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可怜兮兮地眨巴眼:“可是师父你刚才真的特别特别英俊潇洒,我想学。”
柳敛沉思了一会儿,起身出去。回来时手里拿了朵刚采的月季插到李昭头上,淡淡道:“你这样也非常英俊潇洒。”
李昭可怜兮兮地抱着脑袋,在柳敛沉静如水的目光里默默放弃了摘下来的打算,心想反正这里没人,难看就难看吧。
柳敛左右看了看,似乎是很满意,转身走了。
李昭独身在地窖中摘下那朵月季看了看,随手扔在了冰块上。
江南。
晋王收到世子失踪的消息时正在河边察看河堤修复的情况,他面无表情地问了送信人几句,就继续看河堤,似乎不是很在意他儿子的生死。
沈丹青正在江南王府中悠闲地画那满池红莲。
身后的管家已经站了很久,直到沈丹青放下画笔开始净手,管家才上前了一步低声道:“王爷,黑龙寨的大当家派人来了。”
沈丹青含笑道:“客人既然,你怎么到现在才说。”
管家道:“小的看王爷神情专注,怕扰了王爷的雅兴。”
沈丹青擦干净手:“罢了,我去见见那位黑龙寨的贵客。”他脸上仍覆着半边银色面具,让本来温润如玉的一个人莫名就多了些妖气。
那黑龙寨的汉子等了很久,正坐立不安着,就看到一个英俊却古怪的男人走了进来,管家恭敬地跟在他身后。
那汉子急忙站起来:“王爷!”
沈丹青含笑道:“让壮士久等了。”
汉子忙忙摇头:“王爷日理万机,我就多等会儿也没什么。”
沈丹青向管家道:“高叔,你去准备一下,今晚给壮士接风。”
汉子急忙道:“王爷……”
沈丹青轻一抬手压下他的话,柔声:“壮士远道而来,本王可不愿失了这待客之道。壮士先去梳洗,本王晚些再来。”
说完他就起身离开了,那汉子嘴唇哆嗦了半天,还是没敢出声把他叫住。
管家笑吟吟地安排好那汉子休息,在后院找到了给红莲润色的沈丹青。
沈丹青不紧不慢地描着波纹,淡淡道:“安顿好那个傻大个了?”
管家道:“王爷有何打算?”
沈丹青道:“不过小小一个黑龙寨,送给我七皇兄当人情也无妨。”
管家笑道:“王爷这是要弃黑龙寨?”
沈丹青把画笔一扔:“我那师兄怎么样了?”
管家道:“据说正带着他那小徒弟游山玩水呢。”
沈丹青怔了怔:“他倒是有闲心……”过了会儿他又轻轻摇头,“我倒忘了,他就是那么个懒散性子,让他玩去吧。”
管家便不再说话,陪着沈丹青站在荷花池边发呆。
沈丹青站了一会儿,忽然走过去俯身摘下了靠近岸边的一朵红莲。
殷红的花瓣在他莹白如玉的指尖绽开,银亮的面具也被应上了血红色。
管家心头莫名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王爷越来越像二小姐了,好看得……好看得有点不吉利。
沈丹青看了那花两眼就随手扔给了管家:“放我屋里吧。”
管家接住红莲问道:“那今晚的接风宴……?”
沈丹青道:“去叫几个漂亮孩子来,我露个面就行。”
管家道:“是,小的这就去安排。”
管家说完就退了下去,沈丹青还站在莲池边。
池中的莲花已经开到尽头,残存的几朵就红得特别厉害,仿佛随时有鲜红的血液能溢出来。
沈丹青无端烦躁起来,压抑了多年的戾气在报仇的前夕开始不安分地涌动着。
沈丹青快步走到画案前把那幅红莲随手扔到地上,提笔画了只兔子。
李昕……沈丹青忽然感到一阵弥漫到四肢百骸的痛楚,轻微地顺着血管流动着。
他在……思念那个孩子?
沈丹青有些茫然,他可以轻易毁去别人的记忆,自己却偏偏把一切都记得特别清楚,那些快乐的,暧昧的,温暖到让人想落泪的,清晰无比地浮现在脑海中。
十几年前有人背叛了他,后来他背叛了那个孩子。
第二十三章
天气转眼就凉了,小皇孙开始努力挑战直立行走的姿势,可惜小家伙骨头都没长好浑身软趴趴的,扶着墙晃悠两下就再摔倒。
小兔子却已经能活蹦乱跳,羡慕得小皇孙眼圈都红了,比兔子还像兔子。
李昕开始频频出入御书房,选妃的事却一直耽搁了下来。
江南。
天气渐冷,南方上窜下跳的匪盗也都消停了不少,晋王修好了河堤杀够了人,准备回京时终于向江南王传达了皇上的意思。
“皇上请你回京叙旧。”
沈丹青闻言只是笑:“京城无美人,我不去。”
晋王“哦”了一声:“你可以带着人去。”
沈丹青似乎身体不大好,这刚入冬他就穿了皮裘,怀里抱着暖炉,脸上有说不出的倦意。他看着窗外凝霜的枯枝喃喃道:“麻烦皇兄回京转告皇上,来年春日我定会回京与皇上叙旧,大冬天的就别折腾我了。”
晋王面无表情:“皇上有旨。”
沈丹青轻咳了一声,淡笑道:“我又不是第一次不听他话了,皇兄帮我捎个口信就好。”
晋王淡淡道:“我接到的命令是带你回京。”
屋里的气氛顿时一窒,沈丹青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我这边事情颇多一时也走不开。”
晋王干脆道:“我等你交待完。”
沈丹青莞尔:“那就麻烦皇兄了。”
京城,御书房。
李昕面色沉静地翻着奏折,皇上在一旁有些困倦地眯着。
陆公公进来看了一眼,似乎是有话要说。
李昕扫了他一眼,淡淡问:“何事?”
陆公公小声道:“是晋王殿下的飞鸽传信。”
皇上闻言醒了过来,道:“拿过来。”
陆公公小心奉上一个竹筒,拆开后里面是一条小小的绸布。
李昕下意识地瞄了一眼。
皇上留意到他的眼神,问道:“昕儿,你猜晋王来信说了什么?”
李昕随口道:“江南王不愿回京?”
皇上笑道:“昕儿你猜,江南王为何不愿回京?”
李昕一怔,渐渐有特男人轮廓的五官在烛光下漾出些深思的味道,他道:“江南王若回京,父皇打算如何处置?”
皇上挑眉道:“若昕儿是父皇呢?”
李昕微微垂下视线,淡淡道:“自然是先软禁宫中,去其爪牙,再想个法子让江南王暴毙。”
皇上轻叹一声:“江南王自然也是知道的,他不敢回京是正常,他若是敢了,朕倒要提防他有其他圈套。”
李昕拿奏折的手慢慢用力,把那奏折捏出褶来。
皇上似是疲惫地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淡淡道:“十三弟不愿回京,就让七弟在江南送他走吧。”
李昕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江南王狡猾谨慎。晋王性情直率,恐怕难以得手。”
“直率?”皇上笑了笑,慈祥道,“你七皇叔就是表情少,论心机你连他一半都没有。”
李昕低着头把目光埋进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半晌没有说话。
皇上倦倦道:“昕儿,你还是太年轻啊。”
李昕垂着目光整理好手中奏折,起身道:“父皇,儿臣回东宫了。”
皇上累得很,随手挥了挥:“你回去吧。”
陆公公取了大麾给李昕披上,叫几个宫女内侍提灯打伞小心送太子殿下回去。
外面只飘着细小的雪花,李昕走了两步就不耐烦打伞内侍小心翼翼的样子,淡淡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四处走走。”
内侍怔了怔,道:“这雪天里,殿下身边总该留个人伺候着。”
李昕皱眉道:“都回去。”
内侍低下头道:“是。”说着把伞递给李昕,带着一众宫女退下了。
李昕把伞扔到一旁,循谢花园中的小径慢慢走着。
细碎的雪花飘在他肩头发梢,婉转缠绵如曲。
快过年了……
李昕心中乱七八糟地想着。
他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江南。
沈丹青在暖阁里看书。
管家走进来时很小心,没放进冷风来,暖阁中仍旧温暖如春。
沈丹青把书的一夜折了个角搁在一旁,抬头浅笑:“高叔。”
管家笑道:“王爷还没睡呢?”
沈丹青笑道:“高叔不是也没睡?”
管家道:“小的方才看到晋王住处还亮着灯,就来王爷这里看看。”
沈丹青低笑道:“皇兄怕是睡不着了。他儿子一天下落不明他就一天不得安生,哪还睡得着?”
管家道:“王爷打算如何处置晋王世子?”
沈丹青道:“先关着吧,那小子有几分本事,说不准将来能成个大人物。”
管家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忍不住道:“王爷……”
沈丹青摆摆手:“你下去吧,无论如何要拖到明年开春再动手。”
管家问:“王爷可还有什么要紧事要办?”
沈丹青有些疲惫的笑容慢慢温柔起来:“是啊,我还要和一个人看次花灯。”
京城。
第二天的雪大了起来,宫中派出的密使却丝毫不敢耽搁地快马出京南下而去。
李昕下了早朝后没去御书房,派人去跟皇上说了一声就出宫了。
天色越冷,家里就越显得温暖。
闲下来的农夫陪着妻儿大街小巷地逛悠。
腊八刚过,年味迅速就浓了起来,大街小巷弥漫着烟花味,卖百货的货郎挑着担子满街转。
李昕买了个巴掌大的小灯笼拿着玩,这小东西只有短短一截蜡烛,用不了多久就会烧没了。
李昕拿着小灯笼回到宫里,大半夜地在长廊上点着,红艳艳的烛光映得人神情恍惚。
李昕依稀记得去年除夕夜里,他为沈丹青挂了满院的灯笼。在灿若繁星的烛光里,那人俯到他耳边轻轻地说着一起去西湖种莲藕。
可那个人快要死了。
李昕有些迷糊地想着。
沈丹青快要死了,那个让他说尽荒唐话、干尽荒唐事的人快要死了。
李昕本来觉得自己快要忘了沈丹青,可一旦开始想,却再也停不下。
他眉眼,他的神情,他如画的背影和执笔间倾世的风华,在微弱的烛光中冲开记忆的阀门喷涌而出。
沈丹青烟花下那轻轻一叹响在李昕胸口,顿时痛如百蚁噬心。
当时为什么不答应他呢?
李昕狠狠地扣住自己的胸口,痛得几乎跪倒在雪地里。
当时为什么不答应他呢!!!
第二十四章
太子失踪了。
早朝的时候还规规矩矩站在底下的太子殿下忽然就没了人影,皇上面色阴沉地下令全城搜索。
而太子殿下已经一骑快马出城南下,直奔江南而去。
江南,腊月廿五日。
江南下了多年未见的一场大雪,院里的梅花开得一片殷红。
沈丹青一早起来就吩咐手下准备了上坟用的各项物件,从酒窖里拎了一坛好酒出来。
晋王随口问道:“十三弟要去祭奠先人?”
沈丹青低声道:“是一个故友,今天是她的祭日。”
晋王道:“我要回京了。”
沈丹青倒是一怔:“皇兄为何急着要走?”
晋王道:“大过年的没人看着昭儿,我怕他闹事。”
沈丹青心中一沉,却不敢多问,笑着让管家给晋王收拾了行李送他离开。
沈丹青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带人前往栖心谷。
起事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筹备。
沈丹青也当过几年江湖中人,后来他的几个师兄自相残杀,沈丹青就很有眼色地离开师门当起了风流才子。
但是破云门的势力精密庞大,若是握到自己手中,做事总会顺心很多。
沈丹青在马车中垂眼看着自己的手。
他用七年设了一个局,今日也到了该收网的适合了。
李昕风尘仆仆地赶到江南,还没下马就撞上了晋王的车队。
晋王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着直喘粗气的太子殿下不由得皱起眉。
李昕一看到晋王这个完事回京的架势心瞬间凉了,本来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变得惨白,干裂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晋王紧皱的眉稍微舒展了些:“沈丹青不在江南王府。”
李昕开始在马上逛悠。
晋王慢吞吞地说出后半句:“他去栖心谷祭奠故友了。”
他话音未落太子殿下已经驱马跑了,精神抖擞全然不见方才的疲惫之态。
晋王冷峻的面容上竟难得有了点笑意,低喃道:“果然是少年心性。”
李昕火急火燎地一路打听着到了栖心谷,站在山口转来转去的忽然就不敢过去了。
沈丹青……他瘦了还是胖了?他身边有没有新的人陪着?他还记得……吗?
雪还在下,绒毛一般簌簌落落地从天空落下来,轻轻挠着人心,痒痒的让人坐立不安。
李昕深吸了一口气,暗想,等见到丹青该说什么呢?
他匆匆忙忙从京城来到江南,真到了离沈丹青这么近的地方,却开始手足无措。
静悄悄的山谷里忽然响起了刀剑相交的声音。
李昕心中一紧,纵马冲进山谷里。
栖心谷地形狭长崎岖,灌木丛生马不能行,李昕弃了马步行向深谷冲去。
大师姐的祭日,沈丹青回来,破云门如今的主人也会来。
破云门门主俞成庄只有一个弟子,是沈丹青七年前送给掌门师兄的礼物,当年粉嫩嫩的一个小东西竟已长得比他师父还高了。
沈丹青远远看着那个少年,他好像是叫宁寻意来着?
沈丹青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炸山。”
李昕刚走到杀伐声响起的地方,头顶就是一阵巨大的轰鸣,巨大的山石滚落下来,原本杀得你死我活的人群无处可躲,顿时有三五个人惨死在巨石下。
轰鸣声还在继续,山谷两侧的山崖上不知埋了多少炸药,石块泥土滚落下来,整个山谷里尘土飞扬,模糊了人的眼睛。
丹青他……还在里面……
李昕跌跌撞撞地冲进去,在惨叫的人群和纷乱的山石中大声喊着沈丹青。
沈丹青走了没多远忽然停下皱起了眉。
管家疑道:“王爷?”
沈丹青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皱眉道:“我听到有人在叫我。”
管家不会武功,凝神听了半晌只听到了爆炸声。
沈丹青忽然脸色一变冲向山谷里。
那是……李昕的声音!
他怎么会来这里?
他怎么会来这里!!!
山谷中尘土飞扬一片混乱,沈丹青竭力捕捉着那断断续续的呼喊声,终于看到了李昕的背影。
沈丹青吐出嘴里的尘土大喊:“李昕!!!”
李昕惊喜地回过头来,张开的嘴还没发出声音,一块巨石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了他身上。
沈丹青感觉那石头好像砸到了自己身上,眼前瞬间一片血红。他冲过去用力掀开那块石头把李昕抱出来。
李昕已经昏迷过去,口鼻中不断溢着血,浑身的骨头似乎都被砸碎了,软软地瘫在沈丹青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