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仿佛被人抽干了力气，姬晏彻忽就失了跟帝傲斗念头，只觉得：都随他去吧，滚得远远的才好，再不见最好。
帝傲臂若铁牢。
而姬晏彻不再挣扎，只凉凉道：“那剑我放在以前山洞的密道中。只是那里现在被姬晏青占着，你若要，就自己拿吧。”
帝傲顿了顿，深深看他一眼后，冷哼一声，丢开他，大步走开。
“你最好不是骗我，不然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抓出来……让你生不如死。”
27.
姬晏彻神色阴仄，直到帝傲走得远了，才冷笑着自语：“一个两个，全是白眼狼……帝傲，你个蠢货，就凭你现在半吊子的修为还想从姬晏青手里拿东西，也不知是谁先生不如死。”
把帝傲打发走，让他去找姬晏青的麻烦。
姬晏彻想象着两只白眼狼窝里斗的画面，心情这才舒畅少许。
夜里姬晏彻做了个梦，梦到帝傲为了抢回寒青真人的本体几乎拼尽一身修为，终于成功，本人却也重伤垂死。姬晏彻见状真是又气又心疼。心道：那把破剑到底有什么好的？本王后来待你也不差，怎么还比不过一个死人了！
姬晏彻一边骂着帝傲一边醒来。
还不等彻底精神过来，一道电流忽然蹿过他手臂。
姬晏彻猛地打了个激灵，这才发现山洞中的光线比往日都要昏暗，气氛压抑紧张，连空气中似乎都带着紫色的电弧。
“……”
姬晏彻知道，这一天，终于是来了。
姬晏彻走出山洞，站在山顶，仰头而视，见山头上空不知何时已经汇聚了无数阴云，黑压压地悬在头顶，波澜诡谲，不时有“霹雳啪啦”的电流在云海间乱窜。
一道细如枝桠的闪电忽然毫无预兆地劈到姬晏彻身上。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一次比一次快，一道比一道粗。
姬晏彻的衣服很快破损，手臂，肩膀，胸膛，后背依次留下淡红色的痕迹。
第五道天雷，把胡谈谈为姬晏彻准备的护身阵法打破。
“唔……”姬晏彻发出一声闷哼，痛得尾巴都垂到了腿间夹住。
而后不给他准备的时间，第六道天雷已经落下，正好打中青鸣留在他身上的旧伤处，姬晏彻吐出一口血。
第七道天雷，姬晏彻不得不忍着剧痛和再也不能使用妖术的风险，动用被封的妖力。被天雷击中时姬晏彻眼前一黑，耳朵无力地耷下，继而浑身颤抖，捂着腹部，单膝跪地，裸露的背部显出一大片焦黑色的伤痕。
但他知道这还没有结束，一共八道天雷，前面那些都只为了消磨历劫之人的防御，只有最后一击力道最强也最致命。
这该死的天劫。
雷电之力在乌云中不断累积，蓄势待发。
终于，碗口般粗的紫白光芒从云中直坠而下，裹挟着万钧之力袭向姬晏彻。
姬晏彻再次想动用妖力，可他内丹中空空荡荡，毫无反应，竟是连自保都做不到。
他明明有能力，却受限制不能使用，实在是窝囊。
“可恶！”
姬晏彻心中恨得咬牙启齿，但也只能狼狈地伏在地上，毫无防备之力。
他经历过这么多次天劫，自然知道每道天雷的威力，更清楚自己此刻如手无寸铁的赤裸婴儿般趴在地上必死无疑。再不甘心，也是无用。
“……”明白自己死期将至的瞬间，姬晏彻的表情变得十分平静。
头顶的雷霆之声震耳欲聋，按这架势，姬晏彻恐怕自己要被劈得渣都不剩了。
尸骨无存。
这下场，简直比帝傲的师傅还惨，他自嘲地想。或许他不该让帝傲去找姬晏青，姬晏青那小子一肚子坏水，连自己都差点栽他手里，万一帝傲也被算计了怎么办？他该告诉帝傲一个虚无飘渺的地点，让帝傲找上一辈子都找不到他师傅，那样的话，就算他已经不在这世间，帝傲势必也要记住他一辈子，恨他一辈子。
这才是最彻底的报复。
……可惜啦。
雷电降在身上的刹那，“啪”的一声，似乎有什么破碎掉。姬晏彻周身金光一闪，而那微弱光芒很快被雷霆之光遮掩。
不过是电光火石的功夫，乌云骤退。
天劫结束。
只余地面焦黑一片。
……
帝傲按照记忆，寻到姬晏彻曾经住的山林。
姬晏青如今做起了威风的狐大王，管着手下的狐子狐孙们。他虽然有心去寻姬晏彻，奈何手头的破烂琐事实在太多，他忙得头都要大了，这才更加明白之前姬晏彻处事井井有条，手段十分了得。而另一方面，他的盟友展啸虽做了妖皇，却是块烂泥扶不上墙，什么都要找姬晏青出主意，害得姬晏青分身乏术，好几次都恨不得暗中做了这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虎。
却说这日有侍卫报告，说在管辖的境内发现了之前劫走姬晏彻的黑龙的踪影。
姬晏青心中大喜，那条龙是他二哥的仇人，他二哥特意抓来奴役报复，断不会轻易放手，既然龙在这附近，他二哥想来离得也不会远。
姬晏青喜滋滋去捉帝傲，打算用这个引他二哥出来。
帝傲已经在林子里转了好几圈，他对这一带地形毕竟不熟，尤其那时姬晏彻对他看管颇严，并不许他走动太远，所以到了这里竟然迷了路。
好在不一会儿姬晏青就自己冒出了头。
帝傲松了口气。
姬晏青也左右打量，寻找姬晏彻的踪影。
两人见面后，都有种天上掉馅饼，糕点自动送上门来的感觉……
“你主人呢？”姬晏青问。
“……”帝傲蹙了蹙眉，姬晏青的称呼让他又想起了那段任人戏弄，屈辱为奴的日子。
这只狐狸怎么比姬晏彻还招人厌，他想。
帝傲想起那日他被姬晏彻喂药时，姬晏青也在场。
之前答应了饶姬晏彻一命，导致他这股火气始终没有泄出去，再加上之前他和姬晏彻狼狈逃命那一段，今日可该好好算账了。
“！”帝傲眉头一拧，二话不说，召出方天戟杀了过去。
28.
姬晏青实力虽不如姬晏彻，但他根本不把帝傲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帝傲就是个被姬晏彻废掉修为的手下败将。
直到真正交起手来，姬晏青才发现现实和自己想象的有所出入。
帝傲攻势凌厉，一身灵力源源不断，舞着画戟大开大阖，仿佛一张大网步步紧缩，咄咄逼人，那阵架一看就是战场上的老手，哪有半分之前愚蠢迟钝的样子。
姬晏青心惊不已：这人的内丹不是被哥哥夺走了吗？怎么还会这么强！
这不可能！
事实上，姬晏青搞错了一点，帝傲之前实力并不弱，只是失忆后忘记使用之法，空有一身蛮力，这才看起来笨拙无用。而他状态正常的情况下，就算是修为减半也足以和姬晏彻对战，之前被擒实乃被姬晏彻用师尊相威胁，有所顾忌。姬晏青只看到姬晏彻收拾帝傲十分轻松，便以为帝傲实力大弱，不是自己的对手，实在是轻敌了。
姬晏青专精媚术，本就不以武力见长，失了先机后很快就被打得捉肘见襟。
终于，他见势不妙，打算施计遁走。
结果被帝傲一眼看破，抓住了摁在地上一顿揍，直打得他嗷嗷叫唤，显出原形，哭爹喊娘，只剩一口气。
帝傲觉得已经出够了气，便想干脆结果了这只狐狸。
可他下手的瞬间，脑子里不知怎么忽然想到姬晏彻，已经砍到狐狸脖子上的刀愣是生生停住。身上煞气渐渐收敛。
“……”
最终，帝傲面无表情地拎着狐狸尾巴寻到姬晏彻旧居，把重伤昏迷的狐狸往山洞前一砸，顿时吓跑了一众小妖，再无人敢来阻止他。
帝傲大摇大摆地闯进姬晏彻原先住的那个山洞里一顿翻找，终于在一个天然石室里找到了寒青真人所化的那柄铁剑。
他抬手拂过宝剑，想起了许久前的事情……
帝傲刚出生时，曾有仙君批过他的卦象，说他生性凉薄，心硬情冷，养得大却养不熟。又说他生来带煞，乃战神转世，需早早送走。
帝傲被当做战神抚养长大，族人对他寄予厚望，他年幼时便离家远赴天庭。
那时关于他的传言早就在天界散开，他表现出的能力实在超然，远远超过同龄的仙君。这本没什么，直到某日，他和另几位同龄仙君历练时，被凶兽所困，几人本以为会丧命，那凶兽却被忽然狂化爆发的帝傲残忍杀死。几人带着一身伤痕拖着凶兽尸体回到天庭，引来一片哗然。
帝傲展现出了远非他这个年龄所该有的破坏力，简直不正常。周围的小仙君都开始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他。
你没有看到他那天的样子，双眼血红，好可怕。会不会哪天他忽然发作，把我们也杀了？他们开始疏远帝傲。在不远处窃窃私语。
帝傲心里茫然无措，但他个性要强又不善表达，于是面上始终麻木。这便更引来旁人的议论。
帝傲听到各种恶意的猜测诽谤，尤其排挤他的人里还有曾被他救过的仙君，顿时手脚动作都僵硬起来。他心里觉得有些难过，因为明明他并没做错什么，他不懂为何那些人要出言伤他。保护了大家也不对吗？为什么要那么说他？实在是不公平。天池边，无人的角落里，帝傲抬起手臂，偷偷抹了下眼睛。
寒青真人偶然路过那里，恰好看到一脸失落的帝傲。
他笑着招手叫来这个被人看到后一脸羞愤尴尬的少年，问清楚事情的经过，他轻轻拍了拍帝傲，声音如珠玉般圆润清澈：“没有什么不公平的。你身为龙子，生来高贵，而你又比其他龙子有更为出众的能力，你站在这个位置，注定要面对各种流言蜚语。此刻你会被那些言语所困扰中伤，只是因为你虽然强，却还不够强，你站得也不够高。你必须更勤奋努力，等你变得更强走得更高，把那些人都踏在脚下时，那些流言便只会如脚底浮云，再也干扰不到你分毫。到那时，你便可以随心所欲地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了。”
“……”帝傲的眼睛慢慢亮起来。
从来没有谁对帝傲说这些话。
没人在乎过帝傲的感受，也没人告诉他为什么要做一件事。
帝傲一直活在族人的期待中，做着在别人看来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目的，没有动力。
直到这一刻，站在寒青真人面前，帝傲终于有了“自己想要去完成的事情”。
他想要变得更强大勇猛，想要再无畏惧，他想要成为最强的天将，杀尽世间妖魔，守护眼前这人所在的这个天庭。
隔日，帝傲正式拜入寒青真人门下。
从此他专注修行，不久便小有所成，随师出战，沙场游走，斩杀无数妖魔。
他确实性情孤寡，淡泊名利，极少为外物所触动，除了少时心愿，再无执着。
如今，连这份执着他也无需坚持了。
……
帝傲站在宝剑前静默良久，最终双膝跪地，郑重地拜了一拜，低声道：“师父，徒儿来晚了。”
帝傲背负铁剑，准备动身离开。
抬脚后，却有些茫然，不知该走到哪里。
帝傲有些奇怪。他居无定所，素来没有归属感，此刻为何会觉得这般怅然？
思前想后，只寻到一个原因。大概是那段失忆了的日子，日日围着那只狐狸转，潜移默化地成了习惯，如今骤然离开那人身边，才觉得不适应。
帝傲觉得自己有必要尽快甩脱那段不堪的回忆，被那般愚弄，实在是毕生耻辱。
可他越是不愿去想姬晏彻，脑海里那人的模样就越是鲜明：时而高傲，时而慵懒，时而横眉冷目，时而又莞尔浅笑，甚至还有情事时娇憨带媚的痴态……
帝傲看着莽莽山野，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日他和姬晏彻彻夜奔逃，他背着姬晏彻走在荒山野岭，同样是不知前路，那时的他却意念坚定，步履踏实，毫无迟疑。只因心中有所守护。
他的感情其实并不外露，也不强烈，除了对自己真正在乎的人，比如他的师父。
姬晏彻是除了师父外，第一个能让帝傲产生“强烈地想要保护某人”这种心情的人。
他带给帝傲完全没体验过的记忆。
那段记忆的色彩太过明朗，当它和帝傲原本的记忆融合后，仿佛成了两个世界。
这也让帝傲看到姬晏彻时心情矛盾而复杂。
他应该立刻杀死这只可恶的无耻的狐妖，一雪前耻，但见面时，他才发现自己看着姬晏彻竟然下不了手，甚至为不动手找了蹩脚的借口。
他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这么做简直不像是他。
为什么呢？
帝傲还没想通。
寒青真人教导过帝傲很多事情，却从来没有教给过帝傲这种情况下他该怎么做。
……
此刻想着姬晏彻，帝傲忽然一阵心神不宁。
他恍然间有些明白，姬晏彻大概已成他心劫，若能勘破心劫，他的修为境界必然更进一层。如果心劫不破，则修为停于此，再无建树。
帝傲决定最后去见姬晏彻一面，把这事彻底解决。
当初断尾是因，何为果？
怕要见到姬晏彻，才有可能弄懂了。
29.
打定了主意，帝傲在当地休息一晚，而后锁定龙珠方位，向南行去。
刚走了小半日路程，他忽地顿下脚步。只因他与龙珠的感应先是猛地增强，接着龙珠便消失不见，不管帝傲再如何搜索，那边都是毫无反应。
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是帝傲与龙珠相距太远，二是龙珠破碎。
龙珠就在姬晏彻体内，姬晏彻不可能瞬移千里，第一种可能便排除掉了。
至于第二种可能——若存在一人腹中的龙珠都碎裂成小块，那这身体的主人会怎么样……帝傲双拳慢慢握紧，竟是不敢细想下去。
他双眉紧敛，猛地化回原形，“！”长啸一声腾空而起，提速向南飞驰。
……
疾行一日。
月上梢头时分，帝傲终于飞到了龙珠最后出现的地点，正是他最后一次见姬晏彻时的那个山洞。
不过此刻这里哪还看得出山洞的模样？整个山头都被炸平了一块，只余一地焦土碎石。
发生过什么，对于见过无数次天雷的帝傲来说，简直一目了然。
只是，姬晏彻呢？那只狡猾的狐狸呢？
不是应该顺顺利利地度过天劫，继续祸害人间吗？他人在哪儿呢？
按推算，天劫是今日上午发生的，这么短的时间，姬晏彻刚刚渡完劫身体虚弱，不可能走远。可为何他在空中根本感应不到龙珠的存在，也寻不到那狐狸的气息？
帝傲心跳快得不正常，他粗喘了几口气，在空中盘旋数圈后落地化出人形，不死心地在地面一寸寸搜寻起来。
到了后半夜，阴云蔽月，周遭乌黑一片，帝傲便把灵力都集中到眼部，继续找。
如此寻了一整夜，天色将明，帝傲都快找到邻近的山岭了，依旧一无所获。
晨雾打湿了他的头发，一缕缕贴在额头，侧脸。清脆鸟鸣在林间响起。早起的动物蹦跳着跑到附近溪边取水，好奇地从远处往这边望。
往日稀松平常的场景此刻却让帝傲觉得格外烦躁。
他知道自己此刻不够冷静，甚至有点失去理智了，但他控制不住。
只要想到姬晏彻很可能已经渡劫失败，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他就……恨不得大开杀戒，屠尽这周遭万物……
“……”帝傲猛地回过神，一头冷汗，脸色飒白。
——刚刚那个疯狂的念头……他怎么会那么想？
——他是来找姬晏彻断开瓜葛的，为何姬晏彻对他影响，反倒越来越大？
围绕着姬晏彻的疑问似乎越来越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