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好些人对那恒河星砂都心疼得不行。
徐子青对罗浮真人则越发佩服,不禁说道:“真人的心思,实在精妙。”
云冽竟也略略点头:“取舍之道,便是如此。”
到了这个时候,在场之人都不是愚人,便明白了罗浮真人的意思。
这每间石室里约莫都有宝物,但每一件宝物之外,都有禁制。
若是不破禁制,则得不到宝物;若要破除禁制,则要消耗许多工夫,耽误寻得传承的时间;若是有人想要传承与宝物兼得,用什么取巧的法子,则宝物自毁,白白让人心疼一场。
故而但凡行走此路之人,都需得要有所取舍。
是得宝物,还是得传承?
若选传承,可能到最后两手空空;若选宝物,或许待前人得到传承了要后悔莫及……所以,究竟要如何是好?
众人一时无言。
随后推开了第二扇石门,内中仍是一片蓝色光幕,这一回,里头却有九九八十一柄飞剑,均为上品灵器,显然自成一套剑阵。而其中更有一枚棱形玉简焕发好忙,理应是与飞剑配套之物。
若是一个修士得到这套飞剑,来日里修习法诀,必然可以作为保命的手段,甚至横行一方,也不成问题。
只是取舍上……
不多时,就有人先咬牙开口:“林某自幼修习水属法诀,与这套剑阵正当匹配,林某……决定留下了!”
有他这般先行出言,还有几个有些心动之人,便放弃了。不然若是留下,到头来还要同这林姓修士争夺,也是不美。
之后众人继续前行,往第三个石室、第四个石室依次走去。
此处不愧是秘藏中的传承之地,罗浮真人当真是留下了不少的宝贝,不仅有各种天材地宝,连上品灵器都是成套而出。
这些寻宝之人心志也算坚定,对许多诱惑都能视而不见,可当一件下品宝器出现的时候,终是又有人停下了步子。
一件宝器何其珍贵,更何况,还是极为适合自己的宝器?
渐渐地,就只余下四个金丹真人,并上徐子青与另一位化元修士,还在继续前行。
又到了一间石室,蓝光里浮动的是一株通体黝黑的茎干,好似金属之物一般的质感,给人感觉极为沉重,又似乎隐含着一种奇异的玄妙意味。
此物徐子青并不认得,倒是那懒散青年见到,口中“咦”了一声,随后说道:“甲子,你将此物取出,再来寻我。”
一直默默守护在青年身侧的九尺壮汉应声垂首:“是。”他极少言语,说话的时候声音低沉,仿佛是千年老木埋藏于深土,挖掘出来之后,厚重之感难以言喻。
懒散青年满意地笑笑,再次离去,那名为“甲子”的九尺壮汉则回过身,抬手就打出一团强大气劲,冲击到蓝色光幕上,瞬时漾起片片涟漪。
壮汉甲子留下后,那个化元修士与金丹真人神色都是微松。
于他们而言,真正的威慑来自于甲子,而这位被甲子始终好生护持的少爷似的人物,却未必让他们多么畏惧——毕竟,这只是个看起来毫无威胁力的金丹初期,哪怕是化元期的那位,都觉得自己哪怕敌不过,逃走也无问题。
徐子青和云冽并肩走在稍后之处,他一路观察而来,对这位懒散青年并未小看。此人气息虽然显示得只是如此境界,可不知为何,却让他觉得有些违和。
似乎,此人并不应是这般……
因着他暗暗观察一二,不想却那懒散青年极为敏锐,竟是立时察觉,看了过来。这一下便让徐子青有些尴尬,他歉意笑笑,就立刻收回视线。
也是,不论此人是谁,是否收敛了修为,他也不应如此失礼才是。
不过从对方的反应来看,他的性情倒是不坏。
紧接着两个石室都是极好的宝物,几人却未停留,再下一个时,后头的壮汉甲子竟已追了上来,正将一个储物戒恭敬放入懒散青年手中,显然便是他收取的那物了。
要说金丹真人对付蓝色光幕自是比化元修士强,耽搁的时间也少,只是贪心一动,若是不能自控,那么见则想取,也要浪费机缘。这便是另一种取舍。
然而到了下一个石室时,徐子青却停下步子来。
在那蓝光里漂浮的物事,着实让他心动不已。
庚金。
一块足足有五尺见方的庚金。
庚金的精华便是庚金之精,徐子青并未忘却,他来到这天澜秘藏里,最大的目的便是庚金之精。
如今他所在之地乃是轩泽手中碎图,而庚金之精所在,却是自狐王手里得到的碎图之上,而他先前见轩泽抛出碎图方能到达此地,想必另一处也应那般方可。只是他却没有从狐王手里得到碎图,而仅仅记下碎图上所载罢了,因此究竟能否真正到达另一碎图之处,却是并不能十分肯定。
因此,若是庚金之精得不到,先得到这一块庚金也是不错。
毕竟这一块庚金极为纯净、毫无杂质,虽比庚金之精还差上一些,可比起普通的庚金,则要胜过数倍了。
想到此,徐子青就说道:“这庚金于我有用,我当留在此地破除禁制。”
那懒散青年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又逡巡到云冽那处,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果然情谊深厚。”
说完他领着甲子便走,另一位金丹真人也对庚金颇有兴趣,可见到云冽气息冰冷,就一咬牙,先放弃了。那位化元修士更是快速离开。
很快这石室里就只剩下师兄弟二人,徐子青这时方才说道:“师兄,我们速速破掉禁制,将这庚金取到罢。”
云冽略点头,随即他屈指一点,就放出一道手臂粗的剑罡,如同一道长虹,直直冲向那蓝色的光幕!
272、
蓝色光幕被剑罡冲击,瞬时好似大海涌浪,突然翻滚起来。
在那光幕中央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正是剑罡所指之处,又如同一块幕布,在不断向后拉伸,终究没能捅破。
徐子青见到,颇觉诡异。
不过再如何强大的禁制,只消对准一点不断攻击,总是有破开之时。
云冽也是连点三指,那指尖剑罡也是对准那处,一击一击,连环不断。
终于在第三剑后,似乎那漩涡后延到一个极限顶点,被徐子青猛然张口,吐出一道青色光团,直冲而去——
“砰!”
一声剧烈的轰鸣后,光幕如同琉璃破碎,而其中悬浮的庚金,也霎时就要坠落下来。
徐子青连忙甩袖,就有一道青光过去,将那庚金一裹,被他收了过来。这时候,他才略略放心,将庚金托起:“师兄,你将此物收下罢。”
云冽便也袍袖一摆,将庚金收取了。
两人动作极快,收下庚金之后,就立刻往前方赶去。
约莫看过两个房间的天材地宝后,两人才走到第三个时,就再度遇上了那对主仆与另外两人。
四人见到徐子青和云冽前来,有些讶异。
那懒散青年勾唇一笑:“你们来得倒是极快。”
另外的金丹真人和化元修士,更是将讶色摆在脸上。
他们看一眼那九尺壮汉,只想道:他们两个来得这样快,竟不在此人之下。
这般想了以后,又对云冽忌惮更深,将他视为堪比九尺壮汉的强敌。
于是六人再度同路,余下房间里的物事都不在他们眼内,也没能留下他们的脚步。徐子青取得庚金之后,心里更有所觉,仿佛有一件引动他心绪的物事还在前方,吸引力对他越发大了。
这是怎么回事?
渐渐地,这条通路终是走完,六人总算看到道路尽头。
果不其然,之前的那许多房间里都没有看到传承,而只是罗浮真人为后人留下的宝物,亦算是头一次的考验。
如今到了道路尽头的,就是通过那第一次考验之人。
再说尽头处,乃是一座极大的白玉宫殿,悬浮在半空之中,仿若灵台瑶池,鬼斧神工,美轮美奂。
在那白玉宫殿外,正突兀地出现了几个台阶,每一个台阶上至多只能容纳两人。这台阶仍在不断向下延伸,如同天梯一般,逐渐增多着。但众人都明白,当那台阶落在地面上的时候,才是他们被允许进入宫殿的时候。
徐子青他们一行,正是头一批来到宫殿外的修仙者,可是天梯迟迟不曾落下,他们也迟迟不能进去。
再过得个一时半刻的,恐怕另几条通道的人也要来了。
到时候,他们好容易获得的优势,便荡然无存。
那个金丹真人神色并不好看,他上前几步,走到了距离天梯落点较近之处。
另一位化元修士也是如此,不过他很识时务,一面顺从地落后了那金丹真人一步,一面悄然往余下四人身上投注目光,似在暗暗观察。
懒散青年笑了笑,却没有什么动作,他的仆从甲子,自也不动。
徐子青抬眼瞧瞧师兄,也同样毫不慌张。
果然,在那天梯增加了数千乃至数万阶后,其余四个路口里,突然有两个都走出人来。每一个路口里都少说有五六人,都是心志坚定之辈,且对传承之物,想必更是势在必得。
如此不过一会儿,已是多出了十多个对手。
那些人见到徐子青等人先到,都是面色微变,不过当看到天梯后,又略松了口气。心里更不知如何感激罗浮真人,心态与先前那个金丹真人截然不同。
当天梯终于落在地面的时候,最后两个路口里也出来人了,不过这回出来的又少上一些,仅仅只剩下了三四人。
于是此时稍稍一数,就有二十五人来到此处。
竟是比之前少了一半的数目了。
徐子青扫眼过去,发现同为五陵仙门中的几位师兄姐里,有两人早已留在了半路,留下来的不出他所料,正是修为最高的耿正,和性情极为坚韧的女修沈莹兰。他们两人皆为不曾拜师的内门弟子,这古修的传承于他们而言,自然是无比重要。而之前两人不知是选了得用的法宝或者天材地宝,想必也是经过了许多考量,且四人之中,相较而言也是这一对男女希望最大,说不得也是一种取舍罢。
不过他并未多思,这年头在脑中一晃过后,也就罢了。
再说来到此地的众多修士见到天梯,都是目光灼灼,见到那偌大的白玉宫殿,亦是满怀期盼。他们深知而今最好是二人同行,才能更快到达宫殿之内,可那些个没有同伴之人,就有些犯难。后来各自思忖后,还是咬牙不与人一同行走——既是不能信赖,宁可慢些就是。
因着徐子青等人来得最早,那个金丹真人在天梯刚刚落下之时,就迫不及待地先登了上去。他好容易忍住了诸多诱惑,可见到那宫殿就在眼前,哪里还能再多忍耐?自是先下手为强!
化元期的修士一直紧跟这位金丹真人,见到他登上去,也马上迈步,这时他也顾不上得罪另几人,心里眼里,也只有那一份机缘了。
而后其余十数人都渐渐围了过来,那对主仆中青年微微一哂,就与壮汉甲子同时跃起,踏在了第三个台阶上。
徐子青抬眼朝他师兄一笑,手指微动,便与云冽携手而起,落在第四台阶。
才刚刚踏上台阶,徐子青顿时身子一空,又是一重。
这时候他方才发觉,原来他丹田里的真元已是全然感觉不到了,整个人都仿佛恢复为凡俗身躯,变得累赘起来。若不是他还能感觉到丹田深处容瑾蠢蠢欲动、亦能驱动神识,他只怕要以为自己之前的修仙不过是梦境一场了。
可是如今他却很是明白,这不过是他的浑身修为被什么锁住,约莫还是一种来自罗浮真人的考验罢。
这时他低头一看,就见到原本下方只是一片空地,而今则是变作了一处深渊,内中有白云缭绕,后方的几个路口、大片土地,也全都消失了。
其余的一些修士,也都上了台阶,但现下同样发觉此种情形,都是面色一变。
徐子青略一想,传音给旁边云冽:“师兄,你感觉如何?”
云冽道:“身如凡躯。”
……果然是同他一样的。
徐子青抓紧云冽的手,笑道:“如今我们师兄弟两个恐怕要互相扶持,方能走完这无数台阶了。”
云冽略点头,说道:“考验心志耳,且谨慎些就是。”
徐子青听师兄这般安慰,心里越发没有紧张之感,此时他握住师兄手掌,便觉得越发有切实之感。
如此情形……虽在考验之中,却忽而令他想起前世凡人常说的一句话来。
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想必便是如此,而他同师兄虽不能偕老,但若是来日能携手仙途、永世逍遥,却是更为美满了。
想到这里,徐子青摇头失笑。
又是他想得痴了,尚未定情,何来执手?不过在如今,即便此“执手”非彼“执手”,也让他很是欢喜了。
云冽或以为这师弟头回被如此考验、心里不安,居然就这般将他拉住,步步稳健,待觉出徐子青心中恍惚,更是将手稍稍用力,将他惊醒过来。
而后便道:“无需畏惧。”
徐子青叹了口气,他明知师兄不懂他的心意,可每逢听到师兄这般言语,也叫他颇有无奈之感。
他笑了一笑,说道:“师兄放心,有师兄支撑,我定无碍的。”
云冽闻言,手掌里又握紧一分。
徐子青唇角笑意更深,竟觉得这如此悠长的路途,也变得丝毫不觉疲累了。
这天梯的确极长,修士总是惯于御风、遁行,甚至足踏法宝、乘坐灵禽灵兽,平日里一举一动,俱是不能离了灵气、真元,这时忽然只能如凡人一般凭借肉身行动,就难免比寻常更为辛苦。
常言道:有情饮水饱。
徐子青有师兄相伴,便是堪称如此,行起路来,就比其余人等迟钝几分。而云冽何等意志?从前于剑洞中动辄苦修数年,忍受罡风侵袭,这区区肉身上的劳累,于他而言还当真算不得什么。
一时间他们师兄弟两个并行如故,意态十分自在。
前头有三个台阶,最前头的金丹真人似乎有些不济,他为能最先进入白玉宫殿,正是在苦苦支撑,但脚步仍是渐渐慢了下来。
后头紧跟的化元修士更为不济,那金丹真人一时不慎身子微晃,整个人竟是往后退了一步。这一退恰是碰撞在那化元修士身上,可怜这化元修士原本就已意志昏沉、坚持不住了,被一撞之下,身子顿时歪倒,竟是生生自右侧摔了下去!
只听得一声惨叫,那化元修士已是没入了半空浮云之内,直直栽落到深渊之下,居然是连回声都渐渐不能听到了。
其余人等见状,皆是面色发白。
如今他们可是凡人之躯,若是掉落下去,哪里还有命在?
此时众人才将心态再度摆正了些,现下的修界尚且处处危险,到上古之时该是何等面貌,更是难说。诚然罗浮真人心性仁厚,可涉及传承之事,多少也要设置险难,否则凭什么让人安安稳稳,就能得到传承?
那金丹真人惊魂甫定,深吸口气,再度艰难上行。
徐子青略略惋惜,但也只是继续向上行去。
只要熬过这天梯,便能进入白玉宫殿。
到那时,他也终将明白,究竟是何物如此吸引于他……
273、
不知爬了多久,徐子青从游刃有余到渐渐疲累,再到后来已是双腿发麻、浑身无力。可饶是如此,他脑中仍是记得“坚持”二字,慢慢就将这化为信念……以至于他虽是已然不能思考,脚下的步伐却始终不停。
云冽曾经苦修时日劈剑三万次,那时更是以凡人之躯、幼童之态磨剑十年,故而比起徐子青来,他倒并未觉得多少辛苦,反而很快察觉徐子青的不妥之处,顺手相助于他。
因此两人互相扶持,比起许多人来都更为持久从容。
足足经历了一日一夜,那仿佛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天梯方才结束。
徐子青抬脚踏上最后一阶时,终是忍不住身形踉跄,自是被云冽一把拉住,才不曾狼狈倒地。此时他亦察觉自己手心汗水涔涔,几乎已将他袖口打湿,而他同云冽双手相握,便是云冽的手掌,亦是被他带来的有些发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