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蓝衫人,则立在了王座前头,看来与那紫衣人十分亲近。
徐子青一眼见到,面上骤然露出了震惊之色。
……怎么会是他?
375、
立在那王座之前的蓝衫人,并非如何美貌惊人,亦无出众资质,一身修为更不过区区金丹初期,甚至那一身的气息,也只称得上是中正平和,没什么锐利侵略之感。
偏生这样一个人,却备受二少宫主宠爱,将他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堪称第二冰宫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叫人怎么不心生怪异?
同时,也让许多人妒忌怨恨。
徐子青如此震惊却不是为了别的,而是这蓝衫人,居然是他的一个熟人。
更是他自打踏入修仙之道后,第一位好友。虽说多年不见,可那一副面貌,他仍是一直未曾忘怀。
正是当年在徐氏宗族里,曾出手助他的庄惟。
然而这庄惟原本应是追着那徐紫罗去了倾陨大世界,却为何会在乾元大世界来?中间他究竟有多少经历,又怎么成了这冰雪仙宫二少宫主宠信之人?他的修为境界,又是怎么一回事?
非是徐子青对这好友有什么怀疑,只是庄惟那年因他而入倾陨大世界,一身修为只在炼气五层,不仅是小世界灵气微薄之故,自身资质确是不佳,应当要有大造化,方有可能成为金丹真人。而眼下分明才过去百年,庄惟竟已然结丹……就算是大世界灵气浓郁,也不当如此之快才是。
于是他心中揣度之际,也生出了几分担忧来。
可莫要是用了什么有伤己身的手段才好……就连那位二少宫主,这时也让徐子青不禁多打量了几分。
他本来并不欲同那人有什么交往,可事关友人,他却不得不留意了。
这般想了许多,云冽在旁自是都看在眼里,就说道:“事后去见他就是。”
徐子青叹了口气,也知道再多揣测亦不如亲耳听闻,便点了点头,笑道:“是,师兄。我明白。”
随后满座宾客纷纷献礼,都是由族中地位最高、修为最强者引数位看重的小辈一同出来,向那高高在上的王座躬身行礼,再将贺礼呈上,显露给众人观看。
而王座上的紫衣人就偶尔点了点头,神色并不怎么在意,那些贺礼,也都被蓝衫人庄惟收下。
如此情形,越发让宾客们不敢小觑于他了。
到丰家之时,徐子青、云冽和几个小辈都只在座位前站起,两个元婴并丰奇等人出去献礼、行礼,那模样,都期盼能在二少宫主面前混个面熟,若是能给二少宫主记住,就是莫大之喜。
徐子青的注意力尽在庄惟身上,看他做事时平和有礼,和多年前一般无二,就连细微神情,也没什么变化。
许是他打量得久了,忽然间,庄惟也将目光投来,正与他四目相对。
徐子青微微一笑。
庄惟却仿佛一惊,张了张口,眼里也现出几分惊喜。
——但到底尚有许多家族献礼,他顿了顿,还是立刻收敛神情,继续收取贺礼。只是此时他动作间却快了几分,仿佛稍稍有些急切。
而此时,徐子青也越发肯定他就是庄惟,而非仅仅是面貌相似了。
渐渐献礼结束,众多宾客继续观舞、饮酒,也算热闹。
那位紫衣人高踞王座,只冷眼看着下方众人,倒没有对哪个另眼相看。
到宴席结束,今日到来的所有宾客虽是不舍,但也不并非所有都能在冰宫里留宿,有些接了帖子的大家族留下来,中小家族、境界不高的散人,也只能就此离去。
不过宴席之外,彼此倒是可以互相攀谈、交往一番。
丰家原也是该走的,并不得二少宫主召见。
丰奇也是头一回来此,能见那位一面,他已欢喜无尽,就在一旁等候。两位元婴老祖则同另一些同样的老祖攀谈起来。
正此时,忽然有个女婢走了过来。
众人的谈话声,就纷纷停止。
莫非二少宫主当真要召见哪个家族?
然而还未等他们紧张、欢喜,那女婢已立在身着火红大氅的青年面前,略略行礼:“请问可是徐子青徐公子?”
徐子青心里明白,含笑点头:“不错,正是徐某。”
女婢面色如常,快声说道:“宫主召见,请随我一行。”
此言一出,丰氏家族众人并其余几个家族之人,就都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里羡慕有,不解亦有。
丰奇万万没有想到,疑惑更深,也越发觉得两人高深莫测。
徐子青却起身笑道:“我与师兄同来,不知可否同往?”
女婢很快看一眼云冽,也是点了点头:“自然,两位请。”
徐子青就和云冽并肩,一同随他而去。
三人身影消失后,丰家两位元婴就看向丰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原以为那两个不过是丰家的小辈,现下看来,却不像了。
丰奇苦笑将与徐、云二人结识,二人想要求借映波牛之事全都说了,引来两位元婴若有所思。
其中一位就说道:“那两人身份未知,但能同二少宫主搭上关系,恐怕并不简单。先前家主拒绝出借映波牛之事,只盼没有得罪他们才好。”
另一位也道:“且将此事告知家主,将厉害阐明罢。”
就此做出了决定,日后再对那两个金丹的态度,也要大不相同。
再说徐子青和云冽。
他们跟随女婢绕过许多冰柱、长廊,就走到后殿。
又绕行多处,就见到一座玲珑小殿,看来像是有人居住之处。
女婢一指点,便道:“要见两位之人就在此处,请二位自行进去罢,婢子却是不能入内的。”
徐子青笑道:“徐某明白,劳烦姑娘带路了。”
女婢就退下去,徐子青看一眼师兄,心中安定,就踏上冰阶。
冰宫之内处处冰雪,就连一砖一瓦,也由寒冰砌成,极显瑰丽,让人惊叹不已。
还未走近,徐子青却听到里面有人声响起。
只听一道如同冰玉般脆寒的嗓音响起:“你见到什么人,竟巴巴要请他过来?”
声音是再好听不过,只是内中却有些暴烈一般,同那音质颇不匹配。
随后又有一人无奈道:“是旧时好友,没料想能在此界重逢,便想要见一见罢了。”
这嗓音就很温厚,可听出此人定是个脾性极好的。
先前那声音冷哼一声:“是什么朋友,叫你如此在意!”
后头那人越发无奈:“若非是那个朋友,我恐怕根本入不得大世界,更莫说和你相见了。”
先前的声音一顿,才有些缓和下来:“既是如此,我也要见一见才是。”
后头之人笑叹:“原本就是要介绍与你认识……”
徐子青才走这几个冰阶,已听到那好几句,然而虽并非起意偷听,也不愿引起误会。
他当即快行数步,举手叩门。
殿中就有人将门打开,正是个蓝衫人迎了出来。
那人一见徐子青,神色已然露出许多欢喜:“子青贤弟,许久未见,你可安好?”
的的确确,就是庄惟。
徐子青能见到这位故友,心里也极喜悦,就同他双手交握:“我自很好,庄兄,你可好么?”
庄惟笑意真切,神情里远比当年轻松得多,也是说道:“我亦很好,快进来说话罢!”他一抬眼看到云冽,微微一顿,“这位……”
徐子青笑道:“这位是我师兄云冽,也是我双修道侣。”
庄惟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是我怠慢,子青贤弟,也请这位云道友快快进来。”
这两个好友当年分别时原以为今生今世怕是都不能再见,而今到了乾元大世界里,反而久别重逢,如此缘分,怎么不让人惊喜万分?彼此之间,也更为亲近。
且不说庄惟如何感激徐子青那年知他心意、带他到倾陨大世界之事,就是徐子青,对庄惟也与旁人不同。
虽然徐子青朋友颇有一些,可这庄惟不仅是他头一个友人,更是与他脾性相近、意气相投。徐子青同其他友人接触之前,多少都有些由头,或是受过试探,唯独这个庄惟,在当初徐子青几乎没得修为、身份地位都极低下时,也肯同他真诚相交,从不对他有半点鄙薄之意。因此,对待庄惟,徐子青也回以一片至诚。
一行人进得殿中,室内也是冰雕玉砌。
徐子青和庄惟欢喜依旧,但经过这一会沉淀,也心境平复下来。
同时,徐子青见到了室内的另一人。
就在墙边一张榻上,一袭紫衣的青年斜靠冰枕,他相貌极是冷艳,正面无表情地看向这边。
而他虽然没有表情,却眉间带煞,眼中也仿佛有汹涌怒意。
云冽自然立在徐子青身侧,神色冰冷,却好似比那紫衣人同这冰宫更加相称。
徐子青一笑,就似乎带来许多暖意。
他两个气息相合,不曾为对方气势所摄。
庄惟见状,几步走了过去,神情里有些恳求:“和徵……”
那紫衣青年气息稍稍收敛,一手将庄惟拉下,坐在自己身侧:“让他们也坐罢。”
说这句话时,怒意却好像都消失了。
庄惟朝徐子青歉意一笑,袖袍一摆,就将一张冰榻召来,放在两人身后,说道:“子青贤弟,云道友,请坐下说话。”
徐子青并不介意,他看这位紫衣人分明就是那高高在上的二少宫主,可他同庄惟之间相处……却是颇为有趣。
不过他先前的担忧,倒是在此时化去些许。
376、
先前重逢的激动过去,徐子青与庄惟都是性情平和之人,如今坐下了,反倒是你看我、我看你,不知从何开口。
庄惟年长,还是他先笑道:“子青贤弟,这位便是冰雪仙宫二少宫主,亦是我倾心追随之人,乐正和徵。”然后又看向那紫衣青年,说道,“和徵,这位身着火红大氅者,为我下界好友徐子青,他身旁之人,则为他双修道侣云冽。”
那乐正和徵听得庄惟前头那句,本是皱起眉头,似有不悦,不过听到“倾心追随”四字时,面色又稍稍缓和。后来介绍的两句,他就是随意听听,看来并不甚在意,但也是点头示意,不曾失礼。
种种表现,都被徐子青看在眼里,他心里觉得有些意思,面上则笑了笑道:“见过乐正宫主。”
介绍过后,庄惟像是松了口气,再看徐子青时,就说道:“你成婚之时,我不曾前去道贺,当真是对不住你。”
徐子青失笑:“原本我也寻不到庄兄踪迹、不曾下了请帖,如何能够怨你?”
庄惟神情却颇认真:“到如今,我不过只余你这一个好友,如此大事,我自要放在心上。”他想了想,“多年下来,我倒还有些积蓄,待我好生挑选一番,算作迟来贺仪。”他见徐子青要推辞,继续说道,“你我既然有缘重见,应是要多多相处一段时日,你同云道友且在此小住,也让我能同你好生叙旧一番。”
徐子青听得,心中一暖。
但他稍作思忖,却摇了摇头:“非是我不肯,而是我如今的宗门里规矩严苛,不过三个月工夫就得回去,而今眼看就要过半,却还没能寻到我所需之物,怕是耽搁不得,只能推拒你这番好意。”
庄惟怔了怔,随即说道:“是什么物事,若是我有,恰拿出来做贺礼便了。”
徐子青笑道:“那物极是稀少,恐怕并不可得。”
他就将南融极水或在这荒雪冰原上之事说了,就连有求于丰家映波牛也并未避讳。若是庄惟当真便有,他倒愿意换了过来,却也不必真做了贺礼收下。而若是没有,哪怕能得一些消息,也算极好了。
庄惟一听,细细回想后,果然就有些歉然。
他的确手里好东西不少,可这种阳极神水还真是没有,他常年在这冰原上,对那消息竟也不知。
想到此处,他不由转头,看向乐正和徵。
乐正和徵看他目光恳切,冷了一声,说道:“本座此处也无神水,倒是区区一头映波牛不算什么,待本座要人往丰家传话,只等几日管叫丰氏家主与尔等走一趟就是。”
丰家依附于他,这对他而言,还真就只是一件小事。
徐子青微讶,他倒没想过这乐正和徵会来出头……但如此看来,乐正和徵对他好友庄惟之看重,确是非比寻常。
这样一来,他与师兄也不必去和丰家周旋了。
而此为好友之心意,他自也牢牢记在心里。
庄惟再感激看了看乐正和徵,对徐子青又说道:“既是和徵已然开口,那丰氏家主自会主动前来。子青贤弟,你便与云道友在此处住下,总比在丰家自在。”
徐子青这回笑了笑,就不再推辞:“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
在好友处留宿,也确是比在陌生之地来得轻快。
两人就再叙了一会儿话,云冽盘膝坐在一旁,素无言语,那乐正和徵也只是将目光落在庄惟身上,同样不发一言。两人一个冷淡,一个冷傲,不过都是陪着身边之人罢了。
过得半个时辰,有人在外传话进来,乐正和徵神色不悦,倒也站起身,出去做事。
照理说庄惟应是同他一起前往,但乐正和徵却让他留下,招待客人。
名为主仆,可这般相处,又有哪里像是主仆?
待乐正和徵离去后,徐子青与庄惟之间,气氛更松快一些。
徐子青笑叹道:“那位乐正宫主,一身威压果然非凡。”
庄惟神色略有赧然,口中则说道:“和徵性情如此,其实为人极好。”
徐子青微微扬眉,看向庄惟时,目光里就有些揶揄起来:“庄兄对那乐正宫主,似乎有些……”
庄惟面色一红:“和徵与我也算好友,我能有今日能为,全靠和徵帮我。我对他,也确是、确是心怀钦慕之意。不过和徵那般人才,当有绝色仙子同他相配,我能似如今般和他日日相处,已然心中满足、再无他念了。”
徐子青闻言,暗暗一叹。
不论是什么样的人物,但凡是倾心爱慕了哪个,总是心中忐忑,有百般滋味交杂其中。
如今庄惟这一应的念头,当年他亦有过。
那时他心中有了师兄,亦觉师兄乃是天下间无人能及的人物,能呆在师兄身畔、同师兄同入仙道,就是再幸运不过。一腔妄念始终想要按捺心底,却仍是时时萦绕心间,思慕之情,日日而深,终至骨髓,缱绻难忘。
但过去许多心思再如何酸涩,到底也有尽头。
他与师兄经历许多,却发觉二人实有相同心意,又熬过多少磨难,才有成婚之喜、元神相通之好。
如今前事已去,两人性命相连,已是再安稳圆满不过。
就算日后再有多少痛苦艰险,若二人同心同德,亦甘之如饴。
徐子青知晓,如今他的庄兄,与他当年的心思一般无二,或者更压抑、自卑一些。
这也并不奇怪,当初徐子青虽和他师兄修为境界相差甚远,可本身资质不俗,身份之上也无障碍,就只消纠结自己的心思,倒不用思虑太多。
反观庄惟,他只是三灵根的修士,且在三灵根里,亦非上等资质。后来虽不知他如何能到乾元大世界来,可从他先前言语,便可得知他修为、境界皆离不得那乐正和徵出手相助——这与徐子青曾经多受云冽指点又有不同,恐怕还要有许多其他经历,就非是徐子青能揣测得知。再加上庄惟虽唤了那人的名,实际身份则只是“追随”对方,这般地位,也只能说是被看重的仆从……种种缘由下来,庄惟只敢压在心底,也不足为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