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又有一个低沉的声音怒吼道:“哪里是逃不出去!你们不听我的劝,就贪着人家的钱,想要分红,分得命都搭上了吧!”
“哪里贪他的钱!那钱本就是村子该拿的,我们出了地出了人,怎么不该拿钱?!”
两个声音吵起来,第一个说话的嘶哑声音气愤喊道:“死都死了,还在争那些东西,争出来又有什么用!你们能活吗?看看你们的胳膊腿儿吧!早都烂成泥了!”
李盟不屑地撇撇嘴,可叹这世上有些人,做鬼都做得不豁达。
姜仁之道:“你们有什么矛盾,自己解决,别在这儿浪费时间。”
争吵停止,嘶哑的声音继续道:“落得今天的下场,都是我们罪有应得……种下什么因,结的什么果,二十多年前,我们谋财害命,二十多年后,我们也为财而死……”
等待下文的短暂空白结束,那声音幽幽道:“宗玥、宗璟……这是我们欠你们家的,今天救了你们,也算还些生前债。”
周家姐弟怔怔的,不明所以。
“当年我们眼红你家产业,一村人谋划着把你们父母害死了,逼得你们大哥交出产业、连祖宅都夺了。周家宗室凋敝,家破人亡,你大哥最后落得栖身祠堂……你们姐弟四海飘零……”
周宗玥和周宗璟听到这几十年的沉冤,都惊得说不出话,原以为家道中落是天灾,二十多年后才知道原来是精心策划的人祸!
“……都是我们糊涂,我们犯下的罪孽……”
那声音充满后悔,可又有些激动道:“但是,罪孽让我们这些老骨头担就好,你大哥也太狠,连村里的小娃娃也不放过。整个村子的人都接二连三的死完了,死了也不得安宁,日日守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不人不鬼地受煎熬,我们有罪孽,却也罪不至此吧!”
周家姐弟更惊恐了,他们大哥一直是温柔得有些懦弱的人,怎么可能做下这种令人发指的事!
“不可能!”反驳的居然是周宗玥,“大哥不是那种人!不许你们污蔑他!”
周宗璟闻言都有点意外,二姐一直不怎么待见大哥,现在居然会是她来维护大哥。
那声音顿了顿,缓缓道:“我们知道这难以置信,但你们看看中心的大房子里住的是谁,就知道我们没有在骗人……”
周宗璟观察着那些东西,“你们帮我们,有什么理由吗?不可能无缘无故帮我们吧?”
“……求你们……让我们死……别在这里遭受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
姜仁之问:“你们这些东西,在这里的作用是什么?”
“……清扫垃圾……所有进入这里的生灵,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会被我们吃掉,然后变成这堆怪物中的一部分……”
“主事者见过几个?”
“……不知道……他们都很少出现,除了昨天……见得比较多的就是那个外国人……不过他也是好久才现一次身,我们不能反抗他,如果不听他的指示,会遭受比死更痛苦的惩罚。”
姜仁之冷笑一声,周家姐弟被这连连的震惊搞晕,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也就是说……”
众人回头,周宗璋惨白的脸在浓重的色调里更加可怖,青年古怪地笑起来,黑雨滴在他脸上,像是黑色的泪。
“只要杀了那个外国人,大哥就能出来了吧?”
周宗玥和周宗璟望着他,李盟皱了皱眉,姜仁之倒是平静得很。
“是不是?”
“……这也是个办法……”
“那好。”
周宗璋难得一见的开心:“那就杀了他。”
第六十章:找寻你的踪迹(一)
周宗瑜一直在昏睡,安德烈进去看了他好几次,他都是呼吸平稳地沉睡着。
他关上房门,继续在这大宅子里找周礼湳。
小丫头拿的东西太要命,他必须拿过来,否则让周宗瑜看到就糟糕了。
安德烈烦躁地捏了捏眉心,他很讨厌这种无法掌控的寻找,就像当年毫无头绪地寻找周宗瑜一样……
他望着缓慢进行自我修复的护阵,无法克制地陷入回忆。
中国之行在奥运会开幕前一周正式开始,约瑟夫坐在飞机上,有些激动地东瞅西看,伸着脖子往舷窗外窥视。
他静静坐在坐位上,心跳随着离北京越来越近而加速。
他像是回到自己二十多岁时,一个人凭着一时冲动,脑子一热,便冲上去北京的飞机。
那时只想着去见见给他写信的人,向他解释自己没有回信的原因。完全都没考虑,在陌生的中国他要怎么维持基本的生存。
他看着那张周宗瑜写给他的纸条,准备从这个地址开始回溯他们的缘分。
飞机落地的时候,约瑟夫和他都惊叹这个陌生的中国。
长途旅行并不能削减约瑟夫的兴奋,他们在满是志愿者的北京过得非常顺利,到处都是人,到处都充满中英文标识。
虽然他曾经在北京混过一段日子,但那是三年前,之后周宗瑜在南方的一所高校授课,他落脚的地方也就变成那座南方小城。
而仅仅是三年时间,这个北京城,已经变成另一个样子。
他们入住到提前两个月定好的房间,还好他们下手快,不然在这座满是人的城市,可真是一房难求。
约瑟夫很少出国,少数走动的国家也都是欧洲诸国,最远也就是在很小的时候到过印度。
他简直要为这座繁华美丽的城市倾倒。
他们暂歇了一段时间,调整时差造成的困扰,立刻开始北京城大冒险。
安德烈带着他去了些记忆里的地方,只是那些地方今非昔比,物人两非。
他和麦克·布朗常混的小酒吧已经关门,开在胡同里的小赌馆也早就被夷为平地,一些逛过的景点还在,只是古旧的景点越发时髦,周围开满了标着英文的小店。
约瑟夫乐呵地看手艺人吹糖人儿,安德烈看到那个手艺人弄出十二生肖的时候,终于难过地退出人群外。
你那时候说,你属牛,我属龙。所以你性格固执,我性格霸道,要在一起,就得互相忍让。
我当时说过,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会让着你……
可是后来怎么就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你会不会生气……不想见我了……
他眯着眼,北京的夏天干燥闷热,阳光刺得他满眼是泪。
约瑟夫从人群里挤出来,举着一个糖人儿道:“先生,你看,这个是我的中国星座。”
他笑笑,约瑟夫显然不懂星座和生肖的区别。不过本身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人类祈愿自己平安的一种依托,本质上都一样。
约瑟夫一路举着那个艺术品舍不得吃,最后都快化了,他终于忍不住劝道:“快点儿吃了它吧,再不吃掉了更可惜。”
这句话,原本是你劝我的……
开幕式的前一天,他和约瑟夫好好休养生息了一天。
门票只有一张,约瑟夫很惋惜地说:“太可惜了,真希望你也能和我一起进去。”
他笑笑,“你自己去吧,好好享受这场盛宴。”
他们在天还亮的时候就到了会场,这巨大的现代体育场,近距离看着更加雄伟。
约瑟夫一步三回头地进了体育场,他独自站在队伍外,妄想能在这些排队的人里看到那个人。
我一点儿都不想进去看……你说过我们要一起去看开幕式的,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再美的开幕式也显得孤独。
他一直在各个入场的队伍外转悠。
你说过,这是你祖国的骄傲,所以你一定会来……
可是,直到排队的人从多变少,直到体育场内响起音乐,直到检票结束,直到天都黑了……
他还是没看到那个人。
体育馆内静下来,巨大的鼓声和倒数声后,人群和礼花同时喧腾。
他蹲在体育馆外,掩面而泣。
这个世界如此喧嚣,只有他被排挤在外。
穿着志愿者服装的中国年轻人走到他这个奇怪的外国人身边,用英文询问他发生了什么,是不是需要帮助。
他擦擦脸,站起身,用中文说道:“没什么,我弄丢了门票。”
年轻人怔了一下,对他表示遗憾。他笑了笑,说:“没关系,下次再办奥运会,我再来。”
他看到那个年轻人也笑了,说无论来几次都欢迎。
他一个人默默离开了体育馆,在会场周围漫无目的地行走。
我的门票不是那张纸……
没有你,有多少张门票都没意义。
约瑟夫从体育馆出来,直到回了酒店,都还激动地跟他形容那个开幕式有多震撼。
“先生,你真该进去看看!再没有这么令人激动的场面了!”
他笑着听约瑟夫形容,点头表示知道了。
“天啊,为什么我以前接触的那些人都会看不起中国!他们真是太蠢了,他们根本就没有接触过中国!”
安德烈看着他的老管家兴奋地在屋子里手舞足蹈。
你听到这种话,一定会很开心吧?
不过,就像你说的,国家就像一个人,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约瑟夫只看到最华丽的一面,而我却和你一起,看过它肮脏的一面。
他记得才华如此惊艳的周宗瑜,被排挤在主流画坛外的样子。那些混蛋仅仅是有点儿背景,有点儿钱,有点姿色而已,比起那人,差了一百八十万倍!
但就算这样,你也没有怨恨过吧……
他记得那人已经小有名气后,还被人欺负的样子……那些思想空洞,靠着哗众取宠上位的年轻画家,仅仅因为出身显赫,就敢对他心爱的人指手画脚,言辞尖刻地批评。
连学术都带着官本位思想,官僚体系真是恶心的东西!
他有点儿愤愤的,看到那人气得落泪,心像是被人拧紧。
不过最后居然变成你来安慰我……
有点颤抖地按着自己的唇,他记得那个人湿润冰凉的嘴巴贴在自己嘴唇上的感觉,那人脸上还挂着泪,却温柔地亲吻着他,让他别生气。
他被回忆中的画面刺得心口疼痛,眼睛酸涩。
你连那些人都能原谅……
能不能……也原谅我……
约瑟夫看完开幕式,还看了好几个他喜欢的项目。
安德烈为他请了一位年轻的中国翻译,带着他到处游玩,那个大男孩性格开朗,比起中国人,更像麦克·布朗那个美国人。
现在全球的年轻人都一样!被美国文化洗脑了!
他又变得愤愤的,像是在演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不用陪伴约瑟夫,立刻就着手准备寻找周宗瑜的事情。
顺着纸条上的地址找到那个地方,出租车停在马路边时,他的心就凉了一半。
那是他们曾经一起居住的小区,他站在那个已经彻底改头换面的小区,7年的时间,对于日新月异的北京,已经足够让他认不出来。
要不是附近那栋标志性的学院主楼,他一定会觉得自己曾经的记忆有误。
虽然已经没有多少希望,他还是进小区里逛了逛。
曾经那栋破旧的板式四层小楼早就不复存在,现在这里充满时尚气息,高耸的楼房,硬质拼花地面,先进的出入系统。老旧的小花园也已经消失,大片水面、草坪、花树,替代了他们曾经跳舞的地方。
他试着回忆那个小运动场,在那里他接触了最普通的中国年轻人。
但是……都没有了。现在的运动场,是一片高档的塑胶场地,他们以前经常有人打球时摔倒,破皮是常有的事,现在那里看起来不会再发生“流血事件”了。
他在小区里游荡了很久,只是很多记忆,都和现在对不上号。
傍晚的时候,新鲜的塑胶篮球场又出现了很多年轻人,他在篮球场外看了会儿,走进去询问他们能不能一起打。
年轻人们挺欢迎他,尤其他还带着一口怪怪的京腔。
他明显感觉自己体力不如从前,跑动、运球、冲撞,都有些吃力。打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他喘着气和年轻人们告别。
出来的时候,看到路边站着一位年轻漂亮的中国女性,女人一直在看着他,他一开始还以为是伊莲,但想了半天,也觉得不太对。
女人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犹豫着走过来和他打招呼。
说的是俄文。
他笑起来,知道这个姑娘是谁了。
“你好,俄语这么流利,看来你如愿以偿去了列宾。”
年轻女人露出惊喜的表情,听到他的中文,更加开心。
“你的中文现在说的真好!我还以为自己会认错人,但是你的眼睛很特殊,所以我就冒昧试着打了个招呼。”
他露齿一笑,距离他第一次学习那句简单的“我爱你”,已经过去七年……
他和年轻女人聊了会儿,得知她已回国任教。女人无意间透露,自己在附近开了间画室,他心中一动,想起自己曾经的那副油画。
他把这个事情告诉那年轻女人,女人更惊讶了。
“我收购画室的时候,发现过一副未完的油画,画面中是个年轻中国男性,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幅。”
他也很惊奇,拜托女人带他去看看那幅画。
“因为配色很特殊,虽然是幅残作,我还是被那画面打动,所以就留了下来。”
那幅画后来可能被丢弃在杂物里,边角有些残缺,女人整理出,把它装裱了。
但是,就算是这样,当他看到那幅画时,还是怔怔落泪。
画面上的男人,年轻,清灵,沉静抬眸远望。
他甚至能回忆起那个人身上的气息,破旧的小房子里,用着廉价的洗发水,生活过得很艰苦,但每件衣服都洗得干净,微微散发着肥皂的气味。
每次站在他身边时,踏实温馨的气息,都温暖着他的心。
女人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轻声安慰。
“这幅画,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年轻的中国女人微微蹙眉,有些关心的神色。
“画里的男人,是我的恋人。”
他记得因为同性恋事件被围攻的他们,那个人抓着他,没命狂奔。
为了保护他,那人甚至说出讨厌他的话。
他突然打了个冷战,或许那时周宗瑜说自己出轨,也是一样的情况,他只是在保护着什么……
他被自己这种想法吓坏了,如果是这样,周宗瑜是不是像多年前一样,正独自承受着痛苦。
他魔怔的样子把年轻的中国女性吓到,急忙拍着他的背一遍遍叫他。
“抱歉,我有个冒昧的请求,这幅画,能不能卖给我?”
女人愣了一下,微笑着说:“这本来就是你的画,我现在只是把它物归原主。”
他很感谢她的宽容,离去的时候,她问他,“你那位恋人……现在怎么样?”
他沉默了一阵,回答说:“我惹他生气,他跑回中国不愿意见我了。”
年轻女人笑了笑:“情侣之间吵架很正常,请求他的宽恕吧!你们会好的。”
他点点头,“谢谢……”
想了想,他又问:“你不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很奇怪吗?”