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景物好像都倒立了起来,声音渐渐地从未迟耳边消失,逐渐的什么也听不见了,未迟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冷冷的夜风灌入他的脖领间,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冰凉的水泥地面刺激了他的身体,冷气蔓延到了他的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甚至连他的呼吸也一瞬间冰封,他这才意识到已经出了酒吧。
扶着墙壁站起来,那个男人早已经消失了,冷风让他稍微的清醒了一点,抬眼迷惘地望着街角昏黄的路灯,路灯下飞扑着一只白色的蛾子,一次一次的飞向那一抹光,又一次一次地被灯罩撞到,但从未放弃过。
“飞蛾扑火……”未迟喃喃念叨着,挺直了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到灯下,想要去挽留那一只飞蛾,可尽管他的靠近飞蛾却并没有因为惊慌而飞走。
未迟突然间就笑了,笑的风华绝代而又冰冷异常,飞蛾扑火是自取灭亡,而他又何尝不是呢!他从小就是生活在黑暗里的孩子,他的世界里也只有黑暗,可是突然有一天,他看到了光,那抹光束好温暖好温暖,让人不顾一切地想要去拥有他,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中,他知道那个光会让他死亡,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去触摸他,他甚至还自私的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可是终于有一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做不过是毁了他也毁了自己,可是他又舍不得。
他想不通了。
坐在车里,看着眼前的景物变换着,方向盘在手中空若无物,他把马力开到最大,街道上已经没有人了,只有昏黄的灯影和不时的几声鸟鸣陪伴着他。
等到他看到自己的那栋别墅的时候,望见那在漆黑的夜色里亮得刺眼的灯,心中有什么地方顿时就融化了,如同一泓春水,荡漾开来。
这次的灯开的没有自己那时的那么张扬,也没有无数的玫瑰花瓣的花晕在眼前,那一盏灯,如同星星点亮的灯,很小,却照亮了整条路。
站在门外,隔着玻璃向着房内看去,宽大的玻璃窗上投射出一道剪影,只是那一抹,聪明如未迟便已经猜出是谁了。
许是那人察觉到了他的到来,起了身子来给他开门,当那个眉眼间略显疲倦的少年依旧支撑着拿着一本书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他们。他静静望着少年伸出来的一只手,依旧白皙如玉,紧紧地握上,却有些发凉。
他说,未迟,有点晚了。
他笑,未迟,冷吗?
还没等程若然手中的袄衣裹在未迟的身上的时候,他忽然就被人紧紧抱着,腰间的力量在不断地加紧,致使他无法呼吸。“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未迟的鼻尖微凉,磨蹭着程若然的脖间一片发红,程若然则有些无奈和不解,怕是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未迟才像一个小孩子,才敢把自己给释放出来。
“还以为,你要离开我了呢。”未迟的嘴唇微微撇起,即像是撒娇又像是赌气,虽然这么感觉可他的眼中满满溢的是担心和后怕,有那么一刻,他真的以为阿然已经被程络带走了,这栋房子又只剩下他自己了。
“怎么可能。”程若然有些好笑,但还是坚定的说道,即使有一天他真的不在他身边了,他的心里也会一直记挂着未迟的。
许久,未迟才抬起脸来,酒气喷洒在程若然的脸上,刺人的气味涌入他的鼻尖,程若然皱了皱眉,伸手摸到了大厅里的灯的开关,却被未迟给制止了:“不要开灯,我们去卧室。”
“嗯”程若然点了点头,拖着未迟进了卧室,借助着卧室里的灯光程若然这才看见未迟脸上的伤口,以及那早已干涸的血液、迷蒙的双眼略有些醉意,以及完全冰冷的身体。此刻的未迟似乎格外的狼狈,但是程若然却并不这么以为。
未迟瘫软到了床上,连带着程若然也不小心栽到了他身旁,好不容易抬起头来,碰了碰未迟的脸上的血痕,满是心疼的问:“你到底去哪了?知不知道回来早一点……还满身都是酒气,还有这伤口,我去给你清理一下。”语罢从床头柜里翻倒出来碘酒和棉签,细细的涂抹着。一边涂一边问道:“你是怎么回到家的?你的车呢?”
“开车回来的……”未迟略带笑意的声音令程若然懊恼,他这好像是醉酒驾驶吧?“那这不是违法的么……”程若然问道。
“没事的。”未迟疲惫的摆了摆手,任由着程若然摆弄着洗漱。程若然略带怀疑的望了未迟一眼,醉酒驾驶不犯法么?他书读得少,可不要骗他啊。对于在地球上生活了快有一年了的程若然来说,有些地方他还是没搞懂。
未迟看着傻愣愣的程若然,突然间就笑了,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在他的胸腔里蔓延,虽然面前的人不属于他,可是即使是这一点点的温存和依恋,都是值得他开心的东西。以后怎么样,他不想管,以前怎么样,他也不理,只要现在,哪怕一小段时间,他在他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程若然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未迟卷着被子把他揽在怀里,头挨着头,脚挨着脚,他们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阿然,我讲个故事,你听么?”未迟突然间变得沉闷了起来,闷闷的说道,略有些哀伤:“关于我的故事,我想讲了。”
程若然突然就笑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关于你的家庭……我说过,只要你想说,我便会听。”
“其实我不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却是最小的一个。母亲是一家千金门户的小姐,也是一个才女,是父亲惟一一个明媒正娶的女人,但不是爱的那一个,父亲世代从商,也仅有唯一的小叔从政,父亲和母亲是因为商业关系才联系在一起的,后来母亲被医生查出来不能生育父亲对母亲没有感情,也没有说什么,后来奶奶和母亲就对此事产生了很大的分歧,而父亲总是向着奶奶,但没有人想到的是,母亲在第二年冬天竟然生下了一个孩子,不用说你也知道是谁了。”未迟苦笑了一声,指尖有些冰冷:“那个冬天,就像这个冬天,甚至还要冷,而母亲怀胎十月,生产剧痛,父亲都没有在身边,而是在上海陪着另一个女人,那一夜,我降生了,而母亲,也走了……”未迟停顿了一下:“虽然我没有看到,但是我知道,母亲那时身下一定像她最喜欢的玫瑰花一样,那么妖冶,那么迷人。而当母亲死后的第三天,在母亲尸骨未寒的时候父亲竟然把那个女人从上海带回来了,他们竟然有三个孩子!甚至比我还要大!”说到这里,未迟有些激动。
“因为我是正室,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要接受教育,那个女人看不惯了,不知怎么的竟然谣传我不是父亲的孩子,而这么荒谬的事情父亲竟然也能相信!后来父亲说我没有经商的天赋,说我是他们家族唯一一个败类,说我的母亲……要知道,那时我才七岁。”
“没有母亲家族的支撑,他们什么都不是!”
“被赶出家门以后,我想外公借了钱去创业,但几乎每年都赔,只有在后来才慢慢好了起来,直到现在,我已经能够独霸一方了,成功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收购父亲他们集团的股份,一步一步逼近他们,直到他们破产,直到他们跪在我的脚下。”
“这就是他们看不起的废物,这就是他们不齿的我,呵!这就是他们的结局。”
“庭院里的玫瑰花,是栽给母亲的,每天晚上我都喜欢去那里,看着玫瑰,就好像我从未谋面的母亲一般。”
程若然突然把未迟搂在了怀里,紧紧的抱着,未迟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抖,似乎已经几近崩溃,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未迟,也许这就是把心声吐露出来的未迟。
“二十年里,我就独自一人住在这里,佣人们住在庄园的宅子里,每天夜里,这里都黑洞洞的,寂静的可怕。”
“直到有一天,你的出现,所以,请不要离开我。”未迟已经用一种恳求的语气对程若然说出了自己的心,他眼底仿佛有恐惧,仿佛程若然真的会在某一刻消失在他的眼前,再也不见或者是在别人的生活中。
而他,之于他则成了陌生人。
几十年间,他一直想要复仇,他一直想要看不起他的人都尊崇他,他也这么做了,可是他到最后才发现,他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迷失了自己,他已经看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的目的原来就是面前的这个男生,或许他也就成为了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原因。
程若然被未迟紧紧的抱在怀里,也不想挣脱了,他第一次发现面前的男孩是如此的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第一次知道他的童年的黑暗,第一次品尝到依赖。
山石同盟,天利为窟,海竭地枉,生死旦夕。
这些词语,都用不上,他们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彼此守候。
“无论你在哪个地方,我都不会离你很远,无论你在哪个角落,我都能找得到你。”许久许久,久到未迟以为时间都停止了,不知不觉中,程若然竟然已经睡着了,他望着程若然毫无防备的模样,突然间就笑了。
“我用我一生的追求,换你一句陪伴。我用我一世的信仰,换你一个希望”
30.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未迟起床的时候,程若然却不在他身边,碰了碰身边那早已凉透了的被角,冰冷地刺骨。未迟猛然间坐起来,发了疯一般冲出卧室,刚好看到站在门外刚抬起手敲门的程若然,手中托着一个瓷盘,盘上放着几粒糕点。
未迟猛地抱住程若然,鼻尖抵着程若然的鼻尖,眼睛里暗流涌动,但多了些慌乱。
“我说过,不要离开我。”哑着嗓子,未迟缓缓说道,低沉的可怕。程若然顿时就僵在了他面前,脊背碰到墙壁,手上努力支撑着才没让盘子掉下来。
许久,未迟才放开程若然,走进了卧室去洗漱。
程若然被他一下子吓愣了,顿时就傻在了原地,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慢慢的才回过神来,望着早已经空空如也的盘子——精致的糕点砸落在地面上。鼻子有些微微的发红,痛的程若然忍不住揉了揉,“未迟!你干什么!”
门外的人惊天动地的一吼,却让正在洗漱的未迟露出了个笑容,真好,他还在。
吃饭的时候程若然也是低着头,闷声的吃饭,一点也不搭理未迟,偶尔间望向未迟的时候嘴唇会不由自主地撅起,两颊像是圆圆的馒头,撒了些粉红。
未迟心情很好,真的很好!没有人知道当他梦见程若然毫不犹豫地跟程络走了的时候有多害怕,昨天晚上之所以告诉他自己的身世,也是为了多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一些时间,他能再好好的看看他。看着程若然略有些孩子气的动作,他有些好笑。
“我吃饱了!”程若然看不得未迟那幸灾乐祸的样子,干脆把手中的刀叉一扔,磕在银盘的边缘尤为地清脆响亮,气嘟嘟的说道。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我的错,我不应该把你推到墙角的未迟还以为程若然还在介意今天早上的事情,见着他这个样子,心疼又好笑的说道。程若然白了未迟一眼,依旧是幽怨的望着他,他这已经不知道是第n次怀疑未迟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了,拿过刀叉却不准备吃饭,而是死命的插着自己盘子里的食物,直到他在也看不出它原来的面貌。
程若然简直就是要气的发晕了,明明自己看他昨天晚上喝了那么多酒好心好意早上起来给他做小糕点,辛辛苦苦浪费了好多食材才做出那么几个,却被他那一下给弄没了,怎么可能不生气,而且貌似面前的人还很没有知觉性。
“你难道不头痛么?”满意的看着自己盘子里面目全非的样子,程若然满意的点了点头,抬起头来这才好奇地问未迟,貌似这里的人喝完酒之后头都会痛。
“习惯了”未迟淡淡的笑道:“以前只是一个人在家里,无论怎么做都是一个人,难免有些无聊,所以每当寂寞无聊的时候,我都会去喝酒,一来二去,也便就这样了。”
“那难道你的酒量很好?”程若然问道,只是眼里有些东西在蔓延。“那昨天晚上还喝那么多。”“有心事,也难免的。”未迟笑了笑。
“快说!你昨天晚上到底去哪喝酒了?”程若然孩子气的拿着手里的刀叉对着未迟,然后又放下。
“如果是去酒吧呢。”不是疑问不是反问,是肯定。
程若然听着这个字眼脑袋里就多了上次陪着南宫月去酒吧的场景,嫌恶的皱了皱眉,那次的场面让他到现在还不能忘记,甚至他再也不想去那里了:“以后就不要去了。”许久的沉默过后,程若然才闷闷的说出这句话,望着未迟的眼中有着他不能理解的光辉:“今天早上我特意去问了刘伯伯,喝酒确实很伤身体。”程若然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以后有我在你的身边,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所以就不要再去酒吧了。”
“嗯。”未迟望着程若然,猜他肯定是想到上次他在酒吧的事情,所以才会一瞬间闷闷不乐的,于是连忙点了下头。
“来,我们拉钩。”程若然突然就开心的笑了,也许是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他还特意的伸出小拇指勾着未迟的手指。未迟哭笑不得的看着他的动作,他怎么从来都没发现自家阿然这么的孩子气:“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从你身上啊。”程若然朝着未迟吐了吐舌头,调皮的说道。
“我怎么会那么幼稚。”未迟惊呼,不过却把他的想法说出来了。
“好哇你,竟然说我幼稚!”于是前一分钟还在互相冷战的两个人下一分钟就又开始打闹了起来,果然是同龄的孩子。
……
待程若然收拾好东西,未迟已经坐在车里等他了,直到看到那一抹身影从铺满了玫瑰花瓣的鹅卵石路上慢慢的朝着自己走过来,未迟才感觉到这世界上最美好的时刻也不过如此。能看着着最心爱的人每一刻的变化,之于他,已经是足够了的。
车窗缓缓摇下,浅凉的风吹散了他额间细碎的头发,发丝在他眉目之间飞舞,划出一道道美丽而绚烂的弧度。
“心情好了么?”在未迟呆愣的瞬间程若然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车门旁,依靠着车门的一角,望向未迟的眼中带着暖暖的笑意、
“已经……”还没等未迟说完,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美好和谐,未迟望着手中屏幕显示的号码,眉头不由的皱了皱。
“喂。”
“老板,那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逃出去了,我已经派了人去,可是都没有找到,怎么办?”
“继续找,还有,我马上就过去。”未迟的眉毛死拧着,这个该死的南宫月,就知道给他惹事!抬眼望着站在车外的程若然,心里不由得担心,如果阿然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样。他最担心的也不过就是阿然喜欢南宫月。
“未迟,是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情?”程若然担心的问道:“如果很急的话我就让司机送我去,你还是先走一步吧。”说完,笑着望向未迟:“我没事的。”
未迟细想了一下,终究还是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你让司机送你吧,让他开慢一点,晕车的时候记得让他开窗子,顺便把房车里的衣服……”
“好了,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唠叨了,快去吧。”程若然好笑的望着啰嗦的未迟。
望着未迟的车在慢慢地远离,程若然也不说回去,而是背着自己的书包漫步悠闲地走在小路上,想起自己今天早上的事情就感觉到好笑,可是虽然说这样也达到了他最终的目的——让未迟开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