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也笑:“你不会死,只是会成为那人的包袱。”
沉默,短暂的沉默后,冷青翼勾起唇角,说道:
“我是真的喜欢他,你没有猜错。”
最后一句话,冷青翼看着景阳,笑得那般灿烂,几乎闪花了她的眼睛,她伏跪于一边,微微抬头,将那笑容里的真切,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然后……
响亮的耳光,暴戾的殴打,她上前拉扯,却被狠狠甩开,要不是门外的侍卫急冲冲进来,说是入宫面圣的时辰将过,她真的以为冷青翼会被活活打死在眼前。
“小翼,你喜欢的东西,我从不放过,我会煮了那人的肉,拿来给你吃!”景阳血红的双眼,与地狱里的恶鬼无半分差别,离去前的狠话,让人毛骨悚然。
“……”冷青翼软在床上,呕着血,空洞的目光望着床顶,还是笑。
******
“醒了?”
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莫无睁开眼睛,看着青色的纱帐床顶,然后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眸子里的惊讶一闪而过,复又平静,带起了笑容。
“很久没见你这般狼狈了。”说话的人,坐于木质轮椅之上,手中拿着一只白瓷茶盏。整齐的墨发,用玉簪盘起一束,其余散落肩上,俊逸儒雅的面庞,微微带笑,深邃的眸子漾着清澈的光,一袭浅灰色的锦袍,罩着纱褂,上有暗纹,水墨映染。
“洛兄,好久不见。”莫无勉力撑起身子,略显狼狈,伤痛虚软让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那人也不阻止,继续喝自己的茶。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芸娘心心念念之人,揽月楼楼主洛月殇。
与传闻,无半分相似,不是丑,也不是美,而是一种安静飘逸,儒雅温和,他端坐在那里,轻捻茶盏,浅浅带笑,宛若最舒心的画,宁静致远。
“每次见你都是为你治伤,倒真是不如不见。”洛月殇笑面盈盈,手下轻动,木质轮椅滑到莫无面前,递了半杯茶给莫无,“喝喝看,上好的银针,别处喝不到。”
“我怎会在洛兄这里?”莫无接过茶,看了眼洛月殇盖着毯子的双腿,“还是治不好?”
“没空管它,习惯了。”又向后退到桌边,不以为然地笑着,“至于怎会在我这里,说来复杂,怕也不是莫兄关心之事。”
“……”莫无沉默不语,洛月殇的话一语中的,自己没死,不知那人……
“莫兄怕那什么王爷么?”洛月殇笑得温和有礼,又为自己倒了半杯茶,一副悠哉模样,却是唐突地问道。
“……”莫无不答,抬头看向淡笑的洛月殇,“没别的话说?”
“你不怕,他怕,他怕那个王爷伤了你。”洛月殇修长的手指一松,白瓷的茶盏落于地上,瞬间碎开,“看起来是坚硬上好的白瓷,不过脆得很。”
“……”莫无看着地上碎片,心中自是懂的,“我知道。”
“你却没让他知道,就算你把他带走,那个王爷也不能奈你何。”洛月殇伸出手,笑着又拿过一个白瓷茶盏,重新倒茶,“你太过顾及他的想法,倒是束缚了自己。”
“我看不懂他。”莫无已是拉过外衣穿上,一袭黑衣,又是那个冷酷的杀手,只是心已不同。
“你不喜多想,却是最为敏锐。只有你看得明白,他不离开,是因为他本性太善……”洛月殇复又来到莫无的面前,递过一粒药丸,“倒没想到,莫兄动起情来,这般温柔。”
“……”接过药丸吞下,脸上微微尴尬,想要起身,却觉得身子虚软,头晕目眩,不觉惊疑地看着洛月殇。
“伤太重急不得,两日后,他去参加殿试,最好的机会。”洛月殇淡淡笑着,看着药效起来,莫无一副强撑模样,“我帮你们,莫兄帮我……劝退芸娘。”
第三十四回:蹈锋饮血
轻纱暖帐,熏香冉冉,隐约一些呻吟,带着情欲。
本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却偏偏有人不解风情,突兀的敲门声传来,惊扰了一室涟漪。
“王爷……”门外之人小心询问,静待屋内回应。
“进来。”屋内很快传来一人冷静的声音,没有半分不悦,也没有半分意乱情迷。
“是。”黑衣侍卫推门进入,跪于床前,不敢抬头直视。
床上的景象着实诡异。
景阳衣衫完整,坐于床侧,而床上还有一人,一个瘦削的年轻男子,他的身上松松垮垮地披着外袍,一眼便知内里空无一物地裸着,他趴伏在床上,侧着脸,黑发凌乱散开,清俊的脸上透着红晕,贝齿咬着下唇,身子微微战栗,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双眼中却是溢满了情欲,像是那般痛苦不过是因为得不到满足。
“说。”景阳看着跪在地上的人,随手将床上的人揽进怀里。
“唔……”身子的移动,好似带来了痛苦,那人却是咬了牙,乖巧地窝在景阳怀里。
“已经查清,确有暗道,通往冷公子屋内。”跪着的人语气冷淡,一副心无旁骛模样。
“是么?果然有条暗道……”景阳挑眉,笑了起来,黑色的眸子深不见底,“还有呢?”
“刚刚捉了一人,是……”跪着的人微微犹豫。
“是谁?”景阳将手伸进怀里人的外袍内,恶意地挑弄,眸子里带着不悦。
“凌越。”本该是已死之人,着实荒谬。
“凌越?”景阳嘴角的笑容更大了,眯起了眼睛,像是在记忆的碎片里翻找着蛛丝马迹,“倒是没想到,小翼竟已是这般厉害了……”
“……”跪着的人不说话,等待着其他命令。
“你在门外候着,我随后出来,总要送份好礼给小翼,称赞他的能干,你说对不对?”景阳的手下一使力,怀里的人猛地一颤,呜咽出声。
“是。”跪着的人退出屋外,自始至终没有抬首,守着本份。
“王爷……好痛……”那人见侍卫退出,在景阳怀里扭动着身子,眼中已是含泪。
“这是为你好,嘘,忍忍,乖。”景阳笑看着怀里的人,轻声哄着,“等我走了,自己拿出来,好好休息。”
“王爷……不要走……”那人将头埋在景阳的怀里,紧紧抓着景阳的衣物。
“明日便要殿试了,今夜不能太过放纵,我还指着你高中状元呢。”景阳将人又抱回床上,手摸索着探到那人后泬之处,“肖奕,要不我帮你拿出来?”
“唔……好……王爷轻点……啊……”床上的人身子一紧一松,那强塞入后泬的粗壮玉势被猛然退出,伤处撕裂更大,温热的液体落了一床,疼得他差点厥过去。
“肖奕,我是谁?”景阳捏住那人下巴,逼着他看着自己。
“王爷……是肖奕心中最敬佩之人……最爱慕之人……”男子的脸上露着淡淡的红晕,带着羞涩和真心。
“很好,肖奕,这样很好。”印在景阳眸子里的再也不是面前的一张脸,而是心中最最渴望,却就要失去的一张脸。
这个落魄的书生,流落街头,身无分文,之所以会出手相助,只因路过一旁时,听他对着不怀好意的恶霸拱手说道:在下肖奕,并无恶意。
肖奕……
只因一个名,景阳帮他解决了恶霸,给他荣华富贵,让他静心读书,准备殿试。
肖奕倒真有几分真才实学,若有景阳铺路,他日高中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小翼。
既是有了异心,若是登得高位,如何还能掌控拥有?
所以,他从未打算让冷青翼参加什么殿试,一刻也未打算过。
“王爷……”肖奕看着眼前发愣忧思的人,轻咬下唇,眼神阴冷!
******
两日的雨,今日天气倒是好了,柔和的日光,淡淡的云,冷青翼立于屋子门口,脸上带笑。
“这药不是好东西,殿试完立刻给我回来。”刘御医在一边唠叨着。
“公子,一路小心啊……”小鸢在一边收拾打点着,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心。
冷青翼却是心情极好,药物起了效用,让他不再一副病恹恹模样。走到院落里,淡淡的梅香怡人,他住在这里已久,自是带着感情,一草一木一花一景,虽然美好,却是一件也带不走的。
今日,他去参加殿试。
最后一桩心愿了却,再无所求,那些纷扰的是非,他累了,不愿理会。
脚镣哗哗作响,他缓步走到一棵千年杏树面前,一只手覆上干枯粗糙的树干,微微闭上眸子,心底一片柔软,树有神灵,庇护驱难,愿那人安好,此生无忧。
小鸢看着杏树下的冷青翼,几乎看痴了。
只见他立于树下,微微仰首闭目,唇角带笑,苍白的脸上终见淡淡的红晕,日光柔柔地笼罩在他的身上,乌黑的发、纯白的衣袖,在风中飞舞,那般宁静柔软,仿若下一刻便要羽化登仙,不理世事,再无烦忧。
景阳自那日入宫面圣,便未回来,只潜人回来通报,谋略得到皇上首肯,如今详议具体对策,不得归来。吴浩天弱点受制,右相心怀慈悲,景阳得益,力压景玉封,在皇上面前,收获赏识,倒也不辜负冷青翼几日的辛劳不休,自然也让冷青翼心中如释重负。
凌越昨日晚霞时来过,说了莫无种种,冷青翼坐于一旁细细听着,其中惊险一一体会,虽是重伤,不过有洛月殇在,应是不必担心。他让凌越带给莫无的话,凌越自是不肯,还与小鸢一唱一和,描绘着他与那人的种种,道是缘分天注定,却不知其中苦楚七分。
“杏树爷爷,青翼在此许过九个愿望,未曾实现一个,今日这第十个念想,您就遂了我愿吧。”冷青翼笑着,卸去了所有的面具,沾染着孩童的纯净,略带俏皮。
这一日,他走出王府别院,回头轻看,最后一眼。
有回忆浮出,淡淡的,很快散去,这一生百般纠缠,福兮祸兮,不能论断。
走到轿前,心口微微紧张,终于可以参加殿试,遂了爹爹终其一生的念想。
“公子,请上轿。”面目冷然的侍卫,在旁催促着,冷青翼却也不恼,时辰上自是不能耽搁。
藏青色的轿帘掀起,冷青翼浑身一颤,笑容凝结在唇边,有一股极端尖锐的痛楚,直窜上心头,宛若被一柄长剑当场穿胸而过!
“公子?”立于门口送行的小鸢忽觉不对,只见冷青翼呆立在轿前,血色迅速退去,伸手按着心口,踉跄着向后退了两三步,双腿一软,竟是跪在了地上,眸子里一片散乱的迷茫,像是被人抽了心魂。
“公子?!”小鸢想要上前,却被两个侍卫强行拉住,向王府里拖拽,然后眼睁睁看着红漆描金大门轰然关上,阻隔所有的真相。
“公子,再不上轿,大约要误了时辰。”侍卫依旧一脸冷然,从容地走到冷青翼的身侧,也不扶他,只看着他,像是耐心等着他的决定。
“王爷……还让我去参加殿试?”冷青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看着侍卫,眸子里一片黯淡无光,唇角却是肆意的笑容。
“是,王爷还吩咐属下,若是不让公子把药吃了,来年今日便是属下的忌日。”侍卫低头抱拳,却是不敢多看那眸子里的空洞绝望,伸出手来,递过一颗护心丹。
“……”冷青翼笑着,拿过那丹药吃下,便朝着那软轿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掀开轿帘,栖身进去,将一物小心地抱在怀里,然后坐进轿子,再无声响。
“起轿。”随着侍卫的声音,轿子轻抬,缓缓而行,微微颠簸,轿里的人紧紧抱着怀里的“物什”,浑身颤抖。
“呃……”一口鲜红涌出喉间,那药物裹缠其间,落于轿内。
冷青翼淡淡地笑了起来,将怀里“物什”抱得更紧,轻轻喃昵:“小越不怕,公子陪你。”
******
“等一下!”身后的人拉住隐在暗处的莫无,“四周有埋伏,我们敌不过。”
“……”莫无停下身形,眸中带着狂怒,双手握拳,若不是顾全大局,早已冲上前去。
凌越昨夜未归,一向守时守规矩的凌越,昨夜,一夜未归。
洛月殇派出许多人寻找,却未找到,已是做了最坏打算,如今见到冷青翼这般反应,众人皆是心中有数,个个愤慨万分,如此作为,那景阳当真丧心病狂!
软轿一路前行,路经林间小道,苍苍的枯木林立,说不出的寂寥。
一群飞鸟惊起,扰乱了宁静,小道上横插出许多人来,并不黑衣蒙面,相同的衣袍褂子,领口绣着“铸”字,只需一眼,便连那街市上的孩童,都能识得。
穆远山庄的人,为首的,竟然是庄主穆杰青!
软轿停下,落地,并无人从轿中走出,随行的侍卫已是立于轿子前方,誓死护主模样。
“冷公子。”穆杰青目光澄清,身形坚定。“请下轿,穆某有一事相求。”
无人应答,无人下轿,众人皆疑,轿中是否有人。
“冷公子?”穆杰青又唤了一声,“若冷公子可以应了穆某,这里的十人,统统可以毫发无损。”
“谁怕你们?!”侍卫中有不服者,嚷开,还欲说些什么,轿帘却是自里掀开了。
冷青翼走了出来,几乎站不稳身子,身上的白衣沾染着斑驳污迹,不知什么,那张绝色容颜当真白得若鬼,他脚步不稳地走过侍卫身侧,众人都听到铁链的声音,铸剑者自是对铁器敏感,很快便发现了冷青翼脚上的脚镣。
“穆庄主……”沙哑干涩的声音,犹如砂纸磨过,冷青翼勾着唇角,冷不丁从身侧侍卫的腰间拔出剑来,搭在自己的颈侧。“今日,做个了断。”
“冷公子,你这是……”穆杰青没有想到局面一下子急转直下,看了眼冷青翼身后恐慌的侍卫,看来不是事先安排。
“我欠那杀手一命,那杀手欠穆庄主一命,如今刚好,在下还了穆庄主,一切恩怨,一笔勾销。”冷青翼挺直着身子,风吹动着他的发和他的衣物,他笑着,看着穆杰青,带着坚决不容否定,不是在等待,而是在说明。
他不需要征得对方的同意,或者不同意,他不过赌一赌天下第一庄的侠义,本就命不久矣,这下,倒是上了算。
手下用力,颈间立刻落下鲜红,他睁着眸子,笑得绝美,这一世罪孽深重,但愿落入阿鼻地狱,再无轮回,再不拖累。
第三十五回:力挽颓风
愿望落空,只因这一世,尚有牵绊。
眼前漆黑的衣袍翻飞,那人宛如从天而降的神祗,手中的长剑再也无法移动分毫,有力的大掌握住了剑刃,有鲜血从掌间滑落剑身,与他的血交融一起,难解难分。
冷青翼微微仰首,看着面对着自己的人,看着他一脸的冷峻严肃,皱起的眉,满是怒气的眸子,轻抿的唇,从未见过的凶煞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