子,言行举止间让人如沐春风,确实像个沉溺于琴棋书画的风流公子。
他见沈丹青的时候是夜里,寝宫内点着灯,那人如画在眉眼在烛光里摇曳着,模模糊糊却让人难以忘记。
皇上闭上眼睛仔细回忆着那次沈丹青的一举一动,他的五官,他的语气,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可一向记性很好的皇上却发现自己已经记不住他到底说了什么话。
只是那双曾让皇上感到危险的眼睛,在回忆中忽然有了种遥远的亲切感。
“沈丹青……”皇上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却再也回想不起关于那个人的细节。
“江南王……沈丹青……江南王……”皇上脑中忽然一阵轰鸣。
十三弟他……如今也大约是二十五六的年纪了。
皇上感到头里剧痛,沈丹青初见他时那过于从容自然的态度……是不是恰好说明了他不自然?
那昕儿呢?昕儿被那个沈丹青迷得神魂颠倒,这其中又有多少是那人故意而为之的……
皇上额头开始冒出细汗。
十三弟啊十三弟,你是有多恨朕,才连这种招数都用得出来!
皇上忽然站起来大叫:“来人!!!”
陆公公忙进来:“陛下。”
皇上脸色有点白:“去取京中官宦未嫁女子的画册拿给太子,让他三日内选皇后一位后妃两名,下月大婚。”
陆公公见皇上情绪不稳,忙劝慰道:“陛下,殿下是该大婚了,但是下月的话老奴怕筹备不周有失妥当,如今殿下已经收了不少心,陛下莫要急于一时。”
皇上深吸了一口气:“先把画册拿给太子吧,婚期朕再考虑考虑。”
陆公公笑道:“老奴这就去拿画册送到东宫去。”
皇上摆摆手让他退了出去,坐回去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李昕卖回来的那两只小兔子竟有一只怀孕了,并生下了一窝小兔子。
李昕扒拉着五只软趴趴的小肉团啧啧称奇,小兔子刚生下来没有毛,全身粉红像只没毛老鼠。但没几天就长出了柔软细密的白色绒毛,开始像几个毛团一样活蹦乱跳。
刚会爬的小皇孙找到了新乐趣,在铺了厚厚被褥的地面上和几个毛球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
天气渐热,小孩子容易捂出痱子,所以小皇孙只穿了个大红肚兜爬来爬去追兔子,亮晶晶的眼睛带着专注的神色,那张肉嘟嘟的小脸上竟硬生生挤出个严肃认真的表情来。
李昕刚从御书房回来就看到这一奇景,原本有些抑郁的表情瞬间被逗乐了,到儿子身前半蹲下,从他头上摘下一个白色毛球来,在儿子面前晃来晃去,坏心眼地逗着:“叫爹,叫爹就给你。”
小家伙用力伸手去抓,咿咿哑哑地吐着口水。
李昕故意把手举高了些:“叫爹,不叫爹不给。”
小家伙似乎意识到自己被欺负了,愣了半天,嘴一撇“哇”地一声开始嚎啕大哭。
李昕手足无措,忙不迭地把毛球往儿子手里塞,小家伙一见当爹的示软,立马得寸进尺哭得更大声。
李昕头都大了。
被哭声吵醒的苏清儿从榻上站起来,抱过了已经胖得颇有份量的儿子,轻声哄着,小皇孙的哭声慢慢小了。
李昕讪讪地站起来:“你……打扰你休息了吧。”
苏清儿轻轻摇头,她的夫君已经是个可以依靠的男人,可是温柔时还会露出点孩子般笨拙。
怀里的小家伙吮着手指不哭了,亮晶晶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的母亲。
李昕怔怔地看着她秀美的侧脸,他的父皇特意找了个与沈丹青相似的女子,本意是让他移情,可事实上苏清儿的存在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记住沈丹青,无论如何都忘不掉。
李昕从地上捡起一只毛绒绒的小兔子,又想起那盏从千世湖中捞起的花灯。
陆公公带人找了好久才找到给太子的画册,急匆匆送到东宫去了。
李昕没有再纳妃的想法,但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死去活来的反抗,随手地收下,回头就扔到了一边。
小侍女却很感兴趣,得到太子殿下允许后就自己打开看了起来。
刚看了两眼,小侍女忽然“咦?”了一声。
小皇孙的奶娘也凑过去看了一眼,转而笑道:“陆总管弄错了,这是三十年前先帝选妃时的画册。”
小侍女翻了几页,忽然叫道:“咦,这个人好像太子妃娘娘。”
奶娘也是笑:“还真是,竟与娘娘有三分像呢。”
李昕有了点兴趣,凑过去看了一眼,忽然愣住了。
画中的女子不是像苏清儿,而是像沈丹青。
李昕胸口有如鼓擂,那人物旁写着一行字:“兵部侍郎沈后雄次女沈怜。”右下角贴了一只凤尾蝶,是已入后宫为妃之意。
李昕把画册拿过来合上,淡淡道:“这东西明天一早就送回去吧,虽然算不得什么重要事物,可放在东宫终究不合规矩。”
小侍女懵懵懂懂地点头,一时也没多问。
李昕有记忆的时候沈后雄已经辞官回乡了,但听说沈家之前在朝中十分风光,定然有这个女儿一份功劳。
那他这个女儿是谁?
先帝驾崩后,先帝的妃子就大多入了冷宫,李昕并没有和她们见过面,或许很小的时候见过也部记得了。
沈怜,沈丹青……
李昕把画册扔到桌上,眉头紧锁,也许去冷宫一趟能问出些什么来吧。
第二十二章
李昕没有冒失地直接去冷宫,而是找了陆公公,说是太子妃身子不好,奶娘一个人怕照顾不好,要找个宫中年长妥贴的老宫女来。
陆公公没有多想就选了个人去东宫侍候。
那老宫女年事已高,精神却很好,听说是当年伺候过庄明太后的。
老宫女在带孩子上比奶娘有经验的多,小皇孙被她越喂越胖,苏清儿都快抱不动了。
李昕这次没有再着急,一个来去匆匆的沈丹青仿佛让这个娇生惯养的孩子迅速地成长,越发俊朗的面容下悄悄藏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心事。
云深巷里的那座宅子,李昕在禁军搜查之前先去了一趟,在橱柜中看到了很多画,大大小小神态各异的兔子,晶亮的眼睛看着画外的人。李昕莫名觉得眼熟,可想了很久他也没想起曾在哪里看过这样的眼神。
李昕在心底发疯地想念着沈丹青,面上却越来越平静沉稳,渐渐有了储君的样子。
可沈丹青的事情刚有头绪,却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一晋王世子失踪了。
晋王出京七天后,世子就失踪了。一开始晋王府的管家以为是世子趁王爷不在偷跑出去玩了,就派人去世子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一无所获之下只得入宫询问太子殿下有没有世子的消息。
李昕闻言愣住,慢慢回忆道:“七天前……我确实见过李昭。”他微微皱眉,“我见他那时言行有点奇怪,只是太子妃病了就没再细问,他竟是从以后就不见了?”
管家心急如焚,王爷去了江南,在这将大事将起的时候世子失踪,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李昕道:“我会派人继续找,就算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李昭挖出来。”
福来客栈。
闹得满城风雨的世子殿下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新来的水果,一边继续磨柳敛要玩他的刀。
柳敛觉得主人的要不止让这个世子失忆,还好像弄坏了他的脑子,以至于这个天天傻笑的家伙傻到让人连踹他的欲望都没有,因为你只要踹不死他他就能爬起来继续跟你傻笑。
“小柳,你这把刀这么薄,切水果一定很好用吧?”
柳敛看了他一眼,坐着没动,只是手中刀光猝起,等李昭回过神时手中捧着的桃子已经变成一片片开始往下掉。
李昭忙用手捧着摆到旁边的大冰块上啧啧称奇。柳敛是竖着切的,果肉果核连在一起被切成半透明的晶莹薄片。
李昭欣赏了半天眼都绿了,一把抱住柳敛的大腿:“壮士,你收我为徒吧!”
柳敛皱眉,慢吞吞道:“为何?”
李昭抹着泪道:“你看我个四肢无力孤苦无依的,学你这一招起码能当个厨子饿不死自己啊。”
柳敛淡漠道:“我为何要收你为徒?”
李昭僵住。
柳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性不定,油嘴滑舌,习武多年仍旧下盘不稳内力浅薄,武学一道并不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