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青并不知云镇海夫妇想法,他只看着师兄如今托生之体,心里百味繁杂。
不错,这确是元神托生了。
师兄的性情不变,却似乎比以往多出一点活人气息,不如同那万年不化的冰雪一般生人勿进。
能至于此,想必师兄今生父母功劳至伟。
徐子青忆起当年师尊所言,师兄他自幼被抛弃断崖,亲缘断绝,而师尊那时又一心闭关,才让师兄后来因无情杀戮剑道而冻结七情,一情而不能引。后来虽说他同师兄以挚友知己相交,后来更成为师兄弟、彼此生出爱慕之心,但亲缘之情却是不可替代,便是有他这源头,也引不出未有之情来。
如此一想,或许这人世托生一遭,对师兄也并非坏事了。
这般想着,徐子青却未忘了他此来之事,就对云镇海说道:“庄主若不介意,不如我便为天罡把脉?”
云镇海方才感慨万千,闻言立时说道:“那便有劳徐药师了!”
他夫人更是感激:“妾身万谢,恳请药师顾念小儿。”
徐子青笑了一笑,就走到床榻边上,轻声说道:“天罡,可伸出手来?”
云天罡就将右手伸出,置于腿上。
徐子青见到,心里一酸。
这手腕如此细弱,当年师兄纵横八方,何时虚弱至此?
他定了定心,轻轻将那手腕握住,将一丝乙木之气缓缓送入其中。
那乙木之气在云天罡体内循环游走,很快将内中情形反馈回来。
果真是……千疮百孔。
这一具肉身,不说同那仙魔之体相比,就算是同普通人比较,都差得太多。
肉身里,无数经脉都极为纤细,虽未有不通之处,却摇摇欲坠,似乎只消一点外力,就要断裂下来。
有许多珍贵生机化成气团,护在各个最羸弱之处,便是这许多年来那名医写出的药方,为这肉身缓慢增加生机,为其延续寿命。只是药性再温和,亦是凡物,初时用上几年并无大碍,但时日再久长后,多少都会有些后患之症。
到时一并激发,这具肉身便了结了。
徐子青很快看过肉身状态,就将神识也探入进去。
肉身尚在其次,他最为关切的,无疑便是师兄的元神。
当初师兄元神受损那般严重,不过这数年温养,不知是否已然修补完好?
若是已然完好,就算肉身将终也是无妨,毕竟仙魔之体丹田已是痊愈,倒并不一定需要这凡人肉身。
可若是并未完好……
神识很快进入云天罡紫府,在那里果真见到一个光团。
正是云冽本身元神。
云镇海夫妇早年身子不好,多年未有子嗣,这一胎原本也该是一个死胎,故而肉身之中并无魂魄。
后来云冽元神托生,就以那残破元神驱使此身行动,但一来这肉身原本就有不足之症,二来便是残破元神也让凡人之躯难以容纳,才让云天罡弱到这般地步。
而因元神温养之故,那许多记忆,也因此自我封禁,直至肉身渐强,或是元神脱体,才能解禁出来。
徐子青神识不敢触碰师兄元神,但稍稍观看,也瞧出了那元神的情形。
果然,即便有孕育时先天之气相助,仍只是好了大半,还有一些创处,则是要靠这一具肉身慢慢温养。
如此一来,这具肉身自然是活得越久越好,不可以轻易放弃了。
在云镇海等人看来,这位徐药师才将手搭上爱子脉门,就双目阖上,似乎在思忖考量。
一时之间,他们竟看不出是好是坏,若是出声询问,又担忧影响了他,就在一旁有些焦虑,也有些担忧起来。
良久,好容易待这青年睁开眼来,云镇海连忙问道:“徐药师,如何?”
徐子青摇头叹道:“若不诊治,天罡性命不过三载了。”
云镇海登时眼前一黑,心里剧痛。
云镇山忙说道:“兄长,且看嫂子!”
云镇海反应过来,才发觉妻子娇躯摇摇欲坠,赶紧把她搂过:“青霄,当心!”他这时稍稍冷静,仔细回想方才徐子青的话语中,还有“若不诊治”四字,就说道,“徐药师,可否诊治?”
徐子青见他们这般情状,再微微一笑:“自然能治,只是耗费时间长些,也要诸位配合才好。”
云镇海闻言大喜:“徐药师若能医治小儿,我夫妇二人无有不从!”
徐子青失笑:“庄主不必如此。”他正色道,“天罡经脉之弱,前所罕见,天恒之创,可用药物相助,但天罡之症若只以药物调养,终有遗症。我所修功法辅以针灸,可为其蕴养一二。只是如此一来,每日传功不可断,凡他有一点不妥,我亦要重新探看,故而……”
云镇海先前听得,心中忐忑,听到后来,才略为宽心:“原来如此。徐药师高义,云某感激不尽。若不介意,不如搬来这院中与小儿同住,小儿之事,便都交托于药师了。”
说到此处,云镇海忽而想起爱子性情孤冷,不喜外人,虽说他看来对徐药师印象不错,可若是让他搬来同住,却不知是否愿意了。旁的事情他均可依顺爱子,唯独这时,非如此不可。想到这里,他就心中措辞,要将爱子说服。
然而待云镇海看向爱子,有询问之色时。
云天罡却略点头:“无妨。”
云镇海几人震惊之余,也都放下心来。
徐子青心中一暖,看云天罡目光越发柔和。
师兄便是将记忆封禁,对他态度,却仍是与旁人不同。
这要他如何能不惦念,又如何能不爱慕……
云镇海行事十分利落,可谓雷厉风行。
既然答允徐子青全权医治云天罡之事,就好言好语,将那名医迁走,请他以徐子青之药方,为云天恒调理。而又请他多多检验徐子青日后对云天罡所用药物,日前所许之财富,亦是一分不少。
徐子青也便在次日之时,就搬入了内院之内,居住在西厢一间颇为宽敞的房间里。
而云天罡房中外间,也多出了徐子青的一套床褥来。
徐子青终是能再度与师兄同处一室,原先十年间诸多思念之情,也因此有些得偿。
之后,便是护持师兄安危,替师兄这肉身调养,等待师兄元神归位那日了。
内室床榻上,只着单衣的男童盘膝而坐,长发披垂,神情淡淡。
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与他相对坐下,双手则握住他一双手腕,神色平和,目光温柔。
两人虽无言语,气氛却很安谧。
而这室内除却二人之外,便再无他人了。
徐子青将乙木之气以手腕处传入云天罡体内,一点一点刺激经脉,为其增长生机。
而原先那些细弱处的药力,则早在第一日时便被他化去,以免对这木气干扰,反而对云天罡不利。
不多时,云天罡体内所有经脉之外,便尽皆覆盖上一层薄薄的木气,没有半点疏漏。
这木气原本便最是精纯不过,由经脉自行吸收,就比药物之外力更为有益。
查探一遍后,徐子青才放开手。
待这木气全被吸收,他便会再度传送木气,一时不停。
做完了,徐子青才扬声唤道:“诸位可以进来了。”
果然那锦被被掀起,就是云镇海夫妇、云镇山以及云天恒迈步而来。
325、
此时已是一年过去,云家庄众人皆知有一位游方药师来到庄内,不仅能为嫡脉的云天恒解决凝聚不出劲力的问题,更成为庄主长子云天罡的贴身药师,地位日渐提高。
而这药师性情温和,闲暇之余若庄内之人有病症难以医治,只要求到他门下去,亦能被其治疗。多日下来,就让这云家庄众人,也对这药师生出了不少敬意。
那位名医诸般查验云天罡所用药物后,虽觉毫无问题,却不能看出其中奥妙,羞惭之下,便也将先前的嫉妒不悦之心压下,转而深居简出,更加精心研究药理来。
云镇海夫妇因同住内院之中,自是日日过问,云镇山父子虽住得远些,亦是时常前来探望。
今日清晨正是徐子青每日为云天罡运功时,四人恰好在门外相遇,就不打扰,直待他医治结束,才走了进来。
云镇海与其妻孟青霄看了看爱子,都是笑道:“天罡气色越发好了,徐药师,真多亏了你。”
二人原本只抱了三分希望,但这些时日下来,眼见爱子当真日渐好转,对这药师都是十分感激。
徐子青笑道:“本是医者分内之事,不必如此。”他再看一眼云天罡,目光柔和,“何况我与天罡一见如故,想来是有些缘分,如今若能让他恢复如常,便是我心中大愿了。”
除却这一具肉身生机逐渐恢复外,他更用神识常常刺激师兄元神,加上有灵气在肉身体内流转,就让那元神恢复之速,比起以往其独自修补时更快。
如今不过一年光景,居然已然又有三两创处恢复,如此下去,想必十年之内,就能好得完全。
云镇海几人都有些感叹,这药师因云天恒而进云家庄,结果不仅云天恒受益,还对云天罡如此尽心,当真是难得。
唯有云天恒心里暗道:这哪里是为了我,前辈分明就为天罡堂兄而来,我倒成了由头了。
不过这许多时日他亦有调养,确是觉出了精气饱满,偶尔有经脉刺痛,便是正在好转之兆。
如此迹象,也让云天恒心里安稳,比起之前那颓丧之相,就要好上许多。
徐子青也见到云天恒,就说道:“天恒过来,我为你把脉。”
云天恒自然欢喜,连忙过去:“是,前辈。”
徐子青就为他看过,因药物之故,那经脉已是拓宽不少,那萎缩处虽仍萎缩,却有些复苏迹象。
看来也理应是时候了。
而师兄这具肉身……也并非那般容易崩溃了。
徐子青松开手,便说道:“此时天恒已可习我功法,而天罡我亦有心教他一些锻炼之术,虽不至于如何厉害,却可强身健体,配合传功而使其恢复更快。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听他此言,云镇山先松了口气,他原本以为这位药师一心医治天罡侄儿,却忘了教导之事,如今一听,便知自己是想岔了,当即说道:“自然听从药师的吩咐,天恒有药师教导,便是他的福气。”
云镇海夫妇对视一眼,也是下定决心:“我等既将天罡交予药师,一切就随药师之意罢!”
如此,就说定了。
此时云天罡身体已然适应木气带来的酥麻感,看一眼床前几人,唤道:“父亲,母亲。”又向云镇山父子二人微微点头。
那几位长辈见到,都很欣慰。
云镇海道:“天罡我儿,方才徐药师所言,你可听了?”
云天罡道:“我同他学。”
云镇海感慨:“药师待你这般,你可要好生尊敬才是。”
云天罡神色不动,又略略颔首。
再说云天恒原本同这云天罡少有见面,这一年里见得却是颇多,对他很是佩服。若是他云天恒生来这般羸弱,怕是早就痛苦不已,绝不会同他天罡堂兄这般镇定,还有如此气度。
如今见云天罡也要同他一起修习,就想同他亲近,忙道:“天罡堂兄,日后还要请你多多指教。”
云天罡亦是略点了点头。
如此谈过之后,众人各自散去。
直至傍晚时分,烈日没入山头,徐子青就将云天罡带出门外,而云天恒,也早已急急赶了过来。
云镇海等人知道但凡功法皆为不传之秘,并不前来观看。
徐子青立在两人面前,又将他们一阵打量。
云天罡虽是瘦弱,身量并不矮小,其背脊挺直,神色平淡,自有一种刚正的孤冷之感。
云天恒也是挺胸站直,但他面带期待,眼神有光,就有那孩童灵动之气。
二人气质各自不同,徐子青对云天恒自有欣赏,而见到云天罡,却觉得师兄不愧是师兄,便是元神重创、记忆封禁,也格外与旁人不同。以羸弱之躯如此姿态,竟也隐隐有了从前的气势了。
看过一遍后,徐子青说道:“我要带你二人前去一处僻静之地,却不可告知他人,你二人可做到否?”
云天恒立刻说道:“自能做到。”
云天罡看他一眼,并未开口。
徐子青微微一笑。
他对师兄那般了解,自然也知云天罡言下之意。
此中诸多细节,与从前也无不同。
随后他便过来,先将云天罡半揽过来,又用另一手抓了云天恒手腕,周身顿时焕发出蒙蒙青光。
下一刻,一个光团平地而起,立时没入了半空之中。
云天恒只觉耳边风声响动,身子一轻后,便不能感觉己身存在。
很快他又脚踏实地,才发现自个正站在了一座荒山之上。
前方青衣人半搂着他那天罡堂兄,两人之间虽让他觉得很是自然,隐隐间又似乎有些古怪。
却不知,是哪里古怪?
很快徐子青放开云天罡,方才他一抱之下,便发觉云天罡同师兄身形相差着实太远。
思及师兄仙魔之体那般强健,就让他忍不住微微酸涩。
虽说这不过是凡人之躯,虽说师兄不过是元神未醒……
却听云天罡道:“不必多思,只管教我就是。”
这口气要徐子青一怔,一时间还以为师兄已然醒转。然后他细细打量云天罡神情,才发觉并非如此。
他叹了口气,温和笑道:“你且稍待,我将功法传与天恒后,再一心教你。”
云天罡见他过去,却是稍稍皱眉。
此人一年来对他十分精心,他原该将其当做长辈敬重才是,不知为何却并不甘愿。
而先前他对其那般语气,着实有些失礼,可说出时却觉平常,似乎便该如此一般。
此生十一载,他素来不欲与生人相见,唯独见到此人,倒觉很是亲切。
……居然会想要亲近。
更有甚者,这人年岁分明较他为大,他却觉原该自己护持于他。
这般思忖后,云天罡颇有不解。
若说从前见过此人,记忆之中分明没有。
难不成……竟是前世?
不过前世之事,理应都是无稽之谈。
今生之事尚未成就,又何必追寻前世之说?
那般虚无缥缈,若只妄自追寻而不思今生,却平白让人失了心志。
如此想过后,云天罡静立月下,气息冷肃。
他目光里无惧无怖,周身之间,居然仿佛渐渐生出了一种气势。
且说徐子青作别云天罡,就先来到云天恒身前,对他说道:“今日我先教你,你可准备好了?”
云天恒正色道:“请前辈教我!”
徐子青略为满意。
云天恒是木土双灵根,其中木粗土细,正合适修炼他的功法。
只是《万木种心大法》需得有单木灵根方能成事,云天恒却不能学了。
这一年来,徐子青闲暇之余,亦有寻思功法之事。
他既然有心教导云天恒,自然就不能随意应付,以免根基未能打稳,对他来日不利。
而一旦云天恒学有所成、其心不变,他便少不得能成为他的一位亲传弟子了。
这般想着,徐子青更加谨慎。
《万木种心大法》为传奇功法,习练愈深,就能从中得到许多衍生篇章。
其中便有数种木属功法,虽奥妙有所不及,但若来作为初入修仙之道的功法,却是远胜其他。
精心择取后,徐子青所选的,便是一门《木灵诀》。
此法为行功之法,用其打牢根基后,可一直习练到结丹之时。
而后此法练到深处,就可习得《万木化灵诀》,只是这万木并非种于丹田之内,而是要自身催发,以其余法门栽培,用以御敌。若修习者资质足够,更有《万木化龙诀》能学。
可说一应功法术法,尽皆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