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手触在铁质防盗门的把手上,弄出一点声响。
周宗瑜突然冲过去,拉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安德烈。
房子里面的木门突然被打开了,安德烈下意识转头,和里面的年轻人们打了个照面。
里面的人喊了一声什么,他听不懂,但周宗瑜突然拖着他开始狂奔。
他们逃命般冲出老式楼房,在昏暗的社区街道奔跑,身后是怒吼的人群。
路灯一下下照亮身前男人的背影,他一直在问周宗瑜发生了什么,但男人没有给他任何回答。
他紧张得不得了,就算在战场上他都很少这么紧张。面对此刻未知的冲突,他像是回到十六岁的生日那天,上天总是在他感到幸福的时候狠狠给他一个巴掌。
周宗瑜沉默地拉着他冲到麦克·布朗居住的那栋高层楼房,一边跑一边给麦克·布朗打电话,让他打开楼下的密码大门。
他们冲进大楼里,密码大门暂时阻挡追逐他们的那群人。
周宗瑜喘着气,额头的冷汗顺着尖尖的下巴掉在他手上。
他们走出电梯,麦克·布朗打开房门等他们。
“你们这是怎么了?”
麦克·布朗关上门,周宗瑜顺着玄关的墙壁坐在地上,安德烈喘着气站在他旁边。
“瑜……究竟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麦克·布朗发觉安德烈的口气很糟糕,这野兽般的男人现在充满负压。
黑发男人只是沉默着,麦克·布朗预感这将是难以控制的事件。
沉默激怒了安德烈,他拉起地板上的男人,强迫男人和他对视。
“我们是朋友啊!如果你有麻烦,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或者你根本就没信任过我?!”
周宗瑜静静看着男人灰紫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写满愤怒和担忧。
他垂下眼,轻声对男人说:“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们无关,只是一些误会,你们不要自找麻烦。”
这番话像是浓硫酸,狠狠泼在安德烈心上。
男人有些不敢置信地松开手,他从未得到过周宗瑜的信任,也从未贴近过周宗瑜的心。
麦克·布朗察觉到安德烈变得不对劲,可他还来不及说些缓和气氛的话,房门就被砸得震天响。
“周宗瑜!你个死同性恋,变态!喜欢男人操的人渣!你特么喜欢男人还要霸占女人,骗伊莲和你谈恋爱,拿她做挡箭牌掩饰自己恶心的癖好!你还是不是人!”
“周宗瑜!躲在里面干什么?!靠洋鬼子保护么?洋鬼子都是变态,你跟他们混在一起,被漕了多少次了?”
麦克·布朗听懂外面的辱骂,有些疑惑地皱着眉看向周宗瑜,黑发的男人也抬起眼和他对视。
“瑜,他们在说什么?”安德烈听不懂那些人喊叫的话,他只能焦急地向周宗瑜询问。
“布朗先生……”周宗瑜没有看安德烈,他盯着麦克·布朗,嘴唇有些颤抖地说:“我请求您保护好安德烈,他是无辜的,这是一场误会,求您一定不要让他受到伤害,拜托了……”
安德烈看他用中文和麦克·布朗说着什么,这种被排挤在外无法插手的无力感令他恐惧,他紧紧抓住周宗瑜的肩膀。许多年前,父亲在混战中遇袭时的感觉涌来,他惴惴不安,不敢放开眼前的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要瞒着我!”他对着周宗瑜和麦克·布朗怒吼。
“布朗先生,我请求您,明天就送安德烈离开,最近的航班,无论怎样都要尽快送他走,拜托您……”
“……你看他的状况,觉得我有能力劝说他离开吗?”
“……布朗先生……我知道这令您为难,但是……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拜托了!”
房门被砸出恐怖的声音,麦克·布朗想要报警,周宗瑜阻止了他。
安德烈抱紧要去开门的周宗瑜,“不许开门!你会被杀的,他们都是疯子!”
“安德烈,你明天就走吧,你给我找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看见你。”
背后的怀抱一僵,坚实的身躯一瞬间像是失去生命般凝固。
“安德烈,再见。”
他趁着那人失神的时候挣脱开,伸手拧开门锁。
“瑜!你说谎!”
他要去抓住那个人,好好问清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麦克·布朗把安德烈死死抵在墙上,周宗瑜出了门,安德烈看到,门外年轻的男女们都带着鄙夷嘲笑的表情盯着周宗瑜,有些人瞥到房间里的他。
灯光照在那些面目模糊的人脸上,安德烈恐惧地发觉自己回到十六岁时,还是那么无能,还是那么无力,他所深爱的一切,都被他的软弱害死了……
“瑜!”
他疯狂地挣扎,麦克·布朗被他揍了好几下,但是那扇门缓缓关上,周宗瑜决绝的背影,像极了记忆里父亲的背影。
安德烈想要出去,他不能让周宗瑜独自面对这一切。
“够了!安德烈!你以为他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他并不讨厌你,他只是不想你受到伤害!这里是中国!你根本不了解这里的游戏规则!别再给他添麻烦了!”
麦克布朗反锁了门,压在门锁前不让安德烈捣乱。
门外面,周宗瑜在说着什么,安德烈听不懂,他惊慌地趴在门上,从门镜看到外面那群人将周宗瑜围在中间。
周宗瑜在说话的时候,那群人也在吵闹着,有个年轻人一直在和他争执。
突然,那年轻男人扇了周宗瑜一巴掌。
啪的一声,安德烈觉得这一下简直扇在他心上。
“不!我要出去,他们在打他!他会死的!”
“安德烈!他不会死!你出去才会让事情变麻烦!”
麦克·布朗一边联系那个叫伊莲的女孩,一边顶着门不让失控的安德烈把事情搅麻烦。
但愤怒的斯拉夫人还是轻易把他掀翻了。
麦克·布朗晕乎乎地坐在地上,看着安德烈出去和一群年轻人打架。
周宗瑜没想到安德烈会冲出来,事情开始向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安德烈手脚很敏捷,受过专业训练的男人闪电般放倒了几个年轻人,突然,年轻女孩都尖叫着躲开,周宗瑜几乎要晕过去,他看到安德烈头上流下的血。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这事和他没关系!”
麦克·布朗从没见过这么愤怒的周宗瑜,男人夺过伤害安德烈的那根木棍,把比他高很多的安德烈护在身后。
受伤的安德烈看起来像是魔物一样,眼神诡异地笑着。
年轻人们被吓到,畏缩后退。
不知是谁按下快门,闪光灯让安德烈受到刺激,他攥紧双拳,双目充血。形势瞬间逆转,几个年轻人全被打翻在地,难以起身,安德烈抓着打了周宗瑜的年轻男人,染血的拳头招呼在他脸上,一拳一拳,几乎把他打死。
女孩们受到惊吓,都哭着躲进电梯和楼梯间。
混乱持续了一阵,警车声远远响起,安德烈抓着头发,他实在受不了这种刺耳的声音。
“安德烈!够了,别这样!求你冷静点!”周宗瑜从背后抱住他,阻止他做出更多出格的事。
警察逮捕了闹事的年轻人,也带走周宗瑜和安德烈。
因为是涉外案件,安德烈被单独关在一间屋子里,分开前,他一直抓着周宗瑜的手,像是无助的幼狼。
“安德烈,别怕,他们不会为难你的,布朗先生会来带你走,别怕……”
有人给他做了伤口处理,专人来给他做笔录,他老老实实回答了所有问题,这样合作的态度,让他没受太多为难。
他很担心周宗瑜,担心得五内俱焚,他作为外国人能够得到引渡或别的法律特权。但他不知道周宗瑜会怎样,在英国的时候,大家都说这儿人权糟糕,他害怕周宗瑜会被害死。
他在这里呆坐了一晚,有人给他递了水,但他一口都没喝。
第二天,他也没吃饭,送饭的人用中文说了什么,态度恶劣。
一直到下午的时候,他被领了出去。
麦克·布朗挂着黑眼圈,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和一个衣装笔挺的中国人跟他站在一起。
他们交谈了一阵,他被释放了。
“瑜呢?他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安德烈·尼古拉耶维奇!这一切的麻烦都是你引起的!要不是你那么不冷静,他现在不会这么为难!”
麦克·布朗没好气地吼他,这是艺术品贩子第一次这样得罪自己的大客户。
那个黑头发的英俊男人用流利的英文对他说:“达里洛夫先生,请您放心,我作为周先生的代理律师,已经为他申请了保释,我们将保留上诉的权利。不过……”
“不过您需要马上离开这里,您的作为已经影响到达里洛夫家族的声誉。”
他看着说这话的白人,立刻明白这两位律师并不是麦克·布朗找来的。
他乖乖跟着这三个人上了车。
“安德烈·尼古拉耶维奇,我很抱歉,但是你现在遇到的麻烦并不是我有能力解决的,我只能联系你在英国的那位管家。”
他沉默地看着车里的三个人,“……我想见见他……”
“很抱歉,您马上就得离开这里,在此之前,您将被禁足。不过请您相信,这位箫律师会保证周先生的安全。”
那个黑发的箫律师对他点头示意,“我向您保证,周先生会没事。”
他安静点头,被带去一家酒店落脚。
几天后他就被迫离开中国,他心神不宁地被关在英国北部的庄园,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他觉得自己没有犯病,可心理医生却说他病情严重,半年之内不要和陌生人接触。
专线电话每天都接进来,他像是完成任务一样对电话里的人报告自己的近况。这是医生的处方,那位老妇人告诉他要多和亲人接触,感受来自亲人的爱意。
而他心中挂念的人,落入一个他不能想象的泥潭。
第三十一章:故人
周宗璋挂断电话,从茶餐厅不起眼的角落出去,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个饱含京味儿的男声叫住了。
“布朗先生,有何贵干?”
麦克·布朗无视他脸上的寒霜,笑眯眯道:“现在我也被牵扯进你们的事了,咱能不那么生分儿么?”
周宗璋很不喜欢这个老外,要不是找大哥需要从他那里打听一些事,他可真不想多招惹这家伙。
“好吧。”麦克·布朗不再嬉皮笑脸,稍微正经起来一些问:“我问你个事儿吧,你对你家祖宅的祠堂有什么印象没?”
周宗璋皱皱眉,他不大确定这家伙问这个干嘛。
“不是很有印象,我去英国的时候还小,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了……这和大哥有关系吗?”
麦克·布朗摇摇头,“没什么很大的关系,不过我就是好奇,为什么祠堂那片被划入禁区。”
“这很正常吧,就算祖宅卖出去给外国人经营,祠堂也不能随便卖掉。中国人对祖先很敬畏,如果连祖祠都被卖出去参观,会被指责大逆不道。”
麦克·布朗点点头,“也是,毕竟那里算是家族私事,不方便给外人看。”
周宗璋没说话,麦克·布朗笑笑,道:“打扰你了,多谢你给我解疑,果然我对中国文化还不是特别了解。”
冰山般的青年冷眼看着美国商人摆摆手走开。
“等下!”
麦克·布朗回头,向突然发声的男人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周宗璋有些迟疑,他觉得麦克·布朗不是无缘无故找他闲聊的主。
静默僵持了几秒,麦克·布朗突然勾起一个深意的笑。
“你觉得呢?”
周宗璋怔住了,他有些害怕……
莫不是……麦克·布朗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他一时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麦克·布朗在他愣神儿的时候已经走了。
周宗璋很紧张,背后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心里惊慌着,却还是强自镇定下来。
周氏的祖祠在老宅庞大的建筑群之后,环山抱水,独自成为一处院落,因为村子里都是周家的人,祖祠在建时候虽然用的老宅的地,但确是从外面大街巷通入的。
周宗璋在微雨种疾行,一向一丝不苟的男人今天狼狈极了。他没有撑伞,雨水把他的头发淋得一塌糊涂,微长的碎发凌乱地散开,领带被扯下一些,好让他能大口呼吸,深色的西装被雨水沾染得斑驳。
天色阴阴的,路上游人比往常少些,都撑着伞闲适地在雨中漫步。
周宗璋走得太快,有几个穿着民族长裙的女孩子举着花纸伞嬉闹,不留意撞在他身上。
他扶住险险被他带倒的女孩,有些焦急地吐出一句“抱歉”。
青年苍白华丽的容貌,在微雨中颇有些落寞贵族的味道,漆黑的双眸忧郁迷茫,像是……西方传说中爱上人类的吸血鬼……
女孩们都惊讶地望着他不说话,被他扶住的女孩更是一时脸红起来,娇声说着:“没关系、没关系……”匆忙从他怀里站开些。
周宗璋无意注意这些细节,点头示意了一下,急匆匆又接着往祖祠走。
刚一转身,眼睛瞥过远些处的石拱桥,蒙蒙雨雾里,有个熟悉的身影也匆匆过桥。
那个方向……是村里的派出所?
周宗璋顿了一下,急急拐进一边的小巷,往祖祠去。
祖祠如今不是谁都能进的,外面拦上先进的电子识别系统,出入要经过严格的审核。
周宗璋站在祖祠大门前,雨势大了些,哗啦啦砸出闷闷的声响。
“抱歉……我是来这里旅行的,可是这儿的巷子太复杂了,一时找不到回去的路,雨这么大,能不能让我在您这里避避雨?”
看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只眼睛有些问题,松垮的眼皮耷拉着,遮住左眼,看不到下面是否有眼珠存在。
男人抽着旱烟,看着眼前气质不凡却万分可怜的青年。
“这儿……不是对外开放参观的地方……”
“唔……我不太懂,本来是朋友带我来玩的,哪知道会走散呢……啊嚏……”青年缩着肩,打喷嚏的时候抖得可怜。
中年人看着未免心生不忍……
“你进来吧,就在门房坐着,雨小点儿就赶紧离开……不是周姓的人不能在这里待……”
“谢谢……”面色白得近乎透明的青年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他有些拘谨地进了看门人的门房,中年人拿出一个纸杯,给他倒了点儿热水。
屋外的雨一时大得让人心惊,雨水击打在房檐屋角、地面积水,敲出震耳的声响。
“这雨可真大啊,这里经常下雨么?”
青年微笑着,有些好奇地问。
中年男人抽了口烟,“这儿就没不下雨的月份,一年四季,除了太冷的冬天下成雪,几乎就没不下雨的时候……”
“哦。”青年嘬了口热水,又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不让人参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