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的飞翔……”
山寨手机的劣质铃音响了许久。
“喂……谁呀……”躺在地上的老头接起了电话,口齿不清,昏昏沉沉。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半晌才道:“爸?我妈呢?”
“你是谁……嗯?小明?”醉醺醺的老头甩甩头,好容易才清醒了一些,他恶狠狠地说:“你还晓得打电话!你妈坐牢了!”
“什么?”电话里的男人惊吓,“爸,你不要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老头含混啰嗦道:“你妈那个丧门星……赚了钱不给我,自己跑了……妈的,该!坐牢坐死了算逑!……你个小兔崽子,死哪儿去了……老子养大你,你都不知道要给老子孝敬孝敬——嗯?居然挂了!麻痹的死小子……”
老头嘟囔着,将手机拿到一旁,转个身,呼噜呼噜地继续睡觉。
打电话的人是臧明,前些年他担心自己卖毐品的事情被抓,逃到了外地,怕“芝加哥”团伙的人找自己麻烦,一直不敢回家,偶尔打个电话跟母亲谢春兰问问好,却也不敢留下自己的信息。
后来,他听说“芝加哥”的大老板倒台,所有团伙内的重要干部都被抓、被判刑了,整个霖城的黑社会团伙势力混乱,心中反而舒了一口气。
他当年也算小心谨慎,所以从来没有留下过把柄,陷害云山吸毒时,自己并没出面,棋牌室被抓的那几个小贩子因为畏惧“芝加哥”,不敢招供出他来,因此他并没有被警方强力追缉。
如今,当一切尘埃落定,芝加哥倒台、没人敢找他麻烦时,他怀念起了家乡,想要回家来。虽然臧明并不是个孝子,但跟母亲谢春兰的感情还是不错的。
骤然听见酒鬼父亲说母亲竟然坐牢了,臧明简直不敢相信。无论如何,也该回去看看吧。他打定了主意,即刻返程。
三日后,臧家的大门被人打开。
谢春兰的老公臧汉已许久没收入了,只吃低保,连酒也没得喝,缩着身子在家里窝着,精神浑浑噩噩。
听见有人进来,他下意识看过去,竟然是几年没见的儿子臧明!
臧明偷偷摸摸往外面瞅了几眼,发现邻居没人开门看见自己,连忙闪身进了屋,然后皱着眉头,扫视着乱成了垃圾堆的家。基本上大件的家具都没了,被臧汉抽去卖钱买酒喝掉了。
看见儿子,臧汉先是一惊,继而笑开了,酒糟鼻红得发亮,他吸着鼻子嘿嘿笑,“儿子,回来了?”踉踉跄跄走上前,往臧明拿的包里掏,“有钱没?先给你老子买瓶二锅头来……”
啪——!
臧明嫌弃地打开了臭熏熏父亲的手,厌恶地说:“没钱!有钱也不给你!我问你,妈是怎么回事?”
“竟然打你老子……你这个小兔……”臧汉气得就想骂人,可瞥见儿子那戾气满满的脸,又畏缩了下来。
“我问你话!你老实给我说!”臧明吼道,“妈到底去哪儿了?什么坐牢?”
臧汉踉跄地蹲回他当成坐垫的一堆破棉絮上,“还问,谁知道,说是搞个什么投资,开始还拿钱回家,还买貂皮大衣穿,看着还有点前途的……哪个晓得后面居然是犯罪,过年的时候就跑路了,把老子一个人丢在这点,吃没吃的穿没穿的……”
臧明也弓着身子,弯腰一屁股坐在破棉絮上,“投资?什么投资?妈的店呢?没开了?”
“不晓得,不晓得!”臧汉不耐烦地甩手,“哪个晓得那个婆娘做的憨事!反正后来就被抓回来了,钱也全部退回去了,还要罚款,罚哪门子的款,家里哪样都没有!”
他的叙述毫无逻辑,断断续续,臧明费了老半天劲,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有心想去探视母亲,又怕暴露自己的情况,万一芝加哥的事情还没彻底完结呢?他窝囊地坐在地上,心中一股怨气和怒气交缠。
臧汉蜷缩着身子倒在棉絮上哼哼唧唧要酒喝,说头疼。
臧明懒得理他。
“养你这死小子有什么用哟……你看看人家云飞扬,都是大老板了,开大车……”
乔纳森投资案时期,臧汉看见过云飞扬带着母亲来找大姨,他虽然不知道云飞扬究竟在干嘛,但是那通身气派的服装、那自然而然的威严气质,都让他感觉到云飞扬的与众不同。
臧明听见表弟的名字,哼了一声,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云飞扬俊美无双的脸蛋,咽咽口水。
“你妈这个死女人,好好巴结你小姨多好……非要骗她的钱,结果还不是自己倒霉……”臧汉嘀嘀咕咕说着。
“你说啥?”臧明徒然转过脑袋,盯着自己的父亲。
臧汉昏昏欲睡。臧明不顾他是自己的老子,直接一脚踹在他腿上,“嘿!起来,我问你话!”
臧汉骂骂咧咧,“你个死小子……呃,放开!你敢打你老子……呃!混小子……你反了天了……哎哟……行了行了……我说我说……”
臧明一脚接一脚的踹,而且还过去压着老头就打。臧汉身体早就被酒掏空,才打了一会儿就受不了的只讨饶。
“你妈骗了你小姨的钱,又让她去骗了别人的钱,后来你小姨被人找上门去闹,你表弟就报警了,你妈就被抓了……”臧汉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他对谢春兰的事了解的不多,听说她是被云家报警抓的,开始也很气恼,但一想到谢春兰有了钱都不给自己花,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所以也就没了去找云家麻烦的心思。
臧明听完,气恨得脸孔都扭曲了,“他妈的云飞扬……!”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臧明恨不得宰掉这个家伙。
他呼的站起身,走出家门,砰的砸上了房门。
臧汉坐在棉絮上揉着胳膊,刚才被臧明踢踹打的地方都生疼,他小声地咒骂着,“死小子,下这么狠的手,老子还是你爹呢!他妈的,连瓶酒都不给老子买!妈的——咦!”
提到酒的事情,臧汉糊糊涂涂的脑子就会清醒一瞬,他记了起来,当年这个儿子离开家的时候,云飞扬也上门来闹过,当时走的时候,云飞扬还跟自己说,如果有儿子的消息,去告诉他的话,他会给自己买一箱五粮液!
想到美酒的滋味,臧汉的口水都快滴了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喝到正宗的好酒,全是去打那种游街叫卖的小贩两块钱一斤的土酒,又难喝又上头,随时有致命的危险。
若是云飞扬真给自己买一箱五粮液,能喝上一口那种好酒,就是死了也甘心啊。
臧汉颠颠地爬了起来,小老头在破洞白汗衫的外面套上一件皱巴巴的衬衣,立马出了门。
他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云飞扬,但他知道冰浆王子一号店的地址。他晃晃悠悠走了好久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店门前,就要找云飞扬。这是最老的一个店,店长还是以前的小刘,他听见这老头嚷嚷着大老板的名字,不敢怠慢,连忙拨打了品牌总监林磊的电话,告知情况。
林磊过来一瞧,老头说自己是云飞扬的姨父,他又不敢怠慢,给云飞扬打电话说了情况。
云飞扬一听臧汉在电话里讲到臧明,立刻抛下手边的事,让常安把自己送了过来。
“姨父,你说臧明回来了,是真的?”云飞扬到了店里,看见老头,几步就向他走去。
店里有正在吃甜品的女子就发出了惊叹的声音:“哇,今天冰浆王子竟然过来了!天,我都多少年没见着真人了!”
这女子叫杜冰,是最老的一批甜品拥趸,曾经见过云飞扬的模样,转眼都过去快十年了,如今她也三十多岁了,还是喜欢冰浆王子的口味。
云飞扬匆匆对她笑了笑,“咦,是你呀,好久没见。”他还记得不少从前的老顾客。
杜冰虽然已经结婚了,孩子都老大了,却还是被云飞扬的笑容给惊艳到。
店里顾客窃窃私语:
“这就是冰浆王子本尊?哇塞,果然名不虚传。”
“简直就是俊美的代名词。”
“看到他,我觉得冰浆更好吃了。”
“……”
云飞扬心里揣着事,于是没有多寒暄,只笑着说了一句“欢迎大家常来”,就带着林磊和臧老头出了门。林磊识相地告辞走了。
臧汉搓着手,猥琐地嘿嘿笑着,“飞扬啊,你当年说,要是有你表哥的消息,我来告诉你,你就给我买一箱五粮液,现在还算数吗?”
云飞扬直接带着他走到小吃街的一个烟酒专营店门口,说:“姨父,我说话算话。你告诉我,我马上就给你买。”
“好好好!”臧汉喜得眯缝起浑浊的老眼,“我给你说,他今天回家来了!”
“什么?”云飞扬杏眸一下睁大,“他现在还在家?”
“没有,他回来了一会儿,问了一下你大姨的事,就走了。”臧汉摇摇头,又生怕云飞扬不高兴,说:“那臭小子肯定还要回家的,不然他住哪里?”
云飞扬沉吟一阵,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明白从臧汉这个醉鬼这里能得到的有用信息也就那么多,不过还是要感谢老头来报信。既然臧明回来了,他就一定能抓到这个家伙!
他二话没说,进去就给臧汉买了一箱五粮液,还帮他打了个车,送走了老头。
看出租车消失在视野里,云飞扬回到自己的车旁,坐了上去。常安正在车里等着他,云飞扬给他下达了集中力量搜寻臧明的命令。
云飞扬没有看到,小吃街的一个小超市里,臧明的身影闪了出来,叫了辆摩的,跨上后座回了家。
臧汉打的出租车正赶上堵车,他一想到后备箱里那箱五粮液,就急得抓耳挠腮的,恨不得下车去拿一瓶出来喝。
好容易到家住片区的路口,臧汉急急忙忙下车,将酒箱子搬进巷子里,在路边就撕开来,打开一瓶酒,仰头咕嘟咕嘟灌进嘴里,立时乐得手舞足蹈地哼哼着,如痴如醉。
可惜,两分钟不到,他的酒瓶子就被人抢走了。
“干什么!”臧汉惊慌失措。
眼前站着的人,是他的儿子。臧明满脸凶暴,“他妈的死老头子,你是不是去找云飞扬告密了?”
臧汉吓得话都说不清,支支吾吾,“没有……”
“没有?那你酒哪来的?”臧明看了一眼,“五粮液!你买得起?他妈的,没见过你这种爹!”他手一扬,那瓶打开的酒就被他狠狠扔出去摔破了。
“呃啊!”臧汉捶胸顿足,眼睁睁地看着酒液流出,渗透进了地面的砖头缝中,“你……!”
臧明揪住他爹的领口,大声吼道:“说!你跟那小子说了什么!”
这片区住的都是些底层的人,赌徒混混什么的,经常是东家吵架西家骂娘,早就习惯了,看着这爷俩打骂,也没个人上前阻止。
“没说什么……”
臧汉刚讲了这么一句,就被臧明一把掼倒在地,摔得七荤八素。
臧明暴戾地飞起几脚,将五粮液的箱子踢翻,还不解气,接二连三将酒瓶子拿出来一个个乒乒乓乓的摔破,酒香四溢。
老头惊呆了,半晌,双目通红地冲过来,“老子跟你拼了!”
“哼!”臧明个子不高,身材也不壮实,整个人有些猥琐,但是比他爹要强一些,他三两下就把自己的爹给揍趴下,不敢耽搁,左右看看,放了句狠话,“老子从今天开始不认你!你他妈说话给老子小心点!”
臧汉哪里还管他,只顾着扑过去,看哪个瓶子没有完全破,剩下的一点酒,也不管玻璃碴子,就往口中倒,一时割破了嘴唇和舌头,鲜血糊了一嘴。但他完全没有痛感,反而乐开了怀,“好酒,真是好酒……”
臧明不敢在家附近逗留太长时间,很快便离开了这个片区,躲躲闪闪去了靠近郊区的城乡结合部,找了个不要身份证的小旅店住下。
……
镶省,吉祥国际城附近的一间豪华公寓。
正是半夜,黑暗的卧室里,英俊而强壮的男人正仰卧在薄被中睡觉。
——“归海风行,你听说没有,云飞扬死了。”
——“你说什么?”
——“你没上网呀,网络新闻爆出来了,昨晚上云飞扬在小巷里被人杀了,可能是抢劫,好可怜……你以前跟他那么要好……”
——“不可能,我不信……”
“不!!!!!”男人从睡梦中惊醒,冷汗自额头滑落,气喘如牛。他在黑暗中坐了几分钟,伸手打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啪一声,晕黄的灯光亮起。
归海风行英俊的脸还在抽搐,他瞪大眼睛,双手蒙着脸揉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做了那样一个梦。
他居然梦见,云飞扬死了……!
第九十八章
臧明在小旅店住了没两天,本打算冒险去探视母亲,但是不知道母亲在哪个监狱。他打电话给老头,老头因为受伤,被居委会送到医院去了,手机没开机。
臧明打了无数个电话,气得差点摔了手机。“他妈的个老不死的……”
他只能回去一趟,打算找到老头,逼着他给自己讲清楚。
这天傍晚,臧明回到家住的晚霞社区,刚一走到巷子口,凭着他多年混社会的经验,立刻感觉到了不对。
这是一种小混混的直觉,臧明总是感到暗处有人的视线在盯着自己,背后毛骨悚然。他立刻停下了脚步。
几乎是同时,从旁边的巷子楼道中出来了几个人,勾肩搭背的走过来,像是普通人边聊天边走路。但是臧明却觉得,这几人明显看着面生,而且模样身材也不似这个片区里的居民。
臧明不再犹豫,扭转身,撒腿就往外面跑。
那几人正是常安派来盯梢臧家的,一见臧明发现了不对,果断不装居民了,闷头就向他追去。
臧明不敢回头,他在晚霞社区长大,这里一砖一瓦几乎都看过,凭着他早年出入钻狗洞爬矮墙的印象,冲进只有他知道的双通门楼,七拐八拐地从门搂里出来,又沿着小巷里像条鱼一般梭溜着跑出去。
常安安排的人到底少了些,没能截住臧明的脚步。
臧明跑到大街上,匆匆打了辆黑车,催促着司机开去自己住的小旅店,一颗心才停下的剧烈的跳动,一下子扑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气。
“他妈的云飞扬……!”
除了云飞扬,臧明想不通还有谁会这么对待他。今天这些追他的人,明显不是警察,警察抓人不会这样闷声不响,一定会喊“站住”,那么,只能是他的对头派来的。从父亲口中,他大致了解到云飞扬做了大生意,那天在小吃街也见着云飞扬穿的都是奢侈品牌,开的是几百万的车,真的成了大老板。
想起从前跟云飞扬作对的那几件事,臧明又恨又悔。早知道当年就不引诱云山吸毒了,那个棋牌室被毁,一定是云飞扬干的。这小子竟然如此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