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城淡笑地看着他,手里拿着两杯咖啡,一杯递到他面前说,刚才买咖啡去了,人有点多。
安晚紧张地接过杯子,低着头。
傅城觉察出异样,问道,你怎么了?
安晚犹豫片刻,忽然抬起头笑道没事,便先一步走在前面。
傅城面色沉静地看着安晚的背影,虽觉得安晚那抹笑容十分勉强,却也什么也没说,走上前去揉了揉安晚的头顶。安晚没有抬头,傅城也没有低头。他们只是彼此并肩朝前走着。仿佛谁也不愿打扰彼此。
17
这四个月来,傅城第一次早上醒来时没有看见安晚,桌上像往常一样摆放着热腾腾的早餐,但是会站在他面前笑着对他说早安的安晚却不在了。傅城第一个反应就是冲进书房找安晚的行李衣物,稍稍让他放心的是,安晚的东西都还在。傅城想安晚大概是出门买菜去了。所以他又放心下来,走到卫生间洗脸刷牙。
看见安晚和他的牙刷并排放在盥洗台上,傅城又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最后傅城发现了安晚留在餐桌上的纸条,但是看着内容,傅城又皱起了眉头。纸条上这样说:
对不起,我有事出门了,大概来不及回来做中饭和晚饭,今天就麻烦你在外面解决了。
什么事情会这么急,一大早就出门了?傅城不知道,而他很不喜欢这种“不知道”的感觉,就像他被排除在外成了无关紧要的人一样。
傅城想要给安晚打电话,但这才想起安晚一直都没有用手机,自从上次水灾后,安晚几乎失去了所有东西,手机也报废了,而且他也一直没买新的。
傅城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纸条,还是决定先吃完早餐,等安晚回来再说。
傅城坐在电脑桌前,继续录制有声书,等他想起时间问题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了,而安晚还没回来。傅城点了外卖,两人份。外卖送来的时候,傅城又等了一会,但是半个小时过去了,依然不见安晚。傅城看了一眼时钟,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出门上班了,傅城平静地看着桌上已经冷掉得饭菜,忽然没了胃口,于是起身套上外套,带上围巾便出门了。
经过安晚工作的那家快餐店时,傅城透过玻璃窗看见了店内熟悉的身影,傅城在外面驻足了一会,而后双手插进口袋转身离开。
傅城发现自己有些无法集中注意力,因为在开会的时候,他居然走神没有听见同事在叫他。等他回过神来时,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傅城知道向来对工作兢兢业业的自己居然在开会中走神了,让同事们都倍感奇怪,因此在心里提醒了自己一句重新将注意力放到工作中。
直播结束后,沈霖来找他,邀请他下班后一起去喝一杯,傅城冷淡的拒绝了。
来到安晚工作的快餐店,傅城恰好碰见安晚骑车停在快餐店门外,他穿着红色的制服,搬起保温箱。当他准备用后背推开门时,同样身穿红色制服的女孩从里面帮他拉开了门,安晚笑着说了一声谢谢。傅城从始自终都安静地看着一切。
他等到安晚下班,像昨天一样提前买了两杯咖啡,不过这一次他早早等在原地。他看见安晚看见他,眼里有一瞬间的欣喜,但很快就神色忐忑地垂下双目。
傅城走过去把咖啡递给他,安晚接过咖啡的时候,小声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傅城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安晚愧疚地说,我今天事情有点麻烦,所以中午就没回去,直接来上班了,抱歉我没告诉你一声。
傅城说,你只是做你自己的事情,没有必要为此感到抱歉,而且我也看到你留的纸条了。
安晚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傅城见他如此难过的表情,自己反倒有些不好受,于是放低声音说,别多想了,我不介意。
安晚低着头用杯子遮住自己的脸,点点头。
但是傅城却忘掉了家里饭桌上冷掉的外卖,安晚进门后第一眼就看见了桌上摆放的两双筷子,他几乎不用问就知道缘由。可傅城只是走过去收起冷掉得饭菜,随口说了一句,中午点了外卖,不合胃口,我就去外面吃了。
沉默的安晚忽然抓住傅城的手臂,说了一句,我拿去热一下吧,今天晚上都没怎么吃东西。安晚拿过傅城手中的饭盒,走进厨房。傅城也走了进去,拿起另一份说,那就一起吃吧。
两人沉默地咽下口中的食物,都感觉食不知味。傅城忽然想起自己今天录好的音频,准备开口告诉安晚一声。没想到安晚也正要开口,结果两人都只说出一个字就停下来等对方先说。
傅城说,有什么事你先说吧。
安晚放下筷子,像是难以启齿,但犹豫了半会还是说了出口。
他说,我打算搬出去。
时间仿佛停止了,又仿佛在瞬间消失了许久,傅城才平静道,为什么。
安晚挪了挪座位说,我很感激你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收留我,但是我不能一直麻烦你。其实我之前就想过要搬出去,之所以现在告诉你,也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我知道我这样自说自话很自以为是,但是我真的很谢谢你的帮助,现在也差不多该搬出去——安晚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傅城突然站了起来,安晚的神经都紧绷起来,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他自己也根本没想到会这么快告诉傅城自己要搬出去的事情。
傅城只是平静地说,我知道了。好像真的不在意。
安晚的心却沉到了谷底,沉重的罪恶感让他抬不起头来,智能机械地咽下食物,吞掉苦涩。
清晨,安晚像往常一样起来,做着往常一样的事情,八点之前,他做好了早饭。傅城也像往日一样在八点醒来,然后洗漱,坐下来吃饭。傅城见安晚拘谨地站在一旁,淡淡地说了一句,坐下吃饭。
安晚没动,过了一会儿,傅城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什么时候搬出去。
嘴里的话已经嚼了好几遍,安晚吞吞吐吐地说,明天早上。
傅城什么也没说,这顿诡异的早餐就在两人的沉默中结束了。
下班后,安晚本以为傅城不会再等他下班,但是他却错了。傅城依旧站在那里,好像一切都如往常一样,而两人看到彼此,不约而同地都没有说话。对于傅城这样正常的态度,安晚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悲伤。
两人一路沉默地回到住所,安晚故意避开傅城,先去洗澡。当他推开书房的门时,诧异地看见傅城正坐在沙发——也就是他的床上。而傅城也看着他,还是那么平静的眼神,但安晚总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也许是很少被傅城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让安晚有些慌张。
傅城说,昨天更新了有声书,已经放到你的mp4里了。然后便欲起身离开。
安晚愧疚地避开视线,在傅城快要走出房门时,拿起mp4叫住傅城说,这个我必须还给你。
傅城忽然停下来,没有回头,淡淡地说,既然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了。
安晚还来不及说什么,傅城已经关上了房门。
安晚看着手中银色的mp4,眼眶渐渐泛红,在这一刻他奢侈地觉得自己是一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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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晚的东西实在不多,一个小小的拖箱就可以放下他全部的家当。离开这之前,安晚像往常一样给傅城做好了早餐,mp4就放在餐桌上,下面压着一张空白的纸条,只写了两句话。
这些日子以来谢谢你,这么突然的离开也很对不起。
关上门的前一秒,安晚凝望着餐桌上热腾腾的早饭,心里明白他又要回归现实而残酷的生活了。
新住所的条件比以前的地下室好了很多,至少是在地上了,但是缺点又很多,比如一个狭小的30多平米房间放着四张床,空间狭小不说,而且很显然他的新室友不怎么关心房屋卫生,地板像是万年没有清洗一样乌黑,地上各种垃圾和食物的残渣,没有洗的衣服堆在床上或是地上,散发着怪异的味道。
虽说安晚之前就见过一次了,但是一想到自己今后要住在这种地方心里也忍不住恶心了一下,毕竟地下室的条件再差,但是他和夏阳合住的时候,房间都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趁还有时间,安晚忍不住买了拖把和洗衣粉把整个屋子打扫了一遍,一直到他觉得地板光亮了,异味也没有了他才停下来整理自己的床铺。做完清洁的工作后,他才停下来,坐在自己的床铺上看着这个狭小的屋子。虽然心里明白有些东西终究不属于自己,但是再次回归到这种生活时,安晚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有种挥之不去的难过。只是生活还要继续。
安晚照常按点上班,工作也一如往常一样。他骑着电动车在C城的大街小巷里穿梭,风雨无阻。有一次傍晚,他正在送货途中,遇到红灯停下来后,忽然听见身旁汽车里传出他熟悉的声音。霎时间,安晚的心脏忽然猛地跳了一下,然后他将头埋进厚重的围巾里,远处的灯火霓虹都在他的眼中晕染开来,安晚无法抑制的感到寂寞。
在他的心里,傅城本来就没有和他成为朋友的理由,以前只不过是因为合租关系,互相有所照顾而已,而一旦搬出来便意味着这唯一一层关系的断裂,意味着“再也不见”。安晚明白自己太过怯懦,这样的个性本来也不值得别人付出。从前的事情让他内心深处时常都有一种恐惧,有时候他会想,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情,他还是从前虽然叛逆但至少勇敢的自己,也许他就敢于表达自己的心意,不会像现在这样,落荒而逃。可是谁又说得清楚生活,说得清楚命运。
下班后,安晚总是会习惯性得望一眼那棵树下,即使理智上明白那人不会再出现了,但感情上他还是磨灭不了这种期待。安晚其实很唾弃这样的自己,一边奢望,一边又畏缩不前,这样的徘徊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当他回到郊外的住处,看见狭小凌乱的屋子,陌生人疲惫的表情时,安晚就会抛去所有的妄想。他终归是要回归现实的生活的,而他和那人再不会有交集,本来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平安夜那天晚上,安晚穿上了圣诞老人的衣服,在店外派发传单。虽然相比送外卖要轻松很多,不过安晚不太习惯被这么多人注目,而且还有年轻的女孩子会要求合影,安晚本来想拒绝,但想到自己是在工作,就只好答应下来。
平安夜的晚上比往常热闹了很多,情侣们像是在这一夜倾巢而出,到哪都可以看见牵着手,笑得一脸幸福的他们。
安晚在寒风中看着这一切,突然想念起了远在他方的家人。他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回去了,虽然每个月一直在往家里寄钱,但是电话却不敢打,他怕一旦听到母亲的声音自己就会忍不住把所有的痛苦都说出来。这些年来他背负了太多,到这一刻才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安晚低头呼出一口气,看着宣传单上色彩鲜艳漂亮的食物,又想起傅城,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一片雪花忽然落下来,迅速融化。有女孩子惊奇地叫着“下雪了”。 安晚愣了愣,抬起头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天空开始飘落雪花。并且很快变成了鹅毛大雪。周围的路人中,有不少都兴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毕竟C城因为连续几年的暖冬,已经好久都没下过雪了。大雪纷飞的平安夜不仅多了一丝浪漫的气息,也让人们更眷恋身边人的温暖。
这场大雪下到凌晨时分便渐渐停了下来,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一点薄雪也很快融化。因此圣诞节这一天格外的寒冷刺骨,偏偏这天外卖订单多到安晚几乎没有时间闲下来吃饭。中饭是拖到两点多才吃了点,然后又要马不停蹄地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下午风大,刮在脸上生疼,因为长时间开车,就算带着手套,安晚的手也几乎是僵硬得没什么感觉。于是被顾客抱怨塑料袋上有血的时候安晚自己都还莫名其妙,结果把手一抬起来才发现手指正在流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划破的。好在顾客见他受伤了都不自知,也就没说什么了,不但付了钱,还给了他一个创可贴。安晚由衷的道谢。
天黑的时候,又开始下雪,风也刮得紧,偏偏安晚是逆风而行,大雪几乎是对着脸上吹,很快围巾都打湿了,脸颊也是冻得没什么知觉。好在他外卖快送完的时候,经理发来短信说送完这一份就可以不用送了。安晚这才觉得轻松不少,于是送完一家就划掉一个,直到只剩最后一个的时候,他看见了熟悉的名字和地址。安晚楞了好一会才回过神,心里多少有些犹豫,但是也不得不收起条子赶往这个地址。
按下门铃之前,安晚重新绕了一遍围巾把自己半张脸都遮住了,虽然湿冷的围巾贴在脖子上很难受,但是他宁愿忍受这么几分钟,也不敢让那人认出他。
门被打开了,安晚低着头,把袋子递给对方,压低声音说:“您好,快餐,一共59元。”
安晚盯着自己的手,看见那人修长白净的手指接过袋子,说了一句:“请稍等一下,我去拿钱。”
安晚点了点头,见那人转身进屋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微微抬头,看见屋里的摆设还一如往常,那人背影挺拔颀长,浑然天成的优雅气质,使他相形见绌。安晚不免觉得拘谨,一时间觉得之前那段美好的时光像是做梦一样。
安晚按捺住自己的心中纷乱的情绪,等那人过来的时候又连忙低下头。
“我只有100,可以找开吗?”那人说,声音还是那么低沉温柔。
“可以。”安晚有些慌张的点点头,连忙掏出零钱,数了数就递给对方。
对方接过钱,忽然说:“你多找了10元。”
安晚忍不住羞窘,抬起手准备接过那十块时却忽然被对方握住了手。安晚“呀”了一下,忍住没叫出声。
“你手怎么了?”对方忽然正色道。
安晚慌慌张张地要抽回手指赶快逃跑,没想到他反抗的样子显然让对方不悦,于是反被拉进屋子,还关上了门。那人握着他的手将他困在门与他之间,拉下他的帽子低头看着他说:“看着我。”
安晚还没听过他如此严厉的声音,一时间脑子抽了竟然听话地抬起头。他看见傅城皱了皱眉眉头,又问了他一句:“手怎么了?”
“不、不知道。”安晚结结巴巴的说,他现在真的有点被吓到了。不过不是惊吓就是了。傅城叹了口气,显然是无可奈何的样子。
安晚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可是他说的也是实话。正着急的时候,傅城忽然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安晚呆了一秒,瞬间耳根都红了。他完全不知所措,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不明白傅城为什么还这么“关心”他。明明他搬出去之后,两人已经两个多星期都没见面了。
可他的眼睛完全没办法挪开,他看见傅城摩挲着自己脸颊的时候,微微蹙眉表露的担忧,安晚的心脏像是突然从云霄飞车最高处落下一样狂跳起来。傅城手指的温度,还有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都让他头晕目眩。
“围巾也是湿的。”傅城似乎是在他耳边叹息了一句,安晚觉得有些痒,但更抑制不住心里的渴望。
傅城什么也没说就把他的围巾取了下来说了一句:“站在这别动。”
安晚自然不会违抗,不过一会,傅城就拿着一条新的围巾走过来,亲手替他围上。安晚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傅城,傅城对上他的视线看着他,安晚就不好意思的避开了。傅城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
“好了,你有时间的时候再过来换吧。”傅城说。
安晚低头摸了摸柔软的围巾,心里乱得厉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还有一个东西,”傅城说着将那个mp4放到安晚手里说,“这是属于你的,有时间多听听它。”
安晚脸红了,这一次,他是真的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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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出租屋,只有他一个人,室友都不在。于是安晚洗了个热水澡,早早就睡下。黑暗的屋子里,安晚枕边放着傅城围巾,淡淡的香味萦绕鼻尖,安晚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还回想着临走时,傅城站在漫天飞舞的大雪里目送他离开时的画面,仿佛那些皑皑飘雪都成了他的陪衬,只有他遗世而独立。安晚按着自己的胸口,觉得心悸得厉害,有种想要不顾一切冲到傅城怀里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