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知道了两日后可以参加殿试,冷青翼露出了许久不见的欣喜豁然,慢慢闭上眼睛,像是真的就要睡去。
“小翼,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景阳丢下这句,便出了屋子,在屋外遇到一直候着的小鸢,“小心伺候着,若是出了事,仔细了脑袋。”
“是,王爷。”小鸢一副惊吓模样,连连弯腰点头称是,目送景阳离开。
“公子,公子?”走到床侧,急急唤了几声,冷青翼缓缓睁开眸子,却是掩不住的倦意。“王爷走了,小鸢有事要问公子。”
“问……”努力睁开眸子,朝着小鸢吃力的笑了笑。
“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对莫公子?现在外面的人都把莫公子说成什么样了啊!”小鸢皱着秀气的眉头,一双大大的眸子里,隐着怒意。
“我很坏吧……”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缓缓支起身子,被子下的手按着绞痛不停的腹部,什么也不解释,只睁着一双疲惫的眸子,看着小鸢,笑着。
“姐姐很生气呢,她说要让公子吃点苦头。”小鸢看着冷青翼的笑,却觉得说不上来的难过,“公子觉得小鸢该做些什么让公子不好受的事情?”
“小鸢……”冷青翼一愣,眸子里竟是流露出了喜悦,那个木头原是有人这般关心的,真好,“你扶我起来,好么?”
“……”小鸢不解,见他掀了被子要下来,只好上前扶住他,“公子要做什么?”
“不是要让我不好受么?”冷青翼笑了笑,看着眼前直率的少女,眸子里漾着柔和的光。
“什么?”小鸢还没反应过来,冷青翼已是摇晃着走到了桌边,拿起桌子上的冷茶,就着茶壶便大口饮了起来。“公子!”
“咳咳……”喝得有些快了,不禁呛咳起来,冷青翼却是看着急急阻止的小鸢,笑得更加欢愉,“小鸢,其实这般我的心里会好受些……”
“公子……为何这般?小鸢看得出的,公子分明对莫公子有情有义……”小鸢扶着冷青翼摇摇欲坠的身子。
“不,我是无情无义,恩将仇报之人,小鸢看走了眼。”冷青翼放下茶壶,那股冰冷的液体滑入肚腹中,冷得彻骨,让他有些轻颤,“若不是我,那人怎会这般遭罪?”
“公子……”小鸢还想说什么,却听见暗道内发出独特的暗响。
“小越找我……大约有些事……”冷青翼暗自提了提精神,“小鸢,拿外衣给我,还有护心丹……”
“公子……我错怪你了么?”小鸢看不懂冷青翼。
“没有。”冷青翼笑着揉了揉小鸢的头发,“小鸢,两日后我去参加殿试……小鸢记得悄悄溜走哦。”
“公子……”眼前人这般美丽,却毫无生机,毫无希冀。
为何,这般孤独,这般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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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道一如既往,冷青翼扶着墙,几乎挪不动步子,好在凌越离得并不远。
“公子。”凌越微微行礼后,便上前去扶人,却被冷青翼让开,只是靠着湿冷的石壁,喘息。
“小越……何事?”腹内疼得有些发麻,真想眼一闭什么都不想不顾,一觉不醒,再不理尘世纷扰。
“公子……离开王爷吧,你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死的……”凌越的声音竟是带了几分哽咽。
“小越……你让我来,就为了说这事……”冷青翼扶着墙壁支起身子,转身打算离开,“此等废话,以后别说了……”
“公子,如今王爷,右相,甚至玉封王爷都在找他,看上去你是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但凌越却知公子是在保他,用别人的势力保他,只有王爷要杀他,公子保不了,就让右相和玉封王爷来保,是也不是?”凌越大声问道。
“不……不是。”冷青翼停下了脚步,哆嗦着否定,“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我只是要帮景阳……”
“青翼……”
“……”
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自身后将他抱住,紧紧抱住,清冽熟悉的气息将他狠狠裹住,他微微仰起了头,瞬间红了眼睛,因为疼痛而弥散的眸光,乱成一片,干疼的喉咙发不出任何的音阶,无法呼吸,无论怎么努力都好像无法呼吸一般。
“青翼……”
什么都不问,只低喃着他的名字,他以为已是冷硬了心肠将那人推开,却没想到都是自欺欺人,不过一个怀抱,一声呼唤,整颗心都碎了,碎得拼凑不齐。
“青翼……”
第三声呼唤起来的时候,他闭了眸子,开了口。
“莫无……你别自作多情……我看不上你……你给不了我想要的荣华富贵……还有权势地位……我会是状元郎……你配不上我……”
那人所有的尊严和自己残破的心,一齐放在脚下踩踏,身后没有声响回应,他复又睁开眸子,看着黑洞洞的前方,没有将来,不必纠缠,是不是之前话说得还不够狠,不够绝,是不是心里面还带着奢望,还贪恋着温暖……
“青翼。”
一声轻叹,颈间一麻,便失了所有的意识,内心止不住难过,原以为,哪怕是伤心伤人,还是可以多待一会儿,多一会儿也好……
莫无抱着被点了睡穴而软倒在怀里的身子,看着怀中之人青白泛着死气的脸,心下刺痛不已,不觉紧紧皱起眉,眸子里染上的怒气,却是为了怀中之人如此糟蹋自己。
“莫公子,你莫信公子的话,公子他是……”凌越看着莫无皱眉模样和隐隐的怒气,一颗心不觉拎起,只怕两人间又生出误解。
“凌越,之前说好的,你守着,若青翼屋内有动静,你需用我教你的方式打断我。”莫无看了看凌越,收敛了怒气,点了点头,“我明白的,不必解释。”
“……”凌越心中欢喜,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应了一声,便向王府方向走去。
莫无不再想些有的没的伤感之事,解开冷青翼的腰带,将手搓热了探入他的身子,冰凉细腻的触感落于指腹之上,莫无微微皱眉,心中又是一刺,说不上的滋味。隐下心中情绪,细细几处按压,终是在腹脐下一指处找到一股肆虐冲撞之气。
“嗯……”昏睡中的人低低呻吟,像是十分不适,向着温暖的地方缩了缩,莫无低头看去,那人眉头轻蹙,睫毛轻颤,缩在他怀里的模样,倒是难得的乖巧温顺。
唇角勾起一丝轻笑,心中默念息转心法,将自己的内息缓缓打入那人身子里,缠住那股冲撞之气,温柔而温暖。莫无抱着冷青翼,凝心静气,恨不能把所有的力量都给怀里的人,让这个瘦弱的身子远离伤痛,远离悲伤,远离是是非非,远离生生死死。
杀手的温柔,谁也不知,连杀手自己也不知。
“呃……”时间一点点过去,莫无不知,冷青翼的身子里除了那股气,还有毒,未清的毒。早就千疮百孔的内腑,被冷水激着,被毒素蚀着,如今两股气碰撞到一处,交融前,又荡开剧烈的痛楚,竟是将人生生疼醒过来!
有些茫然地睁开眸子,冷青翼看着眼前的黑盲和星星点点的光,并不清醒,不知身在何处,疼痛交缠着,他咬着早已碎裂的下唇,却感觉到了暖,熟悉的暖,宛如满心期待的梦境。
“莫无……”冷青翼微微不确定地开口,散乱的眸光里带着一丝向往。
“我在。”莫无淡淡应着,明显感到怀里的身子一阵颤抖。
“你来了啊……”冷青翼笑了起来,竟是微微带着一些羞赧,像是被人夸奖的孩童,“多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莫无一愣,不解在眸子里一闪而过,随即是了然,真正心如刀割般的了然。
下意识地收紧了双臂,眸子里沉黑的光,映不出情绪。
“不说话……当你答应了……”冷青翼笑得越发灿烂,向着身后的方向又努力缩了缩,“莫无……其实我很想你……”
莫无低下了头,他将头抵在冷青翼的颈窝里,鼻间混杂的药味和那人身子里的淡香,让他终于确定了心里翻涌的情绪。
他从不知道牵挂的滋味,也从不知道自己会因为一句话落泪。
太可笑,却又真实得让他满足。
第三十三回:向隅之感
息转心法,分为三段。一为入,二为引,三为转。先将自身的内力缓缓输入对方体内,再引入奇经八脉,最后与对方体内气息相融,转为对方的内息,心法一旦开始不得打断,如若打断,则两者皆伤,轻重难讲。
心法已起,本不该断,却切切实实断了。
只因一句“其实我很想你”。
莫无,只觉耳边嗡嗡作响,这一句轻喃话语,仿若大石硬生生砸在他的心上,即使知道万般不能,却止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意乱情迷。
心法一断,恶果接踵而至。
“唔……”一股反噬之力在身子里急速冲撞,体内气息全乱,经脉逆行,心口承载着剧痛,就要爆裂,加上本就内伤毒伤未愈,莫无眼前一黑,身子一震,呕出一大口血来。
“呃……”在他怀里的冷青翼,自然也逃不过,本就混沌的意识瞬间冥灭,软弱的身子一番痛苦的挣扎,最后腹部向前一挺,整个人身子一瘫,再无任何反应。
“青翼……”莫无只觉按着冷青翼腹部的手一阵暖湿,心中暗叫不好,拼命咬牙,抑制体内疯狂蹿动的气息,视线仍是模糊,却也看到抬起的手上一片湿红。
那在冷青翼身子里反噬的气息,竟是让他内腑重创,从腹脐中渗出血来!
“……”不做多想,莫无再念心法,心法刚起,便又呕出血来,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沾湿了额前的碎发刘海,身子不满地叫嚣着、抗议着,可是身子的主人,毫不理会!
冷青翼无知无觉,一张脸白得透明,他的头无力地靠在莫无的胸口,柔软的黑发散落在两人身上,显得无比乖巧安静。
血水自莫无唇角不断滑落,逞能勉强,自是找死!
莫无没想,什么都没想,能给的都给,不能给的也给!
内息不断消损,伤势抑制不住,眼前明暗不清,一会儿黄泉,一会儿彼岸,荼蘼的鲜红,铺天盖地。
而在鲜红之中,唯一抹白影,孤孤单单,挺立而笑,早已在他心中,早已在了。
青翼……
“莫公子!莫公子!!”
不知过了多久,凌越焦急的声音终于传进了耳里,身子沉重,眼皮更是重的抬不起,忽然身子一颤,怀中空虚,那人,那人去了哪里……
“莫公子!你怎么样?!很痛么?!刚刚还好些了……别死啊,莫公子!!”
凌越的声音断断续续,模模糊糊,根本听不清楚,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着急,怀里的人儿怎么不见了。
“……”不知道是不是张了口,也不知道是不是说出了话,眼前一片黑盲,疼痛早已被麻痹代替,还有冷,透骨的冷。
“公子……公子很好!公子我送回去了,他没事!倒是莫公子……你……”
心一松,莫无自己都感到了身子跟着一软,所有的知觉消散而去。
没事,没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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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哗啦——
铁器撞击的声音,在暗道里回响,甚是清楚,幽黑深远的暗道,不知哪里穿来的风,吹着墙壁上的烛火摇曳。
“公子……”
冷青翼扶着墙,慢慢的,一点一点地蹲下身子,纤长的手指,碰触着地面,那般仔细小心,像是碰触着情人的脸。
地面依旧湿漉,指间粘腻,抬起来看,全是猩红。
“公子……”小鸢站于一侧,看着冷青翼的淡然神情,几乎落泪。
“……”冷青翼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指腹上沾染的血渍,像是看成了痴子。
“公子,你别担心,有凌越在,不会有事的。”小鸢不知如何劝解,事实上,蹲下那人一双眸子里,透出的,并不是担心。
“真傻……”冷青翼复又扶着墙慢慢站直了身子,看向那不见头的暗道另一端,像是看着那人离去的身影,唇角勾起笑容,温柔的,温暖的。
“公子,你身子还没大好,不能这般伤神……”小鸢上前扶他,却被冷青翼轻轻拒绝。
“我没有伤神。”冷青翼淡淡地说,低头看着指腹沾染的红,“我没让他救我……”
“公子,说这些违心的话,又是何必?难道公子没想过自由,没想过和莫公子一起……”小鸢气不过,大声指责,说到后面,只看到那人一张苍白笑脸,目光已从手指,落到了脚下。
“我想过。”冷青翼看着脚下,长袍遮着,光线暗浊,看不清楚,“我想过,他若没有遇到我,会是怎样的自由,恣意而活。”
“……”小鸢无话可说,心口窒闷难言,本是与她无关,她却难过非常。
“小鸢,别难过。”冷青翼略微走了几步,来到小鸢的跟前,揉了揉她的发顶,暗道里又响起刺耳的声音,磨着人的心口,疼得发麻,“我会自由的,就快了。”
“公子!逃吧!就算死在路上,也好过这般,这般……”眼泪落了下来,小鸢浑身颤抖,一直能将情绪隐藏很好的她,再也隐忍不住。
“好死不如赖活着……”冷青翼仍是雷打不动的淡然,笑容常伴,却透不出喜悦,“你帮我带话给凌越,让那人……有多远滚多远。”
哗啦哗啦——
伴随着话音落下,噪音再次响起,冷青翼扶着墙,小心而缓慢地朝屋子的方向走去。
抬脚落步间,那物件再也无法隐秘。
脚镣。
千年玄铁打造,精致沉重,扣于脚踝,留一步之间,铁链相锁,无物可断。
小鸢还记得,那一刻景阳的嘴脸,冷青翼的绝望。
景阳说:“钥匙我已熔了,如此,你便逃不掉了。”
冷青翼问:“上等的铁器,准备了多久?”
景阳说:“自你遇上那个杀手开始,我实在坐立难安,便做了。”
冷青翼笑:“我死后,让人砍了双脚,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