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青毫不迟疑:“便请南峥兄相助!”
南峥雅倒是怔了怔:“这倒奇怪,为何不回宗门?”
徐子青垂下眼:“就算是同门之人,也未必有南峥兄来得可信。”
南峥雅闻言,也是轻叹:“既然如此,便依你所言。”
徐子青抱紧云冽尸身,眼里闪过一丝悲意。
极乐老祖虽死,极乐峰尚在,他那逃离的爱侣,亦是虎视眈眈。
就算以师兄身份能得宗主相助,毕竟师兄有一世轮回,又怎么知道不会生出变故?
他虽明知自己思虑太过,却宁可亲自守着师兄,也不愿将师兄交予他人之手了。
然后,徐子青缓缓说道:“南峥兄……劳烦你了。”
【卷十七:衡武小世界】
321、
渠山镇,云家庄。
午后的日头格外炽烈,打在人的身上好像焚烧一样地疼。
在练武场上,却有几十个少年苦练。
他们赤着上身,皮肤呈现出一种古铜色,而他们肌肉虬结,能看出里面蕴含着充沛的力量。
“嗬!嗬!嗬!”
这些少年扎着马步,握紧拳头,拳拳都要打出劲风。
有几个魁梧的少年更加厉害,他们打出的拳风上似乎还发出了隐约的轰鸣。
少年们的汗水也是炽热的,但他们的神情却都异常坚毅。
每一个拳头,都刚猛无比,每一个人,都在不断地努力。
这时候,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挎着篮子走来,她的皮肤很细腻,身材也很娇小,但是手里的篮子却足足有水缸那么大。
她却好像没有感受到一样,笑意盈盈地将它放在了地上:“吃饭啦!”
少年们顿时轰动起来,他们都将拳劲一收,流着汗跑过来:“小玉,今天是什么菜色?”
少女笑道:“是程大叔亲手做的,你们有口福了!”
很快篮子里的饭食被分了开,只留下一份孤零零地摆在里面。
少女看了看,眉头皱起来:“天恒又没来吗?”
少年们大口吃饭,有人就回道:“来了,但还是练不出劲力,不到一个时辰就离开了。”
少女叹口气:“可能又去后山了,我去找他。”
少年们答应着,任她离去。
少女名叫云天玉,是云家庄这一代出名的美人儿,把庄里女子的功法练到了后天五重,是嫡系了不起的天之骄女。
但她性情温柔,每天练武过后,就会亲自来给练武的子弟们送饭,在庄里人缘极好。
而她现在要去找的,是他的亲生弟弟,叫做云天恒。
云天恒今年九岁,和其他嫡系子弟一样,都练的是祖上传下来的《风雷诀》,此诀至刚至阳,只有男子能够习练,而在习练时也非常痛苦,要忍人所不能忍。但一旦练成,就能力挫同等境界的高手,是一种相当厉害的功法。当练到极致的时候,甚至可以通过这种功法成为先天高手,可见它的珍贵。
所有的嫡系子弟都在六岁时开始练武,往往两年内可以炼肉的境界,在这个境界时,就能够在经脉里生成劲力,为将来进一步的磨练打下根基。
云天恒作为“天”字辈的嫡系子弟,一样跟着练武,但不知为什么,和他同代的子弟全都生成了劲力,却只有他,无论怎么吃苦,都完全没有感觉。久而久之,他就渐渐有些逃避了。
其他子弟都很同情,就连教导的武师傅,也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云天玉见云天恒再次躲避了,无奈之下,就将最后一份饭食拿起,到后山他经常去的溪边找他。
可这一次,她却扑了个空。
家主云镇海院外,有个六尺余长的男童弯着腰,越过阴影一路小跑,就在一个拐角处停下。
然后他猛然弯腰,再纵身一跃,已经攀上了墙头。
男童所在的地方,正能见到院中一处屋子的窗口,他就安静地藏在后方大树的绿荫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窗口看了许久。
大约过了有半个时辰,他瞅着快要到其他人用饭的时候了,就赶紧跳下来,再又沿着一些僻静的路径,来到了山庄外,两座高山夹着的小山谷。
这男童就是云天恒,他看着前方弥漫的白雾,暗暗吸了口气。
迷雾谷的迷雾,是在十年前的某一天出现的。
在此之前,这里还是云家庄的孩童们时常游玩的地方,但从这白雾出现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够进入小山谷中。
曾经也有一些高手前来窥探,但都是一无所获,如果是强行要突破的,都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久而久之,就再也没人敢进来了。
这迷雾谷,也成了一个禁地。
云天恒迟疑了一会儿,他的眼神很矛盾。
那里似乎有隐藏很深的自卑,也有隐晦的挣扎与期盼。
良久,他掐住手指,快步跑进了迷雾中。
云天恒刚跑出两三丈,就感觉到腰间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他心里一松,记得昨天也是如此,他越是挣扎,那东西缠得越紧,但最终总是无事的。
于是就不动了,任凭那东西飞快移动。
耳边一阵“嗖嗖”风声后,云天恒被放下来。
他稳稳当当地站立着,迟疑地开口:“前辈……前辈?”
这时候,前方就传来一个很柔和的嗓音:“天恒,你来了。”
云天恒立刻恭敬说道:“是的,前辈。”他一顿,“我带来了前辈想要的消息。”
下一刻,他就看到前方一亮。
刚才包裹住他的迷雾全都散去了,留下来的,是一条清晰的道路。
而道路的尽头,就是一间竹屋。
云天恒推开竹屋的门,正当面的榻上,就盘膝坐着一个身着青衫的人影。
那是个相貌俊雅的青年,神情温和地看过来。
青年微微笑了笑:“坐罢。”
云天恒有些拘谨地坐下:“前辈昨日要我去找的人,我找到了。”
青年神色微动:“哦?”
云天恒就说道:“和我同年出生、月份相近的男童一共有七人,其中六个都跟普通的云家庄人一样,没什么特别,只有我大伯的长子云天罡比较特殊。”
青年侧过头,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云天恒心里的紧张稍微消去了些,就继续说道:“天罡堂兄出生时身体就很羸弱,受不得风,大伯特别招揽了名医为他调养,渐渐地才稍微好了些。但即使这样,天罡堂兄也无法跟我们一样学习《风雷诀》,而且也极少出现在外面。”他想了想,又说,“就算是我,一年里也只能在家宴时见到他一次,只知道天罡堂兄生得非常白,跟我们都不同,性情也冷冷淡淡的。大家都说,这是因为堂兄他不能习武,所以才会这样。”
青年听完,终于点了点头:“那么,应该是他没错了。”
云天恒闭嘴,不敢多问。
昨天他因为太烦躁跑了出来,不知不觉就到了这迷雾谷外,然后好像听到有什么人在叫他,结果就进入谷中,被带到这个竹屋里,见到这个青年。
当时青年就询问了他庄子里的情况,主要就是九年前出生的那一批男童,他是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问,但本身也没很了解,就随便说了几句,准备回去告诉大伯族长。结果被青年一指点在额头上,就再没法子把事情说给别人知道了。
云天恒当然被吓到了,可青年却说他并无恶意,甚至如果云天恒肯好好去了解一下再给他回话,他就能教他习武。
于是很自然地,云天恒心动了。
今天他很快去打听了一些消息,然后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来了。
这个青年,自然就是徐子青。
十年前,他同师兄云冽定下婚约,要一同回去宗门成婚。不料半途中极乐老祖与他爱侣前来截杀,使得云冽重伤濒死,元神溃散大半,不得不以元神托生,来借助先天之气恢复。
当时南峥雅便出手推算,得知于这衡武小世界中云家庄中孕育之人最能与云冽元神贴合,就使出手段,将元神送入托生之道去。但此术十分诡秘,让他二人只知云冽确是成功托生,却不知具体为何人。
徐子青很快同南峥雅分别,南峥雅替他遮蔽踪迹,他便凭借一己之力,闯过升龙门,终于来到衡武小世界中。
然而尽管这小世界规则颇弱,升龙门也让他吃了一番苦头,本来徐子青便因意欲强行突破而动摇了根基,这一下之后,更是身受重伤,勉强赶到了云家庄外,就不得不困守山谷之内,先行疗伤。
但动摇根基非同小可,徐子青既知师兄已然能活,自然不会丧失希望,更不会放任自己伤损本源,以免待师兄归位后、同他相差太远。于是他便沉下心来,在谷外布下阵法,安心调养。
就这般过了十年之久,徐子青根基渐渐稳固,正要出谷去寻找师兄。
恰此时,就有一个孩童误入,他不知为何心有所感,随后一个动念,就将人召来。
见到云天恒后,徐子青心里又有一些预感。
他以指点住云天恒眉心,就将他前世今生尽皆探查一遍。
这一看,就让徐子青也吃了一惊。
这个云天恒,前世竟是他一个熟人……此人不仅同他有些纠葛,同他师兄,也算有些纠葛。
却是当年承璜国皇子东黎昭。
好生奇怪,那东黎昭分明是帝王命格,原本不该这般快地转世投胎,反而他那兄长东黎熙方为早夭之兆。
然而一别不过三十载,他竟已转世了么。
但仔细看过后,徐子青心里隐约又预感到一些什么。
东黎昭转世到此地……说不得同他们师兄弟有些关联。
这原本只是个凡俗界的皇子,然而因着遇着徐子青,而得遇仙缘,若是徐子青袖手而走,东黎昭便不会对修界那般神往,也不会有何牵扯,但偏偏徐子青却为他解决了国难,东黎昭心中向往修仙,来世就有这一段缘分。
那一段往事,他师兄云冽天魂寄托储物戒中,算是传授过他些许剑术,就牵扯他也一同投生在此了。
恐怕,也是为让东黎昭转世之体与徐子青相见。
因为得知这些,徐子青自是顺天而行。
左右他若是自行去寻觅师兄,怕是身份上有些关碍,但若是借助云天恒,就不显突兀了。
故而徐子青在探出东黎昭有木土双灵根后,就以习武为诱,让云天恒替他跑这一趟。
果然得到消息。
看来,他便要寻个时候,去看一看那云天罡。
322、
徐子青这般思忖过一会,抬眼时,就见到云天恒坐立不安,眼中满是渴盼,却又不敢多言。
他便一笑,说道:“你且将手递我,让我看一看。”
之前徐子青不过查探了云天恒的灵根,确信他有修仙资质,但具体为何才使得习武有碍,他却不得而知。
故而此时还要再仔细瞧瞧。
云天恒闻言,立刻将手伸出:“多谢前辈!”
徐子青见他激动,也不计较,就三指按在他脉搏之上。
下一刻,分出气息探查进去。
云天恒只觉这青年手指温软,但从中似乎传出一股十分暖和的气流,很快传入他的体内,在他经脉里运转起来。
这力量很是柔和,半点也不让他感觉痛楚,正是极为舒适……约莫过了有半刻工夫,这气流却陡然收了回去。
他方回过神来,一时竟有些不舍。
云天恒看向徐子青:“前辈,如何?”
徐子青略沉吟,就说道:“你经脉狭窄,容不得劲力运转,为保你身体康健,才不能凝聚出来。”
云天恒一听,便有些绝望。
习武之人,最重不过是经脉,虽说也有些药物可以拓展、稳固经脉,但若是经脉已然羸弱到劲力不能运转,那几乎便等同于绝症了。他身为嫡系,这几乎便等同于废物,让他如何能够甘心!
然而徐子青话未说完,他又继续说道:“另外你手三阳经、手三阴经也因经脉太弱,与其他经脉相接处,就有堵塞。”
云天恒原以为经脉羸弱已是绝境,未料到竟还有堵塞之患……若是单单只有堵塞,他尚可去求庄中老祖以先天之气为他打通,想来也只是困难些,可如此经脉,连劲力都不能容纳,若是真的勉强去打通它们,恐怕更加不成。
到此时,云天恒目光已是黯淡下来。
他当真不知自己前路何方了。
徐子青说出这话后,也细细查看云天恒反应,而见他丧气至此,心里也有不忍。
想了想,他便说道:“我看你所习功法太过霸道,既然不能练出劲力来,还是莫要继续打磨,以免伤身更甚。”
云天恒捏住拳头,点点头:“是,前辈。”
徐子青叹口气:“我既已答允你,你如何这般灰心?”
云天恒猛然抬头:“前辈可以助我?”
徐子青就笑道:“你也莫高兴太早。我这里有一门功法,应比你家传之法温和不少。到时我可先以药物为你温养、疏通经脉,再要你习练此法。只是此法对悟性要求极高,且见效颇慢,你若是没得悟性,又没得耐性,就还是尽早放弃得好。”
云天恒得知有了希望,哪里还计较那些,当即说道:“我自然有耐性,悟性、悟性也是有的!”
徐子青轻笑,到底是个孩童,不快之事忘得倒快。
随后他便又道:“你若要与我学,虽不收你束修,但所需药物颇为昂贵,我手里并无存物,孤身一人也无法搜集。因此还得有你云家庄准备这些,否则也不能成事。”
云天恒欣喜过后,立刻点头:“我这就回,同我父亲说去。”他很快说道,“到时我父亲来,前辈能见一见么?”
徐子青点头道:“不必他来,我三日后便去你云家庄,若是他愿见我,我便同他相见,若是不愿,我也该离去了。”
云天恒着了慌,马上说道:“我定会说服父亲!”
两人说到此时,徐子青也不多留云天恒,就让谷中藤蔓将他送出。
待他身形消失后,徐子青才微微叹息,袍袖一拂,这竹屋已是变作了一个山洞。
徐子青盘膝坐在蒲团上,他身后,正放着一张石床。
石床上布着法阵,一个相貌冷峻的白衣男子坐在其中,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杀意,还有一种仿佛凝聚在他身上的锋锐之气。
这便是云冽的肉身。
徐子青站起身,穿过法阵,走到床前。
他伸出手,好像要轻轻触碰一下,但很快又收了回来。
只有肉身而没有元神,毕竟不是真正的师兄。
然后徐子青停了片刻,握住云冽肉身手腕,把真元透入进去。
说来奇怪,十年前两人被截杀之后,他分明看到师兄的丹田毁损、金丹破碎,但这些年间,他一次偶尔查探师兄肉身时,却发现那丹田处的重创,已然在慢慢好转。
——寻常的修士哪里受伤,必然要服用丹药。
可师兄不仅没有服食什么药物,更是元神都已托生,为何反而这般痊愈起来?
徐子青思索许久,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仙魔之体”这个缘由。
既然这种体质被传得那般出众,这种痊愈之力,想必也是其妙处之一罢。
果然十年过去,徐子青多番查探,都能见到那丹田正在修复。
现下已然好了八成,再过段时日,想必就能彻底完好。
但毁损的金丹便已然是毁损,却不能就此重新凝结。
可如若元神尚在,则境界不变,之后只消将修为补满,结丹之事就毫不困难。
今日照例查探过后,徐子青便收拾些什物,将储物戒、储物镯中诸多物事,也都重新整治一遍。
若是他所料不错,三日之后,他便该搬入云家庄居住了。
且说云天恒告别徐子青后,立刻拔腿跑出,就在路上碰到了前来寻他的云天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