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孩互相看看,其中一个说:“哥哥,我们玩抓鬼少一个人,你来么?”
临清极不想去,推脱道:“你们自己玩罢,我要拔草。”
小孩拉拉他的衣袖,“来罢。”
另一个也学样,抱着他的腿,“来罢。”
临清:“……”
临清无奈了,“好罢,就玩一盘,闹太累了,下午上课要打瞌睡的。”
小孩高兴地说:“嗯!”便拉着临清过去他们那一堆,嚷嚷道:“我找到人做鬼了!”
临清:“……”
原来是没人愿意当鬼所以才抓我过来啊!
抓鬼游戏规则简单,就是当鬼的人满院子抓人,抓到谁,谁就是替他当鬼。临清撸起袖子,作气势汹汹状:“鬼来啦!”
一众小孩尖叫着四下跑开。
临清心想,小孩罢了,难道还跑得过我?随便抓一个了事,他可不想跑得一身是汗。
一盏茶后。
临清气喘吁吁怒吼:“你们这帮小兔崽子,给我等着!”
又一盏茶后。
临清上气不接下气:“站,站住……”
再一盏茶后。
几个小孩围着倒在地上的临清,一个戳戳他的脸,一个踢踢他的腿,末了得出结论:“他死了。”
临清:“……”
临清怒吼:“我没死!等我休息好了,看我不抓住你们打屁股!”
小孩子们又尖叫着跑开,很快发现这个“鬼”不具有威胁,嬉笑着跑回来,围着临清拍手欢呼:“鬼死咯!鬼死咯!”
临清哭笑不得。
沈絮从屋里出来,看见一群学生在院里围成一个圈打转,好似在进行某种祭祀活动,好奇道:“你们在做什么?”
小孩们顿时鸟作兽散,一下子跑得干净。
沈絮走过去,蹲下来看着地上躺着的临清,歪头道:“你又在做什么?”
临清内心泪流满面,我也想知道我在做什么啊,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跟一群孩童玩这等幼稚游戏。
临清侧躺着,一手撑着地,努力坐起来,擦擦额上的汗水,很是心疼身上的衣服。
沾了土,又要洗。
有一个小孩没走,蹲在临清身边,戳戳他的腰。
临清:“!”
转头怒吼:“别碰我!”
沈絮同小孩皆赫然一凛,沈絮无奈道:“不过碰你一下,你同个孩子吼什么?”
临清委屈得要哭,心道你这帮学生简直要把我整死了。
小孩倒也不生气,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临清,道:“哥哥你好了么?下午放学再一起玩?”
临清道:“不玩!你们跑得快,我一个都捉不住。”
小孩拉着他的手晃啊晃,“玩嘛玩嘛。”
小孩子的手柔柔软软,晃得临清心里也软了几分,但还是强硬道:“不玩!”瘪瘪嘴,又道:“除非你们找别人当鬼。”
沈絮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少年临清竟同七八岁的孩子玩在一起,还受了委屈,沈絮被他这副孩童心性逗得乐不可支。
小孩很爽快地点头,“好啊好啊,换我作鬼。”又问沈絮:“夫子你也来么?”
沈絮摆手笑道:“我不来了,跑不动,让临清跟你们玩就好,你们年纪相仿,加我一个反倒玩不痛快了。”
临清知沈絮在笑话自己,转头怒瞪。
沈絮实在忍不住要笑,也算五尺男儿一个了,还同小孩计较游戏规则,跑得头发也乱了,衣裳也脏了,脸也红了,说不出的可爱。
沈絮伸手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这下高兴些了罢?”
临清一愣,明白过来这是沈絮在关心自己,不由心里一暖,低头道:“谁要你管。”
沈絮笑笑。
小孩歪着脑袋好奇道:“哥哥你为什么不要夫子管?”
临清脸涨通红,同这小孩说不清,道:“还不回去念书,要上课了。”
小孩站起来,“哦。”又道:“哥哥我叫王子骞,放学后一起玩,别忘了。”
临清冲小孩的背影不耐烦地说:“知道了。”还在为被小孩集体戏弄生闷气。
沈絮站起身拍拍衣服,道:“我也该去上课了,你要来听吗?”
临清赌气道:“不听。”
沈絮笑道:“怎么还跟孩子生上气了?他们喜欢你才戏弄你,你是哥哥,气量要大些才是。”
临清扁嘴,还坐在地上耍赖,“衣服都脏了。”
“回去洗洗就是了。”沈絮道,又补充道:“你不愿意洗,我来洗好了。”
临清诧异地望了他,沈絮微笑,伸手道:“起来罢。”
临清望望他,又望望他的手,脸红着握了他的手站起来,嗫嚅道:“你说的啊。”
沈絮失笑:“我说的。”
这两日临清愁眉不展,此刻才有了一点活气,沈絮心道,全当哄这孩子高兴罢,不过却也好哄,只答应洗个衣服就高兴了。
临清去洗了手,坐到上午的位置,跟一群小孩听沈絮听课。
许是中午玩得累了,下午便有些疲倦,听着听着就开始打瞌睡。
沈絮:“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
小孩:“何谓人情……呼呼……”
临清:“何谓人……呼呼……”
沈絮望着满堂东倒西歪的学生,哭笑不得,挥竹竿敲在桌上,震天一声响:“啪!”
小孩:“!!”
临清:“!!”
沈絮道:“以后中午不许嬉闹,谁再打瞌睡就站前面来罚站。”
小孩和临清齐齐扁嘴,真凶,跟崔夫子一样凶。
沈絮接着讲课:“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
小孩:“何谓人情、喜、怒、哀……呼呼……”
临清:“何谓人情、喜……呼呼……”
沈絮:“……”
沈絮怒了,又是一竹竿敲在桌上,“都站起来!”
一屋子齐刷刷站了十几个人,各个内心惶恐又萎靡不振,沈絮望了一圈,叹了口气,“罢了,休息一盏茶罢。明日再这样,就罚抄书十遍。”
小孩子高兴了,欢呼着涌出屋子玩去了。
沈絮哭笑不得,不是困了吗,怎么一下又精神了?
叹气摇头,回首一望,倒还有一个人趴在位置上睡觉。
沈絮过去拍拍临清,“去屋里睡,当心着凉。”
临清确也是累了,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站起来,晃悠着往侧屋去了。
第十七章
王子骞和白萧萧站在床边。
王子骞道:“他睡了好久。”
白萧萧点头:“像家里的猪一样能睡。”
王子骞用手指点点床上那人的脸,“他长得真好看。”
白萧萧赞同地唔了一声,“像女孩子一样好看。”
王子骞道:“他是女孩子啊,他不是夫子的夫人么?”
白萧萧敲他的头:“笨蛋,他是男孩子,你没听夫子让我们叫他哥哥么?”
王子骞皱眉,“可是夫人都是女的。”
白萧萧一脸严肃,“也可以是男的。”
“可我娘就是女的。”
白萧萧沉默了,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王子骞又问:“他和夫子以后有宝宝了,宝宝要叫他作娘么?”
白萧萧蹙眉,陷入了沉思。
临清:“……”
终于忍不住坐起来怒吼:“你们为什么要站在我床边说话!”
王子骞吓了一跳,“哥哥你醒了,我等你好久了,快起来玩抓鬼。”
临清还没醒彻底,睡得正香被两个小鬼吵醒,又困又烦躁,“不玩,我要睡觉。”
“哥哥你睡了一下午了,夫子都放学了,你还不起来。”
临清立马醒了,“就放学了?你们夫子呢?”
王子骞指指外面,“夫子在教室看书。”
临清一溜烟爬起来冲到教室,两个小孩也跟着跑过去,教室里沈絮坐在椅子上捧着一本《史记》在看,抬头望了临清,“起了?”
临清走过来,“怎么不叫我?”
沈絮道:“看你睡得熟,这几日又没休息好,就让你睡了。”
临清赧然道:“放学多久了?回家罢,该做饭了。”
王子骞立马拉了他的袖子,“哥哥,你答应同我们玩的。”
沈絮笑道:“还早,你与他们玩一会儿吧。”
临清只得去了。
这回换王子骞做鬼,软软的小孩跑得累死了还捉不到一个人,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小脸上都渗出细汗来,断断续续道:“我,我捉不到。”
有小孩道:“快来快来,捉不到就一直是你当鬼。”
王子骞咬咬牙,又跑过来抓人。
临清跟着一群小孩跑得欢快,起先还沾沾自喜没被抓到,但看着王子骞跑得小脸通红满头大汗,又有点同情了,正犹豫着要不要牺牲下自己换他下来休息,却见白萧萧放慢了速度,几乎是凑过去往王子骞抓住了。
王子骞高兴地大喊:“捉住了!捉住了!”
白萧萧脸上没什么表情,酷酷地说:“哦。”
临清望着,禁不住微笑,小孩儿之间的情谊简单而又真挚,叫人羡慕。
重换了人当鬼,一直玩到日头西落才散了,一帮学生同临清混熟了,个个都叫他哥哥,围着他说话,亲昵得像原本就是兄弟一般。临清一时间多了十几个弟弟,又欣喜又感慨,记名字都记不过来,求助地望向屋门口含笑望着他们嬉闹的沈絮,眼神略微无措,更多却是高兴。
“夫子再见,哥哥再见。”小孩子三两结伴回家去了,“哥哥明天再一起玩。”
临清应着,目送他们走远,回头正对上沈絮的目光。
斜阳晚照,初春时节,万物复苏,树丫上零星的芽儿嫩黄可爱,偶来的南风也染上一丝暖意。临清心中某处犹如被春风拂过,软和到让人想哭。
微微一笑,他挽起鬓边一缕细发,轻声道:“回家罢。”
临清听了几日课,还是回去耕地了。
学堂的小孩儿撅嘴道:“哥哥放学后要来的。”
临清摸摸小孩儿的脑袋,温声道:“来的,得空就来一起玩。”
教室里沈絮敲教鞭,无奈道:“你们到底是来玩还是来读书的!”
临清本想向地主租一亩三分地用以种稻米,奈何租金实在太高,他攥着家里仅有的十几两银子,很是舍不得。
路过水渠边时,无意发现一处地方,水源充沛,光照极好,因不是规整的地方,又与村人的田地相隔太远,故无人利用。
临清心动,不知这块地有无主人,便跑去乡长那询问。乡长跟着他来看,摸着胡子道:“这里倒是尚无人租下,不过你要来能做什么,种稻米也收不得几两。”
地确实小得可怜,不过几步之大,临清道:“我家只有两个人,况且我也没做过农活,想着先试试吧,即算欠收了损失也不大,再不济也可以拿来种点别的。”
乡长道:“你要租要是可以,不过这里人来人往的,别种了东西被人偷了才好。”
临清笑道:“没关系,先种着再说罢。”
当下随着乡长回去办好租赁事项,又去买了些种子,硬着头皮请王婶教了。
王婶家虽不耕地,靠丈夫开肉铺为生,但农间活计还是会的,王婶便教便道:“唉,你这样的小公子不坐在家里享福,跑出来受苦作甚?你相公不是做了教书先生么,怎么还要你出来做事?”
临清挽着裤脚踩在湿泥里,冻得直打哆嗦,“总要吃饭的,不靠他一个人。”
王婶想了一会儿,感慨道:“你们这样的,和我们到底不一样。女子嫁了人,便依靠男子过活,男主外女主内,好似自古以来的道理。”
临清赧然道:“我不知道普通人是怎样的……我也,不是女子……”
王婶笑了,“柳先生家那位也同你一样,柳先生给乡长做执笔,他便纺纱卖钱,虽是男子,可织出来的布比女子还精致,绣的手帕上面的蝴蝶像是要飞出来似的。”
临清想起在柳玉郎家看到了织布机,又想到琴晚那双白净修长的手,不知他是如何保养的,再看看自己的,才一个月不到,就粗糙得不敢拿出来给人看了。
又想,琴晚那样高傲的人,也肯放下身段随柳玉郎来乡野吃苦度日,自己不过一双手,又何必戚戚哀哀呢。
沈絮还不是被迫做了教书先生。
能一起潦倒,便已是自己的福分了。
忙完田里的活,看着整好的地,只差播种了。临清擦擦额上的汗,一抬头,快近午时,忙匆匆告别王婶,回去给沈絮做饭。
数日后,那方小小的田地已见雏形,临清不必再每日去田里劳作,转而给自己后院的菜地除草松土。
给沈絮送完饭,又赖着听了一会儿课。
自从沈絮当上教书先生后,临清同他发脾气的次数少了许多,一是两人不再从早到晚面面相对,二是沈絮适应了夫子身份后,许是想到要为人师表,先前那股惰性便压回去了许多,渐渐拿出一家之主的架子来。
只是偶尔,还是会犯懒叫苦。
譬如现在,休息时间,学生都跑出去玩,沈絮趴在木桌上呜呼哀哉,“你来替我几日吧,每日早起真是累煞人也。”
临清给他倒了杯热茶,“既为人师,怎么还说这样的任性话。”
“教书真是太累人了……”沈絮咬着杯沿吐水泡。
临清打他的手,“像什么样子。”
沈絮委屈道:“每十日才休息一日……”
临清真真哭笑不得,要是外面的学生看到自己的先生原来是此模样,不知该如何作想。
再上课时,临清没再听了,回家去给菜浇水。
刚走到家门口,便遇上柳玉郎,后者一脸急色,拱手道:“琴晚可曾来过?”
临清一怔,“未曾。如何了?”
柳玉郎心急如焚,“不该说了几句重话,他一贯骄傲,受不住气便走了,我追得不及时,等出门找人时,人已经不见了。”
临清大惊,“怎么这样?他会去哪里?什么时候不见的?”
“就是刚刚,”柳玉郎急着去寻人,无暇细说,道:“若是他来了,请千万替我留住人,玉郎先谢过了。”
临清点头,“你要去哪里找,我也来帮忙罢。”
“不必了,琴晚在这无依无靠,若是来投奔你,你在家也好有个照应。”
临清只得看着柳玉郎离开。
想不到数日不见,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天就要黑了,琴晚会去哪里,他带银两了吗,肚子饿了怎么办,若是晚上还不回来,找到地方落脚吗,遇到坏人怎么办……
临清站在院门外,一颗心砰砰直跳,盼着柳玉郎早些找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