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实际上,本尼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它。
它的气息非常微弱,行动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配合上它那惊人的攻击力——它确实堪称是世界上最好的“兵器”,就比如现在的它明明就在本尼特的正上方,对于本尼特来说它却像是隐形的。
它可以轻而易举地从天花板上垂下来,那大张的嘴部一口就可以嚼碎本尼特那颗脆弱的头骨,就像是蛇用自己的喉咙肌肉挤碎一颗鸟蛋。它会把所有迸裂的鲜血,脑浆全部都吞下去,尸体则会被注入消化液——就是它之前故意滴入咖啡里的那一滴——然后本尼特,这个健康,成熟的成年男性将会变成一大包可口的营养液,足够芒斯特享用。
当然,这些,都只是假设而已。
在实际情况中,事情变得不那么一样。
芒斯特知道兰德不会喜欢这样,所以尽管对这名闯入领地的两脚兽饱含厌恶,芒斯特依然只是远远地观察着他。
它看到了本尼特的褐色头发和他端正的面容,还有兰德对他的亲切态度——在那嗜血的食欲之外,芒斯特感到了一丝茫然,它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生物(脆弱并且散发着让人厌恶到极点的睾酮气息)会让兰德态度如此柔和。
芒斯特发现自己莫名地讨厌那个人,非常讨厌。它厌恶本尼特坐在兰德的旁边,那张沙发兰德从来不许它上去!它更厌恶本尼特注视兰德的眼神,还有他对兰德释放出来的荷尔蒙——它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感情,是的,“感情”,对于芒斯特来说,两脚兽更多的只是代表食物,而没有哪一只塞壬会莫名其妙地讨厌自己的食物的。
它扭动着自己的身躯,换了一个更好的角度观察着底下的两个人。
兰德从未用那样的态度来对待过它,芒斯特懵懂地想,而它开始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被兰德以那样的目光注视着……
……
兰德对于芒斯特的想法完全一无所知。
他只是比任何人都确信一点,就是芒斯特肯定已经弄懂了他的指示,它只是习惯性地又开始装傻。
兰德可以感到自己额头上的青筋正在跳动,甚至有一种脱下拖鞋然后用力地将其砸向屋顶的冲动。也正是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直到本尼特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是我想我可能需要借用你的浴室。”
本尼特对着兰德露出了一个苦笑,他指了指自己已经彻底报废的衬衫。
“我待会要需要去与另外一些人会面,感谢上帝的是我包里带了替换的衬衫。”
兰德眨了眨眼睛,在本尼特这样的状况下,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说出拒绝的话。
……
……
“这看上去可真是……”半分钟后,本尼特站在兰德的浴室里,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张已经快要失去形状的浴室大门。
他用了许久才找到自己的舌头。
“天啊,看上去好像经历了一场灾难。”他说。
兰德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他一直没有去上班,而信用卡已经不太能能够支付得起重新装上浴室门的费用了(兰德绝对不想动用文森留给他的那几张黑色运通卡,这会让他感到尴尬)。另外,还有一个让人无法启齿的原因,芒斯特只有在能看到兰德的时候才会乖乖地等待在它的新卧室,也就是那个浴缸里。
这也就是说,即便兰德真的装上了浴室门,为了保证自己睡到半夜床上不会多一只湿淋淋的怪兽,他就必须保持浴室大门的敞开。(虽然严格说起来,实际上最后他床上还是会多一只黏糊糊的怪物)
考虑到这一切的原因,兰德最后只是随便地把那张破破烂烂地门架在了墙边上。他可不知道会有人忽然来到他家里,更加没想到那个人会需要用到他的浴室。
“呃,出了一点意外。”兰德干巴巴地说。
“意外?你的意思是那只狗吗?”
本尼特弯下腰,他看了看那扇门上的破裂处,很多的毛茬,看上去像是什么东西强行将这块质地不错的门嚼碎了一样。
“狗?”兰德有些茫然地看着本尼特,然后终于想起了自己之前说的话,他只能尴尬地继续点头,“啊,是的……狗,我的意思是,芒斯特,它有一些精力过剩。”
他一边说,一边感受着心脏被缩紧然后提到嗓子口处的美妙感觉。
因为就在他说话的同时,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从浴室的一角,它落下了一颗有着四颗眼珠的怪物脑袋,上半身垂了下来,正掉在本尼特的背后。
“哦,不——”
兰德惊恐地喊道。
“不?”
“不好……我想……我马上就应该去公园找我的邻居,然后把芒斯特弄回来……哈哈,哈,我跟他约定好了时间,但是我刚想起来这件事情。”
兰德咽下一口唾沫,滋润自己干涩的唾沫,他的视线直直地越过了本尼特,落在了他身后的芒斯特身上。
那只怪物无声无息地,又重新贴在了天花板上。
本尼特挑高了眉头。
他已经察觉出兰德身上弥漫着某种怪异的气息,而他说的这番话,简直就是明晃晃的“请你快点离开这里”。
哦,他在隐藏着什么东西。
本尼特自信地想。
在进到卧室的时候他观察到了兰德的衣柜,衣柜的门微张着,再考虑到之前兰德的古怪行为和从卧室传来的奇怪声音……
或许,就在不久之前,这个房间里,还藏着另外一个人。
本尼特抽了抽鼻子,他闻到了一种淡淡的腥味……
他脸上露出了有一些暧昧的表情。
他将那些味道联想到了其他的东西上去,同样的粘稠,同样的腥味。
本尼特不由自主地重新打量了兰德一次,他发现了一些新的东西,比如说在那个黑发青年解开的衬衣扣子留里,在那白皙脖颈处泛着的点点痕迹。(实际上,那是芒斯特因为之前兰德对他的“公主抱”而感到太兴奋,触须在兰德脖子上留下了一些浅淡的吸痕)。
兰德一直用一种略带惶恐的目光死死地凝视着他——本尼特并没有注意到那目光里的惶恐实际上是真正的“惶恐”,他只是发现自己因为兰德的这种专注目光而感到一丝发热。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感觉,但是可以确定的一点事,兰德·西弗斯对他的态度,绝对不像是正常人对一名工作助理的态度。这名惨白的黑发青年现在的样子,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在畏惧一个体格健壮,充满阳刚气息的男人。而那个男人就是他——本尼特自豪地想到。
他感到自己的脖子后面有一些痒痒的,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颈部。
当然,那里什么都没有,仿佛有小虫子爬一样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本尼特并没有在意这个,他带着一丝隐秘的炫耀,尽量性感地在兰德的注视下解开了自己的衬衫扣子——一个正常人,那种对男人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的人,会在这种时候当机立断地离开,最低限度,他会转移自己的视线,但是本尼特立刻就发现兰德根本没有这样做,在另外一个男人当着他的面脱衣服的时候,兰德只是一脸苍白,宛若盐柱一般呆立在浴室的门口。
他死死地凝视着本尼特(身后天花板上的芒斯特),头上沁出了汗珠。
本尼特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他深深地看了兰德一眼,然后将自己所有的扣子都解开了。他在那名微微颤抖,宛若被猎人捕获到的小鹿一样的青年面前,肆意地展露着自己精心锻炼过的肌肉,以及被刻意晒出淡褐色,宛若流蜜一般的皮肤。
……兰德·西弗斯看上去好像变得更激动了一点。他流了很多的汗,本尼特想,然后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
然后,他的脖子后面又传来了那种宛若有虫子在爬的麻痒感。
第61章
本尼特习惯性的伸出手想要默默自己的脖子,但就在这个时候,他被人用力地拽出了浴室。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紧急的事情。”
兰德脸色苍白,他语速很快,急促暗哑地对着尚处在茫然中的本尼特说,后者这个时候刚刚把干净地衬衫披在自己的肩膀上,连扣子都没有来得及扣上,然后他就被连推带拽地直接被兰德弄到了客厅。
“抱歉,等,等一下——”
本尼特诧异于兰德态度的骤然转变,他满脸惊讶地看着兰德,双手艰难地摸索,企图扣上那些该死的扣子。
“我也很抱歉。”
兰德的脸色就像是被灰蜡擦过一样难看,他对着本尼特挤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但是我真的觉得你现在最好离开这里比较好我真的真的很抱歉之后我会跟你联系的。”
他说。
紧接着,他从沙发上把本尼特的包和衣服一股脑地堆在了后者的怀里。他一把拉开了大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粗鲁的方式将本尼特直接推了出去。
“嘿——”
本尼特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他从未得到过这样无礼的对待。
他差点对兰德吼出来,然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的眼角撇过一抹影子。
那是一个巨大的人形的影子,在天花板上一掠而过,本尼特不由自主地愣了一愣,他觉得那应该是他的错觉,但是感觉上,那影子却又那么的真实。
“砰——”
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兰德·西弗斯的公寓大门擦着本尼特的鼻尖关上了。
“操……”
他嘴里情不自禁地迸出了脏话。
但是当他意识到这点之后他迅速地抿紧了自己的嘴唇,他的心跳有些快,哪怕知道这行为十分的不应该,他还是忍不住将自己的一边脸靠在了门上,小心翼翼地听着里头的声音。
从门板后面传来了一阵远去的脚步声,然后一切都归于模糊。跟兰德·西弗斯所说的完全不一样,这件公寓的隔音好到可怕。
本尼特皱着眉头站起了身,把耳朵从门上面收了回来,他在兰德公寓的门口扣着自己的衬衫然后调整着领带……这感觉堪称凄凉。
对于本尼特这种人来说,这种难得的狼狈情景足以让他铭记一生。
“该死的。”
在发现怎么样都不可能将领带恢复成出门时的平整状态之后他情不自禁地又咒骂了一声,然后悻悻地拎着包走向了电梯。
他发誓自己会打电话告诉卡洛琳今天发生的事情,哦,或许他能拿到一笔额外的钱。
在卡洛琳雇佣他的时候,那个女人可没有告诉他,兰德·西弗斯是个看上去好像神经都出了问题的人……
在这样的思考中,本尼特全然忘记了最开始的时候他看到的那个东西。
那一抹淡蓝色的影子。
当然,这或许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
“砰——”
当大门在兰德面前关闭的瞬间,他简直像是得到了救赎一般,差点全身虚脱地倒在地上。
当然,现在还不是这么做的时候。
“芒斯特!”
兰德怒气冲冲地来到了浴室,可是这里却并没有芒斯特的身影。
凉丝丝,湿哒哒的柔软触感从他的脖子后面传来,兰德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地抓住了正缠绕着自己脖子的东西。
芒斯特发出了一阵唧唧唧唧的尖叫。对于人鱼来说,触须是身体上非常重要的一个器官,它们的作用远不止是表达情绪,还包括捕猎,在那羽状的触须顶端遍布着细小的神经刺,它们分泌的毒素可以轻易地让猎物麻醉——但是,另一方面,那些触须也是重要的感觉器官,哪怕还是最轻的碰触也会被触须上密布的神经放大。
芒斯特“啪嗒”一下,沉重地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长长的尾巴蜷缩在了一起。
“兰德……”
它抬起头,委屈地缓慢晃动触须,对着兰德发出了哀伤的呼唤。
被这样四只眼珠以这样的神情凝视,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感觉绝对称不上愉快。
兰德觉得自己的头痛好像忽然发作了,太阳穴上的神经因为过于紧绷而在跳动,好像下一秒钟就要断掉。
“芒斯特!你以为你在干什么?”
他蹲下来捏住了芒斯特的脸颊,然后将头凑近了它,怒吼道。
芒斯特的身体因为兰德的吼叫而颤动了一下,尾巴蜷缩得更紧了。
“兰,兰德。”
它老老实实地被兰德捏着脸,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
老实说,它其实知道兰德会生气——兰德总是会对它生气,在它爬上沙发,爬上床,企图偷吃东西或者是毁掉闹钟的时候,他会生气,可是只需要对他表现出柔弱的一面,它的伴侣就会一如既往地很快原谅它。
芒斯特用自己强大的生物本能捕捉到了兰德的特点,所以今天它才会那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天花板上。
不过,现在它发现它确实低估了兰德的怒气。
假如它是一个人类的话,它会意识到生气和“真的生气”之间有着本质的不同。遗憾的是,目前为止它离人类的距离还很远,只能这样被动地忍受着判断失误带来的后果。
在一阵异常严厉的训斥之后,在兰德冰冷的目光下,芒斯特不得不委委屈屈地爬进了冰冷的浴缸。
兰德甚至还收走了笔记本,他冷酷地看着蜷缩在浴缸里的芒斯特,一把拉上了浴帘。
兰德给了芒斯特一个简直堪称是酷刑的惩罚。
“给我呆在这里!不然晚上没有晚饭!”
一个禁足令。
芒斯特的触须彻底地耷拉了下来,几乎快要贴在它的头皮上,它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沮丧。
尽管它牢牢地锁定了兰德的气息,并且知道他一直就在这间小小的人类巢穴里活动,无法与他黏在一起依然让芒斯特感到非常的难受和焦虑。
它还是一只初次成长的人鱼,与伴侣的亲昵简直是它鱼生中最重要的事情(无论是在生理意义上来说还是在精神意义上来说都是如此)。倘若是在自然界中,一些更加老道的人鱼或许能稍微控制一下这种欲望,但是世界对于年轻的人鱼来说总是有些严厉的……与兰德这种分离比任何时候都要让芒斯特焦躁和不安。
就连那些漂浮在水面之上,由兰德亲自为它准备的充气玩具——包括一只小黄鸭和几只圆滚滚的塑胶鲸鱼——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它勉强捱过了最开始的一小时,这其实并不是很长的时间,当然这是对于人类而言,对于芒斯特本身来说这简直漫长的像是一辈子,接着它的情绪就变得更加暴躁,它渴望在视线里看到兰德。于是它开始用自己宽大而有力的尾鳍拍打着水面,发出了非常响亮的声音。
半分钟后,它就听到了兰德急促走来的脚步声。
“停下——芒斯特,天啊,你究竟是在干什么?”
兰德震惊地看着浴室里的狼藉,他愤怒地拉开了浴帘然后与里头的那只该死的小怪物对视着。
“兰德唧唧唧唧啾……”
芒斯特在看到兰德的瞬间,头上的触须便竖立了起来(虽然在兰德严重那两根东西简直碍眼极了),接着它习惯性地朝着兰德伸出了手,渴望着对方的怀抱。
不过这一次,它的手被兰德无情地拍开了。
“在你认识到你自己的错误之前,没有拥抱,没有挠肚皮,没有捋触须,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