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这一对双胞兄弟,其实并非如相貌那般稚嫩。
数千年前,金成、金仕兄弟本是凡人小世界书香门第的子嗣,自幼天资聪颖,且在父亲指点之下,日日苦读,只盼一朝年岁到了,便可金榜题名,与父兄同殿为臣。
然而两兄弟十三那年,二人要上京赶考,路途间恰逢千年不遇的升龙门开启,就在罡风席卷下,被刮入了这大世界中。
这升龙门本来极为隐秘,其中罡风亦比寻常升龙门弱上百倍,故而两人浑浑噩噩间,居然不过是受了些刮伤。
但这却并非是什么好事。
兄弟二人被怪风刮走后,自然很是惊慌,偶尔见到修士术法,更是惧怕不已。
而两人相貌姣好,不多时,便被魔修盯上。
先前徐子青以为二人所受遭遇,尽管此回乃是兄弟两个佯装而来,但当年却是不假。
那时兄弟俩被魔修掳回山府,就来采补。
原来他两个身子干净、初阳未泄,更有天生双灵根,正是极好的炉鼎。
魔修凶狠,两人被采补过后就应丧命,可或是二人命不该绝,居然在魔修采补时,将其反采回去,吸尽魔修精气。
事后兄弟俩极为骇怕,误打误撞才勉强控制体内力量,翻阅了魔修所留典籍之后,这才明白,因魔修已然结丹,他们兄弟却从未修行,这一番反采间,居然已让两人成功筑基了。
至于他们凡人之躯为何能有如此造化……也是因着他们的体质。
饕餮鸾凤体。
亦是最贪婪且氵壬乱的体质,有这体质之人,若是被人恶意采补,定能反噬,但也十分贪欢,若是终年不曾被人破身便罢,一旦如此,便再难以遏制。
兄弟俩本是品貌端方之人,忽然得知自己本性竟应这般,冲击之大,旁人委实难以想象。
故而二人就在山府之中苦苦修行,终于得知这体质非得成就元婴,才能自我控制。
可想而知,他两个若要活命就得同人欢好,那些年过去,性情哪里能不改变?
只是越是胡为,二人名声越是狼藉,性子也越发偏移。
待到他们东躲西藏、终于结婴后,这体质虽然已能控制,可性情再不能改变,常年贪欢的身子,也经不住寂寞了。
这时候,就算不必时常与人欢爱,他们却也习惯了此事。
过不多时,就要去寻上些技艺不错的,受用一番。
可尽管如此,兄弟俩却过得十分无趣了。
从那之后,二人偏好以假面示人,引诱他人、寻找乐子,也不拘对方修为,只图自己快活。
若是腻味了,就来修行一阵,只是饕餮鸾凤体既然能通过吸取他人修为而进补自身,自然也有极限。两人一路凭借着体质顺风顺水结婴成祖,却是最弱的老祖,且大多终生只能在元婴徘徊,不能继续突破。
好在元婴老祖也是极厉害了,二人又终日化身游玩,再过千余年后,也就少有人能记得。
也因此淡出仙魔二道,无人再提两人名号。
这回兄弟俩突发奇想要去泰骨荒漠,也是听说那里是一处氵壬窟,就要去试试那处魔修的手段。
因此两人就装作涉世未深的小小少年,任凭魔修将他们掳了去了。
不论形貌、修为,都同数千年有些相似,可没想到这回正享乐时,却被忽然前来剿魔的两个仙道修士搅黄。
后来便是装作无辜,任凭那做师弟的将他们护持,又随这师兄弟二人一起离去。
途中兄弟俩又见师兄弟那般相处,心里有了兴致,一面嗤笑两人呆板,一面又不由想要试探一番。这心境更易动摇的师弟、可会被他们引诱?
但事到临头,那做师弟的非但未曾多想,反而要他们两个忆起以往之事,心思难免有些复杂。
若是当年所遇并非魔修,而是如徐子青这般的仙道修士,或者两人便能拜入正经宗门,不必为这体质所苦。
然而待到两人成了元婴老祖后方才被人如此对待,又哪里来得及了?
一时间百味繁杂,但毕竟二人心境强大,很快又压制下去。
到底一切都迟了。
他们已是离不得欢爱的魔头,不堪入目。
当年的父兄早已过世,就算有后人留下,他们如今这姿态,又有什么脸面回去相见?
不过是有如门风的一双孽子,不如就当做早已死了,莫要侮辱父兄的清白门楣。
思及从前后,金成、金仕二人已是意兴索然,再不会行什么勾引之事。
身上的被褥倒是暖和,两人干脆就当自个不过真正只是饱受惊吓的筑基男童,闭上眼养神去了。
金氏兄弟的一腔心思,徐子青丝毫不觉。
他真真切切只当二人心中恐慌,亦是老老实实看护一夜。
只想道:毕竟是两个孩童,遭逢噩运,实在堪怜……
一夜无事,此日清晨,徐子青睁开眼来,便见到双胞兄弟仍未起身,他略看一眼,心里就已了然。
因两人本在魔窟里受难,后来穿了衣裳,也不合体,他昨日里并未多有留意,现下反应过来,就有些歉然。
随后徐子青走出门外,吩咐小二,就让其送了两套合体衣衫上来。
两兄弟很快换了,徐子青便觉二人似乎对自己亲近许多,也将姓名报上。
他听闻后,就温和一笑:“金成小兄弟,金仕小兄弟。”
金氏兄弟眉目里仍有些胆怯,但多少也恢复些孩童朝气:“前辈只管唤我二人姓名便可。”
徐子青见两人放开些,心里也很安慰。
略说了几句话后,徐子青便见云冽自外走来。
门本未关,但他一走进,就带来一股极冰冷的气息,使得气氛也肃穆了些。
徐子青却全不在意,只笑着开口:“师兄昨夜可好?”
云冽略点头:“尚好。”他稍稍一顿,方道,“你何如?”
徐子青一怔,笑意更柔和些:“我亦十分安好。”
两人这般融洽,又让那金氏兄弟撇了撇嘴。
金成欲要传音。
金仕则将他拉了拉,同他对视一眼。
交换目光后,彼此俱都了然。
云冽境界虽只在金丹中期,却能胜过两名半步元婴,一身剑道修为极是骇人,非是常人可比。
两兄弟想将这戏演下去,自要对云冽时时留心,以免被他看出破绽。昨日两人传音,不过是因躲在一侧,但眼下同云冽正面相对,就不能做什么手脚了。
四人一同用过饭后,云冽便让兄弟俩仍在房内,布下剑意,以作防御。
而徐子青则要跟在他师兄后头,一同到那长街上去。
云冽不言,徐子青也不问,直至走到一处颇为高大的建筑前头,才都停下脚步。
徐子青抬眼一看,那牌匾上分明写有“龙行商行”四字。
原来也是那贯通数域大商行的一处分行。
不过师兄带他来此,莫非是要购下什么物事么?
云冽仍不开口,只走进门,往右侧行去。
徐子青见师兄对这地这般熟悉,不由更生出几分好奇来。
果然云冽几步之后,就入了侧间,那里相比正堂要小了不少,但那墙壁、地面上亦有密密符纹——恐怕但只要谁有不轨心思、胆敢在此出手,都要立时被其攻击。
而云冽进了侧间之后,只取出一个令牌,往旁边一抛,面前就出现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他伸手拉住徐子青,就踏进洞中。
徐子青只觉眼前一黑,随即亮堂。
原来洞口之内,正是一间密室。
长桌之后,有一位垂髯老者闲散而坐,桌上有数个储物器具,戒指、镯子、袋子,应有尽有。
见云冽进来,他目光一亮,就堆起笑来:“原来是戮剑真人来了,还未恭贺真人实力大进。”
云冽也不多话,只把一个储物袋放在桌上。
老者像是颇为熟悉云冽的态度,就直接将神识探入,眼里也出现惊讶之色:“真人收获颇丰啊。”
云冽说道:“价值几何,以灵石计。”
老者捻须沉吟半晌:“此中魔器之数甚为庞大,不过有些折损……下品灵石五十二万,这已是实价了。”
云冽略颔首。
老者又道:“其中还有两件魔宝,威力不如同等,每件一万中品灵石。”
云冽也是应允。
徐子青看到此处,也明白过来。
想必当年师兄在外斩妖除魔,多数时候都同这老者交易,算是熟客了罢。
老者最是欢喜云冽这般爽快,当即就递来一枚储物戒,内中满满,俱是灵石。
之后他将魔器魔宝都收好了,才随口问道:“真人可还有事要办,或是就此离去了?”
从前云冽少有事情,此时却说道:“你随我去一趟。”
老者一愣,他看向云冽后,试探开口:“真人有大生意要做?”
云冽道:“我将成婚。”
314、
徐子青瞳孔蓦然一缩。
师兄他……要成婚?
这消息如同惊天巨雷,一瞬在他头顶炸响,当真是将他震了个昏沉。
师兄同他相遇之前,并无婚约在身,也不曾同谁定下情缘,相遇之后二人终年相伴,亦不曾见他同谁人格外亲近……师兄他,究竟是要同何人成婚?
徐子青脑中嗡嗡作响,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是什么情绪。
只觉得既是惊异,又有十分恐慌,隐隐约约有个猜测,却又难以置信,不知是酸是涩……是苦是甜。
他心境动荡,个中滋味,不能言说。
那老者闻言,亦是震惊,神色间就显露出来。不过他到底是老练之人,当即将震惊转为惊喜:“真人要行盟誓大典么?还未恭贺真人大喜,不知真人双修道侣乃是……”
他话音未落,就见云冽目光落在旁边那青衫少年身上,顿时了然。
老者连忙笑道:“真人同道侣同来,老夫却还问出这话,真真是糊涂了。”他很是心细,就大胆问道,“这位想必便是真人亲传师弟、徐子青徐小友罢?”
徐子青还不能回神,只本能笑了一笑,说道:“正是在下,见过道友。”
老者察觉他神色有些不对,但也不去多思,只道:“既然两位信得过老夫,便有老夫引领二位前去置办一应物事。戮剑真人同老夫也有多年交情,定不会让二位吃亏就是。”
云冽微微颔首:“有劳。”
老者“哈哈”一笑,就将法阵开启。
霎时密室中再开一处黑洞,几人迈步走进,便又换了一片天地。
眼前,是一片果园。
求仙之路极为悠长,一路不知要有多少艰难险阻,要遇上多少人心险恶、阴谋算计,故而也是极为孤独,难以真正相信他人。但毕竟一人之力不足,就有宗门纠葛、利益交缠,而修仙之人不绝七情,又有情爱旖旎,佳人常伴。
也因此有不少人结为双修道侣。
可这双修道侣,又分两种。
一种是真正生死相许者,往往将自己完全向彼此敞开,能互相信任,仙路永伴。而一旦道侣身死,就要备受打击,甚至有人因此生成心魔,或是郁郁而终,或是大仇得报,才能继续突破。
这类道侣情真意切,全靠感情牵绊,自然不再孤独,通常两心一体,对敌时默契非常,可也因此有极大风险。
第二种便是宗门纠葛、利益交缠之类。
譬如两个宗门联姻,譬如两人灵根、体质合适,又譬如其他缘由,总归不是因情爱而结成如此关系。
此类道侣多半不会完全向对方敞开,不过是修炼的伙伴,信任是有,情爱不炙,虽也在盟誓约束下不会彼此背叛,但要说默契之类,却是远远比不上前者。而道侣若是身死,只管寻下一个就是,未必会有什么心魔存在。
修炼的伙伴易有,真心难得,第二类道侣往往有侍妾无数,第一类道侣却常常一世只一双,故而在这偌大的无数大小世界里,还是第二类道侣居多。
与此同时,也在种种缘由之下,不同的道侣盟誓时,大典亦有不同规格。
首先便是大典上用来招待来客的果品,就很有讲究,总共分为三等:第一等果品八十一种,第二等四十九种,第三等三十六种。其中果品越是珍贵,自然越显得盟誓之心至诚。
也是因此,那老者听闻云冽将要成婚之事,便立刻将他带到这果园里了。
只听老者说道:“果园里一共有一品灵果两百三十二株,二品灵果三千四百八十株,三品灵果八千株,不入品灵果数万株,皆在此园之内,由君自选。”
他说完,就将两枚玉简递来,内中自然将价位、品种、属性等一一详述,十分周全。
云冽将玉简接过,就放一枚在徐子青手里。
那老者见状,笑得颇是意味深长:“老夫便不打扰二位,待择取过后,只消打出一道真元,老夫自来。”
言毕,就悠然离去。
徐子青拿了玉简,仍是有些怔愣,待无意识将神识探入玉简、见到里头密密麻麻灵果品类之后,才反应过来。
他捏了捏手指,呐呐开口:“师兄这是……”
云冽虽觉他神色有异,却是答道:“大典之上当有灵果以待来客,既然你我成婚,自是一人选取四十株。你可任选所好,只需依照五行之属各选八株即可。余下一株,则当为金木双属,你若有选中者,便说与我知道。”
徐子青只觉每一字都听得明白,合起来却是有些不懂。
师兄分明还不知他之心意,为何忽然就要同他成婚?
思及当日在秘藏魔地中亲昵之事,他指尖微颤,心里越发着慌了。
徐子青不知如何开口,迟疑道:“你我……成婚?”
能同师兄成婚,他心中自是欢喜非常,只是师兄之心……又是如何?
他早该明白,以师兄性情,当日既同他那般,自不会佯作无事、是要给他一个交代的,但如此交代虽合师兄秉性,却是让他有些不甘了——若只是为了同师兄成婚,他便不会苦苦压抑,若非对师兄一片挚诚,他更不会徐徐图之,忍耐多年。
思及此处,他就有些默然。
徐子青心中暗叹,不觉苦笑。
还是心有妄念、心有妄念啊……
再说云冽原本对徐子青十分了解,自是一眼就能看出他心中不愿。
当是时,他便微微皱眉:“当日我同你求亲,你已答允,而今不肯,是何缘故?”
徐子青一愣。
……求亲?
他却是不知,师兄何时向他求亲。
云冽看出他眼里疑惑,说道:“闭关之前。”
徐子青细细回想,方忆起师兄曾言“待你结丹,便行大典”八字,他那时本以为乃是庆贺结丹之典,自然心怀感激、立时应下。只是……莫非师兄之意不是那般,反而是盟誓大典么?
这、这让他如何能够想到?
云冽见他记起,又道:“你我两情相悦,自当盟誓成婚。”他略思忖,续道,“早先我入魔之时,对你多有轻薄。若你因此心有芥蒂,我亦可再等数年,待你芥蒂全消,再来求亲。”
什么两情相悦?什么轻薄?他何时又对师兄有了芥蒂?
徐子青心里一震,脑中思绪越发昏乱。
师兄所言同他曾经所想好像颇有不同,他从前总以能窥到师兄心思为豪,而今竟全然不能明白了。
便是徐子青再愚钝,也知晓他同师兄的沟通,似乎有哪里对之不上。
很快他理一理心绪,立刻开口:“师兄稍待,我心中存疑,还望师兄解惑。”
云冽自无不允:“你说。”
徐子青便问道:“师兄入魔后诸事,师兄都仍记得?”
云冽道:“记得。”
徐子青又问:“那师兄后来为何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