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很饿,所以,当它们想象着我的美味的肉时,我也在渴盼着它们的肉和血,我想我双眼中的贪婪不必它们少。
大胡子在它们距离我们还有好几尺时,便冲了过去,我知道,他是想先发制人,吸引对方的视线,可惜,对方是狼,或许有很多的人都比它们聪明,可是,它们一定比大胡子聪明。
大胡子手中的刀砍落了狼的头颅,血洒了出来,落在沙子上,发出嘶嘶的声音,还有一股腥臭味。
狼真的是极其聪明的,它们不曾读过孙子兵法却懂得使用战术,它们会声东击西,会逐个击破,会以退为进……
可是,面对着呆板的大胡子,却有些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倒下,因为大胡子已经疯狂了,红了眼了,他挥出去的刀一定是要见血的。
我想起了那夜的左月……
有一只狼向我扑了过来,我抬手,一刀削断了它的头颅,它的血喷了出来,洒在了我的身上,我的脸上,我伸出舌头舔了舔,那灼热的血竟胜过了人间美味,我拿起那只无头狼,喝着它的血,灼热腥臭的液体流进我的身体,我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我感觉到自己此刻是极度的兴奋。
又有几只狼冲过来围攻我,身体摇摇晃晃的站不稳,我踉跄着,杂乱无章的挥动着匕首,有一只狼从我的旁边擦了过去,我感觉到自己的手臂火辣辣的疼,大抵是被它抓伤了。
很快,身上又被抓出了很多的伤。
可是,我顾不得这些个伤了,我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我要杀了它们,将它们的血饮尽,将它们的肉吃光……
我想此刻的我一定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泯灭了人性。
可是,寡不敌众,以少胜多终究是少之又少,我身上的伤越来越多,我的身体就像一个破了无数个洞的杯子,那血就从那些洞里哗啦啦的流了出来,我的力气没了,我倒在了地上,那黄沙可真烫,我看到了刺眼的阳光,我看见了大胡子来不及救我的焦急的目光,我看见几只狼从我的上方落下,就像二郎神的哮天犬夹起了尾巴要偷吃月亮了。
我闭上了眼睛,我想我就要死了,这次是真的绝望了。
可是,过了许久许久,却并没有感觉到被撕裂的疼痛。
我杀了它们那么多的伙伴,以它们睚眦必报的性格,定是恨极了我,若不将我抽筋拔骨,定然难解心头之恨,可为何,我什么都感觉不到?难道是我已经失去了知觉吗?
睁开眼,我看见了一个我日思夜想的人。
曾经,我幻想着,自己到达的边关的那一天,会在城外捡到一个伤痕累累的他。
那天的天气定是极好的,我器宇轩昂的来到了边关,远远的,我看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我策马过去,发现了他,他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他的身上遍布着伤痕,他的脸上满是灰尘,他的衣服烂了,碎了,我立刻下马,将手伸到他的鼻息下,发现他还有微弱的气息,我拍了拍他的脸,他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是死灰色的,过了一会儿,他看清了我,然后,他的眸子亮了起来,他颤抖着双手抓住我的手臂,他张开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那浑浊的泪水就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可谁想,现实竟然是反了过来,不过,我一定不会哭。
我冲他笑了笑,道:“这次本殿下的脸可丢大了。”
他将我拥入怀中,我便在这熟悉的气息中睡着了。
第5章
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自己路过邯郸,在一家客店里住宿,恰逢一个贫苦的青年男子来投宿,此时,店家住了黄粱饭,我们闲来无聊便坐在大树下乘凉,他说他叫卢生,家中穷苦不堪,这时候,吕洞宾来了,吕洞宾给了他一个枕头,他睡着了,吕洞宾就走了。
过了不久,他醒了。
卢生对我说:“我大富大贵了,我娶了清河崔府的高贵美丽的小姐,从此过上了富足的生活,次年,我考中了进士,深得皇上赏识,步步高升,甚至做了十年宰相,并被封为燕国公,我家中旅妻妾成群,还生有五子,皆居高堂庙宇之上,锦衣玉食不在话下,我还有十几个孙子,皆是才华出众。当真是子孙满堂,我一直活到了八十多岁才寿终正寝。”
我指着客栈的大门,笑道:“黄粱饭都还没熟呢?”
他将枕头抱在怀中急切的看着我道:“我说得是真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我一直坐在这里,你不过是在这里睡了一觉,你说那些都不过是黄粱美梦而已。”
卢生撇撇嘴,道:“你才是做了一个黄粱美梦。”
听得此言,我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便醒了过来。
我看见了左月,他坐在我的床边,他瘦了很多,黑了些。
看到我醒了,他笑了,站起身便要离开。
我立刻抓住他的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他坐了下来,皱着眉头,道:“怎么了?”
我道:“我是不是在做一个黄粱美梦?”梦醒了,你就没了,什么都没了……
左月伸手,修长的手指描摹着我脸部的轮廓,我能感觉到他手上粗糙的茧,他笑着,眼神温柔,“不是你,是我做了一个黄粱美梦。”
我抬了抬手,却发现手上缠满了纱布,疼得发慌,根本抬不起来,皱了皱眉头对他道:“你低头。”
左月不明所以的低头靠近了我。
“我果然是在做梦,”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左月不会这么听话,他也没有这么温柔”。
他笑了笑,道:“你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我又岂能拂了你的意?”他与我靠得很近,说话时,我能感觉到一阵热风拂过。
欲偏过头,却发现脖子动不了,无奈,我只能瞪了他一眼,道:“离我远点。”
岂料,他不退反进,靠得我更近了,道:“要多远?”
我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调戏,心中一阵恼怒,正欲说话……
“将军……”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声传来,紧接着,我听见了门开的声音,大抵是有士兵进来了,继而又是一阵冷风扫过,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左月皱了皱眉,不急不慢的坐直了身体,又替我掖了掖被子,方才转过身去。
“叫这么大声做什么?扰了殿下养伤,我剥了你的皮。”左月的声音是少有的严厉。
“卑职失误,”士兵的声音在左月的威势下弱了不止一截,“殿下的药熬好了。”
左月道:“放着就下去。”
“诺,”士兵应了。
我闻到了一阵药味,心中立刻涌起一股苦涩,又要喝药了吗?自从遇见左月之后,我似乎总是在和药打交道……
转了转眼珠子,想看看那碗药长什么样,却发现左月将我所有的视线都给挡住了,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恰逢此时,左月端着药转过了身,大抵是看到我的模样,他轻笑了一声。
我的视线在他手中的药碗上转了几个圈,终于,我还是忍不住道:“左月,我可不可以不喝药。”
“可以,”左月随手将药碗放下,回答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我惊讶了,左月几时这么好说话了?难道是我们久别重逢,他过于激动了?
心中正自疑惑,便见左月笑眯眯地看着我,只听他道:“那就扎针,如今殿下重伤在身,只能任人宰割。”
我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心,无奈而又幽怨的看向他,“我还是喝药。”
说完了这句话,我看到左月满意的端起了药碗。
那药离我更近了,它散发出了浓郁的气息,有些刺鼻,有些苦涩,还有些呛人,虽然还没有喝,可是,我灵敏的嗅觉告诉我,这次真的是‘苦口良药’,嘴下意识的就紧闭上了。
左月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甚是……女干诈啊!
我冲他挑挑眉,一副看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他端着药碗,面不改色,却道:“你有两个选择。”
我的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抵不过我强烈的好奇心,问道:“哪两个选择?”
左月笑眯眯地看着我,那笑容甚是危险,他说:“第一,我喂你,第二,还是我喂你。”
我疑惑了,“有什么区别吗?”
左月低头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药,那气味更浓郁了,我忍不住皱了皱眉,便看到左月抬起了头,淡淡的扫了我一眼,“用勺子和直接灌的区别。”他似乎懒得解释。
可我却痛苦了,无奈的张开了嘴。
左月笑了,然后,他拿掉了勺子,将碗的边沿放在我的嘴边,直接灌了起来……
这是我有史以来喝药最快的一次,却也是最痛苦的一次。
谁道最毒妇人心?最毒左月心才是!
我用痛苦的目光看向左月,只见他已然放下了药碗,一身轻松的坐在那里,看起了军情,看来,他刚刚确实是亟不可待的想把药给我灌下去。
我有些可笑的摇了摇头,临走前,封十说,左月喜欢的人是我,可如今,他的我的态度一如从前,可想而知,封十当真是多虑了。
“你在笑什么?”左月的声音穿过了竹简,进入了我的耳中。
不曾想他竟看到了我的表情,我复又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谁知,左月听了我的话,反而放下了手中的竹简,看着我道:“你的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有什么。”
呵呵呵,我干笑数声,道:“真的没什么。”
他继续盯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无奈道:“好吧,我说,我在想你瘦了,黑了,更帅气了,不过,还是比不上本殿下。”
左月还是盯着我,那目光赤裸裸的告诉着我他不相信我的话。
呵呵呵呵,我又干笑了数声,打了个哈哈道:“皇姐说你喜欢我,”说完,我又哈哈笑了两声,道:“她乱说的,你不要在意。”
他却也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竟反问我,“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呵,呵,呵,呵,我轻笑了几声,道:“我们是好兄弟,你自然是喜欢我的。”
左月笑容不变,却又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呵呵,我笑道:“你是我的夫子,兄弟,姐夫,我自然是喜欢你的,”几个月的辛苦生活当真是磨练了我,如今我竟然可以和一个男人如此轻松的避重就轻的谈论这些个问题了。
左月笑问道:“还有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了。”
他不笑了,淡淡的看了我一眼,道:“我看你还是喜欢我的好。”
我的眼皮跳了跳,问道:“为什么?”我的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左月看了一眼门,道:“因为,你现在的吃喝拉撒都离不开我。”
呵呵,我干笑了两声,吃喝拉撒可不可以去掉后面的两个字……
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问出这个问题,便听到门外有声音响起,“将军,用膳了。”
左月道:“进来吧。”
第6章
一个年轻的士兵走了进来,我的脑袋下面塞了枕头,有些高,士兵端着盆子的手端的有些低,长了火眼金睛的我便瞥见了一大锅红色的热汤中漂浮着大块大块的猪血,熟的,他的手臂上还挂了一个食盒,我看不清里面的东西,不过有气味飘了出来,并不香……
他将盆子放在桌子上,抬头看见我,他笑了笑,道:“殿下醒了就好,吃点东西吧,这里的东西怕是不合您的胃口,赶明儿打些野味再给您做些好吃的。”
我笑道:“谢谢,”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和我说话的态度实在是有些自来熟,便问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他愣了愣。
“你不认识他?”士兵没有说话,左月略带疑惑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我看向左月,只见他一脸无语的表情,遂疑惑道:“我应该认识他吗?”
左月更无语了。
“殿下,”士兵似乎看不下去了,他有些伤心的道:“我随着将军入宫侍奉您,每天跟在您的身后,一直到将军离开。”
“哦,”我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想不起来,便道:“可能是因为你长了一张大众脸吧,所以,我没能记住。”
士兵哭了。
左月横了他一眼,“要哭给我去外面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给殿下哭丧。”
士兵挥了把泪,就离开了……
等到他离开,我看向左月,恳求道:“左月,你以后说话可不可以不要诅咒我死,本殿下辛辛苦苦来到这里,真的不容易。”
左月笑了笑,“抱歉,一时改不过来。”
听闻此言,我翻了个白眼,因为,我从他的言语中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歉意,反倒有一股子幸灾乐祸在其中。
左月拍了拍我的脸,“吃饭吧,不然菜要凉了。”
他扶了我坐了起来,又在我的背后塞了被子,让我舒服了许多,接着,他又将桌子移到了床边,自己在我的旁边坐了下来,这时候,我确定了那是一盆猪血,食盒打开了,他拿出里面的东西,乌漆墨黑的,我不知道是什么菜,还有一盘白色的馒头……
对那未知的菜,我倒是不觉得可怕,可是,看到那馒头,我想起了自己吃了几个月的白面馍馍,顿时一阵堵得慌,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左月看向我,问道:“怎么了?”
我本来想说不想吃馒头,可是想到这里是人烟罕至的边关,好的食物自然是难得,便将那话吞了回去,打趣道:“左将军要补血吗?吃那么多猪血。”
左月用他鄙视的目光看着我,淡淡的道:“这不是猪血。”
我被他的目光刺到了,索性摆了个虚心求教的态度,问道:“那它是什么?”我虽然不识货,可是,这一块一块的血我还是认识的。
左月笑了,“狼血。”
听了这个回答,我的脸抽了抽,扯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容,问道:“那盘黑色的是狼心吗?”
左月满意的点了点头,“答对了。”
可是,我没有一点成就感,于是,我的视线又回到了那盆狼血,道:“左将军吃那么多的狼血,是要补血吗?”
出乎意料的,左月竟乖乖的点了点头,道:“是的。”还没有说多余的话。
我冲他挑挑眉,笑道:“难道左将军每个月也会来月事吗?”
对我的话,左月却是不恼,他淡淡的扫视了我一眼,“那倒不是,只是前几天你失血过多,是输了我的血给你,你才活了下来。”
听得此言,我心中有些诧异,不曾想他竟会这般牺牲自己来救我,一时间心中涌起一股感动,便道:“谢谢,”这次,我是真心实意的感谢他。
他抬头,直视着我,“不用谢我,我不是一个舍身救人的人,我的血只会救你一个人,但不是白救,这是我给你的恩情,你是一定要还给我的。”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他的话说得很正经,一时之间,我竟无话可说,只能顺从的点了点头。
左月笑了,看起来对我的反应很是满意。
可我却郁卒了,左月的恩情不是我能承受的起的,不知道他会要什么报酬……
一只夹着菜的馒头来到了我的嘴边,伴随着他一个简短的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