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去卖了吧。”虞尚把戒指放在舅妈的手里,转身的一刹那他想,也许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虞尚在人界停留了一周。身无分文,还是一个已经“死”了四年的人,携带危险物品,夜晚他只有在一些充满了湿气和霉味的小旅店内停留,吃着没有味道的饭菜,过着连狗都不如的生活。没人认识他,没人在乎他,他也无处可去,就算他消失了也没任何人会惋惜在意,就像一个流落异乡的可怜旅人。曾经他心心念念想回到的人界,竟然是这个样子,而他居然将自己称为异乡人,对魔界的思念也在与日俱增。
他无时无刻在制止着自己去想有关黑鲁佐德的任何事情,可越是制止他就越是觉得分外难过。他问过自己,是真的放弃了黑鲁佐德吗?他真的要选择逃避不去面对吗?难道注定的命运就是这样吗,他又为什么不愿去改写呢?
——你是真的,喜欢着黑鲁佐德吗?
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问完自己这个,在第八日的清晨,虞尚从领口拽出那条一直被自己当做项链的东西,漆黑的十字架,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果然,他还想努力最后一次。
八
虞尚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毫不犹豫地往十字架中注入一丝力量,刹那间他的面前就出现了一条撕裂空间的黑色缝隙。那条缝隙慢慢扩大,里面漆黑一片,像一只巨兽张开的嘴,等待着它的猎物自投罗网。
虞尚觉得他自己一定是疯了,倒不如说从没这么疯过,竟然毫不犹豫地走进了空间夹缝,让漆黑把自己完全吞没了。他急切地向前奔跑着,直到眼前出现了一丝光亮,那白光自一缕变成一束,最后填充了他视野的全部。他猛地意识到,他又看见了属于魔界中央领域的晨曦。
空间裂缝的另一面,是博亚的书房。虞尚怔愣着站在桌前,因为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就连婴儿床也是空荡荡的。
实木桌上放着一张红色的邀请函,虞尚将它拿起,忽然瞳孔一缩:
尊敬的博亚大人:
诚邀您参加黑鲁佐德先生与赛提丝小姐的订婚仪式。
仪式将于X日,早晨8时准时举行。
地点于:在西方领域,危险又安全的地方掩藏着属于真理的通道,舍弃不必要的,信任必要的,是你自己的选择。
恭候您的光临。
虞尚看见那个地点,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这张邀请函,似乎是博亚故意给他留下的。地点取自未完成的西方领域反禁令试炼,如今这个未经研究的谜题独自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看了眼桌上的钟,来不及再仔细研究,抓起桌上的邀请函,召唤出火龙就朝着西方领域全速飞近。已经七点半了,不知道是不是还来得及……虞尚咬了咬牙,身子尽量靠着火龙脊背上微微发烫的硬鳞,以此来抵御西方领域的终年严寒。风从他耳边吹过,带着刀削过般的苦涩,到了黑色城堡的时候,虞尚几乎冻到没有知觉了,身上那一身衣服也被寒风割裂了几道,不过他也无暇去顾及。
他推开黑色城堡的大门,却发现暗夜不在原来的站岗点,兔执事好像也不在了。他哆嗦着进了城堡内部,这里暖意十足,可以让他脱离在外所受的寒冷。
可他还没有暖和几分,头上忽然降下一瓢冷水,虞尚冷着脸抬头,正好看见几个冰棱狠狠地往下砸——他伸出手,虽然黑色的电光瞬间就击碎了那些巨大的冰棱,但泼他的那水好像并不是普通的水,至少虞尚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自己的身子暖起来了。
他认得这个结界,那是黑色城堡内的防盗结界,一旦有外人进入就会触发。曾经黑鲁佐德把他也列入了结界的识别范围,所以他可以自由进出黑色城堡。如今黑鲁佐德即将订婚,便连这个权限都给取消了吗?
他就这样……一文不值吗?
虞尚咬紧了苍白的下唇,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已经被打湿的邀请函。博亚说的没错,他已经没有退路了,这注定只是单程,现在的他想要回到从前就必须找到黑鲁佐德!
【危险又安全的地方掩藏着属于真理的通道。】
危险又安全的地方……?
是哪里?
虞尚擦了擦脸上的水珠,靠着大门慢慢地坐了下来。他对西方领域肯定不熟,这么大的一片疆土,他充其量只在黑色城堡周围转过一圈,这个反禁令试炼的内容是亚瑟设置的,他不可能不考虑到自己对西方领域的陌生,所以这个“危险又安全”的地方很可能就是指黑色城堡附近。
他的脑袋传来一阵阵钝痛的感觉,迫使他不得不揪着自己的腿,以此来保持头脑清醒。
安全,黑色城堡就是魔界里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危险,是的,因为对于黑鲁佐德的不信任,所以这里也代表着危险,他无时无刻在害怕着黑鲁佐德会背叛自己,会欺骗自己,然后自己在魔界里又一次地无路可逃。
掩藏。
掩藏。
掩藏?
他忽然想起了初来魔界,黑鲁佐德为他介绍黑色城堡的时候,曾经有一瞬间的闪躲。
——“五层之上,你最好不要去。”
——“那里,有你不能看的东西。”
——“不过有机会的话,你会去到的。”
不能看的东西,就是所谓的——“真实”吗?
他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那上面的那根长针已经偏过了“12”。
八点过了,已经没有时间了!
虞尚挣扎着站起,狼狈不堪地向前走去。他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只是手中电光本能地击碎一切结界,饶是如此他受的伤也多到令人不忍看。唯一支撑他走下去的信念就是阻止这场订婚仪式,找到黑鲁佐德。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瘸一拐地爬上了五楼,来到了那扇铁栅前面。他试图用电光驱除眼前的障碍物,却发现无论怎么努力,他都毁坏不了那扇铁栅。
他的理智还保持着一丝清醒,于是他召唤出火龙。火龙顿时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张开嘴,火焰迅速带着烧掉一切的气势扑向铁栅。很可惜的是,铁栅还是丝毫没有被破坏。火龙似乎是恼羞成怒,竟将它硕大的身躯直接撞在了铁栅上——!也是不幸中的万幸,这一撞非常有用,铁栅弯曲了,似乎有向这一人一龙屈服的势头。
——【舍弃不必要的,信任必要的……】
这是个结界!虞尚简直快要撑不住了,这是一个只能用物理攻击破坏的结界!舍弃他一切所有的能力,只用自己的身躯去撞击才可以打开!他稳了稳身子,尔后和火龙一起,再次助跑撞上那扇铁栅!
已经不知道疼痛是什么感觉了,也不知道血的味道是不是这样,和这道铁栅一样,充满了锈掉的奇异滋味。
铁栅后面是一个空间。
这里春暖花开,鸟语花香,太阳光柔和万分,好像永远都不会有冬季降临。
眼前是一处断崖。崖边矗立着一座纯白色的教堂,成群的麻雀落在教堂的尖顶上,一切都是这么的美好而祥和。
这里好像容纳了所有的完美,除了虞尚,拖着一个伤痕累累的身子,用尽他最后的力气,打开了教堂的门。
在门打开的一刹那,他听见牧师雄厚的嗓音:“如果大家没有异议,这对新人将完成他们的订婚仪式,成为未婚夫妻——”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好像过去的二十几年里,没有一次是这样激动地吼着:
“等一下!”
他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看他,也知道他头发蓬乱、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模样是所有人的笑料,但他的目光仍旧紧锁着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身影,不顾周围的窃窃私语,坚定不移。
看着那人惊异的目光,他笑了:“我回来了。”
“只要你是黑鲁佐德。因为你是黑鲁佐德,我永远的秩序者,哪怕是一万次把我抛弃了,那我就一万次重新来过。”
“只因为是你,我就会不停地回来。”
他的这句话,打开了那人所有的记忆。那些前几日还模模糊糊的情感,居然在此刻清晰地,变成了脑海中的印记。
他记起了和面前这个落魄的人的点点滴滴,从最开始糟糕的初遇,再到慢慢靠近,一起完成反禁令试炼,最后一起灭掉了魔王。他昏睡了三年,把什么都忘了,这个人却孜孜不倦地照顾他,最后这个人却离开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痛一直在折磨着他,虽然他不清楚那些心痛的由来,如今终于有了一个答案。
他不能失去眼前这个人,只因为他是他永远的秩序者。
正如他所说,只因为,是你。
于是他丢下了那还没染上体温的订婚戒指,一步一步走下去,在所有人不解、惊异甚至嘲讽的目光中,抱住了那个闯入的不速之客,紧紧地用双手圈住他,好像要把这个人永远、永远地禁锢在怀里。
他说,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对不起,可是所有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看见那人的手指上还戴着他送的空间戒指,原来一点一滴他曾差点忘记的,这个人都帮他记得。
虞尚只是默默地伸出手,用着最后仅剩的力气回应着黑鲁佐德。随后他的耳朵有些红,努力踮起脚,在那个比他高了不少的人的耳边道:
“我爱你。”
“我也是。”
这是最好的告白和最好的回应了。
“这样真是太好了。”兔执事拽着暗夜的胳膊道。暗夜扯了扯嘴角,没接话,他想起那天他告诉黑鲁佐德虞尚曾经是他的恋人之后,黑鲁佐德那微微愕然最后绽开笑容的脸。
主人很久都没这样笑过了。所以他知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那位少爷都一定会再回到主人的身边。
而现在,他们都是幸福着的。不是吗?
赛提丝看着已经差不多走完的恶魔们,微笑着转动着手中的戒指:“这下子我的任务就结束了。”她的样子慢慢改变,最后变成了有着一头长卷发的露丝,站在那里安静地对博亚笑了笑。随后她弯下身子,拾起地上被黑鲁佐德扔掉的那枚戒指,转而对台下的某狼招了招手:“他不要,你要吗?”
“要要要!”莉莉飞快地扑上去,抱着露丝转了个圈,继而狠狠地瞪了博亚一眼,“下次不准帮这些奇奇怪怪的忙!”
博亚无奈地和她们摆了摆手当作告别,他抱着婴儿,坐在了教堂外的大好春光当中。
“亚瑟,你为什么要把解开记忆的‘钥匙’设成这样一句话呢?”
怀中的婴儿睁着一双天真的杏眼看着他,随即发出一串清澈的笑声。
“你帮了他们这么多,连魔王的时间篡改都被你破了。那两个没良心的也不知道回报,以后一定要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婴儿挥舞着他的小胖拳头,张开一张没几颗牙的小嘴,好像迫切地希望说什么。
“说起来……”博亚有些头疼地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你究竟什么时候才长大啊?!”他就不用再这么自言自语下去了。
西方领域,极寒之地,梦境深渊。
这里没有一丝生气,甚至没有任何光芒,听不到任何声音,就像被全世界所抛弃了。覆满冰雪的角峰,亘古不变的冰川,一切都是沉默的。
而此时,这里的万丈深渊之下,有一个挣扎的人形影子。它伸出爪子一样的东西,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咆哮,让人听了遍体生寒——那已不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了。
“咯咯咯……”疼痛之后,它在轻笑。
“只要灾难之源不死,我就不——会——死——”
“我是——这个世界——最伟大的——神!”
——正文完——
各种番外篇之一:来日方长
昏暗的房间里,就连窗外的点点星光也毫不留情地被厚实的窗帘所阻隔。
虞尚的双手紧紧地抓住黑鲁佐德的肩膀,好像这样能缓解一下听到满室清晰的粗重喘息所带来的羞耻感。他身上的那只野兽也太不知节制了,也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刚这么想着,某个部位就传来一阵灼热的感觉,让他忍不住低低地呼出一声:“痛。”
黑鲁佐德发出满足的叹息声,抽空从空间里拔出那把“诸神的叹息”,纯白的光芒迅速地愈合了那个部位的创伤。于是黑鲁佐德低下头,在他耳边亲了一下:“继续。”
虞尚:“……”
神器,真的不是这样用的。
虽然诸神的叹息修复了虞尚身上某些部位的伤口,但是当他醒来的时候,还是感觉一阵腰酸背痛,不得不再一次栽在了床上。
他的动作吵醒了身边的那只野兽。野兽睁开了他那双猩红的眼,正好对上他有些懊恼的目光。于是野兽眯起眼睛,非常愉快地笑了:“睡得怎么样?”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那种慵懒的感觉带着浓浓的勾引意味,虞尚的脸猛地就红了,撇过头几乎是立刻准备往床下跳。他的脑子里乱作一团,只求快点离开这个荷尔蒙散发体。
“你害羞了?”看着虞尚红透了的耳根,黑鲁佐德的脸上露出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
虞尚慢慢地回头,脸上还是冷漠的表情,但他的脸红得过分:“……我没有。”
黑鲁佐德表示,他当时就震惊了,他的虞尚不可能这么可爱!
这件事的结局可想而知,当然是继续大战三百回合了。
三日后,前来探访的莱斯弗斯看见被黑鲁佐德伺候得像什么似的的虞尚,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我操虞尚你还好吗哈哈哈哈哈!三千多岁的老处男滋味如何?”
然后他被黑鲁佐德拖出去打了,结局也是可想而知,莱斯弗斯从另一种意义上三天没下得了床。至于他家亲爱的为什么没有给他治伤,对此高冷(?)的妻子威尔伯表示,他只是想清静几天免受这厮绵绵无绝期的骚扰。
而黑色城堡中的这两位明显乐在其中,比如兔执事和暗夜去度假了,黑鲁佐德亲自下厨这件事情,虞尚还是抱有怀疑态度的。
果然,在下厨后没几分钟,厨房里传来诡异万分的声响,听那声音的动静,几乎是要拆了城堡的顶。
虞尚:“……”
过了一会儿,黑鲁佐德一脸若无其事地从厨房里走出来,问虞尚:“你会做饭吗?”
虞尚:“……”他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拖着腰酸背痛腿抽筋的身子,虞尚还是进了厨房。
黑鲁佐德,顺位第二,魔王之下最强的男人啊呸男恶魔,吃到了三千年以来最难吃的一顿饭。该恶魔力量强大,令弱小恶魔闻风丧胆,只可惜谁也不愿相信现在这个觉得老婆做饭做得难吃但又不敢说的憋屈汉子是传说中的黑。
虞尚吃了一口,有点想放弃继续吃下去。他是会做饭没错,可惜从没有做好过。
他们两个要怎么活下去啊……虞尚揉了揉额角,兔执事,究竟什么时候才回来!
“你说永生?”看着来访者,虞尚问完这句话就条件反射地看向自己的手掌。
博亚指了指怀中抱着的婴儿:“是亚瑟的杰作,这家伙在魔王给黑鲁佐德下咒的时候就察觉到了,那时候他就窥探了自己的未来,然后调整了能让黑鲁佐德回复记忆的时间,同时也把你的年龄改成了和恶魔们一样的永生,最后他篡改了自己的时间,怎么样,够厉害吧?”
虞尚的表情僵硬了一下,没想到亚瑟考虑了这么多,他一直对亚瑟不知道该抱有何种态度,而现在隔阂完全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